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十分狭小,构造极度简单,整齐但却密集地,摆满了许多用于变装的道具。
这个房子整体而言,能分为一张逼仄的床,和一个个大大的梳妆台,两个空间。
“这里就是以往我跟他一起筹备委托的地方。”回过头,莫尔的脸在老式灯光的照拂下,呈现出温暖的色泽,“破破烂烂走进去,整整齐齐走出来,一旦离开这里,陈粟就会换一副样子,跟电影里的明星进行妆造似的。”
莫尔的脸上呈现出怀念。
但十分遗憾,站在他面前的我,却是什么也想不起来的。
“我总觉得我很特别,因为我见过他最真实的一面,而那些人则是没有的。”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个不知名的小仪器,颇有几分黯然地,莫尔说:“可后来发现都一样。”
“在他的世界里,除开他的目标,他的弟弟,其余一切都是没有价值的。”
莫尔对陈粟的那番评价,有些过于严厉了。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时至今日,我还是无法单纯地将陈粟完全等于我。
当然,我也明白他这大抵也算对我的诋毁。
可细究起来,我却又觉得他说得没错。
一个从卡列区出身,日常背负着巨额学费生活费支出的外来者,哪怕是在埃斯卡罗区立足,都是足以想见的困难。
更别提还要跻身上流阶层,从那些贵妇的口中,打听自己失踪弟弟的行踪。
没有精力和时间注意到任何自己目标以外的事,这是理所当然的。
于是最终对于莫尔的说辞,我并未进行任何辩驳。
毕竟他也说过,自己是曾被伤过心的人。
“我这么说他,你不高兴了?”侧过脸,莫尔的脸上带着些许揶揄的笑意,他缓慢踱步在这个狭小的房间中,就好像这里是专属于他的统治区似的,“还是说你不相信我说的话,觉得我是骗人的?”
“我需要一些证据。”顿了顿我又补充道:“当然这也并不代表我怀疑你,物证往往比嘴上说的更具说服力,不是么?”
莫尔了然地点头,缓步走到梳妆台前,他轻车熟路地打开了自己眼前的镜柜,“贴在里面的,过来看。”
走到他身边,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被贴在墙上的拙劣画作。
如此显著的特征,画面上的,是我的家人,还有我们的家,虽然被画得极度抽象,但门牌上写着的BZ604,我是认得的。
白发苍苍面容慈祥的奶奶,面无表情黑发蓝眸的我,还有小熊一般棕色卷发的楠楠,我们三个人站在家门前,对未来茫然无知,且面带希望地笑着。
很久以前,大抵是陈楠还没有失踪的时候,我、他还有奶奶,我们三个人一起向往过举家搬去玛利亚区的生活。
虽然对于埃斯卡罗区的贵族们来说,玛利亚区只不过是低等平民扎堆生活的可怜地界罢了,但对于长期住在卡列区的我们来说,玛利亚区的生活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美梦。
我一直努力赚钱,穷尽自己的力量拼命给别人做帮佣,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攒齐三个人一起去玛利亚区安置的钱,彻底告别卡列区又脏又臭的生活。
奶奶已经老了,把我和楠楠供养到能跑能跳的年纪已经熬坏了她的身体,而楠楠则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外来的医生诊断出今后是会分化成高阶omega的,在卡列区,他们这样的人很容易成为众人眼中会行走的肥肉,特别是楠楠,omega的身份足以让他引起人贩子的注意,把他绑架了卖给alpha当小老婆,也是一条不错的发财之路。
所以,能出门为家人打拼的,只有我。
我喜爱我们那个小小的家,因为里面总被收拾得干净又整洁,我的家人们跟外面那群穷凶极恶的卑劣之徒不一样,他们象征着温馨与快乐。
但我却是厌恶卡列区的,地里肮脏的臭水,街道上蜡黄肌瘦的面容,那一双双闪烁着贪婪的眼睛,无一不令我觉得我的家人不能长时间在这里生活。
我要用双手改变我的命运,为此我没有时间休息,虽然楠楠有时会小声劝说,但在我看来他这是小孩子不懂大人的苦痛。
什么是爱好?我不知道,我甚至不明白陈楠为什么会喜欢那些画满了图画的书,认字在我看来是生存的必要条件,所以我学习了,对于一个连吃饭都成问题的人来说,多余的审美情趣都不过只是在底层生活的负累罢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陈楠和奶奶像是闻不到空气中无时无刻不弥漫的臭气似的,他们或许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这令我感到惶恐,因为每当我回到街区,我都会因为这股味道不住地呕吐,我的嗅觉好像天生比他们发达,那些粗糙的食物他们吃得习惯,我却因为日子一天天过去而愈发无法忍受。
在楠楠离开我之前,我一直都在为离开卡列区而操劳奔波,直到他与奶奶接连消失在我的世界,我才如同一个刚学会同外界接触的小孩一样,开始了解他们的乐趣、他们的生活。
奶奶会教楠楠念字,看得出她曾是个有文化上过学的女性,同卡列区的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样,有的时候她会做一些绣活补贴家用,那些精细的绣活需要付出巨大的时间成本,在粗糙的卡列区往往买不了几个钱,所以我向来无法理解奶奶,只觉得还不如帮人洗衣服挣得多。
楠楠是个很好养活的孩子,明明是传说中天生娇贵的omega,但却总是只需要几本我捡来的破烂图画书就可以满足,他能够成天整日地将自己锁在家里,严格遵照我的嘱咐哪儿也不去,就是一遍遍看我给他捡回来的书籍、拼接那些零件,参照着我从来看不懂的说明书。
直至奶奶撒手人寰,我才意识到出于她手的绣活是多么精美,她爱这一切,哪怕眼睛看不清、即将瞎掉也要继续去做。
直至楠楠被人拐走,我才拿起他留下的《怪盗Z行侠记》细细品读,此前我从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如此精妙美好的故事,哪怕它显然是虚假的。
这些我所不理解的虚浮,是奶奶喜欢、楠楠喜欢的。
于是我蹙眉费尽全力去理解,最终觉得,或许是因为生活太苦,他们只有在看着这些,做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才会不觉得痛苦吧。
攒够钱、打探好消息,在离开卡列区后,我也开始学着画画了。
身为beta,我知道我各方面都很平凡,画画这种事情,我可以说是毫无天赋。
但当我想起他们的时候,却总想做点儿什么来弥合我心上裂开、不住流血的那一条缝。
于是我开始学习了。
从一开始的拙劣,到后来的勉强能入眼,而今,我已经能够粗糙地临摹楠楠最喜欢的《怪盗Z行侠记》了。
后来发生的事情令我忘记了曾经我为之奋斗挣扎的一切,然而看着眼前这幅宛若幼稚园小孩的拙劣之作,我忽然意识到或许只有我的身体我的手,还有日益精进的画技还记得。
闭上眼,虽然并没有眼泪落下,但当视线触及到这幅简陋的画作时,我终于愿意相信莫尔了。
起码他让我回忆起了过去。
那些或痛苦或挣扎的过往,证明我是一步步,从卡列区走到这里来的。
指间描摹的纸张纹路,是陈旧的。
它的边缘也已经有些泛黄,像是已经在这里贴了不知多少个时日了。
看来曾经我的确在这里停留。
和这位名叫莫尔的少年一起。
“最开始,他接触的是前往卡列区海边度假的贵妇,后来打出一点名声,拿到推荐信后才有了在埃斯卡罗区的经济来源,十分幸运的是,联合校预备科的录取通知书也在这个时候邮寄过来了,它能够让他免去多余的程序直接从卡列区前往埃斯卡罗区,相当于一张通行证吧。”略略垂眸,莫尔脸上的笑意是淡然的,关于我的这些过往自他嘴里道出的时候是那样轻易,就好像比起我自己他更了解我似的——
“刚到埃斯卡罗区的时候,他只能接到最边缘贵族的单子,那些omega们见他,很多时候只是为了引起他们老公的嫉妒,他总是会被当做奸夫从豪宅里赶出来,好几次他的背被那些alpha的鞭子抽得体无完肤,但他不会供出那些亲爱的夫人闷,因为他明白像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在贵妇圈中的名声是最重要的。”
“有时候就算执行了委托,那些只图新鲜的底层贵族在最终会生出‘这一切都不值得’的念头,他们直接将他拉黑删除,他没有任何发声的渠道,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的隐忍换来了那些人不随意散播谣言的仁慈,哪怕受到了再大的委屈,他也总会尽量不得罪任何人,因为他知道哪怕走错一次,他向上攀爬的唯一道路或许就会被毁掉了,摆在他面前的道路总是只有一条,他人生的容错率太低了。”
说到这里,莫尔忽然回过头,他那双漂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我,“现在你身边,似乎围满了跟沈家和叶家相关的人……你是不是觉得,跟他们接触似乎还挺容易的?”缓步走到我面前来,极为缓慢地,莫尔抬起双臂搭在了我的肩膀上,“你说,有一天他会不会也忘了,他究竟是费了多大的力气,才终于走到这里来的?”
一时间我哑口无言,而今或许我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个omega,似乎比我本人还要了解我的过往。
同为叶家人,对于叶瑰穆的手段,他应当再清楚不过,所以他才会一下子便猜中我的真实身份的。
可是……即便明白了这一层,我的内心也依旧不太明白——这个名叫莫尔的omega,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是为了让我重新想起自己寻觅陈楠的目的吗?还是说,现在他口中的这番长篇大论,仅仅只是为了让我取信于他罢了?
用力,缓慢地令他的手臂离开了我的肩头。
然而他却更进一步地上前,索性直接抱住了我,“陈粟,我喜欢你,从那个时候开始就一直喜欢,就算你变成了omega也没有关系,就算你结婚了也没有关系。”
“我喜欢你,我还有很多事情……想要告诉你。”
头脑木木的,一瞬间,我简直巴不得自己聋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话题忽然转到了这个方向,也不明白“我”,亦或者说陈粟,有什么好喜欢的。
可眼前这omega却偏偏一瞬不瞬地看着我,像是在观察着我脸上的每一个神态,就好像既期望我回答,又期望我不回答似的。
“很多事情都还没确定。”这样说着,我别开脸,诚然,我怎么可能给予他任何回应呢?“更何况你确定?你们家主好像还挺在乎我的,无论我是谁,你的这种行为,他都不会姑息。”
要是眼前这人是叶瑰穆派到我手下的奸细,方才那么说只是为了博取我的信任,那就完了。
得到我模棱两可的回复,眼前的omega颇有几分颓丧地垂下手。
他只低头了大概三秒,不到五秒的时间,就重新振作起来了。
“好吧,”他笑道,“那多余的信息,我不要给你说了。”
“原来这是交易么?”我笑了,跟随他的脚步走出门去,眼睁睁看着他“啪”地将门关上,毫不留恋的样子,“是,又怎样呢?”抬起下巴,他这样问我。
不怎样,我对他毫无办法,我承认他提供的线索的确很有价值,但考虑到他的身份,有些风险我还是尽量不要去承担了。
在离开这片昏暗街区的路上,我问:“你曾经到卡列区疗养过么?”
先前已经问过叶瑰穆这件事,他也建议我找叶家旁支的人多多询问来着,既然是已经透露过的信息,那么想必也就没有害怕泄露的必要了。
“……”不知为何,身旁的莫尔低着头,静默了许久。
不同于本家的叶瑰穆,他的发色给人一种浑浊的、不纯粹的感觉,就好像染发之前没有漂洗完全似的,不过并不意味着他不美,相反因为略微深重的配色,倒衬得他比叶瑰穆那样的人看起来更像个凡人,而并非一个外表圣洁内心却污浊的虚伪精灵亦或者天使那样的角色。
“当然,我去过。”他的回答轻飘飘的,就好像一片被风吹落的羽毛,“怎么?你想跟我道歉么?”勾起一边的唇角,眼前的omega眼睛略微睁大,看着是促狭的。
他的心情似乎忽然变得很糟糕,并且不是一般程度上的糟糕,真奇怪,分明在我先前拒绝他时,他不是这样的。
“因为很多事情还没弄清,所以我不知道我的道歉是不是有效的,”脚步略略放慢,我转身面对着他,他似乎被我的严阵以待震慑到了,呆愣愣地,看着我,“但无论是对之前的哪一件事,我想,我都是对不起你的,我看到你的头发你的眼睛,我意识到我该向你道歉,对不起。”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如果我说我不打算原谅你呢?”他像是在开玩笑,却又好像无比认真。
“没关系,这反正是我想做的事,跟你是否原谅我无关。”我尽量平静地,向他阐述了这一事实。
于是莫尔加快脚步走到我的前面,他好像不愿意让我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我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直到他回头,用一种兴师问罪般愤慨的语气跟我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表面上在道歉,一副懊悔歉疚的样子,其实根本还在怀疑我,觉得我不值得信任,对不对?”
“我从来没有这么说。”
“不妨你好好想想吧陈粟,”自顾自地,像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正确性,莫尔抬高下巴,“如果不是一开始就确定那个‘暗金色头发的孩子’是我,在联合校预备科的日子,你是绝对不会允许我靠近,也是绝对不会让我帮你打理那些有关委托的事情的。”
“毕竟做委托爱人这种事,在联合校这种地方,本身就上不得台面。”的确,在人生地不熟的条件下,若非是一早认识、并且十分信任的人,我绝对不可能将这种事情交付给别人。
看来这个莫尔的确十分了解我的性格。
就算他是编造的,日后我逐渐回忆真相,他的谎言也会不攻自破。
所以他的话应当不假。
于是面对着他,凝望着他的眼睛,我说:“其实怀不怀疑都无所谓,只要我们曾经相处的那些过往是真的。”
莫尔的眼眶似乎有点红,不等我走到他面前,他便已经转过身,拒绝面对我。
我略微觉得有些好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而重新振作的他俨然又一副淡然中带着些许嘲弄的模样了,“其实我还蛮意外的,你居然还愿意跟沈家的人混在一起。”
眉头一蹙,“什么?”
抬眸,略微歪了歪脑袋,莫尔深翠色的眼眸微眯着:“哦,也是,毕竟你连为什么跟沈家搭上线,都不记得了。”
莫尔的表情令我的心脏飞速狂跳,不知为何,一种不太妙的感觉,在这一刻陡然支配了我的身心,“把话说清楚。”
“你不是在找你弟弟陈楠么?”漫不经心地念出楠楠的名字,莫尔的话语,在这一刻听来是无比残忍的:“他曾辗转被送到沈家,后来被沈琢等人嫌弃,打发到别的地方去了。”
握住莫尔的肩膀,心脏飞速跳动,脸颊也因怒火的上涌而开始发红,“然后呢?他被送到了什么地方?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要是能查到,你也不会还在埃斯卡罗区了。”莫尔抬臂,柔软的手心轻轻抚在我的手背上,“当初,你就是因为听到他在沈家的消息才拼命想要搭上沈小姐那条线的,只可惜为时已晚,并且沈小姐当时生活在夫家,不像现在,能时时刻刻看到沈琢。”
不……凝望着地面,说是感到自己的世界天旋地转都不为过,其实我在意的并不是这些,我只是想到了李哲——他似乎跟沈琢很熟的样子,为什么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告诉我这件事?
难道是因为我没跟他透露陈楠相关的信息?不对啊,他既然知道画像上的人是楠楠,那至少也能确定,他是见过楠楠的样貌的,难道……当初他是在暗示?
还是说只是莫尔推断错误了呢?
我近乎瞬间产生了拿出手机当面打电话询问李哲的冲动,但考虑到莫尔在旁边,终究,我还是没有这样做。
正想着,又回到了校门口不远处。
莫尔伸了个懒腰,“不行了,今天好累呀,我得回寝室休息去了。”说着他扭过头,冲我眨眨眼:“看在我今天告诉你那么多事的份上,不打算送我回寝室么?”
“好吧,送。”我的回答有些心不在焉,因为我的目光落到了站在校门内不远处的那个beta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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