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除了武功类似这条外,后面这些都是你的片面之词,并无证据来佐证。”
宋祁韫表示功夫可以偷学,同时也无法排除吕乘风在下山之后另外收徒的可能,所以只凭这一点很难作为说服人的证据。
“你们江湖司,果然麻烦。”萧元冷哼一声,不屑再去证明什么。
尹塞咳了一声,把萧元挡在身后,对温翩然、宋祁韫等人表示,他其实就是人证。
萧元当即变了脸色,阻拦尹塞:“师父!”
大家惊讶,原来萧元竟是尹塞的徒弟。
尹塞摆手,示意萧元不必拦他。
“当年是吕乘风他们三人出重金,让我做的银针诡箭。”
众人更加惊讶,很多人的嘴巴都不禁张大了。
“我当年的行事风格你们都清楚,只接生意,不问来历,不问去向。我收钱后按照他们的要求做了,告诉他们银针诡箭使用方法,便算生意成了。
一个月后,我听说江湖暗影阁出了个杀手孙飞云,擅使出银针诡箭。虽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懒得深究,随他们去了。
五年前,萧元来了天机山庄。我看中他天资聪颖,意欲收他为徒。而他找上我的目的,竟是要跟我清算杀父之仇。
我这才知道,我隐居天机山庄后,他父亲萧长墨竟死于银针诡箭。我们二人便解除误会后,便做了君子协定。我助他报父仇,他乖乖做我徒儿。”
“原来尹庄主早就收徒了!”
“那这继承人选拔大典,还真是假得不行,没一点真。”
“倒也不能这么说,考核继承人不假,不过考核的不是你们,是他。”尹塞坦率回答,满意地看向萧元。
宋祁韫问尹塞:“如此你们是承认了,是你们动手杀了南宫天浪父子、周基以及吕乘风?”
见宋祁韫有缉拿尹塞的意图,萧元立刻掏出随身携带的另外四份生死状,递给宋祁韫。
宋祁韫看过之后,蹙着的眉头就没展平过。
“怎么了?”尉迟枫接过来看,白开霁和陆阳也凑了过来。
是吕乘风等四人的生死状。
这四份生死状的内容与今天的类似,吕乘风等四人都表示愿意接受易水阁的挑战,他们心甘情愿,生死由命,如若身亡与千机山庄无任何关系。
温翩然走过来翻看属于他师父吕乘风的那一张,“是我师父的字迹,右手还画了押。他右手中指指腹有一道疤痕,是他没错。”
温翩然抚摸着生死状上的手印,落了泪。他很难接受今天所听到的一切,很多情绪交叠冲击着他的大脑,让他一时间很难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你们都对我师父做了什么?他无缘无故为何要来千机山庄,为何要进易水阁?”
“没做什么,都是他们自己贪心不足,才会死在易水阁。”
尹塞只是去信告诉这三人,千机山庄有两本他们很渴望的武林秘籍,谁能破了易水阁的机关,告诉他易水阁机关还有什么不足之处可以修补,便可获赠武林秘籍。
因为尹塞在江湖上本就是个沉迷于研究机关术的痴人,这三人在得到消息后,都不疑有他,一个接着一个地都来了。
“而且来的时候,他们竟都对身边人保了密,倒给我们省了很多后续麻烦。”尹塞讥讽地感慨道。
宋祁韫:“这是萧管家想的主意吧?”
以尹塞的性子,根本不可能想如此周全的计谋,他所有的心思都用到了研究机关上,对人从来都没有耐心。
“是我。”
萧元对宋祁韫得意地拉起嘴角,却掩饰不掉眼眶里因愤怒而染上的红。
“为杀腌臜的仇人,把自己的命搭进去,是愚蠢之举,为此我仔细研究过江湖司的规矩和律法。宋少卿觉得如何?可要抓我?”
宋祁韫与萧元对视一眼后,扯起嘴角,转移话题:“热油到了,先抓多变。”
在场的众人早已经被千机山庄一波又一波的秘密和真相,震得说不出话来了。
此千机山庄一行,他们虽然是被白溜腿了,但真不白来,大戏没少看,足够他们吹一辈子了。
如今若再把多变抓到,那就更堪称精彩和完美了!
所有人都积极配合,用热油洗脸。
萧元则立刻清点人数,表示除了死掉的,众宾客都在。
沈惟慕:“家仆也要清点。”
“对,多变可以伪装成任何人。”萧元召集所有家仆,令他们也以热油洗脸。
结果是热油洗过后,所有人都没有问题,脸都是自己的脸,不曾伪装过。
“千机山庄这么大,多变也有可能躲起来了。”
“那就有一个问题,大家都在,且都是真脸,家仆们也都在。躲起来的多变以何种身份存在,卞夕夕?”
“对,卞夕夕!他自来之后就失踪了。”
陆阳刚附和,有一家仆出列,表示他发现了尸体。
“在西跨院的井里,刚发现,小人正要上报。”
尸体已经完全被井水泡的发胀发大,想完好无损的打捞上来,从井口运出,颇为困难。
“西跨院这边一般不来人,这井更无人用。”家仆解释道。
尉迟枫在观察过尸体的表征后表示:“死了至少有两天了。”
尉迟枫当即对打捞上来的尸体动了刀,查看其胃内食物的残留情况。
“几乎没有食物,被害前还没吃饭,应该是刚来天机山庄不久就被害了。”
检查其衣着及随身之物,俱与卞夕夕的特征相符。
“那就有一个问题,卞夕夕也死了,剩下的大家都在,都是真脸,是不是说明多变正以真面目混迹在我们之中?”
白开霁学宋祁韫之前的句式,向大家发出疑问。
众人唏嘘之余,都开始互相怀疑,你看我,我看你。
“如沈兄弟、沈姑娘这样才十几岁的年轻小辈可以排除,如我、陆阳和宋少卿等自小到大的经历明明白白的人,也可以排除。剩下的二十五岁以上,过去来历不太清晰的人,都要被列为怀疑对象。”
沈惟慕咬着甜咸味儿的烤肉肠,听完白开霁的分析后,“唔”一声。
白开霁立刻看向沈惟慕。
宋祁韫等众人也齐刷刷看向沈惟慕。
烤肠的油,呲在了尹塞青色的衣衫上,在其胸口的位置画出一个美妙的弧度,
一股名为愤怒的情绪爬上了尹塞的脸。
尹塞暴躁地质问沈惟慕:“你干什么!”
“吃肠呢。”沈惟慕以为尹塞没看到,当他的面又咬一口烤得油润饱满的肉肠。
这一口咬出来的油,直接呲到了尹塞的脸上。
“二三年少不懂事,请尹庄主见谅。”
宋祁韫眼疾手快,立刻用帕子去擦尹塞的脸。白绢帕在尹塞的下颚处蹭了又蹭,直到把他的皮肤蹭红了才停手。
尹塞哪里会不明白宋祁韫的意图,暴躁质问:“你二人早商量好了合谋戏耍我?”
“唔,那倒没有。”
沈惟慕边咀嚼着嘴里的烤肠,边躲到白开霁和尉迟枫的身后。
“在场的人中就你没用热油洗过脸,多变绝不可能以真面目示人——”
沈惟慕话未说完,就突然抓住尉迟枫的脸,猛地撕扯掉了他半张脸皮。
这一幕发生的太过突然,过于惊悚,大家心里都没有准备,猛然见沈惟慕疯狂扯掉了尉迟先生的半张脸皮,吓得惊呆了一瞬,连被人称颂“虎胆双雄”的白开霁和陆阳的脸色也都变了。
宋祁韫在确认尹塞的脸是本人之后,眼睛眯了下,目光随即就定格在尉迟枫身上,刚好这时候沈惟慕就撕开了“尉迟枫”的假脸皮。
“尉迟枫”猝不及防地被抓脸,反应极快,迅速用手护住脸,奈何他还是晚了一步,被沈惟慕扯住的部分已然被撕下,而另半张脸因为被他及时按住才得以保留。
尉迟枫蓄着八字胡,经沈惟慕这么一扯,脸上便楚河汉界分明:一半脸是正常黄色皮肤,唇色偏深,保留着有八字胡左边的部分。另一半脸皮肤极为白皙细嫩,唇色偏红,无胡须,眉眼因为被一双手及时遮挡住了,大家都没来得及看清。
“是多变!”
众人终于反应过来,先是惊得退步,而后就以“尉迟枫”为中心,迅速包围了他。
大家都紧张地拿着武器,对准多变,意图共同歼灭这个恶名昭著的武林败类。
“太像了,我们竟没识破。”白开霁打量多变这一身尉迟枫的装扮,简直不敢相信刚才身边的人一直是假的。
“轻易被我们识破,反而不是多变了。”陆阳也抽出刀,死盯着多变的身影,这一次他绝不会让他逃了。
“哈,哈哈哈哈……”多变袖子一拂,擦过脸颊,面上便戴了一张狡黠的狐狸面具。
他扬起下巴,颇感意外地看向沈惟慕。
倒是自己“轻敌”了,小瞧了他。
面对近百数武林人的刀剑相向,多变背着手踱步,丝毫不慌张。
“你如何发现的?”多变问沈惟慕。
他自认这次的易容术毫无破绽,难免会好奇被识破的缘故。
其实不止他,在场所有人都好奇,目光纷纷看向沈惟慕。
沈惟慕把竹签上剩下的最后一口烤肉肠吞进嘴里,在众人的目光下慢悠悠地咀嚼着,就是不吭声。
不论是在魔教,还是在面对仇敌,多变还从来没有被人这么无视过。
“我问你话呢。”
突然扬起的眉梢,彰显着多变的不耐,只是他现如今带着面具,没人看得到。否则若被魔教的人看到他这副表情,早就呼啦啦地跪成一片了。
“你算老几,问了话二三就要答?嘿,我们二三就偏不回你!”
陆阳知道多变很渴望知道答案,那就要嘴贱地往他软肋上戳。
白开霁招呼沈惟慕到他身后,以防一会儿打起来,这魔头会针对二三,他无法第一时间护住他。
多变哼笑了一声,从袖中抽出一张雕刻精制的金牌来,金牌中央有隶书写的“杏花楼”三字。
论戳软肋,辨析人的弱点,谁能比得过他?
“杏花楼终身免吃金牌,拿它换你的答案如何?”多变对沈惟慕道。
杏花楼是以“最赏心悦目的美味”闻名于京城的酒楼,名号虽排不上京城第一,但他家的菜肴味道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杏花楼的菜品讲究慢工精致,每日只接客十桌,去他们那里吃饭都要提前预定。因为预定吃饭的人已经排到半年后了,所以沈惟慕至今还没尝到杏花楼的佳肴到底什么味儿。
所以,一张随时随地可以免费吃杏花楼的金牌,对于沈惟慕而言是无比巨大的诱惑。
沈惟慕立刻从白开霁身后探出头来。
多变当即朝沈惟慕丢了金牌,沈惟慕马上伸手稳稳地接住。
整个过程堪称丝滑,看呆了众看客们。
“二三,别接!不要!”白开霁要劝沈惟慕,表示他也可以弄到这金牌给他。
多变轻笑,“此牌世上只有三枚,你确定你能弄到?”
白开霁噎住,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弄到。
沈惟慕利索地把金牌收到袖袋里。
宋祁韫扶额,叹了口气。他早料到了,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无用。
“你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尉迟枫有官身,是大理寺主簿。”
“哦?这又如何?”多变还是不解,难不成是他装得不够有官家人的气派不成。
“每遇案子验尸时,他行事必定克己守规。
死者为大,在未经征询其朋友、家人以及上级的同意,便擅自对尸体动刀,不符合尉迟先生的行事风格。哪怕这是江湖案子,他也不会如此。”
多变恍然大悟,刚才他给卞夕夕验尸的时候,的确是直接动刀划开了他的胃部,没去征询别人的意见。
昨夜他研究尉迟枫所著的《验尸录》太过痴迷,迫不及待想尝试一下,没想到因此疏忽了,失了周全。
白开霁和陆阳在听了沈惟慕的解释后,才反应过来,那会儿尉迟枫行事与往常相比确实反常。但因为当时大家都急于探究卞夕夕的死因以及多变的去向,便轻易地忽视了这处反常。
这卞夕夕必然是多变故意放出来的假靶子,用来干扰他们的注意和调查。
宋祁韫其实注意到了尉迟枫的反常,但因为尹塞提出热油可破解多变易容术的建议,偏移了他的注意力,他便没再深究此事。反正如果是假的,一会儿以热油洗面即可揭穿。
当在场所有人包括尹塞在内,都验证过以油擦面后都是“真容”后,宋祁韫才反应过来不对。
多变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他绝不可能一夕更改。
那么就剩下两种可能:要么多变现在隐藏在山庄的某一处没现身;要么他的易容术可以耐得住热油的查验。
尹塞震惊,不解质问多变:“这怎么可能!你刚才以热油洗脸的时候,使诈了?”
多变大笑:“你啊,当真是老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机关术都能进步,我的易容术难不成还会原地踏步?”
果然如此。
宋祁韫检讨自己的疏忽,刚才他竟毫不怀疑“老江湖”尹塞的提议,相信以热油洗脸之法就可以验出伪装的多变。
尹塞在千机山庄隐居多年,早就对江湖上的消息迟滞了,比如萧长墨死于银针诡箭之事,便是多年后萧元找上门来了,他才知道。
宋祁韫不禁有几分佩服沈惟慕,众人中唯有他不受影响,精准判断出了伪装成尉迟枫的多变。
此时,沈惟慕正从布袋里掏出个小竹筒,扒掉上面绑的细麻绳后,掀开一半竹筒,便露出里面的红豆糍糕,外皮白糯,内里是朱色的红豆沙。咬一口弹性十足,白糯的外皮被拉得很长,在拉扯到极限的时候才会断开,口感糯叽叽的,红豆味儿浓郁,还不太甜,有淡淡的竹香,好吃极了。
宋祁韫终究是被不论何时何地都能吃的沈惟慕打败了,敬佩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一瞬,就立刻收回。
“说!你把尉迟先生怎么了?他人在哪儿?”陆阳的大刀直直地抵向多变的脖颈。
“年轻人,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冲动只会害了你。”
多变的话音还没落,人就已经闪到陆阳的身后。他持扇在陆阳的后颈处轻轻一拍,陆阳就眼睛一闭,整个人就朝地上摔倒。
“你对他做什么了?”白开霁立刻去扶住陆阳,边探他颈间的脉搏边愤怒质问多变。
众人见识到多变身形之迅速,出手之从容可怕,都被震吓到了,纷纷都退后了一步。
这真不是在做梦?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在多变跟前竟毫无还手之力!那他们这些叫不上号的小喽啰,在多变那里,岂不是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探到陆阳只是晕厥,还有脉搏,白开霁才稍松口气。
宋祁韫矗立原地未动,哪怕多变靠近他,他的面色依旧严肃如故,没什么变化,质问多变的语气还如官员审问犯人那般。
“你此来天机山庄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嘛,”多变笑了,瞟向沈惟慕。
宋祁韫自然也察觉到他的目光,跟着看向沈惟慕。
“你说呢?”多变问沈惟慕。
沈惟慕刚好吃空了一个竹筒,顺手就把空掉的半边竹筒丢到了地上。他手伸进布袋里,又拿一个新的竹筒拆线,准备继续吃。
“无聊。”
“哼——”多变笑了,应承感叹,“对,我就是无聊,无聊到跑来逗小孩儿,没想到能把自己栽里头。”
在江湖上如鱼如得水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在易容上栽过跟头,这是第一次,哪怕他没有露全脸,只露了半张,仍是他的耻辱。
宋祁韫陷入了沉思。
逗小孩儿?千机山庄根本就没有孩子。
那么现场这些人中,谁会是多变要逗的‘小孩儿’?
多变不可能只是因为无聊,亲自来千机山庄折腾一遭。他所谓的“逗”必是另有深意,总之在千机山庄之内,必有一个人是他此行的目标。
“大家一起上,今日擒了这魔头,为武林除害!”
白开霁安置好陆阳后,便号召大家一起抓多变。
温翩然、萧元和常莺等人都亮出武器,准备配合白开霁。
尹塞偷偷拽了下萧元的衣服,低声警告他不要多管闲事,妄图以卵击石。
别人不了解多变,他这位老江湖可太清楚这厮功夫有多可怕。别说在场这些人,就是武林盟主和昆仑派掌门来了,也未必会是多变的对手。
“尹庄主还是如此瞧得起我。”
多变开心地笑了,手一伸,当即把周遭的武林人吓得又后退了一步。
他展开扇子,优雅地扇了扇风,然后双目含笑地看向白开霁等人,瞬间,眼中杀意肆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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