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啊,我眼又不瞎。”亡灵戏谑地吻在庭霖耳后薄薄的皮肤上:“怎么,这位同学,没有男人向你告过白吗?”
“……没有。”庭霖再次失去了行动的自由,眼睁睁地任由亡灵用指尖描摹过他的眉眼,语调微沉:“你叫我同学?”
亡灵这才停下了愈加不可描述的动作:“是啊,你不是亚科斯学院的学生吗?”
“去年,你们的校长命人闯进我的领地,趁我不注意抢走了一只弱小的亡灵,而后将他杀死。”
亡灵眯起眼睛:“多少年没有二次死亡的亡灵了,我不可能忘了你们。”
“不是“你们”,是他们,”庭霖纠正了亡灵想要无差别报仇的想法,“去年我还不在亚科斯学院。”
“而且……”庭霖抬眼,“你知道那位亡灵是因何原因死的吗?”
亡灵不是很感兴趣,耐心耗尽:“我知道,不用你说。”
亡灵面无表情地探手伸入衣衫内里,“我也没在征求你的意见。”
“等等。”庭霖眼睫一颤,“他们说我也是【猎魔】!”
“你刚刚摸过我的脸,应该知道我的长相不像梅尔斯人。我是从遥远东方来的留学生。”
庭霖语速飞快,“我是我们那片大陆唯一一个派遣过来的留学生,全梅尔斯大陆都知道我的姓名,倘若你对我做了什么,梅尔斯大陆一定会追究到底!”
“这个亡灵秘境虽然是你的领地,但也是你的困境,如果不出我所料的话,你应该出不去吧?否则那只亡灵被抓走的时候,你一定会追出秘境。”
“只要你放我出去和其他人,不出一天时间就会有人来救我,我可以将那位校长绑回来送到这处亡灵秘境——那位校长已经因为杀害亡灵被革职了,现在他在一座小教堂当主教,很好抓。”
亡灵定定地盯着庭霖的双眼:“你的提议很诱人,但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呢?现在我动手,就可以得到一位永远无法离开我的伴侣。”
亡灵扣住庭霖后颈,解开对庭霖活动的限制,手指一动,没有温度的幽绿色火焰一个接一个的燃起,顷刻照亮了整间石窟。
庭霖对面的石壁上渐渐浮现出一副画面,那是一处建筑相对繁华的小镇,虽然不及亚科斯学院那般奢靡铺张,但古朴简易的设计却更显恢弘。
而与高大紧密建筑相对的是,宽阔的街道上,人影寥寥无几——确切来说,是亡灵影,从这个俯瞰的视角来观察,只有一小片区域才有零星几点蚂蚁大小的黑点在移动。
“这座亡灵秘境不止有这点石窟石洞,外面,有更广阔的天地,还有和千百年前同样的日月与同伴。”
亡灵短短的灰发像是人一夜白头到一半的产物,但面庞却十分英俊,丝毫没有传说中死气沉沉的气息,苍白的肤色反而为他增添了一分忧郁的色彩,好似一位家道中落的贵族少爷。
亡灵语调轻柔,诱惑道:“遥远东方来的学生,外面的日子也不好过吧——因为你相貌与他们不同,因为你的观念和他们有差异,于是他们就怀疑你是【猎魔】,并打压你、孤立你,没有人真心待你。”
“来追随我吧,亡灵是和人类关系最亲密的一个序列,在这里,你不会再见到第二种序列,没有异类,没有凌辱,所有人只会对你人类的身份颇加怜惜——梅尔斯大陆的人类已经灭绝了,我们不想再看到类似的事情发生。”
庭霖眸色微变:“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我的城镇内就要多一只亡灵了。”亡灵笑道,“正好补了上一只亡灵的缺口,就当作亚科斯学院对我的补偿了。”
“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留在这里是吗?”
庭霖尽量拖延着时间,脑海中是系统的紧急科普:【亡灵序列远离纷争太久,能找到的资料不多,现在最清楚的是他们无影无踪和制造幻觉的技能——亡灵【幻影】,这是亡灵序列中最基础的一种身份。】
【现在你看到的画面,都是那只亡灵制造的幻觉,仙君,一定要警惕!!亡灵【还魂】是可以夺舍的!!】
庭霖猛地后退一步,召剑而出,无名剑凭空出现,狠辣地自后洞穿了亡灵的腰腹,却并没有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
剑柄飞舞着回到庭霖手中,亡灵低头摸了一下没有流血的伤口,称赞道:“好剑。但没人告诉你,亡灵没有实体吗?”
亡灵挥手收回画面,一步步逼近,随手整理了一下衣服,“看,你连布料都破坏不了,因为你捕捉不到我的灵魂。”
亡灵诧异道:“你不是人类吗,难道连【史诗】都不是?还是亚科斯学院连这种基础的知识都不教你?”
“这种问题比较敏感,亚科斯学院确实不教,但有人告诉我,只有亡灵和吸血鬼喜欢文字。”
庭霖手腕一翻,指间夹住两张符纸,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冷静地抬剑划破了赫尔墨斯留下的血袋:“所以,我对刚刚的那把剑临时施加了一个符咒,希望你也喜欢一下来自东方的文字。”
亡灵脚步一顿,原本以肉眼可见速度愈合的伤口再也凝固不动。
符纸无火自燃,散发出乱坟间鬼火般的幽光,朝着不远处亡灵的面门斜飞而去!
与此同时,魔法阵外,狼人巴克打了个激灵,大步上前喊住阿多尼斯:“我知道庭霖的位置了!”
五秒钟后,距离庭霖七百米外,石窟中,海卫猛地一转头,鱼尾在空中甩过一道弧线,“扑通”一声入水,迅速向着一个石洞游去。
亡灵面露惊讶:“如果你用东方文字向我告白的话,我应该会喜欢。”
两人实力悬殊,亡灵轻松偏头避开刀刃般的符纸,捂住伤口催动其愈合。
一击未中的符纸燃烧殆尽,于半空中化作灰烬瑟瑟而下,亡灵甚至没有移开目光,依旧死死盯住庭霖锁骨上留下的红痕,玩味地一笑:“梅尔斯大陆原有一种可以催情的花,于阳光下开得高傲圣白,于月光下却只能显现出艳丽的深红,层层花瓣交叠绽放,簇拥着其中不堪一击的花蕊,颤颤巍巍地在风中摇曳,但现如今只有我的城镇有。喜欢吗?”
庭霖面色如常,表情纹丝不动:“没兴趣。”
话音刚落,一小撮灰烬落在亡灵肩侧,不知何时起,亡灵捂住伤口的细长手指已有几根化作了白骨!
这些符纸虽不能对亡灵的灵魂进行攻击,但却能吸收亡灵的死灵之气用于照明,庭霖将乾坤袋袋所有的燃灵符全部掏出,火焰登时燃烧的更猛,没过几秒,亡灵半身已化作骷髅,露出了自下颌到腰腹的森然骨骼。
亡灵终于正色起来,抬手自空中抽出一把半米长的骨刀,偏刀迎下无名剑的一击,将其震飞出去。
他活动了一下关节,在白骨刺耳的摩擦声中扯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大笑,意味深长道:“原来你喜欢这种玩法。”
庭霖:“……”
庭霖反手扔出一把蛊虫,趁此机会捡起腰带穿好衣服,冷着脸后退三步。
亡灵召唤出来的火焰已尽数熄灭,石窟内重归黑暗,庭霖无法掩盖自己的呼吸与心跳,【幻影】却无影无踪,无声无息。
而蛊虫只食活人的血肉,无法对亡灵造成伤害,近百只蛊虫同时振翅发出相互折叠加强的嗡鸣,对干扰亡灵的听力与视线的作用勉强聊胜于无。
庭霖视野内一片漆黑,分辨不出石窟内错综复杂的地形,也根本不知道来时的路,风驰电掣间仰头含住一口血,扔掉血袋往坍塌了一半的石洞跑去,在亡灵的远节指骨碰到他的前一瞬纵身一跃跳入水中。
水会冻住亡灵的灵魂,但人在水下呆久了也会憋死。
冰冷刺骨的流水冲散了衣衫上沾染的吸血鬼的血,只有口中几滴仍然微热,并且愈发滚烫——血腥味直钻喉管,庭霖奋力向前游去,终于在力竭之前听到一阵飘渺的歌声。
黑暗中,一分钟内横跨百米的人鱼无声赶来,双唇贴近,撬开庭霖齿关,轻缓地渡来一个吻。
海卫银白长发于水中全部飘散,眼眸半合,一边用指腹蹭过庭霖锁骨上的血迹,一边骤然深入,一黑一白的长发纠缠不清,口腔深处的鲜血化作血雾在唇齿间弥散,模糊了两人间无形的关联。
庭霖腰身与后脑都被被紧紧锢住,双目失焦,缓慢地眨了眨眼,下意识伸出脱力的手回抱,却在无边死寂中听到了人鱼震耳欲聋的心跳。
“为什么深海没有阳光,为什么天空没有游鱼。”
“为什么冰河会在春日复苏,为什么绵绵细雪见不到夏日的烈阳。”
“为什么我的心会因你跳动。”
咚、咚、咚。静谧之中,海卫的心跳与歌声重合,恍惚间,庭霖想起了那天晨曦下,与人鱼的第一次见面,微咸的海风中,刚成年没多久、不通人事的人鱼天真地问:“我心跳得好快,是要死了吗?”
湿冷的流水压迫着胸腔,庭霖舌尖一动,猝不及防地呛了一口水,海卫立刻停住了动作,摆动鱼尾带着他浮出水面。
淡淡的海盐清香萦绕于鼻尖,庭霖伏在海卫身上不住呛咳,而两人身后,人鱼参赛者们带着夜明珠姗姗来迟,颂歌自远处传来,渐渐驱散了森寒。
此时,岸上的亡灵已消失不见,庭霖背后是石壁,面前是人鱼赤/裸的胸膛,退无可退。海卫低头拭去庭霖唇角残留的血丝,在人鱼群游进这边石窟前出声道:“别过来。”
人鱼群顿时停止了前进,没有一点声响地在石窟与石窟连接间的石洞中不断徘徊,只将夜明珠远远抛了进来。
温润的光芒重现,庭霖闭上眼睛适应光亮,湿透的红衣勾勒出瘦削的身形,墨发贴在颈侧,下垂遮住了锁骨上的红痕,隐隐有些耳鸣。
海卫揽住庭霖腰背,不断为庭霖输送着热量,在屏退人鱼群后静默片刻,简洁道:“你受伤了。”
“……小伤。”庭霖大脑因缺氧些反应迟钝,后知后觉地发现两人的姿势有点奇怪,急促地喘了口气,双手撑住岩石想要上岸,但又想起了岸上的亡灵。
“亡灵无影无踪,但怕水,不要上岸。”海卫直视着庭霖双眼,困惑地提出疑问,“发生了什么?”
“有人想杀我。”庭霖睁开眼,松开手微微后退,想要再说什么,却不小心感受到一阵从唇角传来的疼痛——
海卫湛蓝的眼眸一闪,目光落在庭霖唇角明显被咬破的伤口上,静了静:“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多谢营救。”庭霖面色冷白到几近透明,唯有双唇与细小的伤口红得刺眼,抬手摸了摸海卫的侧脸,提一口气起飞身上岸,眨眼间调动真气烘干了全身衣衫,远离人鱼,随手起卦判断出方向,向着最原始的石窟走去。
东方留学生走的决绝,像是在逃离什么不想遇见的真相,海卫定定地目送庭霖远去,少顷才重新没入水面,追寻那一抹红色的背影。
十分钟后,罗拉拢了拢短短的衣袖,瞥了眼蹲在水里吐泡泡黯然神伤的人鱼,又瞥了眼一脸冷漠散发着浓烈煞气的庭霖,闭目养神片刻,最终还是没忍住问道:“你脖子怎么了?那条鱼咬的?”
“……不是。”庭霖坐在离水面最远的角落里,背对着人鱼,从回来后就一直握住一只毛笔在地面上勾画什么图案,闻言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冷冷抬起头,道:“他从咬我的人手中救了我。”
“……”罗拉眯起眼,“弗里曼当年也是这么救的我,再往后,我就成了他的女朋友。”
罗拉压低声音:“小心某些人对你图谋不轨。”
“不会的。”庭霖冷笑一声,大手一挥勾勒完最后一笔,阴森地盯着面前重叠的三枚图案:“海卫对我,就像阿多尼斯和赫尔墨斯那般纯粹。他们都是好人。”
“……”罗拉欲言又止,不知道说什么,闭上眼继续养精蓄锐。
石窟内,夜明珠悬浮于半空中,参赛者们只在庭霖刚回来的时候表达了一下关切,随后就各自找位置窝着等待救援,只有某条人鱼,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收到了冷落,郁闷地面对着石壁绞尽脑汁。
庭霖懒得说话,笔尖下,阿多尼斯、赫尔墨斯和海卫的三枚灵魂印记拼凑出了一个更完整更复杂的图案,很显然,那条状似什么都不懂的人鱼也是一块灵魂碎片。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庭霖起身为石窟布下一个防护阵,坐下后烦躁地捋了捋自阿多尼斯开始的所有事件,同时不忘询问系统:“亡灵还有什么技能?”
【不知道,我这里只清楚他施展过的与过分强大的技能,其余的等他出手后我才能知道。】
听完这句废话后,庭霖心底烦躁更甚。
彼时,庭霖唇角处的血口业已结痂,开始泛起了细微的痒意,庭霖涂花图案,收起毛笔,颦眉道:“那只亡灵不知道活了多少年,只要他想,我布的这个阵就像纸一样脆弱,什么都抵挡不住,万一他真铁了心要把所有人都弄死怎么办?”
时运不齐,命途多舛,远处不知哪个参赛者已经入睡,打鼾声响彻整个石窟,庭霖精神万分,丝毫没有睡意,火急火燎地想要为众人找一条生路。
系统扒拉了一下目前和庭霖关系最亲密几人的好感度,委婉道:【仙君,你还记得你的修为与任务挂钩吗?只要你当场把任务做完,修为立刻就能更上一层楼!半神之躯还怕什么老不死的亡灵!】
说完,系统已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但庭霖居然破天荒地没有像往常那样干脆回绝,而是表情复杂地沉默了两秒。
就在系统欢天喜地以为有戏的时候,庭霖却突然撑住额头,猛地睁开了眼,缓缓道:“我怎么有点想睡觉。”
莫名其妙的困意来势汹汹,庭霖思绪混沌了两秒,随即召出无名剑直接划破了手腕,剧烈的疼痛瞬间清明了灵台。
但不妙的是,身旁的罗拉、空洞上闲聊的精灵、相互依偎的狼人情侣、水中的人鱼……通通失去了意识,陷入了昏睡。
庭霖环顾四周,除了他以外,唯一有点动静的就是沉在水中的海卫,在他的上方,依旧有泡泡接连不断地升浮飘在水面。
庭霖握剑上前,无名剑拖在身后,一路划过地面,发出抓心的锐响与无数迸溅的火星,但没有一个人醒来。
水下,人鱼孤独地独自面壁,略显委屈。庭霖站定,注视着人鱼银蓝的鳞片,轻声道:“海卫,你还醒着吗?”
“醒着。”没等吐出来的泡泡全部浮上来,人鱼就翻身摆尾从水中冒出来一个头,眼神清澈如浅海波涛。
庭霖松了半口气,见周围没人也懒得装,直接道:“你说阿多尼斯什么时候到?”
人鱼疑惑抬眼:“为什么你觉得阿多尼斯会到?”
“就算他到了,就一定会救你出去吗?”
庭霖眼睫一掀,对面,银发蓝眼的人鱼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用一种十分令人印象深刻的语调道:“不如留下来吧,同学,如果你不喜欢亡灵,我也可以夺舍人鱼。”
庭霖眼底萃冰:“……【还魂】?”
“看来你知道的很多啊,”人鱼不置可否,小臂交叠歪头趴在石岸上,用海卫的脸扯出一个微笑,“谁告诉你的,阿多尼斯吗?”
“与你无关。”庭霖后退一步,与水面拉开距离。
夺了人鱼舍的亡灵不再怕水,又兼备了人鱼的天赋,塔纳托斯哼了一曲小调,庭霖原本因失去【歌者】维温的身体旋即开始莫名其妙的燥热。
难言的欲/火轰然燃起,庭霖咬牙撑剑后撤,把某条人鱼来来回回骂了三遍。
海卫不是说他没学过这种调情的歌吗??那那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亡灵怎么会唱?
庭霖冷酷无情,剑锋切入左手手腕时丝毫没收力道,鲜血渗出顺着筋骨蜿蜒而下,“嘀嗒”一声轻响,染红了石板地面。
塔纳托斯眸色暗沉,用目光沿着庭霖红白交错的手腕,向上落在唇角的伤口上,仰头轻笑:“他们都睡着了,清醒的只有我,怎么样,难受吗?”
“别动。”塔纳托斯懒洋洋招手卷起一波风浪,随意掐住一只漂来的人鱼的脖子:“失血过多会冷的,宝贝,你要是再加重那道伤口,我说不定会在担忧忐忑之下杀两个人。”
疼痛能压制住欲望,庭霖动作一顿,原本指向胳膊的无名剑掉转方向,“噌”的一声切断了一缕黑发,插入地面。
“这些都是你的同学吧,如果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下你活着,亚科斯学院的人会不会怀疑你呢?”塔纳托斯甩开人鱼,无形的锁链自空中缓缓浮现出身形,自脖颈到脚踝,牢牢缠住了庭霖全身上下,旋转收紧拖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