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无人再反驳。
云家主死在好友江昼的洞房里,却没人怀疑他,而是跟他站到一处,一起找清霄门讨说法。
因为所有宾客都知道,江昼新婚当晚,根本没回洞房,而是在前厅跟他们喝了一夜的酒。
江昼当年没关心过这些,更没去追查那个在他杀云晏时替他在前厅喝一夜酒的“江昼”到底是什么情况,他的目标只有杀云晏,至于他们怀不怀疑,无所谓,大不了一起下去陪他。
从那之后,江昼就一直没找到过云晏的尸体,他的刀,跟云晏的尸体一起被藏起来了。
后来,他装成一个悲伤的好友,一个愤怒的、失望的师尊,通过合理合规的流程,利用清霄门把季云琅“流放”进八方域,没遭到任何人阻拦。
在仙洲,犯了错的人,就该受到这样的惩罚。
不过江昼省略了一步,又多做了一步。
省略的那步是,他没有摘除季云琅的记忆灵智,让他变成脑子一片空白的蠢笨“羔子”。
多做的那步是,他给了季云琅两把剑,过去七年日复一日的打架已经让季云琅熟悉了什么力度能杀人、什么手段能逃跑,认清了什么伤用什么药,哪里流血可以不管,哪里流血一定会死。
这样的季云琅带着兵器,完全能在八方域生存下去。
江逝水和云征月当年打开的通道,即便被关上了,他们的孩子进去摸索一年,同样打得开。
江昼在通道打开的第一时间去找他。
但是他没想到,一年后打开通道的季云琅没跑出来回到仙洲,更没有声张,而是默不作声掩盖住了通道被打开的痕迹,然后继续待在八方域,每天流血,每天被虐待。
江昼知道他在赌那口气、在恨师尊,得让他发泄出来,这股气在冲击师尊之前,最好能冲毁整个仙洲。
他提着刀,带着炭炭,解决了花珈,抓来骨龙,在八方域陪了重伤昏迷的季云琅一个月。
江昼找不到自己的刀,这把刀是临时拿来的替代品,用着并不顺手,好在八方域里这群新人才被放进来没多久,一个赛一个的菜,钝刀子来杀都不费劲。
后来……
江昼脑子疼了,抬手摸了摸自己脖上的银链。
后来戴上锁灵链、和徒弟厮混在一起那五年对江昼来说属于突发变故,虽然突发,但很甜蜜,季云琅很会养懒人,让江昼沉迷又依恋,这五年里一天比一天喜欢他。
唯一不满意的是,季云琅跟他在宅子里住了五年,也守了八方域五年,每天都要挂着一身伤、丢掉半条命。
他这样,会让江昼经常想起江逝水和云征月。
他们的孩子,流着跟他们一样的血,做着跟他们一样的事。
这让江昼又烦又怕。
他不敢再因为这种事跟爱的人吵架,不想跟季云琅分开,不愿意躲远再也不见他……更不能接受季云琅不再喜欢他。
季云琅是这个烦躁吵闹的世界里唯一能让他舒心、让他爱的人,季云琅最好,江昼要把他捆在身边一辈子。
季云琅要是有一天真的不喜欢他了,不要他了,那大家就一起死。
江昼又找不了别人,江昼只有他。
江昼熟门熟路,先去看宅子,挑个了地段好院子大,一看季云琅就会喜欢的,大手一挥全款拿下。
在清霄门当挂名仙师没别的好,就是钱多得没地方花,江昼不光自己富,这些年给徒弟腰包也填得满满当当,季云琅从小就知道他有钱,抱起来一晃就能掉银子。
爱买菜的小徒弟,爱做饭的小徒弟,江昼这些年一边花钱养着徒弟,一边让徒弟来养他,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幸福甜蜜。
江昼估算了一下季云琅上岛的时间,忙里忙外布置好了新买的宅子,然后美滋滋去买菜,再把蓬莱岛的一切新鲜玩意全都搜罗来。
床软软的,家具崭新,厨房很大,院子里的树都开着花。
这样等季云琅一上岛就能住上漂亮舒服的大宅子,他当师尊的再略施小计,征服一个小徒弟的心简直手拿把掐,小菜一碟,易如反掌。
江昼,你真是个……
菜摊摊主提醒他,“兄弟,你东西掉了。”
江昼低头一看,是他之前给季云琅绣帕子留下的针线和一些半成品小花,他面不改色捡起来,收进乾坤袋。
摊主看清了,为了让他多挑一会儿、多买点菜,十分八卦地跟他唠,“你还会做这个?送姑娘的吧?”
江昼拿起一把葱,又放下,“不是。”
“那是送朋友?”
“不是。”
“给爹娘?
“不是。”
“拿来卖?”
“不是。”
摊主一拍大腿,“自己用!我懂了,兄弟你一看就很适合粉色啊!”
江昼嫌弃地放下他家的菜,走到另一个菜摊。
吵死了。
摊主:“……”
摊主:“我不问了,你回来呗。”
摊主:“兄弟?”
第30章 烟花
进蓬莱岛要乘船,天气不太好,下小雨,起了风,季云琅站在船头,鲜红衣摆被吹得向后乱飘。
他向远方看,蓬莱峰顶就隐在云雾之后。
这是江昼以前住过的地方,不愧是世外仙岛,跟仙洲的其他地方很不一样。
船刚一入水,季云琅就感知到了强烈的、越来越近的锁灵链的气息,江昼的确在蓬莱岛上。
季云琅连着想了他好几天,现在整个人已经麻木,连讨厌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随便吧,江昼爱怎么样都行,碰不到算了,就当出门溜孩子。
琥生趴在船尾,左肩小猫右肩小蛇,惊奇地伸出手来摸下面的水,感叹道:“好清!好凉!好干净!真是一大片好水啊!”
他趴着玩水,小猫小蛇在他背上决斗。
小蛇身上依然穿着那件由小猫屁股毛织成的毛毛外衣,趾高气昂地摇摆着身躯挑衅小猫,小猫凶狠地盯着它,前躯伏低,露出尖牙尖爪,摆出作战姿态,“喵”一声就扑上去跟它缠打到一起。
琥生在水里摸了半天,摸出条小鱼上来,他趴着左右扭了扭身体,把缠在一起的小猫小蛇晃下来,把小鱼递到小猫嘴边,“炭炭,给你吃。”
炭炭亲了亲他的手,“喵喵”两声表示感谢,张嘴正要叼住小鱼,骨蛇就猛然冲过来,张开并不是很大的血盆大口,猫口夺鱼,把小鱼连吞带咽吃到了自己肚子里。
小鱼在它透明的肚子里游泳。
“喵——!”
炭炭一爪拍到它脑袋上把它拍懵,接着不等它反应,左右交替出拳,上下左右来回转着圈儿扇它,扇得骨蛇最后受不了,“哇”一声吐了,小鱼被它喷出来,蹦蹦跳跳飞跃而起,“噗通”一声落了水。
琥生见小蛇被打成这样,心疼地把它托起来,瞪了眼炭炭,“坏小猫!你太过分了!”
“……”
炭炭多次欲喵又止,最后还是决定算了,委屈地低下头,背过身,一只小猫坐着,不理他们。
琥生带着晕乎乎的小蛇去船头找季云琅,抱怨道:“炭炭真的好凶,这一路上天天揍小蛇,你看它被打的,都不活泼了!”
季云琅拎起小蛇来看,又递回给他,“没事。”
想到什么,他怕拍琥生脑袋,“你自己都小小年纪,就别随便给人家小猫取名字,叫什么炭炭,太蠢了。”
“这不是我取的,”琥生指指气鼓鼓坐在船尾的小猫,“它好厉害,它会用尾巴写字,这个名字是它自己给自己取的。”
被夸了,炭炭眼珠一亮,回了下头,又迅速扭回去,依然气鼓鼓。
它是只有脾气的小猫,季云琅亲自过来戳它它都不理,直到季云琅按着琥生跟小蛇给它道了歉,它才勉为其难转过身来,一跃跳上季云琅肩头。
上了岛,季云琅拦住兴奋的琥生,提着他领子把他抓在身边,“别乱跑,跑丢了不找你。”
“哎呀,我不乱跑!”琥生指指前面一个有些热闹的集市,抱着他胳膊把他往那边拽,“过去看看嘛!”
蓬莱岛上的习俗、文化跟外面差不太多,毕竟都在仙洲,只是地理位置偏了点,才显得这座岛超然世外。
岛上的也都是凡人,出门上街不是柴米油盐就是吃喝玩乐,不带多少仙气。
小雨连绵,一直下到现在,地面很湿,琥生走着打滑,想牵住季云琅,但是他低头看自己湿乎乎的手,刚才他沿路拽了几片被雨洗过的树叶给小蛇玩,把半截袖子和手都弄脏了。
季云琅一直拿灵气罩着给他挡雨,就是因为不想看他淋湿了脏兮兮的模样,他这样不敢去牵季云琅,只能小心翼翼走,不让自己打滑。
集市上来往行人都撑着伞,琥生低头看路,一不小心就跟人撞上了。
他脚底本来就滑,重心不稳,这么一撞直接往后栽,季云琅及时出手托住他的背,与此同时,跟他相撞那人也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是个姑娘,穿着浅青色曳地裙,撑一把淡黄的伞,伞沿很低,挡着上半张脸。
见撞到的是个小孩,她微微把伞抬起,露出眼来,抱歉道:“你没事吧?”
“没、没事。”
琥生站稳,刚才慌忙之下拽住了季云琅的袖子,给他留下了一个湿乎乎的手印,心里正慌,注意不到别的。
季云琅也没看这是谁,低头扯了扯自己袖子,的确不太高兴,朝琥生脑袋上拍了一下。
然后就听到一句惊诧的:“是你?”
“……”
季云琅有时候很烦自己这双紫眼睛,一些几面之缘的、无关紧要的人他都不记得也认不出,对方却总记得他,走到哪里都是:
对方:是你?
季云琅:你是?
他抬头去看,正要习惯性问出来。
却在看到那张脸时微微一顿,“是你?”
其实这位对季云琅来说也是无关紧要,但是他偏偏就记住了。
谁让她是江昼成亲那天的新娘。
当年,季云琅从她刚进清霄门筹备婚礼开始,就不声不响躲在无数个阴暗的角落里窥探过她。
他把这张脸记到了脑子里,心想,跟云晏长得真像,江昼不能光明正大跟云晏在一起,就要找一个跟他长得像的人?
他心里酸,做事也酸,拦下给她送饭的弟子,在每个菜里都添了大半瓶醋,然后亲自送过去,要看她被酸到的狼狈模样。
没办法,他总不能一个人酸,这个人都要得到江昼了,陪他酸一会儿怎么了?
没想到的是,这人跟他道完谢之后就拿起筷子开始吃,面不改色一口没剩全吃光,然后放下筷子擦擦嘴,见他还站在旁边看,就又跟他道了一次谢。
“……”
季云琅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人。
第二天,他亲自下厨,炒出爆辣巨辣超级辣的一餐送去,她仍面不改色吃完,跟他道谢。
第三天……
第四天……
酸甜苦辣咸,没有一个能触动到她,这个人的嘴和胃是油盐不进,铜墙铁壁。
季云琅失落过,绝望过,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过,这么强的人,为什么,看得上江昼。
她去找个更合适的,把江昼让给他不好吗?
然后他就出手夺下她手中汤匙,端起那碗苦汤凑到鼻前闻,刚端起来就有一股扑面的苦气,正常人根本不会喝。
这是因为他后来做饭做疯魔了,连气味也不加掩饰就给她端了上来,反正她什么都吃!
他皱起眉,问:“你没有味觉?”
她擦擦嘴,起身再次跟他道了谢,“苦苦的,很好吃。”
“……”
“那昨天……”
“咸咸的,也很好吃。”
季云琅彻底败下阵来。
云家的女人,恐怖如斯。
以前她什么都吃,却非常瘦弱,脸色也发白,一看就不健康,她在清霄门待的那几天,季云琅给她做过好几顿饭,甚至后面都不作弄她了,也没见她变得有精神一点。
现在街上再见,她整个人都明媚起来了,走路很稳,面色也红润不少。
季云琅问:“你这几年,吃得不错?”
云姝微微笑,走近一步,倾过伞来给他身边的琥生挡雨,说:“我还是怀念你做的那些,离开清霄门后,我再也没吃到过那么令人惊艳的饭菜。”
季云琅勾唇,“你再跟他成一次亲,我还给你做。”
云姝垂眸想了想,问:“当真?”
季云琅:“……?”
酒楼里,琥生带着小猫小蛇单坐一桌,睁大眼瞪着邻桌的俩人。
又来!又一个漂亮姐姐,大哥一不在,他就出门乱勾搭人!
他把小猫放到桌上,“炭炭,去,咬他们!”
炭炭不去,端端正正坐在桌子边,舔自己的毛毛。
他又把小蛇放到桌子上,“去!咬他们!”
骨蛇也不去,弯曲起身体,舔自己身上的毛毛。
炭炭看它竟然敢舔自己的毛,一爪挥上去把它拍在桌子上,小蛇一尾巴反击回来扇它脸上,猫蛇大战一触即发。
小二过来戳戳琥生,“这位小孩儿客人,我们店里宠物也算人头的哦,您这桌是三个人,我们收您三份座位费,没问题吧?”
琥生皱起眉,“宠物又不入座,为什么算人头?”
“这是规定……”
话没说完,缠打在一起的小猫小蛇就一起回头看他,身躯小小,眼神凶凶,仿佛在无声警告他,你再横,我们可是会把你吃掉的哦。
小二心头一跳,擦了擦汗,转身就去找掌柜,嘀嘀咕咕商量了什么,掌柜亲自走过来,和善笑道:“这位小孩儿客人,你这两只宠物看起来太凶了,要是不小心打起来,砸坏了我们店的东西,那就不好了。所以我们除了座位费外,再额外收您一份押金,没问题吧?”
“……”
琥生哪应付得了这种场合,低下头,抱起小猫拎起小蛇就往邻桌走,然后在位子上挤挤挤,跟季云琅坐到了一起。
这桌已经上完菜了,云姝大快朵颐,琥生大快朵颐,小猫小蛇大快朵颐,只有季云琅兴致缺缺,一筷子不动。
“你看见了吗?”云姝吃腻了面前这些,跟对面的琥生换,挪盘子的间隙指指天上,问季云琅。
季云琅抬头看,屋顶,大酒楼,挺高,挺气派。
“她是让你看天上。”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脑袋突然被摸了一下,那个让季云琅找了很久、讨厌了很久,也思念了很久的人就这么若无其事地坐到了他旁边。
蓝袍仙人俊雅出尘,从脸到气质,跟这座岛、这条街、这个楼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同,季云琅刚上岛就被锁灵链的气息冲昏了,只觉得哪哪儿都是江昼的影子,却又没一个人是他。
都是凡人,都没有江昼身上那股独特的、临风而立时令人一眼心荡神驰的仙气。
江昼这个人,没别的好,就是会装。
琥生放下筷子如临大敌。
小猫小蛇以及云姝都没什么反应,自顾自的吃吃吃。
季云琅静坐不动,江昼跟他坐到一处,手臂挨着他。
季云琅面无表情,一个眼神也没分给他,抓着椅子往旁边挪。
江昼:“……”
“天上有什么?”季云琅问云姝。
“天上,有家主啊。”云姝疑惑他为什么不问自己师尊,她看向江昼,江昼也没有要张嘴的意思。
于是她清清嗓子,补充道:“江仙师被徒弟掳走的这五年里忍辱负重,一边受辱,一边不忘跟五大派通信,终于历尽千辛万苦逃离了徒弟魔爪,回到云家。他亲身体验过,深知八方域人的残暴狠毒,因此不惜赌上整个云家清名,也要把家主的残尸公之于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那个杀人欺师的逆徒有多残忍。”
“……”
季云琅原本已经坐远了,听完这话,他阴下脸,仗着腿长,一脚踢上江昼的椅子。
江昼猛晃,险些摔下去。
季云琅又踹了第二脚,江昼起身,抓住了他的手。
然后如愿以偿挨了第三脚,踢在腿上,踹脏了衣服。
季云琅还不理他,侧过身背对着他。
云姝说完刚才那番话就闭嘴了,还是江昼用眼神暗示她好多遍,她才恍然大悟,补充道:“哦,还有。”
江昼满意。
云姝说:“江仙师怀念故友,不愿意负其所托,回到云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完成当年没有完成的婚礼。”
“和我,”云姝指指自己,“不日成婚。”
季云琅起身就走。
江昼看向云姝:“你……”
云姝无辜,“我还没说完,他自己走的。江仙师,你追不追?”
她话音未落,桌前人已没了影。
琥生疑惑地眨眨眼,看不懂,想不通,埋头,接着吃。
季云琅一个人在街上走,江昼追上他,叫他,“云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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