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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三个怨种前夫(妤芋)


即便他成为了败寇,莫罗依旧坚持地认为自己是正确的。柏砚要割舍,也必须割舍。如他对达达妮·卡玛佐兹所做的一样,只要真正地割舍了,他才会明白什么是权衡利弊。权力的大门才会真正地向他敞开。
这是他的成功经验,莫罗大发慈悲地和他的学生分享,试图教导柏砚。可这个学生并不争气,决意要投入别人的陷阱。直到现在,莫罗始终不承认,在他强迫柏砚和姜冻冬针锋相对,甚至多次下达杀令的背后,隐藏着属于他的难以言说的嫉妒与不甘。
如果柏砚不割舍,就能得到。那他对达达妮·卡玛佐兹的割舍算什么呢?他们的老死不相往来算什么呢?
“你怎么就放弃了?”莫罗依旧无法明白柏砚当初为什么不杀死姜冻冬。
“不应该这样。你不应该放弃的,”他望向柏砚,笃定地说,“你现在还受限于武斗派那些老党吧?他们压得你踹不过气,是不是?如果当初你不放弃,你想要的一切都唾手可得。”
“不,”柏砚很明确地否定了莫罗的判断,“我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莫罗却嗤笑出声。
他是决计不会承认什么‘得到了想要的一切’,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怎么可能得到一切?欲壑难平,谁不如此?所有、所有嘴上说满足的人,不过是眼看自己的深渊怎么都无法填平而自欺欺人的安慰。
“真是可怕,你被驯化了,被冲昏了头脑,”莫罗说,“明明什么都没有得到,却要装作得到了一切。”
柏砚对莫罗尖锐的话语毫无反应,他平和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接着,柏砚说,“你在嫉妒我。”
莫罗的情绪前所未有的激烈。他抓紧了轮椅的扶手,那些松垮的肌肉在这时都紧绷了起来,一条条青筋爆出。他的身体不由地向前俯去,好像下一秒就要冲到柏砚跟前,拽起他的衣襟,对着他神色漠然的脸来一拳。
这一刻,莫罗这具临近死亡的身体仿佛又枯木逢春。
少年时脾气大得冲天的莫罗像是又活了过来。那时,他总仗着自己的好皮囊,装模作样,而每次被达达妮·卡玛佐兹说破心思,他就会破防地跳脚,扬言再也不会理她。
直至一次被达达妮不分场合地戳穿了他想多吃一块蛋糕的小心思,饥饿与羞愤让他号啕大哭。在这之后,达达妮才开始学会尊重,他也才开始学会好好地表达自己。
莫罗抓着轮椅的手缓慢地松了下去,他又回想到了遥远的青春。那些长满了苔藓的记忆,让他恍惚。
他的气缓慢地消了了,他突然意识到,其实他的怒火,正说明他在嫉妒。
“也许吧。”莫罗无意再隐藏他的想法,他隐藏了大半辈子,他想隐藏的人早已死去,又还有什么藏的必要?“也许我是嫉妒吧。”莫罗说。
柏砚相当没眼力劲儿地赞同,“确实。”
莫罗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接着生气。
屋外的雨,在两人的交谈里停了。
莫罗等待着柏砚开口。他还在等待柏砚的‘真实意图’。
而柏砚同样等待着莫罗开口,他也不知道该和莫罗聊什么。他们本来就无话可说。他等待着莫罗开启新的话题。
于是,一阵毫无默契的沉默在这对师生之间蔓延。
落地窗外,黄色的草地上挂满了雨水,两只青蛙一前一后地跳过,应该是要去往不远处的洼地凫水。几只灰扑扑的鸟雀也从树上落下来,细细在树下啄食翻找种子后,振翅飞走。
终于,莫罗受不了了。他完全没想过柏砚只是在发呆地等他提出话题的可能,将这恐怖的寂静理解为对他的施压。
不论柏砚对他有什么打算,莫罗决定先出击,讲清自己的诉求。
“要是柯的头脑有你的一半能力就好了,”莫罗状似不经意地提起柯,“那个孩子空有一身An基因等级的天赋,却不够独立,总是需要别人的帮助和指引。”
柏砚记得柯,An体质的alpha,当初检测出来时,基地里所有人都追捧他成为救世主。虽然莫罗总说他最看好的继承人是柏砚,但柏砚从始至终都明白,莫罗在意的只有柯。
哪怕柯是个脸虚拟射击都无法获得满分的白痴,照旧一大堆人将他奉为上宾。莫罗曾依靠控制柯获得基地的话语权,像从前柏砚试图控制姜冻冬的那样。直到他和姜冻冬一起被委派时间炸弹的任务,以他为中心建立起来的威信体系才彻底破灭。
“但这也正是他最大的优点,”谈到柯,莫罗的精神好了很多,“有天赋的人不应该有能力,这样,他才能够被驱使。”
即使他明知道这么多年柯从未申请来探望他,可莫罗对柯还是充满了温情,“他过得怎么样?”莫罗问柏砚,“每次我收到他寄来的贺卡和祝福信,就忍不住担心他。”
他说着,将这些年柯的来信和贺卡在柏砚面前摊开。
柏砚垂下眼,看着面前统一的贺卡,和那些信纸上陈词滥调的祝福词。收到这些东西,只能说明一种情况——那就是柯忘记把莫罗从定期祝福人名单里移除,导致系统每年都会给莫罗发送这些廉价的复制品。
“他一直惦记着我,”莫罗说,他大概知道真相,又或许不愿去知道,“这些年他的来信没有中断过。”
这些机器按设置人的笔记复写下来的信当然不会中断,它们甚至能不做丝毫停留地通过安全检查,送到莫罗的手里。
柏砚不愿多说什么别的,“他很好。”
柏砚无法理解莫罗这样的人,究竟担心柯什么,又为什么担心柯。
这个毫无真心与忠诚的人,竟然会被另一个毫无真心与忠诚的人欺骗,甚至心甘情愿,还真有趣。
似乎从柏砚没什么太大反应的状态里,察觉到谈话的余地,莫罗趁热打铁,“柏砚,柯一直很崇拜你。看在你们是师兄弟的份上,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
莫罗大概是真的糊涂了。
他对楠山之外的记忆还停留在四十一年前,他似乎还以为自己是那个能左右局势、预估情形的人,也似乎还以为柯是那个被透明化到角落里,可怜求生的小倒霉蛋。
“就算你因为卡玛佐兹的学生迁怒他,但他的天赋无可出其右者。你们可以组成新的合作关系。”莫罗说。
他曾试图将柯打造为超越达达妮阵营里那个An等级omega的大人物,可惜棋差一步——差的不是柯没有完成任务,而是柏砚没有彻底杀死姜冻冬。
否则,依靠谎言、歪曲,与弄虚作假,让柯成为引领人物,简直易如反掌。
这有什么奇怪的呢?莫罗没有什么愧疚之心。只要会讲故事,人人都能是英雄。人类的文明不就是依靠一个个真假难辨的故事堆砌起来的吗?
见柏砚没有回答,莫罗旧事重提,“看在他曾经救过你的份上,你没有理由拒绝这个请求。”
这也是莫罗的设计。莫罗设计过让很多人欠下柯人情,其中就有柏砚。曾经有一次为了避开爆炸,柏砚不幸坐上了年久失修的救生飞船,里面的保温系统瘫痪。就在柏砚返回基地的途中快冻死时,柯开着飞船救走了他。的确,这值得柏砚感激,但柯实在出现得过于恰到好处,反倒引起了柏砚的怀疑。再三求证后,他确定了一切都是莫罗的手笔。
但现在柏砚无意去争论这份救命之恩的真假,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样?他本来就不是什么知恩图报的人。
“我快退休了。”柏砚说。
莫罗对柏砚的敷衍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你点点头的事,”莫罗双手轻轻地拢在腹部,他直接点明,“柏砚,我也曾经坐在你的位置上过,你不应该用这个理由搪塞我。”
柏砚绿色的眼睛里没有情感。
他凝视莫罗,语气平缓地重复他送莫罗进这个终身监狱时说的话,“基地只能有一个莫罗保守派出身的人,”他说,“且永远只能有一个。”
莫罗笑了,“这就是你的条件?”
他笑得无比畅快,像是下完了最后一步棋,“原来这才是你屈尊纡贵地来看望我的真实目的?”
此刻,莫罗的疑心病终于不再犯了,他找到了让他满意的答案,即柏砚此番前来的目的。他感到神清气爽。
柏砚静静地反驳,“如果这是我的目的,我不需要来。”
莫罗的死从一开始就是注定。柏砚的来与去,都不会影响这个结果。
可莫罗却对柏砚的话充耳不闻,这个时候,那种独属于老年人的犟劲儿又出来了。他执意相信他想要相信的。
柏砚即将退休,也就意味着,基地可以出现一个莫罗保守派的人。为了让那个人是柯,他必须得死,这是他们之间的交易。莫罗如此固执地认为着。
“你是最像我的学生,”莫罗笑着说,“连逼死老师都这么像。”
他笑眯眯地道,“代我向柯问好,告诉那个孩子,别等我了,早点儿开始自己的生活吧。”
柏砚没有回话。
他要说什么呢?莫罗不值得他撒谎,也不值得他说点儿含糊其辞的话去安慰。
柯早就死了,死于莫罗进来后不久的党派斗争。
凶手不是柏砚,而是莫罗其他的几个下属和中立派。他们将柯视为投诚状,联合到一起抹除了这个An基因等级但没有用处的废物。
唯一证明他还活着的,只有那个柯生前忘记取消的贺卡祝福信定期送达的指令。
柯面对莫罗的柔顺、乖巧,甚至那种可被拿捏的听话,都不过是装出来哄骗这个年长者的绒毛。他甘愿如此,不过是有利可图。在莫罗彻底失败后,柯迅速忘记了莫罗,转而投向了中立派的怀抱。爱似乎只是他的花言巧语。但谁能想到,就是这么拙劣的话语,能把自诩聪明的莫罗骗到。
假如他只是小丑一类的角色,只要把他清除出去就好。但在中立派的一团和气里,柯如鱼得水,却患上了一种产生错觉的臆症,叫他以为他还是那个被纸糊的英雄,被打满氢气的救世主。
由此,他开始拉帮结派,试图反抗柏砚对他的边缘化。他,还有那些看不清形势,吹捧世袭贵族血缘身份的老古董搅合在了一起,最终这些人在一次密谋集会中,一起死于一场意外。
柏砚望着面前的莫罗,他也无法分清眼前这个精明了大半辈子的人究竟是被蒙在鼓里,还是心甘情愿地走进这个鼓?
假如放在以前,他定然对此全无波澜,他不在意莫罗,也不在意柯,更不在意这两人之间的感情故事。可是现在,他居然升起了微妙的怜悯和同情。这对柏砚而言,罕见得可怕。
于此,柏砚选择了折中的方式,去回应莫罗这份永远无法落实的期待,“我知道了。”
莫罗微笑地点头。
他的背后,向大地尽头铺开的旷野上,枯干的草正在风中细细密密地摇曳。天边尽头的山峰一座连着另一座,不知到哪儿才是个头。
柏砚最后看了莫罗一眼,在这个脑子已经不清晰的老者身上,柏砚隐隐约约地窥见了莫罗从前的影子。
在柏后还是个毕业不久的实习军的时候,他和姜冻冬饱受刁难与不公平的待遇。姜冻冬不知所措,他却明白只有改变身份,才能扭转现状。
他想要向上攀爬,又苦于没有门路。直到柏砚混进基地的酒会,入了莫罗的眼。
那时,莫罗已经是掌有实权的部长,他坐在楼上酒席的红皮椅上,居高临下地端详着下面的柏砚,估摸他应该是放到哪儿的棋子。柏砚仰起头,对上他的眼睛时,莫罗举起充盈着鲜红色酒液的杯子,露出一个薄薄的笑。
现在,是时候离开了。
“再见。”柏砚说。
他转身,往屋外走去。
脚步声再次在这个偌大的空间里回荡。柏砚好像听见了莫罗在对他说‘再见’,又好像没有。但无论如何,柏砚确信,他都不会再回头。
门口等待许久的副官,打瞌睡地揉了揉眼。
他正想打个哈欠,却没想到,门没有任何预兆地被推开了。副官吓了一跳,但好歹是记住了喜怒不形于色的规矩,只是在心里蹦了下。
柏砚神情寡淡地从门后走出来,看不出他和进去时有什么区别。
副官尝试从微表情入手揣摩柏砚的心思,他想要明白,特地来与昔日老师见面的柏砚是否会改变主意?可惜他面对的是,从小到底最会假装自己是个石头,必要时甚至能睁着眼睛装作自己失明的柏砚——副官实在掌握不了这门学问。
“阁下,一切照旧吗?”副官跟在柏砚身后询问。
柏砚停下脚步,他回头,不明所以地看向副官,疑惑他怎么会问这个问题,“一切照旧。”
基地只需要一个莫罗保守派出身的人,从过去到现在,都只能有一个。
而那一个,当然不是莫罗,也不是柯。柯已经死了,莫罗也必须死,他要在柏砚死之前死掉。柏砚不想再留下任何隐患。谁也不能改变莫罗将死的结局。
而这句话‘基地只需要一个莫罗保守派出身的人’——这句具有歧义,又误导人的真话,已经是柏砚能给出的,最柔软的表达。
“谨遵您的意思。”副官低头。
和姜冻冬与达达妮·卡玛佐兹温情脉脉的师生传承关系不同,柏砚与莫罗之间是最适合他们两人的师生关系:教导你,帮助你,保护你,利用你,必要的时候背叛你以及杀死你。
这样就很好。柏砚想道。

第129章 无用者之墓(五)
新年才到,陈丹却觉得,有的人的脑子还不如停留于过去,别再发育。
他合上手里的计划书,长长地叹出一口浊气。随后,陈丹嘭地一下砸在桌上。
桌前递交资料的组长和桌子一起抖了抖,旁边的沈芸云战战兢兢地缩在书柜旁,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是个摆设。
“你自己有看一看这里面的内容吗?”陈丹面无表情地站起身,他盯着桌前的组长。
组长埋着头,不敢吭声。
他是最早和陈丹一起建设部门的那批人,去年以前,陈丹都对他颇为信赖,时常委以重任。但他似乎老了,想要退休颐养天年了。从去年二月开始,他就活络于各种能中饱私囊的差事,甚至贩卖些不那么重要的情报。
陈丹以为他能把握得了分寸,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陈丹难得的温柔,换来的却是组长对部门任务越加敷衍糊弄的态度。谁能想到,如今这个连计划书里的重要数据都敢弄虚作假组长,曾经是整个部门里最古道热肠,最负责尽职、最痛恨造假的人呢?
陈丹的怒火刚要蔓延开来,一则通讯忽然打断了他。
角落里当摆设的沈芸云有眼力劲儿上前,想拿走这不合时宜响起的私人终端。没想到的是,陈丹竟然顿住他的愤怒,接通了来电。
“陈丹,”终端里传来姜冻冬带着笑意的声音,“我没有打扰你吧?”
陈丹毫不客气地回呛姜冻冬的客气,“你打扰了。”
姜冻冬被吓住了,他连忙道歉,“噢噢,真是对不起,我应该问问你是否方便——”
姜冻冬的心惊肉跳很好地取悦了陈丹。心里团着的火稍稍冷却了些。
陈丹向沈芸云摆手,示意他离开。沈芸云如蒙大赦,马不停蹄地关上办公室的大门,逃离长辈战场。等年轻人走后,陈丹瞥了眼跟前一言不发的组长,决定晾一晾他。
“长话短说。”陈丹坐回椅子,问对面的姜冻冬。
和陈丹预料的一样,姜冻冬找他也不是为了别的,就是最近那些甚嚣尘上的言论——针对柏砚最近对保守派旧党的集中无公害化处理,相当一部分人震惊又害怕,认为柏砚在清除所有反对他的人,要实施白色恐怖。
姜冻冬希望陈丹能从柏砚口中得知他突然的大开杀戒,是为了什么。
“我又不是他的上级——我问他,他不一定对我说实话。”陈丹漫不经心地回答。
姜冻冬却说,“哎呀,他不会说谎的。”
陈丹哼笑一声,“既然他不会说谎,你和他都这么熟了,为什么不直接去问他?”
姜冻冬语气讪讪,“我怕他胡思乱想,觉得我对他的行为有啥态度之类的,”他略有些尴尬地解释,“更何况我都多少年不管事了。工作上,你们交流得更多。”
“是吗,”陈丹不置可否,“那我就按照你的要求去问他了?”
对于柏砚最近的举动,陈丹其实早就有困惑。他之所以一直没行动,其实就是在等姜冻冬的支使。他需要从姜冻冬这儿得到一份去质问柏砚的许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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