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等真心(爱干饭的团子)

曲明砚的漆黑迈巴赫赫然出现在道路拐角，明亮的远光灯警告似的落在陈有川身上，明晃晃地刺入他的眼。
男人将车停在他的车后面，堵住了车子后退拐道的去路。
曲明砚走下车，修长的身子撑起高定的黑风衣，衣摆轻动，微冷的面容沉在夜色里，一贯的压迫感，比他那辆线条流畅的迈巴赫更加令人心悸。
陈有川无法形容自己那一刻的心情，就好像，一个被困在森林里，断水断粮，孤立无援好些天的动物，好不容易躲过猎人设下的重重陷阱，他看到一片光明，以为那就是希望。
却不想………
猎人本人，正随意举着枪，面带微笑地，守在那一片光明里。
曲明砚开口，很浅的对他笑了一下，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又恢复了往常的神采奕奕：“有川。”
他喊陈有川的名字，调子冷沉：“这是要做什么？”
陈有川的手指微微泛麻，他不自觉地收紧了握着洛小池的手，眼看就要将少年再次扶起，却不想……
曲明砚瞳孔微微变红，他利用吸血鬼独有的压制能力，控制了他的血仆。
洛小池后颈上的彼岸花标记隐隐发烫，提线木偶似的，他走到曲明砚身边，任由他抱起来，表情依旧是木讷的，了无生机。
可……陈有川明明记得！
明明记得很久之前，洛小池来他这里复查心脏，无意间说起，说的是：“我的吸血鬼主人对我很好，他从不会用能力压我。”
他……从不会用能力压我……
所以，这就是洛小池所说的，“从不会用能力压我”？
陈有川莫名其妙地勾了下唇角，他觉得可笑。
可他的手上就是空了，因为他从没有告白过，能标记洛小池的，也从来都不是他……
洛小池被重新抱回了ICU，人走远了，“砰”的一声，陈有川狠狠踹在自己车上。
右拳渐渐握紧。
早知道……
早知道两年之前，他就应该把人接到城郊别墅，好好养起来……
这几日，洛小池一直打着点滴，精神稍稍好一些的时候，曲明砚会为他削苹果。
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地，插好木签，仔细递到洛小池手里。
洛小池总会小口小口的吃。
吃完两块，曲明砚站起身，双手轻轻托住他，要放他休息的时候，忽然问：“洛小池，你想跟我在一起吗？”
少年的长睫动了动，心口处猛然跳了一下。
一向木讷的情绪像是被毫无征兆地豁开一道口子，言语平和，利剑似的穿入心底。
洛小池的脸颊微微红。
曲明砚低下头，顺势吻了他一下，笑得温柔又耐心。
阳光穿破窗扉洒在他身上，洛小池眼里，曲明砚整个人都是明亮的。
身上有光，是暖的，想让他忍不住靠近看看……
曲明砚轻抚他的额头，说：“我们在一起吧。”

想跟他……在一起吗？
以恋人的身份，曲明砚会好好对他，为他过生日，给他买礼物，带他进金地大厦，照顾他所有不合时宜的小情绪。
好好在一起，他会向曲明砚坦白要进金地大厦的原因，然后……洛小池就又有一个家了。
不再是没人要的孩子了……
曲明砚落眸看着他，但洛小池现在的情绪真的很不好，没有了以前那样卓绝的判断力。
他的眼睛重新亮起光晕，微弱的泪缓缓堆至眼尾：“曲明砚……”
洛小池的嗓子有些哑，不似从前，清润含冰的好听，他有些不确定的试探着：“你说真的……”
声音微哽，四个字，好像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藏在被子下的手指抖得厉害，但他还是要问：“你不要……不要……骗我……”
而后，曲明砚抱了抱他，抱在怀里，漆黑的眼瞳深深落下，他温和的抚着少年的背，漂亮的薄唇天生上扬，金丝眼镜倒映日光，一副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样。
声色酥沉，就这样对着阳光和窗扉，抱起了那个全身冰冷，对生活早已不抱希望的洛小池。
他说：“别不开心了，等你好了，我带你出去玩吧，去江南，看看花，看看水。”
“吴叔说，你小时候就很想去寄畅园，是不是？”
曲明砚轻抚着少年瘦削的肩膀，说道：“我带你去，去看看那里的……一年四季。”
然后，洛小池古井无波的眸子彻底亮了，他努力动了动身子，想让曲明砚抱他抱得更舒服一点，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这之后，曲明砚日日来陪他，洛小池的病好得快了些，不到三个月就出了院。
曲明砚没有食言，真的带他去了一直想去的寄畅园。
林荫石碑映入眼帘，洛小池的情绪又稳定了不少。
园子很大，一天逛不完，曲明砚便在附近订了酒店。
夜晚，洛小池坐在酒店不远处的小酒馆喝着酒，旁边有男人来搭讪，洛小池顺势抬起眼。
依旧是那双像是碎了星星的漂亮眼睛，却不想，还没跟对方聊两句，就被曲明砚打断带走。
回到酒店，洗完澡后直接将他按在了床上。
洛小池红着耳朵看着曲明砚笑：“你吃醋了？”
曲明砚没回答，堵上他的唇，默默更狠了一些，像是惩罚，不过……也不疼。
洛小池仰着脖颈，红唇吐息，双手越来越狠地扣紧了男人的后背。
就是吃醋了啊～
陆离的时光匆匆而过，秋去冬来，又是一年春季。
这一年，曲明砚会带他出去玩，给他过生日，教他做生意，帮他赚钱，在家里陪他，照顾他所有无端而起的情绪。
虽然还是不愿意带他进金地大厦，但已经比以前好很多了。
真的是恋人的待遇。
曲明砚也喜欢他了，洛小池很知足。
这一日，坐在院子里，少年再次仰眸，看着那不远处在日头下散发着盈盈光晕的金色大厦。
一阵冷风轻吹而过，洛小池缓缓落手，第N次抚摸扣在自己腰上的漆黑手枪。
沙漠之鹰——外观漂亮，质地也很硬，纵然容弹量小，威力却在所有手枪中名列前茅。
是曲明砚前不久送他的生日礼物。
曲明砚说：这是陪他一起过的第三个生日，不送首饰了，送他一把可以保护好自己的武器。
摩挲的力道渐渐加重，其实，洛小池喜欢枪，原因大约也很简单——子弹之下，众生平等。
瑰丽的眸色逐渐变得坚毅，片刻后，他猛地抬手举起枪，瞄准正面前，相隔不远的金地大厦，第四十八层。
练习过无数遍似的，落手重重摩挲扳机。
那里……藏着他不得不杀掉的人……
洛小池一双唇渐渐抿紧。
“嘀嘀，嘀嘀——”
瞄准的姿势没摆好一会儿，兜里的手机便连响了几下，打断他的动作。
——是微型定位器停止后发出的提示音。
洛小池低头放下枪，拿出手机，认真观察那一处红点停下的位置——一间独立的……“药物实验室”？
洛小池上网查了一下，这是个一年前新建的实验室，主要研究血液疾病，今天正好是开放日，曲明砚在里面。
今天是曲明砚的生日，暖风和煦，阳光正好，洛小池给他准备了礼物，想要突然出现在他面前，送他个惊喜。
故而，在曲明砚今早离开的时候，借着抱他的空档，洛小池偷偷在他领带上，安装了微型定位器。
退出搜索，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11：38。
曲明砚的位置依旧没有动，看来，今天中午会在实验室吃饭了。
于是起身戴好枪套，拿好礼物，洛小池开车往定位的地点赶。
这一年来，没听曲明砚说过这个实验室啊……

洛小池的车开得并不慢，在“药物实验室”门口停下，少年拿着礼物下车。
新来的研究员是个刚入职的女学生，聊过几句后，小姑娘认真道：“曲伯爵来的话，一般会在研究室里，不过中午吃饭的时候会回办公室，您可以在那里等。”
“我带您去吧。”
洛小池低头道了谢，进入办公室后，放好礼盒，又对着镜子仔细整理了今天的领带。
曲明砚最近抽了一些他的血，总是带到外面，或许是身体不好，需要他的血液来恢复。
慢慢放下手，洛小池回过身，又认真摆了摆今天的礼物——是他做了很久，准备了很久的，确认了很久的，最珍贵的东西。
礼物送出去，他就要完全信任曲明砚了。
他会向曲明砚坦白自己想去金地大厦的原因，希望……曲明砚收到礼物也可以高兴，可以对他敞开心扉，告诉他为什么需要血。
一定会高兴的吧。
只是高兴了……今晚***别太狠就好。
洛小池的眼睛蹭蹭亮起小火苗，连带着他的心脏一起，几分雀跃的跳动着。
只是……看那研究员对曲伯爵的尊重程度，这间实验室应该是曲明砚投资的。
曲明砚从没跟他说过。
为什么要在这里建这样一间盈利性质并不高的药物实验室呢？
洛小池想不明白，坐在椅子上等了半天，曲明砚没回来，他有些饿了。
慢慢低下头，指尖拨弄礼盒边的蝴蝶结，几分无力地趴在桌面上时，手肘一带，不小心将一本文件夹带到了地上。
硬塑料接触地面发出明晰的“啪嗒”一声。
洛小池回神，转过身，试图将文件夹捡起，指节触及文件边缘的时候，纸张最上头顶格书写，一行文字利剑似的，带着锋刃，毫无征兆地，刺入他的眼。
实验目标：洛小池
乍看一眼的时候，洛小池不是很理解。
他没有合上文件，他的目光继续向下扫——
实验目的：提取血液中少量存在的“药物激素”以供研究
实验次数：38次
共计用血量：5200cc
备注：未被实验目标发现
一股隐隐的不安在心底升起，洛小池的心脏悬着，感觉有什么珍贵的东西正在从生命里悄然流逝。
不，不是流逝……
可能……很可能他所以为拥有的一切，原本……就从未拥有过。
少年的指节继续向下翻。
文件第二页，写着明晰的注意事项：
请务必用尽一切办法，保证实验目标身心健康，情绪平和。
再往下，是无比明晰的实验目标情绪记录表。
一天一次，曲明砚挨个在【情绪稳定】一栏下打了对勾，并在后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所以……
扣着文件夹的手不断颤抖，洛小池花了好几秒才想明白：这就是曲明砚每天关心他，给他买礼物，带他去旅游，照顾他所有小情绪的原因。
只是为了实验……？
但他以为这是真的，在这之前，一切的一切他都以为是真的！！
他配合着曲明砚抽血，照顾曲明砚的生意，曲明砚不带他去金地大厦他从来不生气，曲明砚月圆之夜在外地不能回来他就主动飞过去，订好了房间给他操。
曲明砚对他忽冷忽热的，他总以为，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
是自己第一次谈恋爱，没有经验……
不知花了多大的力气，洛小池止住了自己不断颤抖的手，指甲将掌心刺出血，慢慢张开时，连带着他的神思都跟着清醒了不少。
他慢慢翻动纸张，仔细看过面前一行接一行的【实验目标观察记录】。
原来，曲明砚在前年就开始研究他，抽取他体内的血，从一个月100cc逐渐涨至一个月300cc……400cc……500cc……
如果是曲明砚跟他说，或者他主动去献血还好，但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体内失血的次数和失血量，都是最多的。
不知怎么的，洛小池的眸色逐渐变得平静。
他一行一行地往下看，每看一行，心都跟着向下沉一分。
直到看到一个特殊的日期。
4月23日。
蓦地，指尖像是被针刺了一下，心“砰”的一声坠到谷底，砸得他全身都跟着疼。
筋骨连着血肉抽丝剥茧，一座由他幻想出来的温馨堡垒靠欺骗建立，连带着他摇摇欲坠的精神一起由内而外，尽数溃塌。
洛小池忽然笑了一下，眼波沉静宛如一潭死水。
4月23日，是曲明砚跟他表白的日子，他说：“洛小池，我们在一起吧。”
洛小池便在日记里小心翼翼地记下了这个日子，悄无声息地捧在心底，时时拂拭，仔细放在最一尘不染的角落。
他以为，他终于得到了曲明砚一颗真心。
但，文件上记录：
4月23日，洛小池陷入抑郁，情绪低落，我用了最有效的方法稳住他，他的眼睛重新亮起光泽，实验继续。
冰冷的文字，落笔稳健，一笔停顿都没有。
将近两年……
将近两年啊……
洛小池的鼻头不是酸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两行清泪还是从眼底落下来，而且，越落越多，将实验数据上的笔记打湿了。
但中性笔化开，字迹依旧清晰可辨。
因为现实就是这样，无法否认，无可重来，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抹不去也擦不掉。
“哒哒哒。”
外面有脚步声不断靠近，戴医生的声音伴随着响起：“伯爵，最近血液质量监测显示，您家小血仆心情又不好了，您不在家陪他？”
“晚点回去。”曲明砚的声音一如往常，温冷沉静：“几句话就能哄好的，不要紧。”
戴医生哈哈笑两声：“那就好，最近的研究进行的很顺利，快能提取好激素了。”
“诶？”说着，戴医生忽然就有些好奇，他问：“您说，万一激素提取失败，您的血仆换血死了，要怎么办？”
怎么办……？
如果实验失败，他真的死了，曲明砚要怎么办……？
听到这里，洛小池又强打起精神。
他聚精会神的听着门外的回答，心绪竟然又不可思议的高高悬起来。
紧张与未知丝缕穿插。
他们在一起一年多了，他答应和曲明砚在一起，一年多的时间，他对曲明砚所有的真心，所有的好，能换来一丝犹豫吗？
或许……更多呢……？
洛小池的眸光抬起，几分偏执的盯紧门口。
靠近的脚步仍在继续，曲明砚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说：“没关系，不重要。”
不重要……
“吱——————”
那一瞬间，洛小池的世界仿佛消了音。
未落完的泪珠停在脸上，曲明砚推门而入，正对上少年一双通红朦胧的眼。
见到他的一瞬间，那双眼睛里无数情绪翻涌而出，伤心，窒息，不可置信，痛苦，逃避，辩驳，挣扎，最后渐渐归于死寂。
简单的几秒，时间停顿，刹那与永恒在一瞬间亘久交融。
洛小池合上文件夹，无声站起身，没看见任何人似的，很平静的往外走。
曲明砚眸底无端乱了一瞬。

没有任何原因，甚至连曲明砚自己都没有预料到。
慌乱的情绪突兀而起，与之前不同的，不是一闪而逝，像一只蚂蚁，在他心底浅浅扎根，咬开一道小口，而后挣扎着向四外不断啃食，越来越深，越来越广……
曲明砚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
他望着洛小池的表情，那样的安静，那双漂亮的眼睛对他失望透顶，就好像这辈子有什么东西正在不断流逝，再也抓不住了。
他动了动，没有说话，试图挡住少年的去路，但……
目光所及，洛小池拿上了他的立刻，一言不发，一步一步往门口走。
一边走，一边慢慢抬手，触上了腰侧硬挺的黑枪。
他的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力量悄然凝聚，就好像如果曲明砚敢拦，那把由他送出的沙漠之鹰就会立刻被洛小池拔出，当场抵上他的眉心。
曲明砚没有再继续动，他任由洛小池从自己身边经过，望着少年渐渐远去的背影。
洛小池在走廊拐角消失的时候，曲明砚周身的气压几乎降沉到谷底。
戴医生心底升起一阵莫名的恐慌，连忙将面上的笑意收回，默默往远处退了两步。
他觉得，自己似乎说错了话。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洛小池和曲明砚闹了矛盾，他却觉得是自己说错了话!
散乱的思绪飞旋而起，戴医生张了张口，正要再说些什么，就听一阵铃声怦然震起，自己紧跟着打了个激灵。
曲明砚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陈有川。
曲明砚垂手接了电话，对面说：“伯母的病情突然恶化，出血休克，正在急救室，抢救概率30％。”
曲明砚快步冲出实验室。
在急救室外一直守到晚上，直到“急救中”的红灯熄灭，主刀医生走出来，说：“患者已脱离生命危险。”
曲明砚才深深松下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