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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肆六)


肖玉词噗呲笑出声,手指勾他后颈碎发摩挲,“下的情蛊,没我不行的那种。”
“那我这辈子是不是都得挂你身上?”
“哎哟。”肖玉词忍不住乐,“太肉麻了,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曹雁禾起身坐正,眼睛与他对视,眼神诚恳,“发自肺腑。”
“其实刚开始那会儿,是我先喜欢的你。”肖玉词说:“压根没想到会和你成,也没想到你会喜欢男的,我来扬昌调任,就是因为我爸知道我是同性恋这事儿。”肖玉词倏然一顿,抬头看眼曹雁禾的表情,又接着说:“其实这事也怪尴尬的,过年回家这趟,没和他说过几句话,更不敢说自己还是很喜欢男的,压根改不了,说这些话不是说不想对这段感情有交代。”肖玉词抬头看他眼睛,一字一句说;“反而是真的很喜欢你,很重视你。”
“所以掏家底跟我坦白?”曹雁禾挑眉问。
“……算是吧!”
曹雁禾凑近了些,鼻尖快要与他触碰,温存伴着湿露的唇,在他脸颊嘬了一口,“怎么说呢?”他故意大口呼吸一顿,“不生气,反而很高兴,要说一辈子都很喜欢你爱你,我不敢保证,但至少现在,或者近几年以内,我都很爱你,很珍惜你。”
“你……”
“感动得要哭了?”曹雁禾左手搂住他的头,往自个心口处靠。”
“没有。”肖玉词摇摇头,笑了,“就觉得你高冷牛逼的人设全没了。”
“早就没了。”
早就在某一刻,缴械认输。
晚霞落于市井,黛星铺月,生活压着沉重的苦痛,降于人世各处角隅,有时也在想,到底为什么?可当触于自己的满心欢喜,好像一切情有可原。

第74章
除了特产,肖玉词忽的上街心血来潮带了个泡脚的玩意儿,虽不能去根医病,寒从脚起,病从脚来,放上药理那么一泡,总归是有好处的。
常萍见他带礼,嘴上说不需要浪费钱,实打心里宽慰且高兴,相处日子一长,脾性旧习显见于面,他非但性子一如既往谦和,待人也真诚,常萍是越看越喜欢,要不是人家城里人身份在这儿?她得认作干儿子。
肖玉词烧水给她泡脚,送的几包药理,也不知效果真假,撕开包装往里搁,水染成深色,常萍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摆手说不用,眼睛望向一旁站着的曹雁禾,眉眼带笑,好似一切理所当然。
肖玉词端来放常萍脚下,让她坐沙发,“先试试好不好用,我也是第一次买,看老板说得天花乱坠的,也不知道真有那效果没有?”说完要替她脱鞋。
“哎,”常萍挺不好意思,“我自己来,自己来。”弯腰起身多为不便,以至于她行动缓慢,肖玉词伸手要帮,她不让。
脚底凹凸不平似有电驱动按摩,从脚底痒到头皮,揉锤脚底的筋,起初又痒又麻,她又不好意思扫兴,硬着头皮多试了一会,麻意不在,脚底酸楚反倒放松,从最初不自然反而越发享受。
肖玉词也盯紧她的表情,怕她不舒服或者不适应,好及时止损,结果担心多余,她面部面前由紧张而放松,肖玉词问她,“怎么样?好用不?”
“还行,挺舒服的。”
又怕电器会漏电,总归是安全问题,又问一句,“麻不麻?漏不漏电?”
常萍说:“麻?是有点?”
肖玉词惊恐万分,“漏电?”
“不,不是,是脚底麻麻的,应该不是漏电。”
肖玉词心里松口气,又说:“要有不舒服,您就及时说,电器这东西,价钱也决定不了它好坏。”
常萍笑着连声说好,垂眸看向脚下,脚底神经松弛又紧绷,一阵一阵带规律,激得皮肉发痒。抬头又问肖玉词晚饭吃了吗?肖玉词摇头不想吃,晕车状况他没有,车坐久了显心慌,上车下车转了好几趟,中午在飞机上吃了午饭,下机后又忙于赶车换乘,过了下午,其实饿意早就没有。
常萍劝他吃些,晚上胃里好过,他又一笑带过,“真不想吃,没胃口。”
“没胃口也得吃点垫吧垫吧。”曹雁禾突然在背后出了声,“我给你煮点粥,皮蛋瘦肉,能吃不?”
“…煮白粥吧,太腥了。”
曹雁禾二话不说厨房淘米,滤过一道水倒小锅里慢熬,电饭煲煮的太软烂,没有自己熬的黏稠有粒儿,大火转小火,亲自手动搅着煮,肖玉词落脚无声,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探个脑袋往锅里看,鼻子嗅了嗅,说:“别煮太稠了,清淡点。”跟老大似的,一来就命令人。
曹雁禾抿嘴笑了一下,趁人没注意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雁禾,明儿把冰箱里那半只乌鸡给炖了。”常萍脑袋一转往厨房看了眼,“那个晒干的牛肝菌用水泡泡也放里面一起炖。”声是挺大,吓得肖玉词猛的放开了曹雁禾的手,虚汗冒出额头,心慌得不行。
曹雁禾手掌轻抚他的背,弯眼带笑,唇势微张轻吐出两个字,“没事。”跟定心丸似的,肖玉词的心一下就被他稳定。
“您那乌鸡还在呢?我以为过年吃完了。”曹雁禾说。
“七八斤的鸡呢?哪能一下都吃完,留了一半在冰箱,好像搁冷冻里,一会你拿出来解解冻,明天一早就能炖。”
曹雁禾开冰箱一看,还真剩了半只,“还得沾肖老师的光,不然您这半只鸡放冰箱冻烂我可能都不知道。”故意说些酸话。
“装吧你就,我能不知道你?光明正大放你眼跟前也不见得你吃。”常萍眼神瞥他一眼。
肖玉词憋着笑,手往底下轻轻掐他腰上的肉,声音如蚊细微,只往曹雁禾耳朵里灌,“装吧你,不是不爱吃鸡肉吗?”
曹雁禾眼笑如弯,“偶尔会吃的。”只是不太爱。
“肖老师你别理他,这鸡我就是特地留给你的,炖清淡点,你还能喝点汤,甭管他,他不爱吃。”
曹雁禾半晌不着声,肖玉词与他眼神对视,抖着肩膀笑得直乐。
常萍一如既往早睡早起,恒古不变,肖玉词吃上白米粥那会儿她已经趟在床上,粥对嘴吹了凉,再温吞入口,味与色如出一辙,如嚼蜡淡口无味,他咽了几口,实在胃口不大,连碗带勺推到曹雁禾面前,“吃不下了,还剩几口,倒了浪费。”
曹雁禾抬手托下巴,“放点糖?或者盐?”
“真不要。”肖玉词连摆手,“不想吃。”
曹雁禾没再劝,端起他盛剩下半碗粥,三两口清空,“我说给你煮咸粥,你非吃白米的,这会儿又不爱了?”
“要不是你劝得凶,我连白米粥都不想吃。”肖玉词说:“今天光坐车了,又闷又累,一点胃口都没。”
二月末尾的天其实算做冷,正是进入开春的时节,偶有雨水纷纷,但其实大部分是阴沉天,黑云遮蔽日,悄然再露出一点头,再人挤人这么一整,汗臭脚臭入鼻,闷得头晕眼花。
曹雁禾也能理解,卉南没通高铁那会儿,他手扛行李连走十几公里到火车站,一隅鱼龙混杂的地儿,倒卖偷盗层出不穷,再有浑者,翘嘴歪眼对着胸大的女孩吹一口哨,眉眼发梢一拨,挤眉弄眼撩骚,烟嘴口痰随地一吐,不乏拥挤踩踏脚底沾点不明浑浊稠液,狐臭脚臭更是习以为常。从卉南到临安,没钱买坐票,一路站票到临安,揣着兜里仅剩几百,是他全部身家。
时间太长,再经记忆这么一掀开,其实大多都开始模糊起来。
曹雁禾左手握住他的手腕,右手往他虎口处揉一揉,“据说年后通飞机了,也不知道真假,要是真的,也不用转几趟车了。”
“通呗,要通了更好。”曹雁禾手劲大,直揉一处不周转,掐得皮肉筋骨一块疼,他倒吸一口气,“啊…轻点,你劲儿有点大。”
继而转为轻揉,“这样可以吗?”
肖玉词点点头,“可以。”极其满意。“感觉跟你在一块,我好像什么都不做,就变成了理所当然享受的那一个。”
曹雁禾眉头一挑,抿嘴笑着问:“这样不好吗?”
“好…也不好。”他没直说,咽了口水,才慢慢开口,“怎么说呢?人在恋爱过程中,其实都会降智,太理所当然的付出会被视作习惯与本能,相应的,如果有一天这些习惯与本能不在,遇事就会变得焦虑不安。”
“但是当下的行为确实算本能反应。”曹雁禾握住他的手心,来回摩挲,“我想对你好,是因为喜欢,如果我对你不好了,那就是不喜欢了。”
他明白肖玉词心里所想的,人一旦形成依赖,就会失去自我,他亦如此,肖玉词性格所致着眼于长久,他所想的是此刻,是满腔的爱意。
肖玉词眸眼对他对视,倏然一笑,“那…帮我捏捏肩不过分吧?”拍了拍肩膀示意,“又酸又疼的。”
“得,我来服侍您。”曹雁禾笑着屁颠屁颠往他身后站,大拇指着力轻轻的按,顺着筋骨打圈按摩。
开学那天是阴雨,云层压得极低抬头一眼就看见,周一升旗早七点半就开始,主席台下站满乌泱泱一群人,肖玉词站自个班级队伍后面,瞧着树叉摇曳的样,只求校长讲话克制些。
果不其然,属校长的话都多,从开学致辞讲到学习,从学习讲到安全,再到人生哲理,肖玉词从小到大竖着耳朵听,一套常规语言能复制粘贴个七七八八。
谢竟南抡棵树条子走过来,面无表情,第一次见这严肃样,跟熟人装逼似的,有点好笑,肖玉词挑眉问,:“你这啥装备?”
“吓唬人的。”抡条子面前晃一晃,“在那群臭崽子面前你就得装一装,不然他们真以为你好拿捏,成天打浑,就指着谁脾气好欺负谁。”
肖玉词被他给逗笑了,“有用吗?”
“还行吧!吓唬人还是可以的。”不敢真打,他平常就不知轻重,要脾气一上来给人抡上一条子,不得出大事?
“用来整点排场的是吧?”肖玉词说。
谢竟南嘿嘿一笑,“对。”挑眉又说,:“要不要我给你整一根?”
肖玉词摇头拒绝说不用,这玩意就像“狼来了”第一第二次有成效,时间久了,单抡棵棍子不伤人,威严反倒大打折扣,往后再想立威,都会刻板扣个假模样的帽子。
郑辉背手从学生丛里冒出,依旧老三样,眼镜,衬衫,保温杯,瞧见肖玉词两眼亮晶晶,“你看了你们班成绩没有?我看了,考得还不错,去年七个人及格,今年有十几个呢!”他高兴得牙口笑开,漏出一排黄牙。
肖玉词能猜个大概,期末考试前他自己花钱打印了一套题目,与语文老师借了一节课做测验,考试难度与期末大差不差,判卷成绩一出,基本上也是一目了然。
郑辉一门心思所属在教育头上,当初毛至强约他吃饭,几瓶马尿下肚,再把美好前程这么一数,如同美梦成了真似的,伸手就能捞上,他二话不说辞职就是跟着毛至强干,细数这么些年,他也算走南闯北,经济发展区的教育也去接触过,不行,节奏与知识点过得太快,卉南跟不上,扬昌更跟不上,归根结底因为穷,经济跟不上,学习也随之落后一截,无法,他自个深究,又苦于无人开导点睛,肖玉词的到来如同救命稻草,新旧教育观念碰撞,好在结果是好的。
“我还没看。”肖玉词说,:“刚到学校办公室都还没进去。”
“哦对,我都忘了你才从临安赶回来,瞧我这记性,回头我给你一份排名表。”说完又补一句,“财务室多给我打印的一份,不花钱。”
肖玉词点头,“行,那一会升旗结束我去找你要。”
“没问题,不过第一节我有课,放桌子上的你待会自己去拿。”
肖玉词点头说好。

肖玉词看了成绩单,没多大惊喜意外,要说意外,只能是李绪征。九分。
找卷面一看,批红一个大字,后面大题比脸还干净,得亏心里素质过硬,咬咬牙,不生气。
肖玉词将人往办公室一叫,没问缘由,就问“不会做吗?”
李绪征笑一张脸,摸了摸鼻子,“不会,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
毫无羞耻感可言。
肖玉词又问他,“选择题带蒙的还是真做的?”
“一半一半吧,会做两三道。”
肖玉词属实无可奈何,看看卷面又揉太阳穴,“还挺牛,都会做两三道题了,还以为你会给我交白卷。”
李绪征没听出话外之意,龇一口白牙笑得乐,“误打误撞,全靠运气。”
肖玉词又看他各科成绩,均未达及格线,只有一科英语勉强看得过去,唇抿了又抿,张口无言,挺腰坐直小腿连脚跟上下轻轻抖动,“还想考高中吗你?”
“想啊!怎么不想。”李绪征说:“但光想也没用啊,考不上。”双手一摊,命里就不带读书的基因。
他亲爸,小学毕业,老文盲,光挂嘴会吹牛逼会哄女人,外表装逼再镀几层金,还他妈不是草包一个,回想第一次见他,是在夜里,白炽灯泡暗明交替,他站在门口,忽暗又忽明,灯光摇曳,看不清表情,窦莲双手抚他的肩,轻轻拍拍,说:“小征,叫人,叫…爸爸。”
爸爸?那是他第一次见爸爸,记忆依稀是高个,踏门带风,是雨后的青草香,声音沉哑,摸了摸他的头发,动作不算温柔,手掌有茧,先抚他的发又到脸,“我是爸爸,小征。”
“爸..爸爸?”他轻轻的喊。
之后记忆模糊,只隐约记得妈妈的声音,“你怎么来了?”“你老婆不管你吗?”“小征也需要钱,读书不花钱?吃饭不花钱?你就只顾那个人儿子,难道小征就不是你亲生的?”
妈妈知道爸爸已经结婚,是在肚子遮盖不住的时候,她满心欢喜等着那个男人来娶自己,却没想到先等到的是他的老婆,她被骂了一顿,骂得很难听,抑制不住的抖肩哭,哭完之后擦干眼泪,话也不留一句只身回到扬昌。
李绪征是小三的儿子,这是他从小到大一直听到的话,刚开始会愤怒,会反抗,越长大越接近真相,力辩变得虚伪,张口变得嘶哑,他不再解释也不再反抗。
肖玉词抬头看着他的双眼,“你都没考你怎么知道不行?”
“我笨呗!是真的学不会。”
肖玉词眉心一紧:“放屁,你自己学了吗?我都偷偷看你好几次了,上课不是睡觉就是逃课打游戏,你压根就没放心思在学习上。”上学时最讨厌满嘴劝学为了你好的话,如今换了身份,反倒自己成了那个满口道德的人。
“就是因为学不会才睡觉。”李绪征说:“我笨,脑袋瓜就是转不动,听不懂。”
肖玉词一时无言,咬咬唇,指指他身后的办公椅,让他坐,“我不劝你,也劝不动你,我在你这个年纪也不爱听大道理,建议对我来说也没用。”脚往回收了收,手摸腿膝手指拍了拍,“路是自己走的,怎么走?往哪儿走?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我看过你做的卷子,数学和英语底子都很好,你还年轻,还可以重选,等将来回头看,后悔了,就晚了。”
办公室纸质欻欻翻页声,脚步来回络绎不绝,与之而伴肖玉词的话语,一道迸进他的耳朵,他见肖玉词眼里一层水光,眨了眨眼,一切于平静之中无话,要说难过,是有,更是无力的哽,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
肖玉词收卷坐正,呼气吐气,没再揪他成绩,问:“你那个同桌,”仔细回想姓名,“王….王磊,今天没来?”
“他?没见着,你找他有事?”
“没事不能找他?”肖玉词抬头看他,“开学第一天就没来,我不得问问?万一出事了谁替我兜底?”
“能出啥事?指不定搁哪儿玩呢!”李绪征一口肯定,乡下孩子上山下河,能摸的地方都闯个遍,也不见得出事,他倒觉得肖玉词紧张过头了。
“玩?放假前毛主任怎么说的忘了?夏天不要下河游泳,最近雨水多,河水涨得快,要不注意溺下去怎么整?”
“怎么会?搁乡下长大的小孩水性好得很。”李绪征眉毛挑高,自信满满。
“得瑟啥?”肖玉词书卷成桶往他屁股上抡一道,“马有失蹄,人还有失足呢?不怕万一就怕一万,特别是你,李绪征,别给我带人去游泳,要是让我知道了,揪着你耳朵带你见你妈去。”
李绪征捂着屁股疼得跳脚,“我不去,我又不爱游泳,还不如网吧打游戏快乐。”
“最好是。”肖玉词瞪他一眼,“还有网吧那地儿,乌烟瘴气的,你要再敢去,我就请家长。”
“我靠,这不让那不让,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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