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先......”
“哎!”老民警拍一下程望海肩膀打断他的话道,“你应该知道程序,咱们就别在这扯皮。你是神仙犯了法也要处置。有什么问题咱们到所里慢慢说。”
程望海被关在派出所的一个房间里。
鞋拔子脸老民警笑呵呵的看着他,说“你们南山局天天跟海市那群混蛋斗,还有力气来我们西京晃荡?”
“刘响打了我前妻。”程望海说。
“你也不能下狠手。”老民警喝一口茶水,又把茶叶子吐进保温杯里,“清官难断家务事。本来挺好解决的事,现在搞复杂了。”
“您直说吧。”程望海说。
“刘响在我们西京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律师做的相当可以,也给我们这的犯人做过很多公益案子。你打了他,也算不上正当防卫,你这属于报复行为。”老民警顿了顿,继续说,“我想着你们私下和解最好。我就说把你教育一顿,你赔点钱完事。”
“......”
老民警冲他使个眼色,说:“许部长要是知道这个事就闹大了。闹大了我们这边也没台阶下,许厅长脸上也挂不住。你打他这么狠,这口气该出也出了。”
程望海攥紧拳头,冲老民警点点头说:“行。多少钱我到时候转给他,我现在要回山城。”
“再等等。”老民警说,“他正在医院查体。到时候医药费给他赔点,写个和解协议签个字,这事就了了。”
程望海等了一下午刘响也没来,他疲倦的走进派出所旁边的宾馆。他走进一楼接待大厅,掏出身份证对接待员说:“开一间房。”
“李燃先生,是吗?”女接待员疑惑的抬起头看着程望海的脸。
“拿错了。”程望海手一抖,手机摔到地上,碎裂开来。
程望海拾起花屏的手机,走到房间躺在大床上,陷入深深睡眠,好像这个礼拜的缺的觉都反噬着他的神经。
“砰砰砰——”
敲门声震醒程望海,他起身推开门,正撞上老民警的脸。
“打你手机两天都不接。我附近找了好几个宾馆。”
程望海问:“他钱算好了?”
“撤诉。”
老民警嘴上下翻飞道:“我联系刘响,闹半天他不知道许晓晴的爹是许部长。我一说,他立马就撤诉,还让我给你带点东西”
老民警拿着一个袋子要给程望海。
程望海盯着袋子说:“我不要。他做的事,他心里门清。我手机摔坏,能载我一程?”
老民警说:“行,去哪?”
“花园小区。”
程望海敲门走进许晓晴的公寓,许晓晴大包小包的已经收拾好。
程康康看见程望海立刻跑到门口,说:“爸爸,你终于回来了!我们给你打电话打不通!”
“爸爸手机摔了。”
许晓晴脸色阴沉的说:“你听说了吗?”
“什么?”
许晓晴说:“李燃的尸体找到了。金局长联系不上你,给我打的电话。”
世界静止,程望海好像凝固在这一刻。
许晓晴说:“法医鉴定为溺亡,昨天火化了。”
第44章 LAST DANCE
程望海回到山城,他从墓园山脚向上狂奔,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衫,但他丝毫不敢停歇。当他终于到达山顶时,他看到一群人围在一个斜坡上。
风轻轻吹过,墓园里的桦树叶子发出“沙啦啦”的响声。程望海气喘吁吁地跑到人群前面,目光落在那块墓碑上。墓碑上镶嵌着一张照片,上面的李燃身着笔挺的西装,笑容灿烂无比。
“你来了?”邢媛的声音带着哽咽,泪水在她的眼眶中打转。“我……我没想到,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
程望海控制不住大笑起来,他冲着李燃的照片狠狠的踢一脚。李燃帅气的脸上有一个大鞋印。
刑媛拉住他,喊道:“程望海,你干什么!”
程望海恶狠狠的盯着墓碑上的照片吼道:“李燃,你太他妈搞笑!”
刑媛咬牙尖声道:“你离开这!现在走!”
“李燃,你要是想死干嘛做手术,想死干嘛找我签字!我伺候你两个月,你终于能活了......”程望海笑着笑着又对着李燃的墓碑连踢三脚。
“砰—砰——砰———”程望海白色运动鞋鞋头撞裂,血浸染出来。甚至李燃的照片上也染上了血。
血光下,李燃在照片里还是笑嘻嘻的模样,照片里的李燃好像在说:程望海,你太严肃,成天板着个脸,你多笑笑,逗你玩......
刑媛直接挡在墓碑前,眼含泪光却无比坚定的说:“他已经走了,你说什么都没用。你走,程望海。”
程望海捏了捏眉头,笑声还是从喉咙里冒出来。这笑声诡异又绝望,像是闹鬼的老房子里指甲摩擦墙皮的声音。
伊一拉住程望海说:“老程,走吧,别在这闹。”
“李燃,你给我说话!你是不是故意的!你要是想死,你找个没人的地方死!你自己去死!为什么当着我的面死!”
金局长挥手,王磊和王国维抱住程望海朝山下拉。
程望海想要停下笑声,但是他好像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不板着脸......
笑,你回来行吗......
程望海用尽全力,终于挣脱了王磊和国维的束缚,头也不回地朝着山顶狂奔而去。刑媛见状,迅速从背后拔出手枪,瞄准了程望海。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子弹在程望海的脚边炸开,溅起一片尘土。
刑媛那一头利落的短发在风中肆意飞舞着,她那看似瘦弱得如火柴棍一般的身躯却如钢铁般笔直地矗立着。她站在高处,居高临下地俯瞰着程望海,嘴角微微上扬,流露出一丝决然。“李燃会死,都是因为你没有照顾好他!”刑媛的语气坚定而不容置疑。
“你走吧!”刑媛紧接着说道。这时,金局长走到刑媛身旁,将手轻轻搭在她的枪膛上,慢慢地压低了枪口。他的目光快速地扫了一眼程望海,然后轻声说道:“李燃这个孩子,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今晚,我们大家聚在一起吃顿饭,就当作是送送他吧。”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众人来到了渔歌唱晚餐厅。程望海坐在餐桌前,面对满桌丰盛的菜肴,却丝毫提不起食欲。他只是默默地端起酒杯,一杯接一杯地往肚子里灌酒。尽管已经喝下了将近一斤的烈酒,但他的意识依然清醒无比。
他清醒。
他记得李燃已死。
金局长拿起麦克风说:“我送李燃一首歌,《last dance》,当做送别。”
音乐声再次响起。
“明天我要离开———
你给的爱———
无助的等待———
是否我一个人走———
想听见你的挽留———
春风秋雨 飘飘落落 只为寂寞———”
程望海耳朵“嗡嗡”响,手特别的冷。他想要李燃的手握着他。李燃的手很烫,现在是冰冷的一团灰。
怎么突然就冷了?
明明一周前还笑嘻嘻的围着他转......
程望海凌晨一个人走在海边,影子只有一个,影子看上去很孤单,看上去没有魂魄。程望海对着空气说话,好像是重新回答李燃的问题。
......
“我是专门去找的韩蔚风。”
......
“没醉。你脑子有子弹,不想你喝那么多酒。”
......
“喜欢你。”
......
“你喜欢,我以后都这么叫你。”
......
“你背着我,我开心。”
.......
程望海看着虚空说:“你不是自作多情。过来,我们抱一下。”
程望海,回头,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只有他一人,望海。
他勾起嘴角,轻声说:“你说想让我多笑笑。李燃,能和我再说句话吗?”
......
程望海从胸口的口袋里掏出协议。100天的日期就是明天。还没到100天,李燃就彻底消失。他捏纸的手剧烈颤抖起来。
“时间没到......你就不追了......信誓旦旦的要我拉你,你现在去哪了......”程望海伸手把纸扔进垃圾桶。他奔跑回宾馆像是要远远的把李燃甩开,永远不让李燃追上。
晚上,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他看见一只巨大的天马怪兽划过夜空。他浑身发冷的坐起来,跑到江边的垃圾桶,把那张纸捡回来。他抱着那张已经肮脏的纸,躺在洁白的床上。
他吻一下肮脏的血手印。
终于安眠。
程望海的生活恢复到过去的样子,一样的上班下班。他变成程队,坐进他一直想要的办公室。透过办公室窗户,他能看到海顿集团摩天高楼,熠熠生辉。海顿集团拒不承认和山城四处流动的黑药关系,企业改革吞并国际三大制药公司成了世界医药行业龙头,在新闻上闹得沸沸扬扬。
程望海似乎每天生活就只剩下工作、去医院看杨雪和一个人住在空旷的单身宿舍。他试过去游泳馆,每次身体一接触到泳池的水就像是触电一般疼痛。程望海想,他这辈子最喜欢做的事情是游泳,而现在他无比恐惧。李燃就算是离开,也要把他最喜欢的东西一起夺走,真是他的风格。
程望海像往常一样,麻木的坐着医院的电梯下楼,韩蔚风走进电梯。
“程望海,又见面了。”韩医生问,“来看病人?”
“是。”
“哪个科的?”韩医生问。
“老年科。”程望海想起李燃出院时韩医生说的话,窘迫不安。
“叫什么名字?我打招呼,多照顾。”
“谢谢。我母亲,杨雪。”程望海说。
“李燃恢复的怎么样?”韩蔚风问,“说让他复诊,三个月还没来。我还想找他随访写个Paper(论文)。”
“他死了。”程望海说完心往下一沉,他这三个月从来没有说过关于李燃的任何一句话,他以为不提万事万物还能同往日一样。程望海也清楚那是自欺欺人,然而真的说出口,李燃就如同房顶上掉落的灰尘一般铺满他的心脏,又痒又疼。他不敢抓,因为他知道越抓越疼......
韩蔚风按电梯按钮的手停住,说:“手术挺成功。怎么回事?”
“溺水。”
韩蔚风摇摇头,说:“节哀。万般都是命,一点不由人。”
程望海攥着拳头没有说话。
“我掌握不了生死簿,只能减轻减轻痛苦,所有我们救的病人最后都会死。人都会死。虽然这话不好听,但是这是实话。”韩蔚风说,“你听说过西西弗神话吗?”
“听过。”
“世界上人大抵如此。”韩蔚风说。
“那你为什么还要继续?”程望海好像在问韩蔚风,又好像是在问自己。
“对抗虚无,对无意义本身的一种反抗。”韩蔚风说,“反正都是活着,战斗远比退缩好。”
韩蔚风突然问:“恢复单身?”
程望海疑惑的看着韩蔚风。
韩蔚风从口袋里掏出名片塞进程望海的上衣口袋里,说:“有时间,我们可以去喝个咖啡。”
“滴——”电梯门打开,韩医生走出去。电梯门合上,程望海掏出那张名片,他拿着名片要扔到垃圾桶里,但想到杨雪又塞进口袋。手机这个时候突然响起,是个陌生的号码。
“喂?”
“这是我的号码。”韩蔚风的声音在电话那头说。
“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号?”
“李燃住院的时候,留过你的号。”韩蔚风说,“明天晚上你有时间?”
“没有。”
“这周你有时间吗?”
“没有。”程望海捏捏眉心说,“我最近不考虑。”
韩蔚风打断程望海的话,说:“做个朋友,我想认识你。最近《泰坦尼克号》重映,一起看?”
程望海突然想起那天李燃问他的话。
李燃说:“程望海,那部电影,如果你是导演,你会安排什么样的结局?”
“那个结局就挺好。爱情本身短暂又荒谬,导演是用死亡封印住爱情。”
程望海感觉整个人陷入进流沙之中......难道李燃选择程望海希望的结局?李燃沉入海底,让他活下去?李燃要用自己的死亡终结海市的疯狂报复,只有李燃死了,才能保证程望海的安全?
一块木板无法承载两个人的重量......他们在寒冷的海面上做出最后的抉择......程望海坐在电影院里看电影时,十个指甲扎进掌心的肉里。他绷着脸强忍住喉头哽咽,他不想在人群中出洋相。
韩蔚风端着爆米花朝程望海倾斜。程望海不敢摇头,生怕会甩出眼泪,他只是小声的说了句:“谢谢。”然后他轻轻的正了正身子,头瞥向韩蔚风看不到的一侧说:“电影有点无聊,我闭会儿眼。”
他听着电影里人群在海上的呼救声,想起这些年的事情,一件一件的累积在他的肩膀上,好像这部电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好像所有的过去被画上了最终章。
李燃活的轻松,死也死的轻松,像是一场阵雨淋湿了程望海,太阳一晒他就消失不见。可是淋过雨的人永远会记住雨。
他和李燃的一切可能性被死亡剥夺,换来的是程望海现在的自由。而这自由,这闪着金光的自由,现在程望海却不想要了,他宁愿要和李燃在一起天天战战兢兢的日子,也不要这样的自由安逸的生活。
后来,韩蔚风经常来找他吃饭、聊天、看护杨雪......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程望海觉得自己像是被李燃在胸口烙印一般,他还是想着他。
那天,韩蔚风穿着白大褂又来到杨雪的病房,手里还提着一袋子车厘子。程望海看着车厘子,他没吃过那么贵的水果,杨雪也从来没给他买过除了苹果以外的任何水果。他只是上了大学,在食堂吃过一些廉价的水果。他看着那个袋子,觉得惴惴不安,他哪有什么东西可以还给韩蔚风。
程望海语气平静的拒绝道:“韩医生,你不用每天来看我妈。病情稳定,不用带东西。”
韩蔚风柔和一笑说:“不是特意买的,病人家属送我的。我家水果多,车里子也放不住,阿姨吃点浆果对保持记忆有好处。”
程望海便没在说话,他手在口袋里握紧李燃给他的体检报告。韩蔚风客气的和杨雪聊天,程望海坐到窗边,拿出体检报告继续独自欣赏李燃的画作。
画的真好看。他之前一直没好好看这幅画,李燃画的很用心,画作上蜡烛摆成心形,木屋角落还画着一个丘比特正朝他们射箭。仔细看床单上还写着:I love you......
程望海一开始只是当做挑衅,根本不知道这是那个顽劣家伙的情书。
谁会把情书画成这个样子.......
第一个画面上,两个可爱的漫画人物慢慢靠近,一个小男孩脸羞红的蜷缩颤抖着,另一个咧嘴大笑露出尖牙似乎在说:“我开动啦!”露出尖牙的漫画人物脑袋顶上写的是程望海。程望海不由的笑了一下。
第二个画面,两个漫画人物抱在一起,像是盘根错节的生长在一起,如同比翼鸟抱在一起飞翔。他们都有了另一半,幸福,快乐,自由的飞翔......
“程望海。”韩蔚风声音响起。程望海从漫画中抬起头来,他又回到了折翅不能飞翔的世界。
“李燃,他走了。”韩蔚风的手捏住体检报告说,“别看了。”
程望海迅速抬头把纸叠好掖进口袋,他想韩蔚风应该只看到了报告正面,他舒了口气站起来,在脸上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说:“嗯。”
韩蔚风问:“听杨雪说,你游泳也很厉害,现在不见你游了?”
“不想游。”程望海嘟囔道。
“不想游还是不敢游?”韩蔚风说,“李燃淹死了,你恐惧水?”
程望海说:“我没病。”
“我陪你游。给你做治疗,我不收费。”韩蔚风说,“我在斯坦福读了神经外科和心理治疗学的双学位。”
“你想治疗我?”
“帮助你走出来。”韩蔚风说,“也算是我去报答你的恩情。”
“什么恩情?”
“去了,便知。”
程望海坐上韩蔚风的车到达晴川大学游泳馆。远远望去,游泳馆外墙重新刷漆变成克莱因蓝,门口小超市依旧亮着牌子。
韩蔚风他走进小超市,韩大娘兴奋的过来拍着韩蔚风的头,说:“哎呦!儿子你来啦!”
韩蔚风在韩大娘的额头上亲了一口,韩大娘乐的嘴巴都合不上。他说:“妈,您自己出去旅旅游多好,天天看店不累?”
韩大娘的眼睛这才落在程望海身上,说:“哎!小海!太久没见你啦!你现在在哪工作啊?”
“韩大娘......”程望海说。
“妈,他工作保密。”韩蔚风插话道。
“这么神秘啊。”韩大娘迟疑一下接着问,“你们怎么碰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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