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起了什么冲突。
而后下一句就是熟悉的。
“装神弄鬼么。”
“这我可不算。”
是麻仓叶王。
小春拽拽黑川的袖子,“是叶王啊。”
“是不是遇上什么困难了。”
他能有什么困难。
黑川和小春往那里走,看见麻仓叶王站在十字路口和一个家仆对峙,家仆手握长刀似乎要诛杀他,而麻仓叶王一动不动站着。
叶王回了京都以后渐渐接手安倍晴明的生意,站在十字路口当美少年——当然不是,十字路口是最容易逢魔遇鬼的地方,他在这里不过是加固平安京的封印,免得妖魔从黄泉出来作乱。*
妖魔生活在那里——迄今为止各有说法,有的说是黄泉,有的说是深山老林,还有的说是月读命的夜食原,说如今夜晚是妖魔的天下,想必也和夜晚之神有些许关联。
那家仆骂骂咧咧说叶王偷摸拐骗,不干人事。
叶王很是心平气和的问道:“这该如何说起呢?”
这时候穿着绸缎衣裳的富户走出来,喝到:“这里发生了什么?怎么都围成一团?”
那家臣连连和他解释。
富户随即看向叶王:“好啊,居然敢到我面前行骗!”
他大咧咧一笑,根本不把阴阳师的手段放在眼里:“不是说你们专养些小鬼么,放马来,大爷我要是怕了,跪地磕头喊你叫爷爷。”
啧啧。
黑川小声和小春说。
[flag。]
小春没听懂。
不过她也小声和黑川说。
[暴露啦,我可从没见到那个说文断字的用这种语气说话。
叶王微笑:“小鬼您是不怕的。”
富户嘿嘿笑道:“怎么你也知道小鬼奈何不得我。”
叶王又说:“毕竟您从前盘踞山林的时候杀了不少人,区区一二小鬼怎么能抵挡您身上的血气。”
嘘——
好像有人吹了一声口哨。
随着叶王话音落下,所有人的声音都消失,包裹那些正在吃饭的人。
官员不会盘踞山林。
会在山林里面杀人的只有强盗。
富户脸色猛地一拉,黑青黑青。
“吓唬我?”
“以为我好骗?”
这时候一个高个子的男人带着高柳从另一条路走到,看见这里两阵营对峙的场面。
连忙掺和进来打太极。
“若有什么事情为何不进屋再说?”
“青天白日之下,大家不热的一身汗么。”
高个子走到富户身边耳语,说这个叫高柳的阴阳师已经帮他们引荐了一名权贵。
高柳看见一边站着麻仓叶王,一边站着富户,脸上的微笑都要挂不住了,“这是怎么了?”
而后旁边人小声交谈,叫高柳把事情来来回回听了个全。
咕咚。
高柳咽了一口唾沫。
居然是这样。
他膝盖隐隐发软,想往叶王那边瘫倒——早就在阴阳寮里他就知道了叶王的本事,哪里还用自己再分析一遍。
叶王沉声:“不敢。”
“若是我今日进了这间屋子。”
“明日能否出来还未可知。”
他抬眼看向富户和那个高个子。
“您当初也是这样把那名官员引进去,而后在酒菜中下迷.药,趁其昏迷将其脑袋割下,然后偷天换日,进了京都复述任职——怎么,如今也还想再来一遍么。”
哗啦。
高柳站不住了,靠着旁边的柳树开始深呼吸。
富户和高个子两个人先是脸色大变,而后喊:“居然被你识破了,那也没有办法。”
他朝身后院子大喊:“兄弟们,抄家伙上!”
院子里面乌泱泱出来一群人。
手拿着大砍刀见谁砍谁。
叶王一挥手。
好像有无边烈火从四面八方袭来,逼得强盗不断后退,而后弃家而逃。
……
强盗冒名顶替一事,一时间风靡京都。
不少闲来无事不愿意出门的人召集起三两个好友,开始叙说这件事。
不得不出门工作的平民则把这件事当成传奇一样说。
毕竟强者为尊。
高柳最近躲在家里面不愿意出来。
生怕路上遇见一个强盗砍了他脑袋。
黑川去阴阳寮上班打卡的时候,见北野说起他们的赌注,纷纷表示高柳捡了一条命回来,然后问黑川:“你在占卜上这么厉害,不如看看这场灾难什么时候离开?”
当初献给少年贵族家的东西被抢走了,其它人也没有好过,毕竟灾难不断,谁家也收不起粮食,路上出没的匪盗越来越多,以至于民间给起了个妖怪名字,叫大入道——专门在路上抢劫的。
黑川摇摇头。
于是当初占卜的那个阴阳师询问:“是不想看还是不能看。”
黑川摊开手。
“都有。”
他再没有常识,也知道重要的事情不能随便泄露给什么人。
阴阳师们齐齐叹气。
贺茂神社的葵祭刚刚举行。
无边的瘴气和怨气又在平安京上空弥漫。
黑川最近几天出门都像是在摸黑走路,三两步就能撞见一个双目无神的人蹲坐在墙角,不知道是死了还是如何,现在城里面没有施粥的人了,借贷也找不到人手,不少人的腰带越勒越紧。
最后干脆把腰带放进锅里煮了吃。
一边干呕一边往下咽。
小春把自己所有的口粮都送了出去。
黑川问:“你要吃什么呢?”
小春茫然的站在院子里:“我不知道。”
“我没想到。”
她带着空荡荡的布兜回来,坐在院子里面发呆。
不久问黑川:“我是不是要死了?”
“以前快要饿死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绝望。”
她指着天上弥布的黑色瘴气,“这么多,这么密,以前我想,就算我死了,但是世界还在延续,但是现在我想,这个世界恐怕要和我一起死了。”
“我们没有未来。”
“多可怕。”
她带着弓.箭神魂落魄的走出家门。
黑川抬头看着昏暗的天空。
其实平安时代的夜晚不错,每次抬头都能看见很多星星,他一只眼看见了漫天瘴气,一只眼看见了漫天繁星。
世界不会毁灭。
就算人类或者神明或者妖怪全死光,世界也不会毁灭。
他坐在院子里面等着小春回来。
小春吃了芦屋道满带回来的所谓“人鱼肉”,不出意外她会经历漫长的,充满战争和残酷的,镰仓,室町,战国——甚至江户。
她会见过不那么好的世界。
她会看见累累白骨堆在路边,磷火在眼眶里面转动,她甚至能看见男女赤.露的身体被吊在树枝上,肚皮被剖.开,舌头被割.掉。
但就算这么残酷。
生命还在继续。
小春的脚步在小门旁想起。
还有一个沉重的脚步跟在她身后。
小春抱着一个襁褓回来。
她路过黑川,指着身后披头散发的女子,磕磕绊绊的说:“她说天气太冷了,小孩会发热死掉,我想着拿些不用布料把小孩包起来。”
她穿过黑川身旁。
黑川拽住她的衣袖。
小春怀里抱着的襁褓散发出腐臭味。
深深的血液和不知名液体洇出布料。
身后的披头散发的女子露出上半身,袖子绑在腰间,面孔藏在杂乱的头发下,她搓搓手,卑微的询问:“就一点,就一点,大人您行行好。”
“就一点,我的孩子就能暖和过来了。”
他轻声:“小春,低头。”
小春伸手抽回袖子。
继续走向屋内。
黑川又说:“小春,你低头看他。”
小春突然转身,崩溃:“我知道,我知道!”
她抱着怀里的孩子,但是怀抱里面的根本不能称之为生命物——它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腐烂了的脑袋。
她紧紧抱着襁褓。
披头散发的疯女人扑上来抓开小春的手。
痛斥:“你把它弄疼了。”
接过襁褓搂在怀里轻哄,“不疼不疼……”。
小春踉跄几步站稳,停在一边。
“我不知道怎么办。”
“她抱着孩子靠坐在城门下,脱下上身的衣服,露出半边胸.脯给它喂奶。”
“塞进小孩还没长满牙,但是已经掉光了的嘴巴里。她硬塞了几下,没有回应,就把脑袋靠近小孩的额头,像是要从它的眼里看见自己一样。”
小春指着小脑袋那一双空洞的眼眶。
“但是里面什么都没有。”
“襁褓是凉的,皮肤是凉的,眼眶也是凉的。”
“她一直在哭。”
“靠近了哭声清晰,走远了哭声好像梦魇。”
“周围人来来往往。”
“有人在看在笑,有人不看不笑。”
“阿芒,我该怎么办?”
……
左京某一处宅邸正在举办宴会。
虽然是宴会但是桌上酒水不多,也没有多少下酒菜,最热闹的一群人可以称之为少年的人穿着狩衣跳舞。
他们在帮麻仓叶王庆祝。
叶王一眼识破匪盗真身的事迹已经在京都流传,让人刮目相看,名声更上一层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