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惟慕继续咳着,还是没吭声。
宋祁韫的想法本来跟陆阳类似,但刚刚他敏锐地观察到苏南神色有异样,虽然表面伪装的很好,但他下意识攥紧的手和额头迅速冒出的冷汗,作不了假。
宋祁韫暂未声张,带人离开后,立即使了眼色给白开霁。
“哎呦。”白开霁在走到苏南身侧时候,忽然假装跌倒,一把薅住了苏南的胡子。
一整片络腮胡随即被轻松扯下,露出了一张白净秀气的脸。
苏南慌得叫了一声,忘记了伪音,喊出了女音。
这一瞬,宋祁韫脑子“嗡”地一下,仿炸开了,脸被人狠狠打了两巴掌。
苏南竟真是女子!
宋祁韫少年得志,断案如神,自诩看人精准。苏南在他们眼前做事一年了,他竟一直没瞧出来。
宋祁韫恼得眼眶发红,愤怒无比。
尉迟枫等人从没见过冷静自持的宋祁韫,这副模样,都下意识噤了声。
苏南跪地赔罪,“属下伪装是有苦衷!我哥他得了暴疾去世,孤女寡母无以为继,又怕族中人欺辱,这才不得已扮成男装,替我哥在大理寺任职。”
“是吗?”沈惟慕不知何时,出现在宋祁韫等人身后,把大家都惊了一下。
苏南应道:“是、是。”
“听说你喜欢种蘑菇?”
苏南神色惊惶,唇发抖:“我、我不喜欢。”
“沈小公子找他们干什么,这些人没趣!”钱志勇笑着追了过来,要请沈惟慕吃饭。
沈惟慕转而看向钱志勇,“我听说你也很喜欢种蘑菇。”
钱志勇脸色骤变,表情不自然道:“小、小公子说什么呢?下官怎么听不懂。”
宋祁韫和尉迟枫等都断案经验丰富,此刻他们都察觉到这二人的异常。
“啊,瞧我这脑子,我突然想起来沈府尹还交代我一件重要的事没办完,先告辞了啊。”钱志勇拍了下脑门后,匆匆告辞后就逃似得跑了。
白开霁费解:“又提种蘑菇,这种蘑菇到底什么意思啊?”
宋祁韫也等着解释,很显然这‘种蘑菇’的意思不简单,才会令钱志勇和苏南听之色变。“种蘑菇”八成是某种事或人的代称,比如古今乱兵吃人肉,都不直接说人肉,而称两脚羊。①
沈惟慕:“你们可以问苏南。”
“不好!”
尉迟枫大叫一声。
苏南突然吐了一口鲜血,身子晃了晃,坠倒在地。
人咽气后,眼睛还睁着。
宋祁韫马上反应过来:“去追钱志勇,快!”
白开霁和陆阳立刻动身,朝钱志勇逃离开的方向追,大家也紧跟着去了。
等沈惟慕、宋祁韫等人赶到县衙马厩的时候,钱志勇人已经倒在了地上,陆阳和白开霁蹲在他身边,确认人已经死亡。
陆阳摸了摸钱志勇的胸口,比较软,一按就凹陷。他一把扯开钱志勇的衣衫,其胸膛处一个道青紫色的掌印赫然呈现。
“这是——”白开霁变了脸色,“碎心掌!”
“有何出处?”尉迟枫忙问。
白开霁解释:“碎心掌原是碎心庄张家的独门绝学,十年前张家老幺得罪魔教,一夕之间碎心庄百余口被满门屠尽,这门绝学便在武林失传了,没想到十年后的今天竟在这里出现。”
“不愧出身在姑苏白家,十年前失传的掌法你都识得。”陆阳赞叹。
白开霁谦虚一笑,“没什么,家中有几个爱讲故事的长辈罢了。”
柳无忧从听了康安云的嘱托后,便决定以后尽可能地多包揽沈公子的吃食。
她在客栈厨房做好了翡翠山药米糕,便立即给公子送到县衙来,不想刚到就见马棚这边死人了。
柳无忧惊讶地张了张嘴,正要无声地退下,沈惟慕的手就伸了过来,拿了一块翡翠山药米糕塞进嘴里。
煮熟的白米糯米用木锤敲打过,口感劲道,略添油脂后,又添山药、豌豆茸于其中,以杏仁碎葡萄干为馅料,制成色如翡翠的点心,口感软弹,清甜,豆香米香味儿十足,好吃又饱腹。
沈惟慕的肚子非普通人可比,就是个无底洞。他吃东西也并非为了饱腹,只是为了享味道。
所以他只会吃到食物没了,或自己觉得满足了,才会停嘴。
沈惟慕直接自己端盘子来吃,把柳无忧打发走了。
“魔教是指?”尉迟枫问白开霁。
“还能是哪个魔教,自是至今都一直在江湖上恶名昭著的清月教。”陆阳嫌恶地啐了一口,骂魔教那帮鳖孙都不得好死。
听到清月教,沈惟慕目光动了下,看向身边的康安云。
康安云的关注点一直在沈惟慕的手上,心想着他怎么能让公子亲自端着盘子。但又见公子吃得专注,他有点不敢打扰,便十分纠结。
现在见公子朝自己看过来,康安云赶紧伸手要接过盘子。
沈惟慕瞧他不仅没反应,还伸手跟他要点心,默了下,才不舍地分给他两块翡翠山药米糕。
掌心忽然多了两块米糕的康安云:“……”
“你们干什么!”
陆阳突然喊一声,气呼呼地指责沈惟慕主仆。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主仆居然在这吃点心!”
康安云惭愧地赶紧把点心藏在身后,再用身躯挡住沈惟慕,以挡住陆阳等人看向自家主人的视线。
“什么时候?”沈惟慕缓缓抬首,看了眼天色,“快晌午了。不过吃点心什么时候都可以,跟什么时候没关系。”
沈惟慕的话跟绕口令似得,但陆阳都听明白了。这厮竟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更可气的是在面对他的指责时,他也毫无羞愧之意思。
白开霁扯一下陆阳的衣袖,小声道:“你这么凶干什么,沈小公子时日无多了,他身子那么弱,肯定经不住饿,吃点东西怎么了?”
陆阳这才想起来沈惟慕濒死的病况,瞬间熄火了,尴尬道:“但人刚死,他在这种时候吃东西,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真饿着了他,再多一具尸体,才不合适。”
尉迟枫也同情沈惟慕的情况,跟濒死之人的确没有计较的必要。
陆阳彻底理亏了,不再吭声。
“碎心掌既与碎心门有关,且与魔教有干涉,此案便属江湖案件,归我们大理寺江湖司查。从现在开始,县衙内所有人都不能离开!”
宋祁韫请尉迟枫全面验尸,以精确死因,以确定没有其他遗漏之处。
尸房内,宋祁韫依次指着三具尸体段谷、钱志勇和苏南,质问沈惟慕。
“你义兄,你狗腿子,你好久不见的人,上一桩案子还有你的挚友庞升。沈小公子,请问你可是阎王转世?所有跟你来往的人,都容易命丧黄泉?”
沈惟慕正专注解决手里最后一块米糕,在宋祁韫出声的时候,他把手里剩下的米糕都塞进嘴里,鼓着一边腮正慢慢慢地咀嚼着。
等宋祁韫话音落了,他眼神似无辜地看着宋祁韫,意思他的嘴在忙,暂时腾不出工夫说话。
宋祁韫深吸了一口气,就知道自己在应对沈惟慕的时候,需要额外多的耐心。
“衣物完好,身上没有其他外伤和擦伤,指甲也很干净。”尉迟枫检查完钱志勇的尸体后,去洗手。
白开霁:“钱志勇的功夫不低,碎心掌是从正面一击即中,只可能是让他毫无防备的熟人才做到。”
“一定发生什么了紧急情况,让凶手不得不选择晴天白日下在县衙动手,否则根本没必要冒这样的险。”宋祁韫补充推断。
“没错!凶手认定钱志勇再多活一刻,都对他会造成威胁,所以才会急着痛下杀手。那到底是什么紧急情况呢?”白开霁问。
这时候,沈惟慕终于嚼完了嘴里的东西,宋祁韫异常严肃地与沈惟慕对视。
“种蘑菇到底是什么意思?”
紧急情况就只能可能是“种蘑菇”了,苏南因“种蘑菇”自杀,钱志勇则因“种蘑菇”被杀。
昨晚在自杀林勘察现场的时候,沈惟慕也特意提过种蘑菇。
大家现在都清楚,这“种蘑菇”背后意味的事绝对非比寻常。
“你们还有一个人可以问。”沈惟慕要继续给他们提供八卦,“听说——”
“别!”陆阳告饶地喊沈惟慕一声祖宗,“为什么不能直接说?非要再牵扯一人?我真怕你出口后,这个人也会死。”
白开霁和尉迟枫都赞同地点点头,他们也觉得沈惟慕的话邪门得跟阎王没什么区别。
宋祁韫也希望沈惟慕能直言真相,不要拐弯抹角。
沈惟慕:“不知,我只不过得了消息密报,被告知这些人都爱种蘑菇,好心告诉你们罢了。”
“什么消息来源?”
“恕不能告知。”
宋祁韫也知道江湖上有些消息路子要保密,不然就没有以后了。沈二三不愿意跟他们透底,倒也正常。
尉迟枫从女仵作那里拿到苏南的尸格,死因确系是中毒。
苏南与钱志勇随身都带了一个锦袋,苏南的锦袋漂亮些,绣着一只鸳鸯,面朝左,在水中游。
奇怪的是,两个锦袋里装的都不是钱,而是一捧土。这土又与普通的土似乎有点不同,里面混有白色丝,用手一捻白丝就没了。
柳无忧没走出县衙,与沈惟慕、康安云、吴启一起被留在县衙内。
沈惟慕晚饭想吃炸鱼,柳无忧自报奋勇去做,康安云跟着去帮忙。
沈惟慕将《盛食记》的最后几页看完,抬眼时,桌上的茶已经被重新斟了一杯。
“刚好温热适合入口。”吴启恭敬道。
“嗯。”沈惟慕端起茶,在吴启目光注视下,将茶送到嘴边,反手就将茶泼在了他脸上。
吴启不及反应,忽然被扼住了喉咙。
“嗬嗬……”
整张脸因为窒息爆红,额头青筋突出。
吴启瞪圆了眼睛,惊恐地看向沈惟慕。
沈惟慕嗤笑,“到这种时候了,还不忘演戏呢。你只有一次解释的机会!”
沈惟慕骤然松开手,将吴启甩在地上。他随即咳了两声,利落用白帕拭掉嘴角的血。
吴启被摔得尾椎骨强烈作痛,暂时无法起身了,他在地面蹬着腿往后蹭了很长一段距离,惊恐又憎恨地瞪向沈惟慕。
“你怎么会——你早就知道是我动的手?”
沈惟慕轻蔑扫一眼吴启,一个字都懒得解释。
“你发现是我,为什么还留我这么长时间?不,不对,我一切做得都很谨慎,除了今天,我情急之下动了手——”
是他疏忽了,是他狂妄了,这么长时间没见沈惟慕对内肃查,便以为他怀疑凶手是外面的人,所以就自信地对钱志勇直接动手了。
如果沈惟慕早就怀疑内部的人,今天只有他、康安云和柳无忧在,康安云一直陪在他身边,柳无忧本就没嫌疑,那最大的嫌疑自然是他。
吴启不敢相信,“你早就怀疑我,出门为何都让我贴身伺候,还有昨晚在自杀林,为何还只留我一人在你身边?”
不用沈惟慕回答,吴启又想明白了。凭沈惟慕刚才的身手,对付他完全绰绰有余。单独留他,根本不是信任他,而是故意制造机会让他露出马脚。
是了,前几次他都忍住了,通过了考验,但刚刚他现场露了马脚。
因为被大理寺的人封锁在县衙,而那个姓宋的查案又很厉害。他担心自己身份暴露后,再无复仇的机会,刚刚在给沈惟慕换茶的时候,趁机下了毒。
“怪我自以为是了,以为自己从身到心去揣摩扮演出来的‘忠仆’,毫无破绽,没想到这段时间我竟一直被你当猴儿耍。”
吴启赤红着眼,无比憎恨地瞪着沈惟慕。
“你可真难杀啊!当真是祸害遗千年!
那晚我既下毒又下掌,用了十成十的功力,竟然还没将你杀死。
你知道吗,那晚你打开门的那一刻,我差点疯了,狠咬着后槽牙才把情绪控制住。”
沈惟慕拿起桌上的一片干肉脯吃着,似乎没把吴启的话听进耳。
“果然是大魔头,根本就没有心!你们清月教的人都该死,替我张家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偿命!”
话毕,吴启抄起匕首,朝沈惟慕扑过去。
沈惟慕抠出猪肉铺上的三颗芝麻,打了出去,
吴启平地摔倒,整张脸着地,磕得鼻青脸肿,吐了一口血。
武力悬殊犹如天地之差,他根本杀不了大魔头。
吴启狠狠啐了一口血出去,悲凉地笑了,“爹娘、二叔二婶、三叔……原谅启儿无能,不能为你复仇!”
吴启抄起匕首就要抹脖子,被沈惟慕一颗芝麻打掉了。
吴启愤恨质问沈惟慕:“你干什么?”
“你也会种蘑菇?”
“哈哈哈沈惟慕,今日我死只是个开始。你休想再舒心做你的魔头,你的好日子到头了!你们清月教犯下的桩桩恶事,我们誓死做鬼都不会放过,会十倍百倍还回来!”
就在沈惟慕这片刻分神之际,吴启一刀利落地插在自己的脖颈上,自尽了,鲜血顿时溅出丈余远。
柳无忧和康安云端着饭说说笑笑进门的时候,被屋内场景震惊到了。不过俩人很快就淡定了,毕竟这两天他们接连遇到死人的情况,属实有点见怪不怪了。
“公子,这是——”康安云反应过来,“吴启是细作?”
“你跟了我多少年?”沈惟慕问。
“回公子,十年,属下自公子八岁起,就一直跟随在公子身边。”
“可曾见过我杀人?”沈惟慕又问。
康安云毫不犹豫,立即摇头。
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康安云发现公子突然间呆默了许久。
“咳咳……”
沈惟慕咳嗽完,就将盘中剩下的三片肉铺拿起,走出了门去。
“请宋少卿来,告诉他凶手畏罪自杀了。”
康安云领命离开后,柳无忧试图安慰沈惟慕:“炸鱼热着,很脆很好吃!”
沈惟慕拿了一块,放到嘴里无情地咔嚓咔嚓吃着。
宋祁韫人还未至,沈惟慕已经飞速地把一盘炸鱼都吃完了。
对此柳无忧早见怪不怪了,只观察沈惟慕的脸色有没有好些。
“世人真可笑。”
沈惟慕讥讽叹毕,转眸目光有些呆呆地看着柳无忧:“还有吗?”
“有有有,一大盆呢,我这就去厨房拿。”
第10章
宋祁韫等人到的时候,沈惟慕正在用帕子擦嘴。大家也没多想,只以为沈惟慕刚才又咳了。
尉迟枫检查过吴启颈处的伤口之后,皱眉叹:“下手果决,对自己竟也这样狠。”
陆阳对这场面早已经叹为观止了,上上下下好一番夸张地打量沈惟慕,甚至在凑近沈惟慕的时候,闻到了沈惟慕身上有腥气,但跟血腥味不同,有着一股食物的香,勾得人嘴馋。
他一定是嗅觉出了问题,怎么好像闻到了炸鱼的味道?
沈惟慕睫毛浓密纤长,肤白若瓷,越近看越发现他俊美到每一处细节都挑不出错。
人漂亮又怎样,是个不怀好意的,绝不能对他心慈手软。
陆阳故意咳了两声,指着血泊里的尸体,“看看,又死一个,你的贴身小厮!说你不是阎王,都没人信!”
沈惟慕淡淡瞟他一眼,“这就是你的能耐?”
陆阳不悦,呛声问:“你什么意思?”
“司直什么意思?司,掌管;直,公平、正直。
你身为负责推勘检法的大理寺司直,却鲁莽失断,在无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将别人的意外、他人的过错,都归结到另一个无辜者身上。不知这‘能耐’是你独有,还是上行下效所致?”
沈惟慕公平地反击每一个意图非议他的人,连之前隐晦讥讽过他的宋祁韫也没放过。
他声平音稳,气息不强,但一番话下来,给人以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陆阳既恼又羞,如果只他自己被说就算了,宋老大也被带上了。出于义气,他欲跟沈惟慕争辩到底。
“沈小公子说的不错,查案断罪,当凭证据说话。”宋祁韫先一步截话,低声嘱咐陆阳,“当下查案要紧,闲话少叙。”
宋祁韫拱手向沈惟慕赔罪,约定案破之后,请他吃一顿佳肴。
沈惟慕挑了下眉,不置可否。
看这态度,应该是同意了,投其所好果然可以最快地化解纠纷。
宋祁韫纵然矜傲,也懂大局为重的道理。
这位沈公子虽然病弱,但显然是个很有脾气的人,当下的案子还需要他配合调查,闹僵了只会徒增麻烦。
再说他身体情况那么差,真把人气死了,他们大理寺也不好交代。
宋祁韫请沈惟慕讲一下事发经过。
“如你们现场所见,我正在看书,吴启借换茶之机,偷往我的茶水里下毒,被我识破后,我便问了他一个众所周知的致命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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