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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西瓜炒肉)


仙修从小成期破入大成期之后,必须选好要走的道,大多也在此期间缔结本命剑。
安无雪就是在大成期彻底定了浮生道,南鹤将自己成仙之前于落月峰修行时用的名剑春华赠给安无雪。
谢折风突破大成期出关那日,安无雪就在他的洞府外守着他。
青年眉目含笑,双眸倒映出他身着白袍的身影。
“恭喜师弟大成,”安无雪说,“大成便要定道途了,我如今修为还不足以给师弟探根骨,师尊和你说了吗?”
探根骨并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修士就能探的。
南鹤带谢折风回落月峰之后,曾经为谢折风探过一次。
那一次安无雪没忍住问了一嘴,可是南鹤不曾回答。谢折风在一旁,其实没太在意。
那时,他觉得他应当是会走浮生道的。
如今也一样。
他摇头:“师尊还未与我说。”
但谢折风已经有所决定,不会更改。
无情一道,锋锐无双,包揽众生万物,唯独舍弃私情。
可谢折风舍不下私情。
他想,哪怕他是无情道的根骨,他也不会走无情道的。
可安无雪不知谢折风心中所想,笑意稍减,黯然道:“按你的性子,峰中长辈和师弟师妹们都说,你以后多半是要走无情道的。你……”
师兄似是踌躇了一下。
谢折风也在踌躇。
他想反驳师兄,想说自己早已决定了道途。
他在犹豫要不要在此刻直言相告,坦言自己不论如何都要选浮生道,是因为对师兄有超出同门之情的心思。
可若是师兄不愿呢?
他们这么多年的同门情谊,会不会因为他没能按捺越矩之心,反而有了嫌隙?
他自握剑以来,就连一剑穿心谢追的那一刻,都不曾犹豫过,此刻居然因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而深思熟虑、踌躇不前。
谢折风只这么犹豫了一下。
四方轻风一动,熟悉的仙者气息覆下。
安无雪和谢折风尽皆一顿,前后开口道:“师尊。”
来者一袭青蓝长袍,木簪束发,容貌俊美,却神情平淡。
分明是他小弟子的大成出关之日,他却毫无喜色。
南鹤刚刚凌空落下,居然停也没停,便往里走去,只飘来一句:“折风随我入内。”
安无雪一愣:“师尊——”
南鹤已经谢折风进屋。
谢折风只好匆忙说:“师兄,我有一言想同你说,你可否等我片刻?”
安无雪笑道:“自然,我还等着师弟定下道途呢。”
谢折风这才转身入屋。
他看着南鹤落下结界,锁住了四方,不解道:“师尊,为何要避开师兄?”
南鹤回过身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南鹤剑尊当时已经统御两界几千年,还在仙祸之时斩杀了不少大魔浊仙,世间事,少有能让他露出忧容的。
可他这时却叹了口气。
“你倒是看得明白。”
谢折风不是看得明白,而是一切与师兄有关之事,他总是会多长一份心眼。
“你初入门时,我便为你探过根骨。”南鹤忽而道。
他说着,突然拿出了一把剑。
这把剑刚被拿出灵囊,便送出凛冽寒意,嗡鸣剑吟附上了仙者灵力,剑气所到之处,尽皆挂上寒霜。
“此剑名为出寒。是我以苍古树干为本体,附以归絮海的罡风炼就的灵剑,”南鹤将灵剑递到他的面前,“它锋锐凌厉,不沾挂念,最适无情之道。”
谢折风的师长是天下第一剑南鹤剑尊,他和安无雪入道都会有名剑相赠。
南鹤成仙前的配剑春华已经赠给安无雪,谢折风的剑,多半是南鹤专门为他重新炼制的,这一点他从未思虑过。
因此南鹤递剑之时,谢折风下意识便要接过。
可他的指尖刚刚触上剑鞘,便听到那一句“无情之道”。
他一愣。
“师尊,”他问,“我的根骨是无情道根骨?”
他绝不入无情。
仙途就算再长,失了对师兄的情念,都不如蜉蝣一瞬。
只要南鹤点头,谢折风便会立刻言明自己的选择。
可南鹤却摇头。
他的师尊依然维持着递剑给他的姿势,在一阵一阵的出寒剑鸣声中,无悲无喜地和他说:“但你只能修无情。”
这便是说——他本是浮生道,却只能修无情?
此言太过含糊又太过迷惑,谢折风来不及震惊,只能困惑道:“……为什么?”
南鹤只说:“接剑吧。”
仙者哪怕威压不显,举手投足本就带着压迫。南鹤更是两界之尊,习惯了统御下属,言辞带着让人无法反驳的威严。
可谢折风既不接剑,也不应答,而是径直跪了下来。
“弟子想入浮生。”他说。
南鹤并无愠怒,垂眸看他,又叹了口气。
“你心中有情?”
谢折风点头:“我——”
这种时候,他自然不可能提及安无雪姓名,但他打定了主意不松口。
他也不明白。
师尊既然都默认了他是浮生道,却为何说他只能走无情?又为何准备好了无情道所用的出寒剑,这些年却从未提及过任何有关入道之事?
可他根本来不及说一句话。
南鹤剑尊甚至并不在意他心中到底装着何人,突然抛剑而起,在灵剑悬浮于空中的那一刹那,骤然结印而出,直接将符文通过谢折风眉心踱入他的神魂!
谢折风没由来对那咒术充满了恐惧,仿佛只要那咒术落下,他便会失去最在意之物。
可他不过大成初期,哪里可能抗得了南鹤的法术?
顷刻之间,他识海一颤,神思一晃。
模糊之中,谢折风似是听到南鹤在说:“不论你心悦何人,修无情是为了苍生——你心中之人也是苍生。”
“为了他,为了苍生,你只能修无情。”
后来,谢折风只记得,南鹤将灵剑赠与他,替他定了无情道,便因还有仙祸两界的要事要处理,直接离去了。
他持剑走出来,发现师兄还站在门前。
师兄神情之中似是有着难得的忐忑,见着他的身影,便快步上前,颇为紧张地问他:“师弟定好道途了?”
“嗯,无情。”
安无雪一怔。
他似是呆了很久很久。
谢折风看着师兄这般反应,心中有种莫名的憋闷。
但他不明白这憋闷之感的由来,便不曾说话。
许久,只听师兄又问他:“无情……嗯,师弟确实……年少便有无情之势。那你先前和我说有话要同我讲,是要说什么?”
安无雪又挂上了往常那温润似水的笑。
可谢折风却觉得师兄笑得有些许苦涩之味。
他皱了皱眉,思索片刻,才说:“我何时说过?”
“……你同师尊进屋之前,不是让我等着吗?”安无雪语气更是空茫。
谢折风却只能摇头。
“兴许是什么不重要的事情吧,”他说,“我忘了。”
——他全忘了。
无情咒在那时便已经落下,他忘了自己和师尊在屋内的短暂对峙,也忘了自己其实是浮生道根骨,忘了……
忘了很多。
所有不能忘的,不想忘的,都被深埋在无情咒符文之下。
此后好几日,谢折风接连不断收到同门之间的庆贺。
安无雪不知为何,一直没来找他。
他觉得师兄似乎心情不大好,但他不知缘由。
他又觉得自己好像从前会做什么,但他也想不到该做什么。
如此过了半月。
同样的午后,安无雪在竹林练剑修行之时,困困来寻谢折风,咬着谢折风的衣袖,不断扯着他。
谢折风没明白,就这么被困困扯到了厨房。
“怎么了?”他问着他曾经在迷障林中寻了一整夜的灵兽,“是师兄让你把我带过来的吗?”
困困歪了歪头:“呜?”
片刻之后,小瘴兽将做冰糕的器物全都叼到了他的面前。
“你想吃冰糕?”
困困摇头。
小家伙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也没想到谢折风从来每个月给安无雪做一回冰糕,怎么如今连它提醒了都不知道。
它气得跺了跺脚。
谢折风最后还是做了冰糕——他以为是困困嘴馋。
可他做完,却见小东西端着盘子,送到了安无雪面前。
师兄的剑刚刚砍倒了竹林里的一片竹子。
安无雪向来不愿摧残花草,寻常时候练剑,从来都会避开这些,如今这般,显然还在心情不好。
可他瞧见冰糕,还有紧随而至的谢折风,面色稍晴,惊喜道:“师弟做的?”
“嗯,困困来找我讨要,”他说,“我还以为它想吃,师兄便让它找我。”
安无雪一愣。
困困用头悄无声息地拱了谢折风一下,像是在怒其不争。
随后,安无雪轻笑道:“我确实爱吃冰糕,可能困困嘴馋,又见我喜欢,便跑去闹你了。师弟练剑修行繁忙,不必管它。”
“呜呜!!!”
“……”
从此之后,谢折风没有做过冰糕,安无雪也不曾找他要过。
直至后来,他有一次途经琅风城,想起师兄提过喜欢吃琅风城的冰糕。
那时他已经入无情许久,每日里所思所想,不过修行与苍生。安无雪待他极好,是他的师兄,是他敬重的同门兄长,仅此而已。
可他在琅风城外停驻,想起师兄喜爱冰糕,蓦地心里揪了揪。
他好像有点想看到师兄惊喜的神情。
于是他买了一盒冰糕带回落月峰。
可师兄接过吃了一口,双瞳之中闪过一瞬间的黯然。
这黯然被安无雪藏得极好,只有那么一瞬间的外露。
可谢折风一直在盯着他,轻巧地捕捉到了安无雪的失望。
“……师兄不是喜欢吃冰糕吗?”
安无雪被他看出,也不窘迫,无奈道:“是啊,但我比较挑嘴,喜欢的不是这一家做的。”
他放下糕点,抬眸,对着谢折风笑了一下。
那双桃花眼一弯起来,便像是春水波澜,花丛细风,轻柔地拂过人眼前,摸不着,却暖得很。
“多谢师弟。师弟能记着我的喜好,我很开心。”
谢折风看着师兄的笑容,不知不觉间失了神。
他好像喜欢上了他的师兄。

谢折风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心动。
他破入大成期立道之后,剑法造诣更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雪莲剑纹若隐若现,有将成之势。
师门长辈都说,南鹤剑尊的小弟子,当真是无情道的不二天骄。
他在琅风城时,琅风城的修士喊他“小谢公子”。来了落月峰后,师门年长者喊他“小谢师侄”“小谢师弟”。
年年岁岁这般下去,谢折风修为越来越高,出寒剑出则霜雪落,剑名成了他的名号,落月峰的弟子还有秦微戚循之流渐渐喊他“谢出寒”。就连师兄,有时也会和他说:“师弟如今……是越来越像师尊了。”
这样的他。
这样一个不论如何都会入无情而无悔的他,居然动了私情。
那时南鹤未死,众仙尚未陨落,乱世虽久,但天塌下来压不到谢折风和安无雪的身上。
他们就算是天下第一剑的弟子,说到底也只是个弟子,身上背着的,并不是天下之责。
破道也好,重修也罢,似乎并不是什么无法承受的结果。
谢折风不知晓无情咒早已埋藏在自己识海之中,不记得少年之时的翩然心动。
他以为那是他初次动心。
他在安无雪常常练剑的那片竹林里,看着师兄留下的道道剑痕,足足思虑了一夜。
——若是为心中之情破道,也并无不可。
他的师兄如清风明月,晴空舒云,配得起世间一切。
不过是为了安无雪破道重修而已,他并不介意。
谢折风想通之时,正值东方日升而起,天光越过连绵成片的竹叶,落下细碎剪影。
安无雪手持春华缓步而来,瞧见他坐在竹下长石之上。
“师弟?”他轻轻喊了一声,“你今日来得如此早?”
谢折风一个恍神。
“师弟?……你是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
谢折风忘了。
他好像是在此处思悟道心。
如今他心中并无繁芜,应当是想通了。
他摇头道:“没什么。今日师兄想练哪一套剑法?”
“……”
在那之后,谢折风时常经历那日清晨竹林的时刻。
他每每心动,却总会忘却,思来想去一整日,最终心头挂念的只有剑法、修行。
有时他是在竹林中静坐,有时是和师兄对弈,下着棋下着棋,他想明白了,却也忘干净了。
他从大成期到渡劫期,短短时光中,只余下和安无雪之间无足轻重的回忆。
他以前其实不明白师兄有时为何会露出失望落寞的神色。
他觉得师兄是极好的。安无雪往后必然会是落月峰人人敬仰的首座大弟子,若是得证仙途,或许还会成为统御两界四海的剑尊,而他是安无雪的师弟,他会同安无雪一起斩妖除魔、匡扶乱世。
世间虽乱,落月的年华却并不枯燥。
师兄在落寞什么呢?
他的洞府定在了人迹罕至,终年冰寒的浮空岛之上。
安无雪站在霜海门前,听到他的脚步声,回头看他。
青年回眸一瞬,发梢顺着霜海的霜雪流风而动,如春风落冰河,吹拂了他的心。
他假意责怪他:“师弟让我好等,此地风雪重,你再没出来,我可要挂一身霜雪离去了。”
安无雪是笑着的。
可谢折风却还是颇为愧疚。
怎么能让师兄等这么久?
他不在门前挂魂铃,是因为他独来独往惯了,却忘了会有自己闭关无法接传音之时,会让师兄久等。
他说:“下次不会了。”
于是他在霜海门前挂了个魂铃。
那魂铃被他特意下了禁制,只认安无雪神魂气息,落月峰上下弟子,无人能敲响。
但他没告诉师兄。
就好似这份特殊告知师兄,就会将什么他隐藏了许久的连他自己都忘却的东西,在师兄面前摊开。
后来安无雪回回来霜海,都会敲响那枚魂铃。
谢折风不论在干什么,总会第一时间前去迎客。
时间久了,有一回安无雪打趣道:“师弟住得离我这般远,每回找你都麻烦。要不我在你的葬霜海旁寻个宝地,把我的洞府搬过来,如何?”
谢折风心尖一跳。
似是有什么暖流淌过心头。
他想说。
可他神思一晃——他刚刚想说什么?
“师弟?师弟?”传音那边的安无雪喊他,“不行就算了。”
师兄的嗓音总是温柔平和的,从未强求过什么。
可是……不行吗?
谢折风双唇微动,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自己要说什么。
师兄分明刚刚都说算了,听着他这边的沉默,又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真的不行吗?”
当然可以!
他求之不得——
……求之不得什么?
传音断了。
谢折风又忘了。
世人都说无情道走的是无怨无悔的荆棘路,谢折风倒没什么感觉。
除了奉命出山除魔,他永远只是待在终年冰寒孤冷的霜海上。无情道孤苦,可他本就独爱孤苦。
此道见众生而无偏私,谢折风一直做得很好。
但他不知为何,偶尔同安无雪相处,心中总会冒出一道又一道的声音。
“你动心了。”
“你喜欢他。”
“你道心不稳,何不弃道?”
“……”
——那是心魔。
渡劫期步步是劫,寸寸心魔,谢折风只当那是他修行路上必须攻克的妄念。
好在心魔还不严重,他还能轻易斩灭。
千锤百炼之下,谢折风不但没有被“妄念”阻碍修行,反倒修出了连落月峰都万年不曾得见的剑纹。
剑纹初次显于战时,谢折风同大魔交战,最终以出寒剑斩灭对方生机,得悟无上剑道,显化剑纹于眉心。
刚刚同浊仙交战完的南鹤落于他的面前,看着他眉心闪动的雪莲。
他的师尊似是叹了口气,丝毫没有瞧见剑纹的喜意。
南鹤从来无悲无喜,悲悯的只有苍生。
……师尊是在悲悯他?
谢折风听到南鹤说:“……怎么偏偏就是你?”
这句话,谢折风当时没听懂。
直至南鹤陨落,诸仙祭阵,两界四海突然再无长生仙,仙祸末期渡劫期仙修与大魔争斗,纷乱到了极致。
南鹤陨落前,从一众仙祸时期都足以镇守四方的渡劫巅峰仙修之中,甚至越过了他的师兄,定了谢折风继任仙尊之位,将落月峰大权交到了他的手上。
落月峰代代剑尊,皆是举世无双的剑仙。
此位在谁身上,便代表着南鹤剑尊眼中,谁会是最有可能登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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