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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球跑,但球没了(问尘九日)


秋池的眼里全是眼泪,傅向隅看见他的嘴唇在发抖。
他偏过脸,似乎是想要阻止眼泪坠落,他不想哭,至少在傅向隅面前不想。
可那浅浅的眼眶早就不堪重负,在他眨眼的瞬间,泪珠直直地砸了下来,收不住般掉下去。
傅向隅忽然就生不起气来了,他心里酸得要命,他本来不想再跟他吵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口却又变成了这样。
他忍不住抱住了秋池,很轻地搂住他的脊背:“不是你的错,我不该说那些话,我以后再也不说了好吗,你别哭了好不好?”
秋池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没什么力气了,他瘫软在傅向隅身上,忽然很小声地问:“……我是不是很不讨人喜欢?”
傅向隅伸手把住他的后脑勺:“不是。”
秋池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开口说:“我念中学的时候,在商场里碰见过我爸,他跟那个阿姨生了一对龙凤胎,一个Alpha、一个Omega,我没想找他要钱,可他看见我,还是带着那两个小孩子,远远地走开了,好像很害怕被我缠上的样子。”
傅向隅很安静地听他说着。
“后来我考上都兰,他偷偷联系我,说希望弟弟妹妹也能向你学习,还说以前都是爸爸做得不对,说到底血浓于水,我们还是一家人。”
“可出事之后,他就马上把我删掉了。”
“小禾……”
他的声音更低了,傅向隅感觉到自己的肩头好像湿了一大片。
“我当时很长时间都不想出门……一个人躲在出租屋里,当时我们还不怎么熟,可小禾发现我好久都不去便利店了,那天下班之后就买了份便当找到了我家。”
“他花很长时间和我聊天,之后几乎每天下班后都会来找我说话。他很会逗人笑,所以好像慢慢的就好起来了。”秋池说得很慢,像是在回忆,“后来我找不到工作,也是他帮了我。”
“我妈生病,他帮我替了好多次班,还安慰我……”
如果没有小禾的话,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从那个出租屋里走出来。
秋池其实并没有那么坚强,失去那个孩子让他身心都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所以后来他总是想,还好他遇到了小禾,还好有小禾在。
他以为就算没有爱,他们也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可原来连这最后一点真心也是假的。

傅向隅跟上级请了一天事假。
首都的天气逐渐转暖了,但早晚还是冷,傅向隅思来想去,给秋池拿了一件长款的羊绒毛呢大衣。
秋池比他想象中又瘦了一些,因此这个尺码他穿着似乎并不很合身,于是傅向隅只好从自己那边衣柜里翻出来一件毛衣给他夹在里边穿。
想了想,傅向隅干脆又给他加了一条围巾,然后他跟秋池说:“一会儿要是走热了,可以把围巾拿掉。”
秋池腕上带着傅向隅新买的智能手环,插的还是他之前的卡,小禾每天都会给他打十几个电话,可秋池不想接。像是在逃避什么似的,秋池始终不愿跟他对峙。
研究所那边更是电话短信连番轰炸,他们扣留了秋池两个月的工资,问秋池还要不要了。秋池很早就看见了,但没有回。
他不再提起想要回去的事了,因为就算傅向隅肯让他走,他好像也没有地方可去。
傅向隅今天一大早起来,就说要带他去附近的公园里转转。可秋池其实不太想出门,但傅相遇说今天阳光很好,还说之前开车路过那里,看见了很多长得挺漂亮的鸭子。
现在时间还很早,又是工作日,所以公园里的人也很少。
把车停好后,傅向隅走过来很自然地牵住了他的手,秋池完全没有反抗。
公园里开了很多花,走道上被早起的清洁工人打扫得特别干净。傅向隅见捡不到花,于是只好偷偷摸摸地从树上摘了一朵,然后塞进了秋池的口袋。
秋池看了他一眼,傅向隅解释说:“我买了干燥剂,用那个做干花好像比压在书里的要更漂亮一些。”
秋池发现他今天戴的还是那对袖扣,有时候他的着装跟那对紫色袖扣其实完全不搭,可傅向隅还是一直坚持戴着它们。
清晨的空气很好闻,带着一点清新的草木香气,微微的潮。
他们很快来到了桥上,湖中真的有很多鸟,傅向隅举起手机拍了一张,问秋池:“那是鸭子还是鹅?”
说完他似乎有点害怕秋池不搭理自己,于是故意把手机上的照片放大了给他看。秋池顿了几秒,然后轻声说:“白鹭吧。”
“……哦。”
“要坐船吗?”傅向隅紧接着又说,他看见不远处的湖边有个穿着救生衣在小船上抽烟的老伯,“坐船的话应该可以近距离地观赏那种鸟。”
“坐吧?”他又说。
秋池迟疑地点了点头。
终于得到了一点回应,傅向隅的心情转好,拉着秋池就往那边走去。
老伯见有客人来了,赶忙把烟掐灭,然后抓起两件救生衣招揽起了生意:“两位坐船吗?今天刚开张,给你俩算便宜点,一人五十行吗?平时我这儿包船都是两百起步的。”
傅向隅二话没说扫给他两百块,听见收款的声音,老伯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特高兴地对着两人说了好几声谢谢。
湖其实没多大,后面没客人在排队,所以老伯撑得也很慢。
“两位是情侣吧?”
傅向隅看了秋池一眼,没说话。
见没人搭理自己,老伯倒也没觉得是自己猜错了,毕竟两人的手握得那么紧,那个Alpha更是一副生怕同伴走丢的样子,十个目光有九个都落在他身上。
于是他紧接着又问道:“是已经结婚了吗?”
这回傅向隅开口了,他说:“还没。”
晨光落在湖面上,铺洒出一片带着点星凉意的粼粼波光。
直到靠近了,两人才发现湖中的水鸟其实很大只,翅羽打开的时候,能遮住很大一片光。
“晚上我定了之前的那家餐厅,”傅向隅偏头说,“今天天气好,应该能看到很漂亮的落日。”
秋池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说什么。他看着白鸟,过了一会儿才小声说:“我不想去。”
“那就不去了,”傅向隅马上道,“那就在家里吃吧?”
顿了顿,又道:“研究所那边的事我会处理好,之后你要是想去看那个姓任的也可以……不过要告诉我,我跟你一起。”
“好吗?”
秋池点头。
现在他能依靠的人好像只有傅向隅了,秋池不太想思考,如果回应傅向隅、顺从他就能让这个人不再发火,他感觉这样好像也挺好的。
只是等什么时候傅向隅觉得腻了,可能就又会赶他走了。
秋池不知道到时候自己还能去哪里。
傍晚的时候傅向隅忽然又出去了一趟,他没说去哪里,秋池也没过问。
他在家里和煤球玩了一会儿。煤球最近好像又长胖了,真的变成了很瓷实的一颗小黑球。来家里做饭的阿姨也说它该减肥了,要不然再过不久也会跟人一样得三高。
秋池听了阿姨的话,陪它在屋里屋外都玩了一会儿,可没过多久煤球就趴在地上不想动了。
晚上看着自己饭盘里那压根没满的猫粮,煤球开始哀哀地叫,叫得特别可怜。
快下班了的阿姨跟秋池说:“别理它,再胖就真的连沙发都跳不上去了!”
于是秋池只是蹲下来挠了挠它的猫头就走了。
傅向隅还没有回家。他一个人在客厅里看了一会儿电视,新闻上插播报道说,统帅夫人在首都某个路段出了车祸,重伤,现在还在医院里抢救。
秋池换了台,但好几个频道都在说这件事。
傅向隅很晚才到家,开门后他看见秋池躺在客厅沙发上睡着了,于是他上楼拿了一个毯子,小心翼翼地刚给秋池盖到一半,这人就突然醒过来了。
“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秋池看着他,没有回答,而是问:“新闻上说你继母……”
“还在抢救,”傅向隅轻描淡写道,“不过应该活不了了。”
秋池刚睡醒,眼神还有些朦胧。
傅向隅于是又解释说:“他惹我爸不高兴了。”
“……那你呢?”
“我?”
“你跟方家退婚,他会不会也不高兴?”
他似乎开始主动关心自己了,傅向隅感觉自己的心都软了下来,他俯身在秋池的额头上吻了一下,然后才说:“我是他亲儿子,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晚饭吃了吗?”他问秋池。
秋池摇头:“刚刚好困。”
饭菜还在厨房里热着,傅向隅进去把阿姨做好的菜端了出来。
饭刚吃到一半,秋池忽然开口:“明天我想回去看看我妈妈,桂姨说她又生病了。”
“好,”傅向隅问,“什么时候,我开车送你过去?”
秋池:“不用了,我想自己去。”
“嗯。”
傅向隅一边说,一边剥了两只虾放进他碗里,以前两人在一块的时候,这种事似乎都是秋池做的。
Alpha被人伺候惯了,从来没想过这种关怀也应该是相互的。可他现在只希望秋池能多吃一点东西,看他变得这样瘦,傅向隅心里总是感到难过。
看见碗里剥好的虾,秋池的筷子顿了顿,但还是把那只虾夹了起来,然后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饭后傅向隅有些欲言又止,他看了秋池好几眼,才道:“你先别上楼,我有事想跟你说。”
秋池于是又坐回到了客厅里。
煤球似乎想像以前那样跳到他膝盖上,但努力了两次居然都没跳上来,因此秋池只好俯身把它抱到了腿上,起身的时候秋池顿了一下,他为这只猫的体重感到了一丝讶异。
之前煤球一直都是傅向隅喂的,这人平时给煤球倒的猫粮都冒尖,罐头零食也是随便开,不知不觉煤球就胖成这幅猪样了。
确实应该好好减肥了。他想。
煤球不知道秋池心里在想什么,还趴在他腿上黏唧唧地叫唤着,试图让他再给自己开根猫条。
秋池抱着猫在沙发上等了一会儿,然后他看见傅向隅从带回来的包里取出了一个很小的陶瓷罐子,秋池隐约意识到了那是什么,他抿了抿唇,没说话。
傅向隅一直回避跟他谈起这个,可这件事说与不说,好像都是哽在他们之间的一根刺。就算再难受,也总要揭开的。
“我把它从研究所里拿回来了,”傅向隅低声说,“已经处理过了。”
傅向隅那天在研究所里见到它的时候,它正被浸泡在不知名的液体之中,他们说它被解剖研究过很多次。
是很小的一个胚胎,但已经开始有了小孩的样子,他无法想象秋池一个人在医院里看见它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傅向隅亲自把它送去处理了,也亲眼看见它从一个很小的胚胎变成一把灰,然后他将它收敛进了准备好的小罐子里。
同时他也拿到了秋池在老家县城医院的就诊记录,在看到胎儿胎死腹中的报告单时,傅向隅感觉自己的心像是坠进了胃里,掌心也开始发麻。
那个医生对秋池的印象很深,傅向隅没空去跟他面谈,两人始终是在电话里交流的。
医生说秋池当时为了保住这个小孩,用了很多办法,但都失败了。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可挂断电话后傅向隅却想了很久。
秋池直愣愣地盯住那个罐子,似乎是有些不知所措。傅向隅慢慢走上来,煤球一看见他过来就立马跳开了。
他把那个罐子轻轻地放在秋池手上。
傅向隅忍不住抱住他,他能感觉到这个人正在自己怀中发着抖。
他知道秋池不仅喜欢小动物,也喜欢孩子,可那个医生说他们以后都不会再有孩子了。
“医生说你给自己注射了陌生Alpha的信息素……”傅向隅无意识地抚摸着他贴着阻隔贴的后颈:“疼吗?”
秋池没有说话。
“我那时候,要是能再细心一点就好了,”傅向隅很慢很慢地说,“我太自私了,一直都只想到了我自己。”
他握紧了秋池的手。
然后傅向隅继续说:“……那天在医院里看到报告单的时候,我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你会不会难受,怀着小孩要如何生活。而是如果我们之间还有个小孩的话,我很轻易地就可以挽回你了。”
他当时根本不在乎这个小孩,只想把它当成逼迫秋池跟自己重新开始的筹码。
秋池其实说错了。他根本就不是他口中的“好人”,他心里也有很多阴暗的、不能见光的自私想法。
他那时甚至暗自希望秋池过得不好,还是像以前那样需要钱,然后他只需要敞开怀抱,给他钱、或者给他一些对自己来说根本就举无轻重的东西,就可以向他无限制地索取爱了。
……直到那天夜里,傅向隅看见了秋池的眼泪。他终于开始想,他到底把秋池当成什么呢。
他说“结束”的时候,秋池就要识相地走开,他说“重新开始”,秋池就要高高兴兴地像以前那样巴巴地来爱他,可凭什么呢?
秋池已经活得足够苦了,可他还要他立即掏空自己给他爱。
在秋池说自己“当时很长时间都不想出门”,说自己“躲在出租屋”里的时候,傅向隅甚至都不敢问他是因为什么。
一开始他的确是花了两万块钱,把秋池从那个慕|残的变态那里救了回来。可是后来呢,如果没有自己,他大概还可以继续待在都兰,有一份安稳的工作,也不会一个人躲在出租屋里独自承受着失去孩子的痛苦。
虽然傅向隅不想、也不愿承认,可他的确从一开始就漠视了秋池的痛苦和委屈,也没有认真想过他为什么会对那个小禾“情有独钟”。
他被嫉妒和那些不良情绪裹挟着,固执地想要秋池立即变回从前那个对自己百依百顺,眼中只有自己的人。
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在玩游戏,不是觉得不高兴了随时都可以删档重来的。根本就没有什么“重新开始”,他能做的只能是尽量弥补,用好的记忆把那些不好的过去遮盖掉。
“你恨我吧,”傅向隅说,“秋池。”

第72章
傅向隅今天好像有什么急事,天还没亮的时候秋池就听他接了一通电话,然后他很轻地应了两声,边挂电话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Alpha平时穿的那套军装家政阿姨会提前帮他熨好挂在书房里,有时候秋池起得晚,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大概是以为秋池还在睡,傅向隅走到床的另一边,然后悄悄俯下身,很小心地在秋池唇上蹭了一下。
很柔软的触感,秋池能感觉到这个人刻意放缓了呼吸。
他们之间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亲吻了,傅向隅感觉秋池的眼睫好像轻轻地颤动了一下,于是他小声问:“吵到你了吗?”
秋池没有回答,于是傅向隅便以为他刚才的反应可能是在做梦。
傅向隅走后,秋池又躺在床上睡了会儿。
他花了几分钟洗漱,然后从衣柜角落里翻到了自己原来的那套衣服,秋池把衣服换好,临出门的时候腕上的手环震了震,是傅向隅打过来的。
他接起电话,对面传来翻动纸页的声音:“吃早饭了吗?”
“吃了。”
“嗯,把里面那件换成高领的好吗?今天你家那边在下雨,气温可能有点偏低。”大概是正在忙,傅向隅的语速有点快。
闻言秋池抬头看了眼摄像头的位置,黑色镜头中央有个红点闪烁了一下,他心里有种轻微的不适感,但他什么都没说。
紧接着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最近他后颈上一直都戴着阻隔贴,要是领口太低了,说不定会被妈妈看见这个。
想到妈妈,他很听话地又折返了回去,把里面的低领内搭换成了傅向隅买给他的一件高领毛衫。
换好衣服后他走下楼,刚打开门,就看见门口的位置横停着一辆车。
秋池迟疑地走了过去,很快一个中年司机打开车门走下来,对着他笑了笑:“秋先生,少将让我负责接送你。”
车子是傅向隅常开的那一辆,司机有些脸生,不过这片别墅区的安保系统很健全,没经过业主同意的话,是不允许外来人员进入的。
秋池没有打电话跟傅向隅确认,也没有坚持要“自己回去”。事实上他身上已经没剩什么钱了,不知道还够不够买往返的车票。
司机业务熟练地给他打开车门,秋池则轻声说了句谢谢。
上车后,司机又跟他说:“后座上那些是少将差我提前去买的水果跟补品,他说是让您带给您母亲的。”
“嗯,”秋池又说,“麻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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