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惩。”
一道冰冷磁性的男性嗓音在前方响起。
宽阔的肩膀,浑厚的脊背,比王惩还要高半个头的个子显得非常伟岸。
对方的冷和陈戈徒的冷不一样。
即便是用如此亲近的方式称呼他,也难掩语气里的威严。
那是一个非常英俊的混血男人,深邃的眼窝冷峻而幽深。
此刻对方就站在那里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
王惩伸手摸了摸自己吊在胸前的手臂,挂起一个笑容说:“嗨,瑞斯特,好久不见。”
对方没有表情地看着他这幅样子,他垂着眼,又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绷带。
“你和人打架了?”
男人的中文说的不是很好,其中还参杂着几个英文。
他抬起头,笑着说:“怎么可能,我现在可不会再做这种事了。”
对方那双眼睛仍旧是冷的。
他别开眼,突然有些烦躁。
“不是说要吃饭吗,怎么还不开餐。” 他无所顾忌地走进门,自顾自地坐在了椅子上。
这幅粗鲁的样子让男人皱了下眉。
“王惩,你这是什么样子。”楼上走下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对方一看到他就张开嘴训斥。
“王惩,你又在外面惹是生非,你什么时候能向你哥学学,要是你有你哥的一半能力,当年家里出事的时候……”
令人烦躁的声音嗡嗡嗡地钻进了他的左耳,又麻木的从右耳钻了出去。
他面无表情地抚摸着手臂上的绷带,重复的行为早已让他感觉到痛意,但他的大脑却好像生锈了一样无法把这种疼痛传达到他的脑子里。
厨房里又走出来一个穿着围裙的女人,娇小纤细,没有看一眼王惩,而是匆匆迎上男人,抚着他的胸口说:“别生气,最近医生说你血压有点高,要少动怒。”
“说的对,王,你现在可是个老头子了。”
另一个穿着长裙的女人肆意的大笑起来,她一头金发无比耀眼,浑身的气质都极其醒目,任谁都看不出她有个二十七八岁的儿子。
而当她出现的时候,穿着围裙的女人立马低下了头,抿着唇不再开口。
“阿惩,好久不见。”
女人一双长臂搂着他的脖子,俯身在他的脸上落下轻轻一吻。
王惩眼里的沉郁化开,他扬起一个笑容,也亲了亲女人的脸颊。
“黛丝阿姨,好久不见。”
“哦,我的小可怜,你看起来应该要在医院待几天。”
“没关系。”
“可你的脸色这么差。”
女人又怜爱地亲了亲他的发顶。
而那个娇小的女人自始至终都围在王先生身边,柔声细语的为他顺着气。
王惩垂下眼,对女人笑了一下。
开餐的时候,位置的划分也很有讲究。
坐在首位的是王先生和黛丝,而作为王太太的娇小女人反而坐在下位。
瑞斯特又比王惩高一个位置。
顺下来,只有王惩孤零零地坐在下面。
这个配置看起来有点可笑,不知道的以为黛丝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但事实上是王太太主动让出了那个位置,低眉顺眼地坐在了下座。
整个饭桌上都没人讲话,只有王太太时不时的为王先生夹菜盛汤,并且温声细语地告诉他什么不能多吃,什么吃了对身体好。
坐在她身边的王惩则单着一条手臂,没什么胃口地吃着嘴里的饭。
忽然,他脸一白,一股反胃感冲了上来。
他匆匆离席,跑进厕所将刚刚吃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抬起头,镜子里的脸苍白无比。
从发生车祸开始,他只在医院待了一个晚上,自那以后就没有好好的休息,脑袋上的闷痛一直在被他忽视,可那种沉甸甸的眩晕感却从未消失。
擦干净嘴,他继续走回了餐桌,黛丝看着他问了一句,“阿惩,你还好吗。”
“谢谢,我很好。”
王先生冷哼一声,“好个屁,如果他不在外面鬼混就不会是现在这个鬼样子。”
看到他生气,王太太又劝着王先生不要动气,要多注意身体。
听着身边那道温柔小意的声音,王惩一边觉得厌烦,一边觉得可笑。
但是在此之前,他除了认为他的母亲太过爱他的父亲之外,从未觉得有什么问题。
他是在上小学之后才知道他父亲有个前妻。
而那时的小朋友都不太爱跟他玩,一些送孩子上学的大人也会在跟他打招呼的时候说些他听不懂的话。
后来他才明白,那些大人面向他的笑并不是充满善意的笑,而是戏谑又玩味的笑。
只因为他的母亲是他父亲的第二任妻子,是他精挑细选的一个金丝雀。
王先生在很年轻的时候就邂逅了黛丝,国外留学的日子里让他爱上了那个明艳活泼的女孩。
他们很快就结婚了,并且在上城举行了盛大的婚礼,所有人都见证了他们的爱情。
可他们的婚姻也葬送在瑞斯特出生之后。
黛丝在这个陌生的国度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她失去了自己。
丈夫和孩子的日常占据了她的生活,她的眼神开始变得暗淡,她的活力都被吞噬,连同大脑也开始变得迟钝。
她猛然在一个深夜惊醒,恍惚间觉得那扇窗像一个笼子!
于是她当机立断的选择了离婚。
这个决定并没有那么难,因为她已经快要在婚姻中干涸死亡了,求生的欲.望让她想要摆脱这一切。
王先生完全无法理解她,他给了她一切优越的生活,不明白他只是要她做一个温柔顾家的妻子,为什么她连这都做不到。
黛丝很果断,当决定离婚的时候,她的大脑就已经清醒过来。
她毅然决然的离开了这个国度,重新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地方。
并且在第二年,她带走了瑞斯特,将其带到自己身边抚养。
而在没有成为王太太之前,她就已经是个熠熠生辉的珠宝设计师,并且出身自富有的珠宝世家。
她是一颗璀璨的宝石,永远不会蒙尘。
王先生在失去黛丝之后也明白过来,原来他不需要一只会飞的鸟。
后来他就有了现在的王太太,这个他精心挑选无比顺从的王太太。
王太太确实符合他所有的标准,温柔贤惠,体贴入微。
她是一个出生普通又卑微柔顺的女人,嫁给王先生这种她远远不能企及的男人之后就把一切都奉献给了他。
哪怕后来有了王惩。
小时候的王惩还不太明白为什么母亲总是围着父亲转,他考试考了一百分,他摔了,痛了,都远远不及王先生一个喷嚏重要。
后来他明白了。
却是从那些陌生大人意味不明的笑容里,小孩子的口不择言里。
从那以后,他就成了别人口中的坏孩子,肆无忌惮的疯子。
他要让那些在背后议论他的人害怕他,要让那些眼高于顶的人匍匐在他的脚下。
这顿饭最后以王惩掀了整张桌子为结束。
哪怕他只有一只手,可谁说一只手就不能掀桌子了。
反正这顿饭也倒胃口,他吃不下,其他人也别想吃的这么舒服。
王太太看着满地的狼藉忍不住尖叫出声,王先生怒上心头,血压直接飙到了头顶。
黛丝“哇呜”一声及时端走了自己的碗,一边看着被汤水弄脏的瑞斯特幸灾乐祸。
“你要去哪!你给我站住!”
身后传来王先生怒吼的声音,王惩却连头也没回。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没忘记打电话让人来接他。
谁让他驾照被吊销了呢。
至于打的是谁的电话……
正坐在沙发上看书的陈戈徒瞥了眼嗡嗡震动的手机。
——“陈戈徒,你也不想让人知道你和我搞到了一起还是下面那个的事吧。”
陈戈徒将车开到小区的时候,王惩正半个身体靠在墙上,手上夹着一根烟。
他好像总是站不直,无论在哪里,都是一副没骨头的模样。
看到他闪了下车灯,王惩迈开长腿走了过来。
他没有表情地说:“把烟掐了再上来。”
对方将手搭上车窗,直接对他的位置吐了口烟,看着他长眉紧皱的模样,弯着腰哈哈大笑起来。
他冷冷的收回视线,作势就要把车开走,对方连忙用手拉着车窗,含着笑意说:“不要这么小气嘛。”
“王惩,你是不是皮痒。”
王惩站在原地,在拉长的黄昏中看着他那张立体俊美的脸,小声说了一句。
“皮痒不痒不知道,别的地方倒是有点痒。”
他没想过陈戈徒真的会来。
如果他不来,他也不会打电话叫别人。
他可能会用身上仅剩的现金叫一辆出租车,漫无目的的在沿海的道路上绕行,等钱花光了,就随便找个地方下车,随便待在哪里都行。
但陈戈徒来了。
没有推脱,没有犹豫,没有故意折磨他让他等在这里。
在电话挂掉之后,他就来了。
风将王惩手上的烟吹起了星点火光,陈戈徒淡淡地看着他说:“你到底上不上车。”
他回过神,用指腹将烟碾灭,随手丢进了垃圾桶。
“上,怎么不上。”
他坐上了副驾驶。
毕竟后座又看不清陈戈徒的脸。
陈戈徒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脚踩油门,驶过了王氏老宅。
车上的王惩恹恹地靠在椅背上,但那双眼睛却还灼灼地闪着不老实的光。
陈戈徒面无表情地问他,“要去哪。”
“还能去哪。”
陈戈徒不再说话,将车往公寓的方向开。
晚夏的风很舒服,清清凉凉又沁人心脾。
远处黄澄澄的落日缓慢的沉下山头,投下大片如油画般橙黄的晚霞,长长的影子在地上成双结对,绿油油的树与人群结对的站牌带出夏日的清爽。
王惩的头发被吹的一团乱,他直直地看着,陈戈徒冷白的皮肤与立体的五官在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中如吹起的泡泡一样美好漂亮。
“你现在应该去趟医院。”
陈戈徒侧头看向了他。
不知道王惩有没有自觉,但在陈戈徒的眼里,此刻的王惩脸色苍白的仿佛随时随地都能被风吹散。
王惩眨了下眼睛,眼里的情绪瞬间消失殆尽。
他仰头靠着椅背,闭着眼睛说:“不去。”
陈戈徒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而闭着眼睛的王惩则感受着扑通乱跳的心脏,任风吹散了他心里的躁动与遐想。
开回公寓,天还亮着,只是晚霞的光变得厚重了许多。
王惩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直到他进门也没有停下脚步,一路熟稔地坐上了他的沙发。
陈戈徒冷眼扫向他,“你家在对面。”
“不想去。”
王惩瘫倒在沙发上,直接闭着眼睛耍起了无赖。
陈戈徒看着他这幅模样,皱起了眉,转身离开了客厅。
没过一会儿,天旋地转的眩晕袭来,王惩猛地睁开眼睛跑向浴室。
他没吃什么东西,连吐都吐不出来。
这时,门外传来陈戈徒不冷不热的声音。
“王惩,别死在这里,我会很难办。”
他有几分摇晃地走出去,靠着门框说:“这么无情?”
看到餐桌上热气腾腾的面,他眼睛发直,径直坐在椅子上,自顾自地拿起了筷子,边吃边说:“这是你做的?味道还不错,就是太淡了。”
王惩吃的头也没抬,一碗只有几根青菜的面也被他吃的像什么美味佳肴。
陈戈徒双腿交叠地坐在另一边,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话,直到他将汤喝干净,他才冷淡地说道。
“王惩,你现在就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啪”的一声,筷子压在桌上,王惩抬起眼直勾勾地看向他。
他神色不变,眼里的冷漠也不减分毫。
王惩笑了一下,突然解开了手臂上的挂脖,直接当着他的面将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
脖子上的项圈还在,甚至在他脱衣服的时候,铃铛更是叮呤当啷不停的响。
他一把将衣服甩在地上,恶狠狠地说:“我要洗澡!”
话说完,他又开始当着他的面一边把解开腰带的裤子踢到地上,一边往浴室走。
【你今天的容忍度很高】
他冷冷地开口,“我怕他死在这里。”
不知真假,不过今天的王惩脸色真的很差,一副随时都能晕厥住院的惨白。
而几年里总有那么一次。
每次都是黛丝和瑞斯特回来的时候。
其实作为王先生的前妻,黛丝并不经常回国,大概很多年才会带瑞斯特回来看看,毕竟王先生也是瑞斯特的父亲。
但每次都会很巧的在王惩出完事之后。
第一次是他在外面打架受了伤,第二次是他飙车撞上了电线杆,第三次……
每次都狼狈不堪。
大概这次王惩又是掀了桌子才出来的。
不过即便如此,也不会对王惩有什么影响,因为黛丝已经有了自己的珠宝帝国,瑞斯特根本不会也不可能继承王家的产业。
王家的一切还是会全部落在王惩身上,王先生也不会对他怎么样。
就是每次掀完桌子之后回去会挨一顿打。
王先生和拥有自由理念的陈先生不同,依旧遵循着“家法”那一套。
陈戈徒还是有一次无意中看到了王惩身上的伤才知道这一切。
但王惩好似很在意这件事,总是将那些伤藏的很好。
不过即便他总是想要藏起自己狼狈的一面不让人知道,但在他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陈戈徒已经了解了他的一切,并看过了他所有不堪的那一面。
浴室里传来乒里乓啷的声音,不知道是王惩手不方便还是他在故意砸东西撒气。
陈戈徒已经在考虑搬家的可能性。
将所有东西都砸完的浴室安静了几秒,随后传来“扑通”一声响。
他起身走向浴室门口,一脚将门踹开,浑身被热水烫的粉红的王惩喘着粗气晕倒在地上。
更像一只流浪狗了。
他避开一地的狼藉走进浴室,蹲在地上拍了拍王惩的脸。
“王惩?”
烧的满脸通红的人发出一声喘.息,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回应。
“啧。”
他勾起一条浴巾盖在王惩身上,搂着他的腰将他抱了起来。
银色的小铃铛在他眼前不停的晃,一边挂在王惩的脖子上叮呤当啷的响。
这个样子的王惩没有那些装模作样,也没有嚣张跋扈。
不像威风凛凛的王少,也不是好胜乖僻的王惩。
只是一个被戴上项圈被挂上铃铛,随意拨弄和把玩的宠物。
陈戈徒低下头,眸色幽暗地看着他。
他之前说错了,王惩不是流浪狗,起码在这条项圈还没有取下来之前,王惩还是他的狗。
所以身为他的主人,他勉为其难可以在今天收留他。
王惩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好一会儿大脑才清醒过来,不多,只有一丝,但也足够让他意识到这里不是他住的那间房,也不是酒店。
这是……陈戈徒的公寓。
手臂传来一阵钻心的痛,脑袋也又晕又沉,胀的好像要炸开。
这种疼痛像针扎一样蔓延进他的身体,让他想要去挠身上的皮肤,沉迷又痛苦。
陈戈徒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王惩在床上扭的像条虫子一样。
他烧的眼睛起了水雾,朦朦胧胧地看人都不太清楚。
原本是一双幽深凌厉的狐狸眼,此刻却像只又傻又蠢,宛若失了智的野兽。
“王惩。”
听到他的声音,在床上不停扭动的人看向了他。
“退烧药。”
他将水杯放在桌上,又将药伸给他。
王惩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忽然低下头,伸出舌尖将他手心里的药卷进了嘴里。
然后他就这样“咕噜”一声咽了下去。
陈戈徒沉默地看着他,灯光下,他的双眼晦涩不清,交织着幽幽转深的情绪。
王惩或许是觉得身上的伤痛,又或许是他脊背上那些陈年旧疤更痛,他喘着气在床上不停的扭动,脸也越来越红。
被子被他蹭开,露出笔直的长腿,饱满的臀.部,还有交错着一些鞭痕的后背。
他趴在床上,扭动的累了,又转过头看向他。
“好疼啊。”他这样说。
陈戈徒一寸不离地盯着他,在头顶投下的光线中,他的双眼乃至他半张脸都蒙在了阴影下。
“还有呢。”
王惩喘着气,沙哑地说:“好痒啊。”
又疼又痒,从皮肤渗透进血肉,连骨头缝都抓心挠肝的难受。
陈戈徒长身而立的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王惩明显已经被烧坏脑子的模样,他弯下腰,那双暗沉的眼睛暴.露在光下。
他伸出修长干净的手指拨响了他脖子上的铃铛,面无表情地问,“要我帮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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