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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满堂(甘汁若饴)


在金朝进厂的那八年里,陶园昌格外关注工人们的学习情况,经常组织他们读书看报,还会时不时向他们提起马克思主义思想。
难道上辈子陶老板便是革命者中的一员?
金朝似乎知道自己要上哪找陶园昌了。他回忆片刻后,在月份牌上圈出了几个重要日期。虽然不一定能够碰上,但金朝还是决定在今后两个月里上街碰碰运气。或许他等了这么久的老板现在就在抗议群体里为凡尔赛和约的不公发声。
一直困惑金朝的那个谜团终于解开了,他痛快地捏了把沈满棠软乎乎的脸道:“多谢你,小满。”
“不客气。”沈满棠下意识地应完后才反应过来,不解道,“谢我什么啊?”
金朝答不上来,沈满棠便跟在他屁股后面刨根问底地复读道:“谢我什么啊?”
金朝终于忍不住了,敷衍地给了个答案:“谢谢你让我安静一会儿。快上来睡觉吧,明天还要上学。”
见沈满棠站在床边不肯挪步,金朝只好使出了杀手锏:“你再站一会儿我就睡着了。你不想听故事了?”
沈满棠“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钻进了被窝,点了两个早就听烂了的寓言。
作者有话说
金朝开始搞事业了o(^▽^)o

第37章 糖厂
两日后,上海各界人士齐聚南市公共体育场举行国民大会,要求废除和约。现场人潮涌动,到场人数多达两万余人。这些人里有学生,有工人,也有市民,但像金朝这么小年纪的倒是独一个。
一个好心的爷叔看到金朝,急忙把他拉出队伍:“小歪,你一个人在这做撒?你家里人呢?快回家去,等会挤到你了。”
金朝作罢,只好站在门口空旷处远远旁观着这场集会。集会商议的内容和结果他哪怕不听也再清楚不过,他只是想借此机会寻找陶园昌。可惜他还是低估了民愤的力量,没料到今日会有这么多人到场。他个头小,在人堆里只能看得到各式各样的裤子和长袍在眼前乱晃,挤得他不得不在一条条腿间穿梭。
他叹了口气,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准备。找不到就找不到吧,他还得去给沈满棠买话梅糖。今天是周中,他一到校就和教员请了病假,一个人跑了出来。沈满棠还以为他真病了,缠着闹着要一同去医院。他废了好大的劲,最后还是答应给他带糖后才勉强哄住。
金朝丧气地踢了踢地上的石子,目光顺着它滚走的轨迹,一路向前,直至石子被一双黑色皮鞋挡住。他一抬头,竟见着了他重生以来一直苦苦寻找的人。
他僵硬地张开嘴,一动不动地看着陶园昌。“陶老板”三个字冲到喉咙口后又被他强忍着激动咽了回去。陶园昌此刻穿着一身宽松的黑色学生装,一脸稚气,眼神中还透露着青春蓬勃的朝气。
“小阿弟,你在这帮我们收门票呢?”陶园昌上前几步,蹲下身子与金朝平视,调侃道。
金朝看着近在咫尺的陶园昌,哽咽地说不出话来。陶园昌不仅是他的救命恩人,更是他前世短暂人生的引路人。若是没有他,金朝或许会死在那个冬日里,抑或是埋没在偌大的上海滩里。可他上辈子的精力实在有限,这样好的人,他却连他的志向都未曾关心过。
“先生,我是来找您谈一笔生意的,”金朝开门见山道,“方便抽一刻钟的时间和我去隔壁咖啡馆聊聊吗?”
陶园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谈生意?”他笑道,“小鬼头,咱俩能谈什么生意啊?”
“请您跟我来吧,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的,拜托了!我请您喝咖啡。”金朝恳求道。
他也不知道凭自己现在的身份如何才能快速取得陶园昌的信任。重生之事逗逗沈满棠可以,可他若是向陶园昌和盘托出,恐怕只会适得其反。信奉“赛先生”的陶园昌只会因此把他全部的话都当作戏言。
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陶园昌听后居然爽快地答应道:“行吧,我也好久没喝咖啡了,你等我去跟同学打声招呼。”说完他便跑回人群里和一些同样打扮的小伙子们告别,随后又快步跑了回来。
“走吧,小鬼头,你知道附近哪里有咖啡馆吗?”陶园昌的语调轻快明亮,一点都没有刚参加完抗议活动的样子。
金朝指了指马路口的一家咖啡馆,忍不住问道:“先生,您好像很高兴的样子,可刚刚的会议好像还挺沉重的……”他斟酌着,最后还是选择以这种客气的方式问出一直深埋他心底的疑惑——陶园昌一天天的到底在傻乐些什么?上辈子他就是如此,就和从来没有遇到过烦心事似的,以至于他从来没把陶园昌往革命斗士的方向想过。
“哈哈,你个小不点还能听懂我们在讨论什么吗?”陶园昌乐道,“事确实不是什么好事,不过马克思不是说吗?事物发展的方向是前进的,但道路是曲折的,所以我们要在曲折中进步。这次既然有这么多人愿意站出来和强权做斗争,那么我相信这事一定会向好处发展。”
还是一贯的乐观,金朝想,他真是太久没听到这些熟悉的马克思理论了。
他点点头,配合道:“先生,我悟了。”
陶园昌又乐呵呵地盘了把金朝的头:“悟什么啊,快带路吧。”
他完全没忧心金朝会把自己带去哪,没心没肺地就跟着走了。金朝在咖啡馆找了个角落,给陶园昌点了杯咖啡,还叫了两份奶油栗子粉,一份现吃,一份打包带给沈满棠。
陶园昌扫了眼这家店的装潢,心里也有些没底了。他可没指望这小子能给自己付钱。在他努力回想自己随身带了多少钱时,金朝已经开始进入正题了。
“先生,我看您现在还在读书是吗?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置办一家糖果厂?”金朝看着陶园昌迷惑不解的表情,心凉了半截,又继续说道,“我现在手上有十五张制糖配方,其中有一半是目前市面上还没有出现过的种类。如果您有兴趣,我们可以合办一家工厂。不过我现在没钱,所以需要您出启动资金,我再以技术入股。”
陶园昌端咖啡的手悬在空中,直到手腕传来一阵酸痛后才反应过来,这小孩竟然真要和他谈生意?可他还只是个经济系的大一新生,虽然手头上有点闲钱,但也只是每月从家里拿的零用,哪撑得起一个厂子的运转?何况提出这个想法的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陌生人。
“哈哈,你还会做糖呢,真厉害。嗯……你的这个想法也非常好,嗯嗯,领先全国百分之九十九的小孩。”陶园昌尬笑着夸了一顿金朝,又甩出自己的疑问,“呃,不过你为什么要找我呢?”他实在是不懂金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先生,如您所见我只是个小孩,所以我需要一个有能力的人帮我把这些糖做出来。有些话说来荒唐,但我确实对您一见如故,像是上辈子就认识了一般。”金朝真假参半地糊弄过这个话题,又将一直随身携带的配方单子递给陶园昌,“您可以先看看这些单子,如果感兴趣的话,我们可以再约个时间,我把我做的样品带来给您品尝。”
陶园昌将信将疑地翻阅着一张张配方单,有几张的角落里还画着几幅非常幼稚的幼儿简笔画,不过并不影响阅读,反而给这些单子增添了一丝童趣。
“这是你画的?”陶园昌指着一张单子上一对手牵手的小人笑道。
金朝扫了一眼:“不是,是家里小孩画的。”
看到陶园昌无语的目光后金朝才反应过来,这话说的太老成了些,他现在也不过就是个小孩。
虽然这些画的水平和金朝泰然自若的淡定样很不搭,但陶园昌还是自顾自地默认金朝就是作画者。他在心中偷乐了一阵后才认真看起配方来。
这些东西他不能说是完全不熟悉,因为他家以前便是靠制作土糖起家的,可惜后来外资纷纷来华开设新式机器糖厂,所产的精炼糖晶莹洁白,质量远超手工制糖业生产的粗糖。他家的糖坊渐渐没了生意,没撑过几年便倒闭了。
好在祖上还有些积蓄能让他们一家维持原有的生活,因此他才能安心考学读书,不用操心温饱问题。可他如今也到了该担事的年纪,他们一家不可能一辈子坐吃山空下去,因此他早就想过要凭自己的力量干出一番事业。
“你这些糖果好多我都没听说过,这都是你自己研发的吗?”陶园昌越看越惊讶。他也算见过些市面,从前家中的糖坊也曾给下游的糖果制造商提供过原糖,可金朝“发明”的这些品类他确实闻所未闻。
金朝直接揽过往后十余年里国内外所有糖果制造商的发明专利,大言不惭道:“是我研发的。我家弟弟爱吃糖,嘴还刁,所以得变着花样给他做,不然他很快就吃腻了。”
陶园昌看着那一张张单子,确实有些心动了。他家虽然落魄了,可在制糖业到底还是有些人脉在的,与其另谋出路,不如重操旧业。就算这小孩不出现,他也可能会在未来的某一日里做出同样的选择。
可他现在不仅没有做生意的经验,还囊中羞涩,因此他还是诚恳地建议道:“其实你不该来找我的,你如果真有这样的手艺,还不如直接找那些外资糖果厂,他们开的价肯定高。”
金朝却不以为然:“这些新糖放眼全世界都找不出第二家生产过类似口味的糖商,我相信就凭目前的单子都足以让一个厂子日进斗金,我又为何要做一锤子买卖,给他人做嫁衣?何况自开埠以来,有多少外商蚕食国内市场,侵逼国糖,导致糖商、糖坊和蔗农难以为继,宣告破产?”
“先生您今日既然会出现在此,想必也不会愿意看到未来国内糖业依旧是由日本糖、爪哇糖和英属香港糖称霸的局面吧?”金朝默默地拔高话题,目光如炬地等待着陶园昌的回应。
如他所料,陶园昌本还犹豫的心瞬间坚定起来。他家的糖坊便是被外商逼得没了出路,若是连他都不知争取,以后国内糖业还会有国人说话的份吗?
金朝又道:“更何况此次巴黎和会名义上是惩罚战败国,实际上还是帝国主义重新瓜分世界。他们冠冕堂皇地以签订和约的方式维系世界和平,却只顾着为自己谋利益,那这个和平又能维系多久?谁知道未来何时还会再爆发一次世界大战?”
“战时的糖是比黄金白银还要硬的通货。一旦打起来,后方就需要有人能供应充足的糖。因此我们必须趁现在尽快把糖果厂开起来,从而打响名气、积累资金,并在日后进一步涉足精糖生产,以此振兴民族糖业。”
“近几年日糖销售额已经占到了上海糖品市场的八成,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个数字。好在现下正逢国人民族情绪高涨之时,抵制日货的风潮恰好能帮我们抵御一阵与日糖的竞争。因此此刻便是我们创业的最佳时机。”
金朝的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简直比刚刚大会上的发言还要更能震撼到陶园昌。金朝从陶园昌愈发严肃坚定的眼神中就能预判到,这事成了。这也不枉他重生回来的一年半里一直不断分析糖业行情并筹划未来糖厂的布局。
他们不能如上辈子一般只做时兴又昂贵的糖果,他们要做便要做到振兴整个本土糖业。这也是上辈子他死之前尝试做的最后一件事。一九三二年初春,他深感糖厂设备之落后,所生产之糖品根本无法支撑前线作战,因而近乎倾尽积蓄想向英商进口当时最先进的机器。无奈他不懂英文,只能聘请洋人为他翻译,结果却被洋人们合起伙来做了局,在交易当天命丧大海。
因此这辈子他定要提前布局好这一切。好在上天垂怜,让他早早地找到了陶园昌。有了这个靠谱又热血的青年,许多金朝现在无法完成的事都能迎刃而解了。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陶园昌激动归激动,基本的理智还是在的。金朝的这些话实在是不像一个七八岁小孩能说的出的。考虑到这小孩来路不明且举止怪异,他不得不按捺住心中的澎湃,细细盘问一番。
“您就当我是开了天眼吧。”金朝笑道,“我自小神童,实在无法解释自己为何如此聪慧,您就别为难我了。”他和沈满棠待久了,好像也传染了些自恋和厚脸皮的精神,自卖自夸时就连脸都不带红的。
陶园昌抽动嘴角,显然不信。可现在又确实只有“神童”一说才能解释金朝为何如此神通广大。反正他也没多少钱可以被骗,不如放手一搏。
陶园昌乐观地说服了自己后才对金朝道:“那就麻烦你把这些糖做出来,下周带给我尝尝吧,合适的话我们就开干!对了,你也别老您啊您啊的称呼了,听着怪别扭的,我叫陶园昌,你就叫我陶哥就行。”
“陶老板,”金朝仍旧坚持上辈子的称呼,但语气轻快道:“我叫金朝,很高兴和你合作。”
一桩大事办成,金朝心里前所未有的自在过。他看了眼咖啡馆的时钟,竟然已经七点多了。他提起刚刚让侍应生打包的奶油栗子粉,与陶园昌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后便匆匆告辞。路上他还不忘绕远路给沈满棠把话梅糖买来。
现在这个时间沈满棠应该早就已经吃过晚饭正在做功课了——如果他在没有自己监督的情况下还能自觉想到学习的话。金朝快步往沈家花园走,却在快到大门口时远远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坐在地上。
看着那一团抱腿坐着,垂头耷脑的身影,金朝心弦微动,脚步也不自觉地放缓了。
平常他总嫌沈满棠闹人,可真当沈满棠乖巧时,他又觉得这小孩怎么那么可怜呢。
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还是惊扰到了呆坐着的沈满棠,他迅速弹跳起身,飞奔向金朝道:“元宝!你回来啦!”
“嗯,我回来了。给你带了话梅糖和奶油栗子粉,还吃得下吗?”金朝晃晃他“打猎”来的美食,笑道。
“吃得下!我晚饭都没吃呢。”沈满棠欢欣雀跃地接过纸盒,迫不及待地打开,大口地嗅着甜品的香气。
“怎么还没吃饭?”金朝皱眉,现在早已经过饭点了。
“我在等你呀,”沈满棠从袋子里抬起头来,“我想和你一起吃饭。”
金朝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了,但脑子还是本能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询问道:“都要夏天了,下次别在外面喂蚊子了。刚刚有没有被叮了?”
沈满棠挠挠胳膊,傻笑道:“嘿嘿,被叮了两个包。不过我画十字了,所以不是很痒。”说完他又像炫耀勋章似的把蚊子包展示给金朝看。
“傻的。”金朝把他的胳膊扯下去,顺势牵住他的手,边教训边把他领回去擦青草膏了。
作者有话说
金朝看安静的沈满棠时:小可怜
沈满棠开口时,金朝:刚刚是谁在我眼前遮住了帘,忘了掀开

第38章 逮捕
5月11日,上海学生联合会宣告成立,在街头组织了一系列游行、演说运动。淞沪护军使及淞沪警察厅为此出动大量军警企图镇压游行,最终却无功而返,原因是这次游行学生们吸取了北京游行的经验,将“切勿暴动”等字眼写在抗议条幅上,还安排了专人沿街维持秩序。文明抗争的架势打了倾巢而出的军警们一个措手不及,师出无名的他们只能旁观这场没有一点骚乱的抗争。
常胜站在抗议街道的一栋楼上,叼着雪茄,冷眼旁观着底下的噪声来源,不屑一笑。即将调任的他在走之前还要处理这般无赖又棘手之事,实在是触霉头。他将雪茄伸出窗台,指尖微微使力,故意将烟灰洒落在这群无知小儿的头顶。
这长长的学生队伍里自然是有陶园昌的身影。全队列里就数他嗓门最大,情绪也最高昂。他振臂一呼,霎那间便群起响应。声浪在街道间回荡,旗帜在夏风中飘扬,这群青年一腔热血、一片丹心,只为喊醒更多沉睡之人。
金朝与陶园昌在约定的时间里于咖啡馆中再次碰面。他稍坐了会儿后,陶园昌才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杆白布旗帜。他撑着旗杆,站在桌前喘了一分钟粗气后才慢慢平缓下来。
金朝将餐巾递给他擦汗,又贴心地给他点了份沙冰。听侍应生说,沙冰是他们店的招牌,可惜沙冰容易化,没法带给沈满棠吃。
陶园昌看着自己面前的一杯咖啡、一盘奶油栗子粉和一碗沙冰,与金朝面前空荡荡的桌面形成鲜明对比,他不好意思道:“这次让我自己来付钱吧,上次都让你破费了。”
他上回本来坚持自己付钱的,谁知一掏裤兜就发现他的手直接贴到了大腿上——他的裤兜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这么大个洞,里头的钱袋子也早就不翼而飞了。不得已,他只能让金朝帮他垫付一下,谁知金朝直接从兜里掏出一银元,挥挥手让他别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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