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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万万不可!(你的荣光)


然而到了弥景的住处,弥景得知他的来意,不禁微微一笑:“多谢萧公子如此厚待弥景,但大王前日来过,我们相谈甚欢,对于那日的有口无心,大王也向弥景解释了,弥景感念于此,对佛法又有了一些心得。”
萧融:“…………”
他震惊道:“大王对你道歉了?”
弥景沉默片刻,比较委婉的纠正他:“是向我解释那一日他为何会说这样的气话。”
那不就等于道歉吗!
在屈云灭的世界中,解释就等于道歉!
萧融真的震惊到恍惚,屈云灭会道歉已经非常难得了,他居然还会向自己最讨厌的弥景道歉,这是什么千年奇观!
突然,萧融想起来什么,他问弥景:“大王是何时来你这里的?”
弥景回答:“前日辰时二刻。”
萧融:“……”
就是他起晚那天的早上,他问屈云灭去哪了,屈云灭还倒打一耙,嫌他管他的私事。
萧融满脸无语,难怪顾左右而言他呢,原来是偷偷过来道歉,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有点不高兴,但又有点想笑,最终萧融还是低下头,抿着唇笑了一下,然后又把头抬起来,对弥景如沐春风般的说道:“佛子与大王相识时间不长,或许不知道让大王做出这事来,是多么的难得,可见佛子在大王心中地位如何啊。”
弥景默默的看着萧融,而萧融面带微笑的看着他,完全不在乎自己说了多扯的话。
弥景眨了眨眼睛,片刻之后,他也笑了起来,这笑容有些张扬,不太符合弥景一向内敛的性格。
萧融不禁正襟危坐了一些,连装都不装了,那就是要摊牌的意思了。
一个能成为政治家的僧人,总不可能真的像他平日表现的那样低调。
果不其然,笑完了,弥景便轻轻叹了口气:“弥景十分清楚自己在大王心中地位如何,大王不信佛祖、不信道君,弥景曾为佛子的身份,在大王眼中怕还是一个累赘,而大王愿意放下成见与我相谈,也并非是因为我在大王心中的地位,却是因为萧公子在大王心中的地位。”
萧融抿唇听着他的话,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不管是因为谁的地位,至少大王做出了改变,这才是真正要紧的事,不是么?”
弥景点点头,然而开口时,却是话锋一转:“因一人而改变,终归只是改变表象,促使大王做出种种行为的根源是那个人,若那个人某一日出现了变化,或是大王与他的关系出现了变化,那大王会不会故态复萌呢?”
萧融垂着眸,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不会。因为万事万物都不是非黑即白的,大王因一人而改变,但改变的过程中他会得到许多反馈,人穷极一生都在往上走,上面的东西并非只有权力,还有财富、爱戴、愉悦等等,大王体会过什么是民心之向,他就不可能再回到民心向背的状态中了,他受不了。”
弥景:“或许如此,但在我看来,大王似乎不是那么在意民心,他更在意自己身边人的心。”
萧融撩起眼皮,对弥景笑:“这不是正好,如今大王身边的人,可都是为他、也为百姓着想的仁德之人。”
弥景极轻微的扯了扯唇角,这话他不敢苟同,他在镇北军当中观察了这么久,哪怕名声最好的高洵之,似乎也只是为了镇北王一人而奔走。
更不用提虞绍燮,这人不过就是将抱负压在了镇北军当中。
细数之下,唯有萧融是真的把百姓放在眼里,一般人或许会觉得萧融真好,绝对的大善人,然而弥景望着萧融,眼神中的温度却渐渐的冷了几分。
“萧公子,那晚我所说的都是心里话,我的确不认为你会在金陵遇到危险。但若你往后还是这样的行事,你怕是也活不了几年了。”
萧融一愣,他听出来了弥景语气中的冷漠,他忍不住的问:“佛子是在对我担心,还是在对我失望?”
弥景微微一顿,重新开口:“称不上担心或是失望,弥景本就是世外之人,如今选择入世,却还是免不了的用世外之人的眼光看待周遭。萧公子心地善良,有慈悲之风,你的所作所为既是一心为了镇北王,也是一心为了百姓,但弥景想劝萧公子一句,如果真是为百姓好,以后还是不要这样做了。”
萧融盯着弥景的脸,然而弥景天生一张菩萨脸,悲天悯人之余,就什么情绪都没有了,完全看不出来他到底什么意思,萧融只好问他:“请佛子细说。”
安静了片刻,弥景才道:“短暂的施舍不叫施舍,而是折磨。”
萧融:“……”
大概僧人都有这种通病,明明可以详细的解释清楚,但人家就不,只说一句让你去参透,好在萧融的脑袋比较灵活,没一会儿就明白了弥景的意思,要是换了别人,怕是光参悟就得几天。……
弥景是说,他这样把全部的精力都扑在给百姓改善生活上,这就是短暂的施舍,等他哪天被得罪过的人暗杀了,百姓就会从有饭吃变成没饭吃,而经历过了有饭吃,再回到没饭吃的日子里,百姓会更加的痛苦,还不如一直都没经历过。
所以说来说去,弥景也是劝他不要再那么激进,多多关注其他阶层的利益,哪怕为了百姓,也要照顾好那些上层人士,这样他们才不会做出过激的事情来。
萧融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他重新笑道:“佛子应当听说过一句话,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并非是在短暂的施舍,我甚至都不是在施舍,我想要的是各行各业遍地开花,各家各户走出家门,如今我教授他们技能,将来他们便要用这一技之长来反馈给我,我要让他们自己养自己,直到越来越厉害,甚至能养这一整片大地。”
说着,他把带来的木板放到弥景面前:“这便是我要教授下去的技能之一。”
弥景拿起那块凹凸不平的木板,他只看了一眼,就明白这是什么了:“这是……字?”
萧融同样张扬的笑了笑,“对,把书刻在木板上,刷一遍墨就能将书印在纸张上,用这样的方式,一天能印出来几百本书,而这些书我要往外卖,平民百姓、世家大族,只要有钱就能来买,我来者不拒。”
弥景的手轻轻的从上面的浮雕上拂过,半晌,他看向萧融,“你是在自寻死路。”
萧融笑得更张扬了:“高丞相也是这么说的,如果我将此事再多告诉一些人,那些人的反应恐怕也是一样。但有些事势在必行,不能因为前路有阻碍,便停滞于此。有些话我连高丞相都不能说,但我可以告诉佛子,因为我知道佛子同我是一路人,我们都游离在这世上,既参与其中、又脱离其外,既想改变这一切,又苦于种种原因,未能下手。”
弥景沉默的看着他。
萧融问:“我说的难道不对么,旁人都道佛子远走天竺是为了寻找新的经书,我却觉得佛子更想找的是救世的方法,想必佛子也看出来了,大王当日之所以去接佛子,都是我求来的。镇北军当中什么人都有,就是缺一个世外之人,世外之人不看门第高低,世人在他眼中皆是一个模样,这与我不谋而合,许多人都无法理解我做的一些事,但世外之人可以理解。过去这一个多月我从未要求过佛子做什么事,我也在等,等佛子终于想通,终于不再以试探的态度留在这个地方,就是不知道佛子究竟想通了什么,是觉得大王无药可救、我又莽莽撞撞,还是觉得大王尚有可取之处,而我——也触动到了几分佛子真正的内心呢?”
弥景:“……”
他向萧融表露出来一些自己真正的本性,本意是想让萧融认识自己,顺便让他谨慎一些,连跟他相处这么久的自己他都没看出来是什么性格,那外人他就更应该警惕了。
他想教萧融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结果被教的人变成了他。
很明显萧融早就知道他不简单,他请自己来甚至都不是为了讲经的,而是真的做他的帮手,这一手由他展开的棋盘,结果他落了下风。
但他又无法感到生气,一来他不是个爱生气的人,二来,萧融居然这么了解他,这让他感到非常的震惊,以及怀念。
自从胡人踏破雁门关,他永远都是扛起责任的佛子,旁人对他行礼、对他下拜、对他诚惶诚恐,却不会再有人像当年的师父一样,看透他的内心了。
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弥景看向萧融,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话都说到这份上,也不用再绕圈子了,他直接问道:“萧公子是希望我能帮你做什么吗?”
一听这话,萧融顿时真心实意的笑起来,能问他这个,就说明佛子的态度总算是松动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如今的话,我希望佛子能整理一下经书,然后交给雕刻的工匠,让他们先印几本佛经出来。”
先用佛经扛一下雷,等风声过去了,再把经史子集刻印出来。
弥景点点头,这是小事,身为佛门子弟,宣传佛经本就是他应该做的。
然而等他起身去取佛经的时候,他才想起来萧融前面还说了一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弥景:“…………”
他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第49章 自甘卑贱
弥景说他要挑一挑再将佛经给萧融送来,萧融自然没有意见,施施然的便回自己住处了。……
坐在椅子上,萧融坐姿闲散,他一手撑着头,开始在脑海里给自己查漏补缺。
在高洵之面前他说要借用文昌帝君的名声来推广藏书阁,而在弥景面前,他又说要先印佛经,借用佛祖的名义让大家更容易接受这件事。
他当然不是要得罪两边的信徒,恰恰相反,他是两边都要讨好。
对外他会说,建藏书阁是文昌帝君托梦带来的主意,而印佛经,这是佛子弥景为他们佛门争取的利益。……
这样印刷术的问世就不至于太显眼了,佛道之争会甚嚣尘上,要知道从这俩宗教第一天遇见的时候,双方就谁也不服谁,这又不是后来的儒释道三家合一时期,这时候的僧人和道士就跟抢客户的销冠一样,见了面便明枪暗箭齐发,背后诋毁对家、被抓包了也不承认。
此时的经书全都是手抄本,因此流传率不高,经文更是许多人都买不起,所以只能去佛寺或者道观听里面的人一句一句念,再一句一句讲,和尚和道士应当是最着急这种情况的人,但他们也没什么办法,和尚派沙弥天天抄经书,也是供不应求,道士天天编纂新的道经,却苦于没有太多的参考资料。
萧融印了佛经,高洵之听说以后定然是要再贡献几本道经出来的,外地的和尚和道士们听说了这件事,便会以试探性的心态过来瞧瞧,然而过来以后发现,不止自己人来了,对家也来了,那这场面,肯定是无比的热闹。
就着这个情形,萧融便可以多印一些经书以免费的名义发放出去,世家管文学,却不管这些经文,等他们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温水煮青蛙的时候,估计书坊也正式运作起来了。
不过,这都是表面的好处。
真正的、也是绝对不可告人的好处,是萧融希望这两个宗教都能有求于他,在他限制的情况当中发展,并相互制衡、谁也压不过谁。
萧融不是无神论也不是有神论,他保持开放的思想,愿意接受所有不同的声音,他真正认同的一句话是存在即合理,哪怕在人看来毫无作用的东西,在别的物种眼里可能就是救命的好东西。
不管是佛教还是道教,这二者都是不可以禁止的,它们发展了太多年、且各自的理论已经非常完善了,强行禁止顶多就是让百姓们偷偷的去信,又不可能真的让它们消失,更何况这样还会引起百姓的反感,民心有多重要,这个就不用解释了。
既然不禁止,那就让它们好好的发展吧,这也算是文化传承的一部分,毕竟如今又没有娱乐活动,上香、参加各自的节日庆典,这已经是百姓们最喜欢的业余消遣了。
因此,别看萧融那么重视佛子,一定要把佛子请来,可是谁也不知道,萧融不仅打算请佛子,他还打算请一些道士过来。佛门有一个佛子足矣,他的名声顶一百个知名道士,而在道家里面,萧融就不打算请名人了,他打算带着道家走另一条路。
一条接地气、短期回报不是很高、但长期回报能绵延千年的路。……好吧。
虽说他也想客观的对待这两个宗教,但毕竟道教是本土的,萧融还是忍不住的给了他们一点优待。……
现在都不急,最近萧融说过的最多一句话就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前期的准备工作他已经做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等底下人渐渐完成他发下去的任务,而在这段过程中,他便可以放心的离开一段时日了。
放下撑着下巴的手,像弹钢琴一样的在桌面上无意识的轻点了几下,萧融微微眯眼,然后突然起身。
住进王府这么多时日,萧融第一次来到后厨,把这边的大厨们惊得手里的葱都掉了。……
望着这群清一色老爷们儿的后厨工作人员,萧融的心情也很是复杂。
都到现在了,镇北军还是名副其实的光棍军,连一个厨娘都没有,这到底是混的有多惨啊。*
屈云灭坐在书房当中,目光看似盯着书案上的一封公文,实际上他已经神游很久了。……
他正在算,他到底有多久没有拿过兵器杀人了。
上一次雪饮仇矛取了他人的性命,似乎还是那个杀千刀的李修衡,而那已经是两个月之前了。
屈云灭不知道什么叫最高记录,但这确实是他自从带兵以来,第一次空窗期这么久。
好空虚,好寂寞,好想用别人的热血感受一下温暖啊。
屈云灭的眼神渐渐空灵起来,他在思考要不要出城打猎,其实他一向都不怎么喜欢猎山物,打猎都是用弓箭,而他更喜欢真刀真枪、近距离的上。
有点后悔,第一天到陈留的时候,屈云灭让公孙元去解决附近的小喽啰们,什么山匪、什么强盗,通通给他们端了,萧融一向让他留下俘虏的性命,这回都没有吱声,便是因为这群人真的恶贯满盈,专杀过路的无辜人,还喜欢把人带回山上去折磨为乐。然而若是对方带着一些护卫,他们就不会动手了,怂的比谁都快。
这种欺软怕硬、满手鲜血的家伙连异族都不如,留着做苦力萧融都觉得嫌弃。
当时屈云灭有些忙,就把这任务交给了公孙元,可是最初的忙碌已经过去了,大军闲着,他这个镇北王也闲着,城中事务多数都是萧融在处理,他若是忙不过来,就交给高洵之和虞绍燮帮忙,反正是不会来找他。
早知道他自己去多好,公孙元擅长打防守战、擅长以静制动,却不擅长这种猫抓耗子一样的小型追击战,据说他因为不熟悉地形,眼睁睁的把一伙山匪头目放跑了两回,要是自己上,第一次就把那头目大卸八块了。
屈云灭在上山猎一头正在发情的熊、和去更远的地方把公孙元换回来之间纠结着,突然,他听到面前的大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
这个王府当中唯一会敲门的人就是萧融,别人都是直接推门就进,在萧融发过一回火之后,变成了隔着门喊话。……
他愣了一下,因为萧融好像还没来过他的书房,屈云灭下意识的站起身,然后四下看了看书房的环境。
多亏了前任陈留太守,这书房是按着他留下的格局来布置的,博古架上有摆设,后面的书架上也放了几卷用来充门面的书。
虽然屈云灭是一次都没翻看过。
感觉没什么问题,屈云灭这才快步走过去,一把将大门拉开。
他耽误了一些时间,萧融便以为里面的人没听见,他举起手指正要再敲一遍,然后门就被打开了。
萧融有些惊讶的看着屈云灭,然后他笑起来:“大王只要说一声进来,我便推门进去了,何至于劳动大王来亲自开门呢?”
屈云灭:“……”
好像是这个道理。
但他刚才没多想,直接就这么做了,此时再承认自己做错了,岂不是更没面子。
所以他只是顿了顿,便一脸无所谓的说:“这有气无力的敲门声一听便是你,旁人我自然不会给他开门,但若是让你自己推,我怕门没推开,你反倒摔地上了。”
萧融:“…………”
他脸上的笑容直接凝固了,屈云灭还没发现,而是疑惑的看向他手里的食盒,他问道:“这是何物?”
萧融想回答他一句猪食。
但运了运气,他还是没让自己这么说,而是重新笑靥如花道:“是我给大王做的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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