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池摸不准他的态度,迟疑地走过去,接着恂恂地坐在了他的对面。
这是一套单人病房,隔音很好,各种硬装与软装都很齐全。茶几上摆着一瓶鲜花,很素的颜色,散发着丝丝缕缕的清香。
虽然被一口啃昏迷的人是他,可对面那个“加害者”看起来却显得无动于衷,反而是刚从昏迷中醒来的秋池显得有些坐立难安。
“当时我不是和你说了‘没必要’,”傅向隅问,“你又回来干什么?”
秋池头微低:“对不起,我只是想……”
证明自己不是个骗子。
“你该庆幸自己是个Beta。”
傅向隅的语气很冷淡,从他的语气里,秋池感觉不到一丝愧歉的意思,仿佛他早就对他的病心知肚明,所以才故意折回爬进车里,然后趁机敲诈他一笔。
说着傅向隅低头看了眼时间,眼底泛起几分不耐烦:“需要赔偿的话,你可以说个数。”
秋池微愣,过了一会儿才轻轻摇头:“不用。”
“不用?”傅向隅盯向他,“你不是很缺钱吗?”
秋池哑然。
“一只手表就可以买走你的器官和人身自由,那么不小心被我咬了,”他稍一顿,语气依然很平淡,“你也可以按牙印的数量开价,我尽量满足你。”
他的语气和态度都让秋池感到不舒服,让他觉得自己像是货架上待价而沽的商品,是一场明目张胆的仙人跳里的主谋。
他知道自己没资格要求那么多,作为这个社会里最低等的“工蚁”,甚至当着这个人的面差点为了那只二手手表丢掉了做人的最后一点尊严,被看不起是自然的。
但他没有这个人想的那么不堪和卑劣。
“不用。”这次他说的很坚决。
傅向隅皱了皱眉,在他眼里,能用钱打发的都是最简单的问题,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让他感觉有点棘手。
“没事的话我先回去工作了。”
秋池站起身,走向墙边的一个小衣柜,从里面找到了自己被换下来的衣服,随即拿着那些衣服走进了洗手间。
等换完了衣服,秋池才想到自己的手机还在傅向隅车上,腕上的手环似乎是没电了,怎么按电源键屏幕都不亮。
他身上没现金,连公共交通都坐不了。
很快,傅向隅又听见洗手间开门的声音,紧接着那个人径直走到自己面前,要求道:“送我回去。”
傅向隅抬头看他。
还没等他开口说话,腕上的手环忽然震了震,他接通电话,回复道:“你等一下,我现在下楼。”
挂掉通话,紧接着他看向秋池,说:“走吧。”
医院楼下。
傅向隅从外卖员手中接过手提袋,然后转递给秋池:“赔你的手机。”
秋池的动作有点僵硬,但那个袋子几乎是被丢到他怀里的,为了不让那个新手机摔在地上,秋池下意识地就将其接住了。
到地下车库坐上车,秋池弯腰从车座下面捡起自己的手机,屏幕上的“蛛网”看起来比之前更密了,他按了几下电源键,屏幕却一直是黑屏状态。
“我回去找人看看能不能修,”毕竟自己这台手机本来就已经是‘风烛残年’的状态了,用这破手机讹走人家一台新手机,秋池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要是能修好,我就把这手机还你。”
傅向隅把车开出去:“你不想要就麻烦你丢了。”
接下来就是一路死一样的沉默。
因为是白天,所以这次傅向隅把车子停在了校外,秋池没说什么,只是解开安全带,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翻出昨晚写好的那张欠条。
“给。”
傅向隅没接。
“欠条,”秋池说,“我签名了。”
见他不接,秋池干脆把那张欠条放在了中控台上。
“我真的不知道你有病,”秋池终于还是解释道,“也没处心积虑地想用这个来敲诈你。”
他毕竟算是拉了自己一把,秋池心里对他更多的还是感激,哪怕那两万块于对方来说,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串数字。
“但还是谢谢你愿意借给我钱。”
他正要下车,却听傅向隅忽然开口道:“我建议你今天最好还是请假休息。”
“你知道……”
傅向隅顿了顿,然后道:“你现在身上全是我的味道吗?”
秋池愣了一下,他的确毫无察觉,毕竟二十年以来他都跟“信息素”这个词毫无关系。
虽然同事们大多和他一样是Beta,但是其中同样罹患“感嗅觉缺失症”的人应该少之又少,普通的Beta顶多对信息素的反应没有AO两性那么强烈,并不是像他这样几乎完全感知不到,更何况傅向隅的信息素等级还这么高……
“很浓吗……?”他问。
傅向隅:“你觉得呢?”
秋池下意识地摸了摸后颈上的几个牙印,碰起来感觉都还红肿着,他忽然有点后悔刚才没管傅向隅要点误工费了,这味道也不知道会在他身上停留多久。
好在驾驶座上的那个人从扶手箱里翻出了一盒阻隔贴丢给他:“把这个贴上。”
秋池接过那盒阻隔贴,盒子上印着“100%阻隔”的标志,这个东西他是认识的,据说可以有效阻切信息素外溢,AO们在上体育课时一般都会使用,避免在剧烈运动后散发过量的信息素。
只不过强度越高的阻隔贴好像就越不透气,秋池经常听见有学生吐槽让这个东西闷出痱子来了。
不过秋池不太在乎这个,他撕开一片阻隔贴,然后摸索着想要贴在后颈上,但似乎没贴好,连贴了三个,都是歪七扭八地裹在那些红肿的印痕上。
傅向隅在旁边看得有点难受,没忍住伸手扯了一下他的衣领:“我来吧。”
他把那些贴的乱七八糟的抑制贴重新撕下来,然后再规规整整地贴好。
秋池感觉后颈被他的指节蹭的有些发痒,忍不住往回缩了一下:“好了吗?”
傅向隅松开他的肩膀:“好了。”
秋池摸了一下脖子,确定没有伤口还露在外面,他想下车回去,但还是有点不大放心,于是他看向傅向隅:“你能不能帮我闻一闻?”
这个月的全勤他不想放弃,但又怕一会儿工作的时候不小心让人闻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傅向隅犹疑地看着他,但想起这个人的确也不是装的,他是真的“闻”不到,于是只好纡尊降贵凑近了,不太自然地在他后颈间嗅了嗅。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昨晚失控时舌尖感知到的气味,除了血腥味,似乎还有一股很清淡的橙子味,带着股青涩与湿润的气息。
有一点泛酸,橙香压着他衣领上那股干净的皂香,像坐在一个晾满衣被的庭院里,在阳光底下慢慢地剥去橙皮……
“还有味道吗?”秋池忽然问。
傅向隅看着他的后脑勺,回答道:“没了。”
再过两天就是小年夜。
房子里依旧很冷清,傅统帅日理万机,一年到头鲜有能待在家里的时候,至于那位温顺漂亮的统帅夫人,因为时不时就要陪同丈夫应付各类社交场合、出席公众活动,也都得24小时围着傅统帅转。
反正这个家里从来就没热闹过,傅向隅已经习惯了。
他今天醒得有点晚了,窗外的天看起来灰沉沉的,可能是因为睡得太久,睡醒了傅向隅也没觉得有多精神。
厨房保温柜里放着阿姨准备好的午饭,傅向隅没什么胃口,只盛了小半碗米饭。刚把空掉的饭碗放进水槽,腕上的手环忽然震动了一下,显示有陌生来电。
傅向隅本来不太想接,但这人已经连续打了好几通。正要挂电话的时候,他才忽然想起来自己昨天半夜好像在网上定了一箱橙子,这通电话有可能是商家或者外送员打来的。
电话终于被接通,傅向隅听见那边闹哄哄的,有车流声,对方像是正站在马路边上。
那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讪讪:“您好先生,我是优果鲜的外送员……您在我们店里订了一箱橙子是吗?”
“嗯。”
“不好意思啊,”对方顿了顿,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刚刚为您送货时因为轮胎打滑,箱子摔了一下,不小心压坏了您两个果子,请问您接受赔偿吗?还是我再折回去买两个橙子补给您?”
昨晚首都下了场大雪,就算有铲雪车及时清雪,路面也不可避免地结了冰,这样的路况小车都不好开,更别提他们外送员用的两轮车。
傅向隅并不缺这两个橙子吃,因此也没为难他,只说:“把剩下的送到就好,不追究你的责任。”
对方连说了好几声“谢谢”,语气微微松弛下来,听起来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电话挂断后,傅向隅打开冰箱,从冰鲜层取出一瓶冰水,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莫名觉得电话里这个外送员的音色有点耳熟。
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了一个Beta的身影。
那天之后,两个人就没再联系过了。
没等到想象中的“纠缠”,傅向隅颇有些意外。昨晚半夜失眠抽风打开和这人的聊天框看了眼,两人从加上以来就没说过话,只有添加时系统发出的默认消息,然后就是显示过期未领取的一条转账记录。
他随手点开这个人的朋友圈,最顶上的那条动态是一只猫趴在他鞋背上的照片,配文就一个字:猫。
紧接着下一条是学校图书馆前面的一棵百年老树,枝叶上压着一层薄绒似的雪,配文:大树。
傅向隅:……
这人怎么活像是一个识图认物的AI程序?
他动态更新的不算频繁,再往下就是“仅一个月内可见”了。
对方似乎并没有要和他纠缠不清的意思,反而是他自己,好像对那个人的“味道”还有点恋恋不忘的。
傅向隅把这种无处安放的诡异念头,归咎为是被自己躁动的信息素与无处发泄的欲|望硬生生给憋出来的。
他想做|爱。特别想。
以他目前的经济情况和社会地位,想找个临时的或者是长期的,甚至是与他信息素匹配度达到90%以上的Omega,都不是什么难事,但傅向隅不愿意。
一是他对这事儿多少有点洁癖心理,二则是因为他爸,作为联盟现任统帅的独子,他最好连一点污点都不要有。
秋池那张欠条他没丢,随手揣在了外衣口袋里,上周阿姨把他衣服送去干洗的时候,例行检查了一下口袋暗兜,从里面翻到这张纸条,还拿过来问他要不要了。
那个Beta的字很好看,端正清隽,大概因为写得急,字迹有点飘,但并不妨碍那漂亮而清晰的观感。
看到这张纸条的第一眼,傅向隅就想起了秋池的手。手指,以及他指缝间翻飞流淌着的纸蝶一般灵动的扑克牌。
紧接着他又想起了那股清淡的橙子味,因为当晚他的脑子实在说不上清醒,而那股味道又太过转瞬即逝,以至于傅向隅不太能确定那股味道究竟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知道Beta的血液里也会携带少量的信息素,只是浓度很低,几乎不会被他人感知到,除非像他这样,在高度敏感的发热状态下,咬开Beta的腺体。
那股橙子味……是他第一次“尝”到另一个人身上所携带的信息素的味道。大概是因为那个Beta信息素的存在感太低,傅向隅并没有对其产生排斥的心理,反而有种想要再凑近一点,好闻得更清楚的焦迫感。
秋池将电车停靠在了一侧花坛边上,然后抱起那箱橙子,脚步僵硬地走到了别墅门口。
今天早起的时候他就感觉有点头晕乏力,但也不算严重,因此他也就没有特别在意。
连二赶三地送了一上午的单子,连水都来不及喝几口。刚刚开车的时候秋池忍不住开始走神,结果车胎不小心在结冰的路边上打滑了一下,他没能及时稳住,连人带车一起摔翻在地,连带着那只装橙子的纸箱也摔瘪了一角,从里面滚掉出来的几颗橙子,就这么被他不小心压坏了两颗。
车子倒没什么大事,只是划了几道,蹭掉了几块漆,本来买的也是二手车,没翻新过,右边镜子断掉了,秋池没舍得花钱找人修,用个厚胶带给缠上了。车子破是破了点,但好歹不影响使用。
只是他的一只小腿和膝盖也因此在路面上狠狠蹭了一下,估计是擦破皮了,这会儿还火辣辣地疼着。
膝盖那块是伤得最严重的,牛仔布料都被蹭破了一小块,裤子上沾着一点血污和雪水融化后的泥斑,看起来有些狼狈。
秋池想了想,还是从小包里翻出了一包纸,先是擦了擦被雪水弄湿的纸箱,然后才顺带着处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污渍。
但这会儿裤子上的血迹和雪水都被冷风冻干了,就算使劲蹭也只能蹭掉一点。
把用过的纸巾放进包里,秋池终于有点紧张地按响了门铃。
这一片是首都地价最贵的别墅区,闹中取静,寸土寸金,住在这里的人自然也是非富即贵。刚刚在小区门口,因为门禁系统检测出他的身份履历上存在不良犯罪记录,保安死活不放他进来,后来还是那边店家打来电话协商,并给秋池做了担保,保安才肯放他进来。
门打开的那一瞬间,秋池怔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来开门的人会是傅向隅,对方看见他的时候似乎也有些意外。
外送单上为了保护客户隐私,在身份信息那一栏上做了模糊处理,而且傅向隅似乎用的也不是他真实的姓名。
秋池没惊讶太久,他抱着箱子,脸上露出歉疚之色:“不好意思先生,箱子可能有点脏,我帮您放在玄关地上吧?”
傅向隅没说话,秋池只当他默认了。
紧接着他蹲下身,把那箱橙子慢慢放在了傅向隅的脚边。
秋池上半身俯进玄关的时候,傅向隅又闻到了橙子味,和那天他“尝”到的有点不太一样,是那种很新鲜的、酸甜的气味,傅向隅猜想那气味应该源自于他衣袖上橙汁留下的污渍。
“损坏的那两颗橙子我已经帮您处理掉了,算下来折价25块,我已经帮您申请了部分退款,请您注意查收。”
傅向隅看着他,这个人依然带着那副厚重的棉白口罩,头发倒是剪短了,理得很干净,像是中学时常见的那种标准学生头。
“我不是说了不用赔?”傅向隅的语气说不上熟稔,也说不上冷淡,“近期都是恶劣天气,发生意外也很正常。”
秋池低着眼睛,很官方的回答:“感谢您的谅解,但我们有规定……天气是天气,我们的犯错成本不该让客人来承担。”
能找到这份时间相对自由的兼职很不容易,他的履历不太干净,很多兼职的地方都不敢收,好在外送员的审核没那么严格,又刚好遇上年关,正是缺人的时候,面试他的人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通过了。
正因为这份兼职来之不易,秋池才更不敢犯错。
万一这人嘴上说着没关系,一转头就去平台上把自己投诉了,那他到时候上哪儿说理去?
“你送这一单多少钱?”傅向隅忽然问。
“……”秋池没想到他会问自己这个,犹豫了一下,想着他毕竟是自己的债主,想要了解一下自己的收入情况也无可厚非,于是他回答道,“您这单不算远,不算雪天补贴的话,应该也有15块。”
“那两万块钱,”他以为傅向隅是怕他还不上那笔欠款,于是赶紧又道,“运气好的话,开学后再过两周左右就可以提前还给你。”
傅向隅又不说话了。
两人因为之前那场意外,再见面时总有种不尴不尬的氛围戳在那里,而且他们两人说熟也不准确,说不熟也不大对,秋池最怕应付这种场面,硬着头皮小声道:“那我先……”
傅向隅打断他:“你膝盖上的伤,要不要进来处理一下?”
还没等秋池开口拒绝,傅向隅就又问道:“还有单子要送吗?”
被傅向隅这么近距离地紧盯着,秋池的舌头有点发僵,他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一个问题。傅向隅家里的暖气似乎开得很足,有丝丝缕缕的暖流从他身后的房间里流泻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今天的天气格外得冷,而自己也格外得累。
这会儿算是他们午休的时间,平台没再往他手机上派新的单子,但这里离都兰又很远,如果想要休息,他还得花一个多小时赶回去。
可他跟傅向隅并不熟……
“我……”
傅向隅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他侧身往旁边让了让:“进来吧。”
秋池迟疑了一下,但最后还是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傅向隅用脚把那箱橙子拨到一旁:“鞋柜里有一次性拖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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