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蔚风说:“他同事住院,我做的手术。”
“小海,你别不好意思,有事就找他。哎呀,之前我腰扭了就是人家小海照顾我,比你这个亲儿子都管用!都在一个地界,大家以后有事多帮助。”韩大娘从冰箱里拿出两瓶饮料塞进小海怀里说,“拿着!”
韩蔚风伸手拿了两条泳裤、泳镜和泳帽说:“妈,我们去锻炼锻炼。”
韩大娘乐乐呵呵的说:“去吧去吧。”
程望海拿着一次性卡片刷卡,杠杆旋转。他看着电子屏幕上的今日签到,全部变成了他不认识的人名。重新装修的换衣间和十多年前已经完全不一样,发亮的大理石瓷从地上铺到墙上,每个电子立柜上都有一个小显示屏,显示着使用时间和编码和使用人。
韩蔚风举起钥匙扣蹭了一下柜门,门“嘀嘀”两声自动打开。程望海换上韩蔚风递过来的泳裤,边朝泳池走边说:“我妈换到了转角安静的房间,是你找人办的吗?”
“力所能及。”韩蔚风说,“你照顾我妈,我回报你是应该的,不用客气。”
程望海走到泳池边,一股恐慌满莫名袭上心头,手指开始发麻,心跳加速,像是什么东西在啃食着他的骨头。
韩蔚风跳进泳池,转过头来对着他说:“恐惧症的一个治疗方式叫满贯疗法。现在请你直接跳下来。我在,你不用害怕。”
程望海盯着那蓝色波纹起伏像是一根根针刺穿他的指甲、划破他的心脏,他又看到韩蔚风坚定的眼神。
不能被人瞧不起,还是要下水!他一手扶着泳池边,一个脚趾探入水里,然后咬牙一口气跳进去。身体碰到水的那一刻,无数个念头排山倒海般向程望海袭来。
“小屁孩!在看我可要收费!”
“我那是让着他。我要是一下子把他那个小屁孩赢了,我怕他哭鼻子。”
“笨蛋!在这冬泳?”
“赶紧搬家!”
“100天协议,算我赢?”
“祝我们友谊地久天长!”
程望海握紧了拳头,吐出口中呛进去的咸水,用力睁开眼对韩蔚风说:“我跟你说了,我不害怕。”
韩蔚风突然拉住程望海颤抖的手说:“你没被人好好爱过?”
程望海甩开他的手,说:“你胡说什么。”
“你手抖成这样,嘴里还逞强说不害怕。”韩蔚风把程望海水中手轻轻的拉起搭在自己的肩膀上说,“你害怕就说害怕,没什么好羞耻的。两个手扶着我,不要扶着池边。”
程望海触摸着韩蔚风的坚挺的肩颈,他盯着韩蔚风的脸。韩蔚风很温柔坚定的看着他,程望海感觉紧张情绪渐渐缓和下来。
“我现在是你的心理医生。请听我的指导语。放松,闭上眼睛,关注你的呼吸,深呼吸,吸气的时候默念一,呼气的时候默念二,一直到十,然后再从一开始周而复始。我们来调节你的副交感神经,让你放松下来。”
程望海听着韩蔚风的指令,一点点的呼吸,皮肤不再刺痛,后背紧缩感渐渐减轻。他脑海的杂念的声音慢慢变低、变低,最后沉静下来。
“好,让我们缓缓睁开眼睛。”韩蔚风说,“你做的很好,很棒。”
韩蔚风冲他笑了笑。程望海突然感觉心底流过一丝暖流。韩蔚风陪着程望海在水里待了2个小时,人陆陆续续的走了。
“你适应了,我们加点难度怎么样?”韩蔚风说,“把头进到水里。”
程望海闭着眼睛沉入水中,世界的声音静止下来。突然程望海觉得手被韩蔚风有力的握住,他睁开眼睛。程望海看着他的脸,他确信眼前的人是韩蔚风,不是李燃。他浮出水面,韩蔚风松开他,像是在看一个小孩子摔倒一样宠溺的笑。
韩蔚风说:“帮你建立积极条件反射。你下次游泳的时候,就不会只想到李燃的死。你也会想到我扶着你,你是安全的。”
“你就这么有信心能治好我?”
“我的信心是建立在我的行动之上,不建立在你的反馈上。”
“什么意思?”
“比如我无法控制手术最终是否成功,但是我能够控制的是入刀角度、切的深度,我只在意我能够控制的部分。比如我扶着你,这个行动我可控。你的反应我不可控。我只在乎我有没有努力。”
程望海说:“应用那么多科学理论,像在做实验。”
韩蔚风笑笑说:“你不觉得人类整体就是一个伟大的生存实验吗?人类用生命的短暂脆弱变异以小博大换取更适应生存的基因。从这个角度讲,人类就是实验品。”
“那海顿集团?这么多制药公司打着挽救生命的旗号制造着高额的利润,甚至是地下产业。”
“存在即合理。对错是人类文明的判断。但文明会更替。人类大脑的进化太慢,现在还停留在远古时代。人的原始欲望永恒存在,文明靠对欲望的压制来产生生产力,却始终无法对抗人作为动物本来的欲望。”
程望海说:“按照你的话,那对仇恨、嫉妒、罪恶这些人本质的恶也要接纳?”
韩蔚风说:“人类能爬上食物链的最顶端可不是靠着善念,是因为凶残。”
程望海看着韩蔚风平静的脸,问:“你呢?凶残?”
“我可以利用它。”韩蔚风说,“从精神分析的角度来讲,有一个词叫“升华”,喜欢玩火的人可以去当消防员。我可以利用人类的攻击欲拿着刀去救人,换个方法用力。你也可以做到。你有力量,但是你的力量被你自己压制了。”
“被我自己?”
“你不允许自己。你想满足他者的欲望压制了自己。”韩蔚风的眼睛闪过一丝微光说,“你不需要成为任何人。你只需要做你自己。”
“太晚了。”
“不晚。”韩蔚风说,“现在刚刚好。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刻。”
傍晚,韩蔚风的黑色法拉利车缓缓停到游泳馆门口,车门从侧面缓缓打开,程望海习惯性的坐进去。韩蔚风按着车上的导航说,“广东路上,最近我合伙开了一家新餐厅,去尝尝。”
餐厅在跨海大桥前方,装潢精致,门店看上去像是韩剧里的高档餐厅。韩蔚风带着程望海坐在靠窗的位置。程望海看见后厨出来一个人远远朝他们走来。
“餐厅合伙人,张强。”韩蔚风风轻云淡的说,“他是我斯坦福的校友,主业搞摇滚,副业开餐厅。之前开日本料理店遇上核污染倒闭,开西餐店撞上传染病大流行倒闭,现在非忽悠我合伙开这家韩国烤肉店,现在试运营,今天你捧捧场,看哪需要改进。”
韩蔚风翻着烤架上的烤肉,朝张强说:“大厨来了。”
张强爽朗的大笑起来,他一头深黑色长卷发,眼圈涂的像加勒比海盗,身上的五金感觉都有十斤,声音雄浑沙哑确实像是重摇滚乐团的成员。程望海盯着他,总感觉很面熟。
张强看着程望海问:“这位是?”
韩蔚风说:“我朋友,程望海。”
桌子上的烤肉“嘶啦嘶啦”的冒油响着,那焦灼的味道引得程望海胃里直翻腾,他勉强夹了一块烤肉放在嘴里,他没咀嚼直接吞了下去。
韩蔚风来回翻动着烤肉,他瞥见程望海碟子里的烤肉一动不动问,“不喜欢吃?”
程望海说:“吃不了。”
韩蔚风问:“你有宗教信仰还是?”
“吃了不舒服。”
“没事。”韩蔚风拿着菜单对张强说,“给他上碗面。”
张强冲服务员挥挥手面露不悦,他盯着程望海几秒钟,眼色突然一变说:“我好像在哪见过你。”张强一拍脑门说:“海市,对,就是海市!你是不是在翡翠一条街?”
程望海眼睛凝聚到张强脸上,点点头。回忆迅速倒带,他后背一紧。张强是那个加勒比海盗卖唱歌手!经常往他们乞讨桶里扔食物的那个人!
张强说:“我六年前翡翠一条街夜总会里当过驻唱,你在对面赌场楼下乞讨。你天天抱着个桶,给他们楼上赌场发暗号。”
韩蔚风问:“在海市乞讨?什么时候的事?”
“说来话长。”程望海感觉一股反胃的感觉席卷而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不好意思,烟瘾犯了,我出去抽根烟。”
程望海快步走到餐厅外,韩蔚风跟在他后面。韩蔚风问:“可以和我说说吗?”
晚上的街边车水马龙,一个个情侣挽着手从马路边走过。程望海坐到店门口的椅子上,看着红色的烟蒂发光又熄灭。
“说也无妨。”程望海弹弹烟蒂说,“李燃过去在犯罪集团里当卧底,误打误撞把我绑架到海市,那年我上大四。后来他又救了我......直到在南山局再次遇到他,后面的事你也清楚。”
“你不仅有恐水症。”韩蔚风说,“还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程望海苦笑一下,说:“医生还真是喜欢给人下诊断。”
韩蔚风接着问:“你吃不了烤肉是怎么回事?”
“韩医生,你吃过人肉吗?”
韩蔚风摇头。
“人肉和猪肉味道没什么区别。”程望海说,“海市的人贩子逼我吃过。他们说吃过人肉的人就是狼,不再是羊。”
“你后来去过海市吗?”
“没。”程望海踢踢脚下的空可乐罐说,“不想去。”
“你问题的根在海市上。”韩蔚风指着河对岸的城市说,“周末和我去海市转转。”
“你又想给我满贯疗法?”
“系统性脱敏。”韩蔚风说,“换个方法。”
“算了,都是些不好的回忆。”程望海说。
“你最需要的东西,就在你最害怕的地方。”
“最需要?”程望海苦笑了一下。
“勇气。重新再来的勇气。”韩蔚风坚定的拍拍程望海的肩膀说,“李燃活着的时候,你的眼睛是闪着光的。现在他死了,你的眼神变了。”
夜晚慢慢暗淡下去,街头霓虹亮起,车水马龙的人群来来往往,可山城再无程望海期待之人。他觉得眼睛像是失去焦点,万物融合在一起,恍惚之中像是九龙不夜城,恍惚之中他还是D23。
“没关系,你可以说你想说的,不想说的不说。全都保密。”韩蔚风安慰道。
程望海摇头,说:“能帮我拿瓶酒吗?”
韩蔚风走进餐厅。程望海沉默的来回踢着脚下的空可乐瓶十多下,他一个人对着街道独语:“我......和他原来玩过一个游戏,叫......天空灯塔。”
“他在我大学最难受的时候,在游戏里陪伴我,那时候我觉得他是我世界的一道光亮。”程望海一脚踢开可乐罐,可乐罐冲出去被一辆疾驰的轿车压扁。
“现在光灭。”程望海简短的结束道。
韩蔚风似乎是听到了程望海的自言自语,他从餐厅门口走出来,手里拿着一瓶酒递给程望海。他说“没有谁可以做你的光,你要学会做自己的光。在大海上,就算没人指路,你也可以前行。”
“这个世界没有人是天空,也没有人是灯塔。你本身就有能力克服困难。我们去海市,面对恐惧。”
时间飞逝,程望海低头盯着韩蔚风昨晚的消息。他走到山城飞行驾驶俱乐部,他远远看见一架直升飞机螺旋桨飞速旋转。韩蔚风穿着驾驶服在直升飞机驾驶室冲他招手,他打开侧翼门说:“上来!我带你去海市!”
螺旋桨转动着风,猛烈吹着程望海的脸。他说:“我不想去。”
“我们不在其中,我们在其上。”韩蔚风在巨大的螺旋桨声音里喊道,“我知道你直接面对会很难受,但是我们可以慢慢来。”
“这是我朋友临时借我的私人飞机。进不进?”韩蔚风朝他伸出手。
程望海好像恍惚间看到D63朝他伸手,在他们的新家前问:“进不进?”
“进!”
程望海坐上飞机,戴上耳机。
韩蔚风说:“我在美国,考的飞行证。空余时间常在空中游荡。视野开阔,有什么烦心事,自然也就忘了。”
程望海飞到海市的上空,他想起在天空灯塔的时刻,天马飞翔,他们看到九个祭天台火焰熊熊燃烧,赛博朋克的异世界里万象丛生。只是那些全是电子虚假的游戏世界,而现在韩蔚风带他看的是真实的天空。
在这样的天空下,程望海看到脚下渺小的海市,那些肮脏的街巷,那些乌黑缠绕的电线,那些起伏的坡度都因为视角的不同而变得虚幻。好像曾经的苦难也变得微弱,那些罪恶的光也湮灭在云层之中。
“怎么样?换个角度看世界。”韩蔚风问。
“这个角度的海市,我不认识。”
“你现在紧张程度评分0-10分,0不紧张,10非常紧张。你有几分?”
“5分。”程望海说。
“那我们飞低一些。”
程望海感觉飞机穿越云层,下面的城市变大,看得到更多细节,他的手开始发麻。
“几分?”
“8分。”程望海说。
韩蔚风说:“我们在这待30分钟,会让你不舒服,但不舒服的感觉会过去,相信我。”
程望海攥紧拳头,第一个十分钟他觉得坐立不安胸口发紧,第二十分钟他觉得逐渐适应,到了三十分钟他的紧张感下降了。
“几分?”
“5分。”
韩蔚风又把飞机开低了一些,说:“世界有不同的角度,人也是一样。”
韩蔚风循序渐进的压低飞行高度,最后飞机缓缓的落在海市平原机场。韩蔚风跳下飞机,扶着程望海走下来。
远处一个男人靠近,他和韩蔚风快速的击了一下掌。
“蓝夏。”韩蔚风说,“他借我的飞机。”
程望海抬起头注视这个男人。
蓝夏是个白发身材健硕的中年男人,身高一米八,他穿着白色飞行员的服装,头戴着圆顶帽子,两撇修剪整齐的小胡子颇有中世纪庄园主的感觉。蓝夏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程望海,他对韩蔚风说:“第一次见你带人过来。”
蓝夏把手里的钥匙扔给韩蔚风。韩蔚风接住车钥匙说:“这是我朋友,程望海。”
蓝夏冲程望海抬抬下巴示意问好。程望海点点头。蓝夏坐上他们刚才驾驶的直升飞机启动,飞机再次起飞,螺旋桨转起来。飞机起飞。
韩蔚风和程望海走出机场大厅,来到停车场。韩蔚风按住汽车钥匙,远处一辆崭新的蓝色宾利响了响。程望海坐进车里。韩蔚风按着导航说:“海市翡翠一条街。”
程望海说:“还真去?”
“精准治疗。”韩蔚风顺着海岸一直开。
程望海眺望着曾经逃跑的路,那条河,那座海关,那时的他只是穿着破衣服的男孩想活着穿越这一切。
翡翠一条街的街口,十多年过去,这里变成了另一幅模样,两边不再是二层小楼,而是拔地而起的翡翠商城,巨大的落地窗展示着价值连城的翡翠雕刻,路的尽头有一个佛堂,金色的庙宇在阳光下潺潺生辉。
“过去也许很危险,未来也许有很多挑战,但是此时此刻你是安全的。这一分这一秒你是安全的。”韩蔚风拉住程望海的手说。
韩蔚风镇定的语气如同可以止息动荡和风波,他温柔坚定的双眼像是掷地有声的船锚,让程望海在惊涛骇浪的大海上驻足。
他们走进商场五楼的法国旋转餐厅,旋转餐厅空无一人,礼仪小姐指引他们坐在靠窗的地方,韩蔚风给他拖开椅子。
程望海坐下,他看见有一个女生走到旋转餐厅中央弹起钢琴。古典音乐悠扬的在整个餐厅飘荡。漂亮精致的金色烛火在桌上映射着银色的餐具,他位置上的名牌“Mr.Cheng”闪着金光。
韩蔚风突然从座位上站起身,伸了一只手到程望海面前说:“跳舞,运动一下,可以缓解你的不适。”
“我不会跳。”
“不需要会跳才跳。”韩蔚风说,“就像游泳,你要先跳进水才可能会游。”
程望海说:“这是你预定包场?”
“减少干扰。”韩蔚风说,“就我们两个人。”
程望海站起来,他跟随着韩蔚风笨拙的扭动着身体。跳着跳着,程望海的心越来越沉重。他现在所看到的、品尝到的一切,李燃都看不到了。他想跟李燃说,他现在克服了困难,他现在不再害怕来到海市了,他可以来海市出外勤任务了,但是这些话又能对谁说......
此刻,他想起顾家军曾经迫害过那么多人,他想起海顿集团的忘川,他觉得自己太过于自私,那么多人遭受的苦难,他程望海现在凭什么要享受眼前的一切。他不值得韩蔚风这样对他,他也没有东西能够给予他。他不想再欠任何人任何东西。
“怎么了?”韩蔚风摸着程望海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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