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仝很快就发现门窗全部锁死了。
不仅如此,还加了警报装置,一碰就会通电。
他并不感到意外,甚至觉得好笑。
像卫想容这样的人,嘴上不说,一出手就会往最极端的方向走。
即便他并未流露出想要离开的想法,可一旦卫想容觉得他无法将他掌控的时候,就会采取一系列行动。
褚仝在心里叹了口气,开始觉得是不是自己没有用对方法,还是将卫想容逼的太紧了。
在这之前,他从未和卫想容这样的人相处过,甚至于,他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这么亲密相处了。
他拿出那个小小的玻璃瓶,看着在晶莹剔透的细沙中参杂着的少量骨灰,就好像是看到了她在漂亮的银河里遨游。
这个世界与他最亲密的人已经变成了他手中这个小小的玻璃瓶。
褚仝想起了与她见的最后一面。
那时她看他的眼睛也像这个闪烁着微光的玻璃瓶一样明亮。
现在想想,她走出那座城了吗。
应该算是走出来了吧。
那么他呢,他走出来了吗。
他看着放在掌心的玻璃瓶,眼里闪烁着柔和的细光。
门就在这时打开,卫想容一眼就看到了他眼里的温柔,仿佛水流一样温和绵长。
他看向他手上的玻璃瓶,眸色晦暗地问,“那是什么。”
这个东西他昨天晚上就见到过。
只不过在他想细看的时候,褚仝就从脖子上取了下来并用手帕盖住了。
听到他的声音,褚仝抬起头,眼里的温柔还没有消失,只是在看到他之后,原本的柔和就变得平静了许多。
这一个变化让卫想容忍不住收紧了手指,心里郁气横生。
“没什么。”褚仝收起了那个玻璃瓶。
卫想容却已经逼近到他的面前。
看清他眼里阴沉的郁色,褚仝无声地叹息一声,展开了手心。
“这是我妹妹的骨灰。”
卫想容神情一顿,短暂的沉默过后,他伸出手,将那个很轻很轻的玻璃瓶拿在了手里。
褚仝看着他,又看着那个小小的玻璃瓶,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一种卫想容和他妹妹见面了的满足感。
心里漫开了潺潺的温水,就好像打开了一扇腐朽沉寂的门。
他坐在卫想容身边,侧头看着他:“我记得你问过我的过去,但我没有告诉你。”
现在,褚仝觉得自己可以说出口了。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他要走出去的不是那座城,也不是脚下那一亩三分地,而是他一直不愿意回想的过去。
一如他总是想知道卫想容为什么站不起来,或许也是因为卫想容还无法对他坦诚。
听到他这么说,卫想容摩挲着手上的玻璃瓶,侧头看向了他。
褚仝的出身非常糟糕,他生在最混乱最贫瘠的地下城。
父亲是赌场的赌.手,也就是赌场专门安排的暗桩,母亲则是归良的暗.娼。
褚仝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他生活在一片怎样晦暗无光的地方,即便抬头就能看天,可高高在上的太阳也好像总是无法照亮他脚下这块地。
父亲寡言,母亲瘦弱,可褚仝仍旧不觉得悲苦,因为他们和所有的普通人一样都在认真和努力的活着。
可变故发生在父亲想退出赌场的那一天。
他已经七八岁,正是要上学的年级,妹妹小他两岁,以后也要接受正常教育。
他们想走出地下城,至少,要让褚仝和妹妹走出那个地方,他们不想以后褚仝和妹妹像他们一样,永远都沉在暗无天日的深渊里。
这是他们的执念。
可作为灰色地带,里面进行着一切见不得光的黑色产业,褚仝的父亲在赌场里混迹多年,怎么可能他想走就让他干干净净的走。
至少总要留下一些东西。
看到了不该看的眼睛,听到了不该听的耳朵,防止说些不能说的嘴巴,还有只要活着就总是会让人不放心的命。
他父亲就这样染上了赌瘾。
从染上赌瘾到欠下巨额债务不超过三天,当他们再看到他们的父亲的时候,他已经了无声息地躺在了一块木板上。
同时还有一张欠条,抵押的不是钱,是人。
他们当然不信,他父亲在赌场里待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在想要离开的前夕突然染上了赌瘾。
可那又怎么样呢。
母亲为了保住他们两个孩子,将自己抵押给了赌场。
可同样是三天,他们的母亲就衣衫不整的被抬了回来。
妹妹还小,他不想让她看到这些,也不想脏了她心里对于父母的记忆。
他独自将母亲的尸体拖了回来,擦洗干净,再换上一身得体的衣服和父亲的尸体摆在了一起。
只是一条命显然不足以填补那份债务,毕竟在地下城,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那些人转头就盯上了妹妹。
褚仝不可能让妹妹走上母亲的后路,也不可能让她葬送在这里。
他用出毕生的决心和勇气,拦住了当时还不算地下赌场的掌权者却是最有望上位的宇兰。
那个才十几岁就已经杀人不眨眼甚至心狠手辣的少年居高临下地扫了他一眼,问他,“你能为我做什么。”
他抬起头,眼神坚定地说:“卖命,我把我整个人都卖给你。”
对方饶有兴致地笑了,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条狗。
自此,他扎根在了地下城,走上了父亲的老路,开始给地下赌场卖命,也成了远近闻名的“清道夫”。
但好在,他把妹妹送出去了。
“她很优秀,也很努力,原本她是想学医的,只是在污染者出现之后,她就投身到了研究院。”
只是他们却像无法交融的光明与黑暗,妹妹站立在繁华明亮的南市中心,他却身处在有光也无法照到的地下。
他甚至不能和她见面。
作为赌场的“清道夫”,他不能有家人,不能有牵绊,也不能有感情。
“我在很多年后第一次见她也是最后一次见她就是在南市彻底沦陷的时候,研究院失守,所有的研究人员还有参与学习的学生都被困在了里面。”
褚仝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天空,饱满鲜艳的落日余晖在他的脸上映出了一大片橙黄色的光。
“那天,夕阳也是像今天这么绚烂。”
他在一片混乱中赶往研究院,里面已经死了很多人,残骸遍地,不少人处在极致的恐慌中失控大叫,但这只会引来更多的污染者。
橙黄色的夕阳仿佛被鲜血染成了红色,绝望的哭喊声声刺耳。
他们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了。
“哥。”她这样喊他,眼里饱含着极为浓郁的情绪,她那双看向他的眼睛也依旧明亮清澈。
只是他们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要在生死存亡间匆忙逃生。
因为他兽人的标志,没有几个人敢跟他走,只有妹妹身后跟着的四小只。
四个看起来刚满二十岁的孩子,眼里还带着养尊处优的不谙世事。
他们互相牵着彼此跟在妹妹的屁股后面,缩着脖子像四个小鸡仔,虽然看着畏畏缩缩,人却很乖,哪怕脸都吓白了,也哆嗦着唇一声都不敢吭。
本来,他们是能逃出去的。
可剩下的那些人不敢跟他走,见他们真的要走又反应激烈地拦着他们不让他们走。
在这样的混乱下,妹妹被污染者抓伤了。
x物质在爆发初期蔓延的极为迅速。
不出三分钟她就会畸变成一个完全没有自我意志的怪物。
妹妹是研究人员,她比谁都懂。
而妹妹除了叫他那声哥,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杀了我。”
要想走就不能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他看着妹妹的眼睛,透过她那双清亮的瞳孔看到了自己。
“所以我亲手杀了她。”
褚仝冷静地阐述出这句话。
杀人于他而言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简单到了只是将手抬起的地步。
他不知道他杀人时是什么表情,但那一刻,他没有哭,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眼里空无一物。
现在想起来,也只是心里好像被挖空了一块,冷冷的,连风都能将他的心穿透。
褚仝侧头看向卫想容,眼中只有一缕极淡的微光。
“在这之前,我和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面了,偶尔我会在夜深的时候去为她做一顿饭,因为她总是晚归,累了倒头就睡,所以总是来不及吃饭。”
他转头继续看向远处的天空,“后来我去的多了,她就会在夜里留一盏灯,但我们都默契的没有去打扰对方,没有见面,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因为他们已经走向了两条岔路口,妹妹要想继续站立在阳光下,他就必须要处在暗无天日的阴影中。
“你后悔吗。”卫想容神色不清地问他。
“不后悔。”
“恨吗。”
“不恨。”
卫想容看向了他的脸,见他的表情始终如一,连眼里的平静淡然都没有变过。
仿佛过去对于褚仝来说就只是过去,无法更改,无法重来,那就只能接受。
卫想容忍不住收紧手指,一种莫名的恨意绞紧了他的心。
为什么不恨呢。
怎么能不恨呢。
造成这一切悲惨的人乃至这个世界,难道不应该通通毁灭吗。
一只带有薄茧的手覆上了他攥成拳的手背,那只温热的手掰开他的手指,慢慢地牵住了他的手。
“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想这件事,甚至觉得做梦会梦到,我连觉也不敢睡。”
褚仝看向他,轻叹一声说:“所以即便我说我不恨也不后悔,但我依旧是个不愿意面对的胆小鬼。”
卫想容垂眸看着他和自己交握的手,轻声问,“那为什么现在说的这么坦然。”
“因为我总要勇敢一点。”褚仝用力地扣住他的指缝。
卫想容是个能把自己困死在原地的人,如果他还处在过去走不出来,他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卫想容站起来。
听到他的话,卫想容垂下眼眸,被睫羽掩住的眼中黑的没有一丝光。
他抿着淡色的唇,整个人都冷的不像话,只有和褚仝交握的手能感觉到对方传递过来的温度。
心脏被不停的绞紧碾碎,他好像抽出了自己的灵魂,正漠然地看着自己的身体。
“卫想容,妹妹一定会喜欢你的。”褚仝忽然开口。
他猛地一震,松开了攥紧的手心,小小的玻璃瓶正闪烁着细碎的光。
“虽然你们见的很匆忙,但妹妹喜欢一切漂亮而美好的东西。”
褚仝的声音在这个静谧的夜里很低很轻也很温柔。
卫想容目不转睛地看着手心里的玻璃瓶,张开嘴,发出沙哑的声音。
“你好。”
褚仝看着他,无声地笑了。
“卫想容,你真可爱。”他轻轻地说。
卫想容看了他一眼,又收回视线。
他一只手被褚仝握在手里,另一只手牵着妹妹。
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正逐步从他的心里抽离。
他闭了闭眼睛,无数个字符冲撞着他的胸口,紧紧地束缚着他的心,他艰难地张开嘴,从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声音。
“我先天不足……”
但那时他还是个能走能跳的正常人。
从十岁那年……不……是九岁……还是八岁……
时间太久了,久到他已经记不清了。
他的双腿开始萎缩,再到他不能跑不能跳,后来连站立都成了问题。
从小他就比普通人瘦弱,尤其是一双腿又细又长,但那也没有他亲眼看着自己的腿萎缩来的可怕。
即便看了最好的医生,也无法遏制他萎缩的速度,甚至后来越来越快,在十三岁那年他彻底坐上了轮椅。
而他的腿也萎缩成了干瘪的枯树枝。
那是一个极其可怕的过程,他一点一点地看着自己的腿变成那幅丑陋的样子,一点一点的失去对它的感知。
中间长达五年的时间,他开始逐渐感觉不到自己下半身的存在,接着是整个身体。
到后来,他的身体死了,只有大脑还活着。
那些污染者啃噬他的身体的时候,他丝毫感觉不到痛意,但他的眼睛却能清晰地看到自己不成人形的身体是如何变成一滩鲜血淋漓的烂肉。
他紧紧地攥着褚仝的手,哑着嗓子说:“我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我好像活着,又好像死了。”
大脑失去了对身体的感知,他没有手,没有腿,只有一个脑袋还活着。
哪怕后来他重生了,也是身体先感觉到了疼痛,强行在大脑中唤回了他对身体的感知力,可他仍旧站不起来,他不知道他为什么站不起来。
他从肮脏的病床上翻滚在地,挣扎着爬上轮椅,依旧像棵干枯的老树绝望而难堪。
卫想容紧紧地抿着唇,转过头,阴冷刺骨地看着他,“我的腿是不是很丑,也很没用。”
褚仝反手包住了他的手,冷静地说:“不,它很漂亮。”
“你说谎。”卫想容冷冷地看着他的眼睛,似乎要将他看透。
褚仝任由他这样看着自己,他将手放在卫想容的腿上,延着他的腿一寸一寸的往上摸。
他耐心而冷静地看着他说:“感觉到了吗,这是你的骨头,这是你的肌肉,骨头匀称,肌肉饱满,看,你的腿很漂亮。”
卫想容没说话,仍旧死死地盯着他。
褚仝唇一抿,长腿一跨坐在了他的腿上。
“我很重吧。”
卫想容不说也不动,他继续说:“可我昨天在你的腿上坐了整整一个晚上,这不仅是一双漂亮的腿,还是一双很有力量的腿。”
他将手伸到身后,摁着卫想容的膝盖一点一点的向上抚摸。
“现在感觉到了吗。”
卫想容端坐在轮椅上,一寸不离地看着他。
他耐心地说:“你可以先试着把腿分开,这样我的尾巴就不会被压的这么难受了。”
卫想容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一边滚动着喉结,一边极其缓慢而僵硬地动了一下。
他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毫无意识地做出了这个非常细微的动作,细微到难以察觉。
但褚仝还是坚定地说:“我感觉到了,卫想容,你真厉害。”
卫想容愣愣地看向他, 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褚仝一脸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很轻, “卫想容, 再试一下。”
他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了卫想容的耳里。
卫想容一只手攥着玻璃瓶, 一只手抓着褚仝的手,唇抿的很紧。
他无比艰难的去感知自己的双腿, 但大脑好像总是会冷冷地抽离,漠然的处在旁观者的位置毫不关心。
褚仝看着他说:“卫想容, 如果感觉不到腿的存在,那就试着来感受我。”
卫想容心尖一颤, 直勾勾地看着褚仝的脸。
他能感觉到褚仝正坐在自己的腿上,褚仝的一只手正摁在自己的膝盖上,还有那条蓬松的大尾巴时不时的会蹭过他的大腿根。
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紧紧地攥着褚仝的手,凭借这一点深刻的感知,无比困难地挪动着自己的双腿。
两条长腿在褚仝的重量下缓缓分开,褚仝的尾巴钻进了他的腿缝,鼓励般地蹭着他。
“卫想容,你做的很好,你的腿也很有力量。”
褚仝一直在他的耳边说着话。
不知不觉间,卫想容的头上泌出了汗,鼻尖也有一点微红的湿意。
他正在努力的与自己做抗争。
突然, 一个吻印上了他的唇, 他抬起头, 是褚仝背着光却格外英俊的脸, 是他那双在血月下也依旧耀眼的双眼。
里面蕴含着希望还有无穷无尽的力量。
这是生在泥沼却依旧尽力生长的褚仝,他未尝不是获得了重生, 只是他依靠的从来都是自己,相信的也只有自己。
卫想容觉得很难过,很委屈,也很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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