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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肆六)


“给你。”肖玉词俩梨都往他手里塞。“我不爱吃,都给你。”
曹雁禾眉眼一弯,握着俩圆头圆脑的梨笑了,“这就给我的报酬?”
“嗯,给你的,揣好了都。”肖玉词点头笑。
曹雁禾挑眉笑,手里握俩梨起身让凳子给他坐,肖玉词赶紧按住他肩,说:“我坐不了,一会有我们班比赛,我得去看看。”
“哪一项?”曹雁禾问。
“跳高。”肖玉词说,“你猜谁报的?”
曹雁禾想也不想,“李绪征。”
“你怎么知道?”肖玉词一愣。
“你们班我就认识他。”
肖玉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脑门拍得啪一声响,特无语的笑自己。
“请跳高组到主席台进行检录。”女主持在台上通知三遍,肖玉词看他一眼,挥手道别。
李绪征乐个大牙笑嘻嘻,一旁兄弟给他捏肩捶背的,显得多神气,肖玉词隔远喊一声:“检录了,没听人家广播里说的?”
李绪征应了声:“得勒,马上去。”手脚活动抖一抖,往主席台中间跑。
身后几个男生起哄,“征哥牛逼,征哥拿第一。”一群热血少年双手做喇叭状唔嘴喊,除了少年激情外还觉得自己特吸引女生,再一甩头发抓个造型,真觉得自己魅力四射。
检录之后没过多久开始比赛,先是初一,初二再到初三,初三报名运动项目的人不多,没几个人就到李绪征,场外环圈围了一堆人,又是呐喊又是加油的,肖玉词看着高二年级有个男生跳2米多高,心砰得跳到嗓子眼,虽然有垫在底下垫着,但跳高落下的那个失重感,想想还是头皮发麻,李绪征做起跳热身,拉伸左腿又换右腿,猛吸一口气,跑然后起跳,越过跨栏重重落下,裁判手里白旗一举,肖玉词身后同学一阵欢呼,口哨吹起,跨到三级高度后脚抬不上,杆与人一同落,周遭同学跑去扶他,喂了葡萄糖,男同学一个劲的给他捶肩放松:“也牛逼了也牛逼了,比一班那个学委跳得高。”
李绪征同桌王磊一个眼神飞过去,“干嘛跟他们班学委比?我征哥有自己的节奏。”
李绪征换口气双手撑腰站直,自个班比完成群结伙往班级队伍里走,肖玉词跟在后头,招呼班长给他支个凳子休息,又提醒下回比赛别一窝蜂的围得团团转,全然不给人喘口气的缝隙。
底下一片哀声:“别啊肖老师,人多有面儿,你看其他班,还不是一堆围着女生喊加油,怎么着我们气势也不能输啊!”
肖玉词闷头叹气,话还没开口,主席台广播里传来三班写的加油稿,此时他们班选手正在跳高,就李绪征后面一个,稿子结束后面再加句初三三班,永争第一。
豁!挺牛逼的发言,个个听了摩拳擦掌,恨不得自个上场比一比。
三四两班,成绩比不上一二班,也是老师间常用来比较的差生,成绩相互徘徊高低错落,不是他们班高些就是自个四班高些,原本成绩好坏也不在乎,但比较一多,面子总得争一争,于是做啥只要带上三四班,两个班之间总得擦点小火。
“靠,居然可以写稿子上台,磊子,发挥你文笔的时候到了。”李绪征旁边一男生打趣道。
王磊瞟他一眼,摇头摆手:“不去,我写的那东西有文笔?跟嚼狗屎一样,我怕人家主持人见了都吃不下饭。”
惹周围男女一阵哈哈大笑。
一连班里比了几场,稿子终究没能成功上广播,后来一问才知道,人家是得先经过筛选的,看文笔,看言论,再看运气,底下压着一堆稿,等念到自个的时候不知猴年马月。
上午场休息,下午场一点先开老师比赛,就三四个项目,老师人数不多,比赛全凑一块,不是跑步就是接力,没啥新颖。
曹雁禾带他上街一家面馆吃午饭,点的临安特色,味道不怪但也没到正宗的地步,小面泼点牛肉汤,撒上小葱花,色香俱全,味还差些。
曹雁禾嗦口面,抬头问:“你下午比赛都报了啥?”
肖玉词没看他,嘴上依旧吃面:“4x1和一千。”
“4x1?和谁跑?”
桌上小碟装有泡菜,肖玉词筷子夹口放嘴里,酸酸的带甜味,“谢竟南,彭媛媛,还有郑老师。”
“你们四个凑一块?”曹雁禾噗呲哼笑,“…拿名次有点悬。”
肖玉词能猜到,“就硬凑的,没想拿名次,到时候别垫底就行。”
“也是。”曹雁禾点头应:“学校每回运动会都拉老师上场,凑人数外也凑热闹,去年学校加起来不到二十个老师,全生拉硬拽上场比赛,最后凑半天就凑了个八百米跑步,后来就规定每人至少报两个项目,没想到现在落你头上。”
“敢情我们是猴?拉上场溜着玩?”
曹雁禾一本正经逗他,想一想接着说:“你一说,还真挺像。”
肖玉词又低头吃面,嘴里嚼半天咽下又说:“而且我问了,毛主任也报一千,于情于理,我一会是不是得给他面儿?悠着点跑?”
“毛主任看着不像会给人穿小鞋的人吧?”人不小气呗,才不会为了所谓名次跟你玩攻城计,本来上班就烦,还背里戳刀子,活得多心累啊!
“你下午去店里吗?”肖玉词问:“不去的话给我加油啊!”脸上挂笑,连颧骨饱满圆润,眼睛盈盈带光,像个小玻璃珠似的,亮晶晶的。
“那我要不要也给你写个加油稿上去念念?”曹雁禾碗里夹块肉丸往他碗里送,“我看人家加油都写哪玩意上去念。”
“别。”肖玉词伸手打住,“太傻了,又不是十五六岁,搞得跟非主流似的,受不了。”
曹雁禾一个劲笑,假的,骗他的,多少年手没碰笔了,肚子里几滴墨也挤不出几句优美的话,还得断句押韵,用词妥当,对于一个出社会十几年的人来说,难!是真难!比手拿千斤顶还难。
下午4x1先跑,肖玉词先到检录,谢竟南领着彭媛媛正巧赶上,老郑又提溜他的保温包慢条斯理走,检录老师扯着嗓子大喊:“老郑,赶紧的检录呢,你还老大爷背手逛公园呢?赶紧过来。”
“着啥急,又还没跑。”郑辉嘴上应他,脚步倒是加快走了过来。
检录老师拿着号码牌问:“你们谁跑第一棒?”
“我吧!我跑第一棒。”谢竟南举手,第一棒开场很重要,要第一棒就甩对手,后面人还可以慢慢来,要被对手甩了,再想追上就挺难。
几人都没意见,谢竟南毫无悬念拿下第一棒,第二棒老郑,第三棒彭媛媛,肖玉词第四棒,压力给到他身上,捂着号码牌心怦怦跳。
“名次不重要,跑不了慢慢跑,别一个劲傻冲啊!”谢竟南说道,本来报名就是为了凑人数,没真想争第一第二。
肖玉词搁最后一棒位置上待跑,谢竟南正隔他百米远做赛跑准备,球衣球鞋,头发特地剪得利落干爽,双手撑地,两脚依次踏在前后,后膝跪地做预备姿势。
肖玉词眼瞟裁判老师发令枪举高吹哨,啪地一声发枪开跑,心跟打鼓怦怦直跳,曹雁禾观众席一侧,各班学生挤成一团,他在其中尤为高挑,脸上挂一笑容,冲肖玉词默声口语说了句“加油!”
谢竟南毫无意外冲第一,棒到老郑手里差点掉在地上,谢竟南眼疾手快抓住又递给他,等到老郑开跑耽误了几秒钟,对手已经逐步赶上,老郑年过四十,腰肌劳损不可逆,跑上几步大气喘得厉害,肺部进风连带喘息异常急促,彭媛媛手紧握拳,棒子交接到他手上时已落后第三,泯着直觉不管三七二十一,仰头铆劲就是跑。
最后几人还是拿个第三,轮到肖玉词那会已是第四,局况已定,纯看爆发力,他接过棒子就是跑,一百米的距离,刚气足莽冲刷地一下就是终点线,他超了不远处的一个语文老师,第三个冲线。
谢竟南终点安慰,“可以了可以了,第三,还能拿个亚军什么的,不错了我们。”
几人也算满足,没倒数真就阿弥陀佛了,休息半场,一千老师组报了七个人,肖玉词谢竟南其中,赶着热场打了个发令枪也开始比赛,肖玉词秉着慢跑节省体力,一直拖到最尾倒数第二,他就单纯凑人数没想拿第一,眼看就剩最后半圈,肖玉词加快猛追前面的人,主席台女主持一声“加油,肖老师,你永远是初三四班的骄傲!”猛地给他躇了一脚,差点摔比赛场上,罪魁祸首还在场外猛喊加油。
“牛逼啊征哥,这文笔杠杠的。”王磊竖大拇指给他夸奖。
“这就是排面。”另一个男生说:“你看其他班老师都没有,就我们班有。”特自豪仰头笑。
“快快快,喊加油,肖老师快冲线了。”李绪征扯着嗓子猛喊,煽动周围学生喊起来。
肖玉词最后冲刺拿了个第四,名次不重要,排面是有了,一堆学生凑着上前扇风送水,将要过来关心鼓励的曹雁禾拦截在外。谢竟南拍他肩膀笑得发抖:“看见没?你男朋友这人气,是不是特酸啊你?”
曹雁禾拦下肩上的手,“一群小孩我酸什么?”偏头漫不经心的笑谢竟南:“倒是你,不酸吗?都没有人气。”
“我酸什么?我学生都没在场上,那是他们没在,要是在我也是簇拥的对象好吗?”
他挑眉应:“嗯,我信你。”说完就走,没给谢竟南开口的机会。
“我靠,你这口气骗鬼呢?”谢竟南气得跺脚。
曹雁禾怕他腿酸,找了个地儿给他按腿,于是两人跟偷情似的到了器材室,肖玉词皮肤较白,手指用力一按便红了一块,他尽量小着气力给他按,找了个凳子给肖玉词坐,他半蹲轻轻给他揉捏。
“这样疼不疼?”曹雁禾轻声问。
“不疼,力气刚好。”肖玉词摇摇头,“跑完这一回,下回我可不想再报什么跑步,就不是运动的料。”
曹雁禾给他逗得直笑,手上力气依旧轻柔:“我以为拿倒数,第四不错了。”
“倒数不至于,我想的是倒数第二。”肖玉词看着他的手指按压又松开,在皮肤上打圈轻按,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一声:“不过我真没想到谢竟南拿第二,要不是高二一班那个班主任也报了一千,他指定能拿第一。”
他把报名前的事儿给曹雁禾说,前因后果一出,他也憋不出笑了声。万事俱备,奈何对手声东击西,一想到他威风的劲不在就莫名好笑。
“我们班比赛快没了,你等我一会,晚上叫上老郑,谢竟南他们一块儿吃饭怎么样?”
“可以,那我一会先去店里等你?”
“好。”说完双手揽住曹雁禾的脖子,在脑门上猛亲了一口。
曹雁禾一征,眨了眨眼故作吃惊:“耍流氓?”故意逗他。
肖玉词又故意往嘴上猛亲一口:“就耍。”
曹雁禾笑得直乐,去贴他脸轻轻吻了上去,嘴唇之间转动,又贴着那唇瓣轻允,紧紧贴合,吻得身体躁动悸热,肖玉词唇瓣先离,水露还盈盈泛光,他抿唇一笑,轻拍曹雁禾的背,让他先回去,晚上再见,只是两人还未反应,门口抨咚一阵响声惊得两人全身颤抖。
曹雁禾最先反应,握住他湿汗的手朝门口叫了声:“妈。”又紧握他的双手安慰:“没事,我去解决,你先安心带学生比赛。”
等人抽离他的双手,才猛地反应过来,全身冷汗,常萍不比姚晶,蜗居扬昌一处某些感情之事见得不多,邻里家常头头是道,以为男女伦理情感已是极限,没想到自己儿子喜欢的是个男人,一下无处掩藏,找不到着力点,只能落荒而逃。
肖玉词心绪肉眼可见慌张,像从高楼坠下失重、急速、骤停,比肖克发现他是同性恋的那会儿还要慌张无措。
王磊跳远比赛崴了脚,关节处肿个大包,郑辉着急上脸左右打听肖玉词在哪?在器材室门口找到他时,慌乱占据头脑,全无察觉半分情绪,问他如何处理?
他急促回答:“麻烦你先帮我把学生送医院,再打电话通知家长来接。”
郑辉点头应声,再一抬头人已经不在面前。

第78章
对于感情,常萍从未过问,曹雁禾年过二十八,女友未谈,结婚未提,以为他是重重压力导致感情冷淡,所以在他面前从未提过半分急切之情,却从来没想,竟是性别所致。
她确实震惊,震惊之余是慌张,是害怕,学校到家几百米之遥的步伐,她深思苦恼,怕是自己教育漏洞给他的错误致使,百思而不得其解。
曹雁禾进门就关,常萍沙发之上一坐并未正脸去看他,气愤与恐慌占据上风,她怕自己控制不住见他就哭。
关门,下跪,道歉,是喋喋口述的真言与爱意,他说:“我知道自己在走一条很难的路,难到路上的一块小石子就能将我绊倒。”他看着常萍气节抖动的指尖,平静而又从容的说:“也许未来某一天我们会因为生活的琐事而分手,也可能我们的感情就像冲泡的茶叶,会越来越淡,但是我却不会后悔现在的自己,固执的选择和他在一起。”
“前几年我成天成宿担心你的婚姻大事,那会儿你刚开这小店,自己独当一面,怕给人家修不好,砸了你师傅教的这技术,平日一件小活,总得仔仔细细给人修好几遍,没生意的时候愁啊,饭也不吃,晚上就搁这沙发上坐着抽烟,一根一根,满屋都是味。”说着泪流满面,下唇忍不住的颤抖,“好几次起夜我都看见了,你就坐这。”常萍拍了拍自己屁股底下坐下的位置,咬唇憋泪,却止不住的掉,“就坐这个位置,一根一根的抽,妈就是觉得你…太苦了,觉得你不想谈恋爱是不是因为有压力?是不是怕人家女孩嫌弃我们家不好,嫌你穷光蛋,所以在你面前我都不敢提结婚这事儿,妈怕你心里难受。”
曹雁禾跪地颤肩,没说话。
“儿子。”常萍声音很抖,“妈从来没有干涉过你的感情,你爱女孩也好男孩也好,我并不在乎。”她抬手抹去眼角的泪,长长喘息一口,又说:“只是肖老师不适合你。”
她沉淀的心情颤抖而又小心翼翼的说出这些话,在意,怎么会不在意?只是比同性恋所带来的悲泯她更在乎的是曹雁禾感情上所积郁的伤害。
“为什么?”曹雁禾呼吸一紧:“因为他的性别?为人?还是职业?”
常萍眼尾含泪摇摇头,“都不是,他的家庭和教育赋予他成为一个礼貌出众的孩子,扬昌不是他的选择,也亦不是他最后的归宿,他的学识与能力不应该被拘泥于扬昌这一小块地儿。”
肖玉词要走,他从第一脚踏入扬昌的那会儿就知道要走,可能会去继续教书,会去考研,也可能会出国,但绝不是扬昌之地所能留住他的。
比起千万人口水沫子淹死却总比他的心割离爱意来得实质伤害一些。常萍其实不想把话说得这么直白,他的心会痛,弯刀割肉一般还痛。
常萍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双手,肌肤相邻隔着皮层传递过来的虚冷,从头到脚。她眼眸微光麟麟,平静且温和:“其实男孩也好女孩也罢,只要你过得快乐,我都不干涉,我最怕的就是你难受,怕你的心…会痛。”
常萍是温柔的人,尽管心乱如麻,也从未说半句难听的话,她平静打开门的那刻,肖玉词不知道在门外站了多久,他唇瓣被自己咬得麻木,见到常萍的那一刻还是擦掉了眼角的泪,哽咽的叫了声:“阿姨。”
常萍想做的不是恶人,爱情无关其他,肖玉词在她眼里依旧是顶好的孩子,她微笑去抚他的脸,他的泪,“你和雁禾都是好孩子,我希望你们都会得到幸福。”
肖玉词透过门缝望见屋里的曹雁禾,最终还是没有推门而入。郑辉没了。
什么叫没了?肖玉词握着手机反问,没了是什么意思?电话那头声音抽咽回答:“死了,掉水里淹死了。”
肖玉词近距离面对身边之人死亡,恐慌?难过?好像察觉不出,就跟插根麻药管进身体里,身体到心都很麻木,尸体在第二天才被打捞出来,谢竟南说脸上已经泡得发白浮肿,肖玉词没敢去看,直至进了棺材,办了丧事,肖玉词最终都没敢去看一眼。
死亡原因是什么?
警察叉腰惋惜,又像在谈论普通案件,平静脱口:“救人死的,他下午路过河边,见有小孩溺水,下去救人就没上来了。”
他心里哽咽得说不出话,为什么会去河边?他住校极少外出,后来才得知,送一崴脚学生回家,回来路上碰巧遇一小孩落水。
小孩七八岁,吓得只会咿咿呀呀哭,警察问他事情经过,他只抱在妈妈怀里哭,狂吠的哭,小孩妈妈眼里带泪,实在不忍孩子痛苦回忆,草草一句“小孩吓着了,当时情况那么危急,他一个小孩能记得啥?”就此结束话题。警察面面无奈至极,没在追问,只能等下次孩子冷静些再来了解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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