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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西瓜炒肉)


他确实不曾有发怒和反感之时。
安无雪无奈:“你这样好说话,倒是显得我有些过分了。”
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他直言道:“我想一观道友识海与丹田。我不会进识海,只是用我的神识探一探道友识海气息。”
姜轻了然,温声道:“你还是怀疑我?”
“只是确认一下。”
姜轻坦然地收回灵力护体,放开识海。
“请。”
安无雪不再啰嗦,探出神识,先是看了姜轻的丹田。
其中并没有任何浊气。
他又散开神识,在姜轻识海外侧探了探。
他说:“你想喝什么仙酿?”
“第一城有几家专门做仙修生意的酒楼,我知晓哪家酿酒一绝,明日我到了发传音于你?”
安无雪嘴角微勾:“那我必然带上满袋灵石赴约,保管让姜道友喝个畅快。”
姜轻对他作揖:“那我就不客气了。”
这时,曲忌之也带着裴千来到了曲问心面前。
结界之中,曲问心浑身被谢折风亲手化出的灵力锁链所缚,动弹不得。
她见着曲忌之,一言不发,刚想撇开目光,却又瞧见了裴千。
她目光一顿,没忍住道:“你之前和我曲家断绝关系,对这逆子避之不及,如今怎么……?”
裴千还未反驳,曲忌之便立时道:“娘亲那日抓了裴千要挟我,让他看见了我之情意不可摧,他也心悦与我。我还要感谢娘亲做了这么多事情,把曲氏宗主一位拱手让与我,继任曲氏家主之日,便是我和裴千合籍之日——是吧?”
他笑眯眯地望向裴千。
“……”裴千深吸一口气。
大局为重!
他皮笑肉不笑道:“是呢。”
安无雪和姜轻在外边都听出了他语气的勉强。
好在曲问心果然被曲忌之这番话激怒,突然开始挣动起来,怒骂道:“狼心狗肺!你自小到大,修到渡劫,所用灵石法器灵宝,哪个不是我助你的?就连你选道,为了护住你浮生道的天赋,曲氏这才收养了裴千。若不是如此,我何至于今天被裴千这个杂种骑到脸上?曲家何至于最后被一个杂种当权?”
话音还未落下,曲忌之悠然之色倏地消失,只余下满脸阴沉。
裴千倒是无所谓,笑嘻嘻道:“家主说哪里的话,曲氏是曲忌之的,与我无关。我过几日就继任城主了,哪来的精力管着曲氏呢?”
曲问心先是一愣,随后面容一拧,倏地疯狂挣动起来!
可锁链为仙者灵力所化,牢牢地捆缚在曲问心身周,她越是挣扎,越显无力。
曲忌之负手而立,从容地看着她发疯,等了片刻,才道:“我修行所用,每个曲氏本宗子弟都有吧?娘亲到底是看在我是你儿子的份上才如此费尽心机地护我的道,还是因为你修为算不上高,无法压制休养生息千年后的曲氏,因此需要我的存在?
“裴千亲口和我说,当年给我下无情咒时并未下死手。我自困观叶阵三百年——如此之久,是因为这松散的无情咒太难破,还是因为娘亲为了有足够的时间窥视习得观叶阵玄妙,偷偷加固了我的无情咒呢?”
——无情咒!
安无雪在牢狱结界外,听到此处,面色一凛。
原来这就是曲氏母子闹到如今的根源。
曲问心也知道无情咒的存在?
牢狱结界内,曲问心接连被曲忌之激怒,又被曲忌之揭穿了亏心之事,此时已是无可辩解。
她实在拿曲忌之无可奈何,便又看向裴千,冷笑了几声。
“我还道曲氏寻了个好根骨,你的道心之坚固,是我千余年来都很少得见。没想到最后还是因为这逆子破道了?哈,你若是破道,重修需要时间,你哪里能马上力压北冥众仙门,做这北冥之主!?”
裴千眼珠子一转,瞥了一眼曲忌之。
曲忌之终于等到了曲问心主动入套,装作随口般答道:“这就是娘亲有所不知了。我这几日整肃曲家,居然在一个年久无人居住的别院中,发现了一个被人藏起来的典籍法诀。那法诀上,记载着如何以无情道之身同人合籍双修而不用改道的方法。法诀书册的最后,那人留下了姓名——叫曲闻道。”
这才是曲忌之真正的目的。
既然安无雪只能说出曲闻道是个和曲家断绝关系的无情道仙修,还和无情咒有关,那他只能基于这些套话。
他并不担心自己说错什么,只要让曲问心相信他真的知道曲闻道这么个人,他说对了,曲问心会有所反应,他说错了,曲问心也会反驳。
他假意唏嘘道:“我倒是没想到,曲氏先辈中居然有如此天赋绝伦之人,此法要是传出去,必然能让两界哗然。”
曲问心本来已经怒上心头,可她听到名字,神情一滞,满目愕然。
“你说谁……?”
安无雪和姜轻在外头登时屏住呼吸,细细听着,生怕错漏接下来之言。
“曲闻道啊,”曲忌之一本正经地继续胡说八道,“这位前辈自己是个无情道,但因其也有心悦之人,这才创造了此法。”
“怎么可能???”曲问心嗓音都拔高了不少。
她连裴千和曲忌之都有些顾不上了,目光微散,神思茫茫,自言自语般道:“如果他真有此法,当年怎么会折剑断因果呢!?”
安无雪心下一震。
折剑断因果!?
他似乎听过此事……
曲忌之视线一压,眸光微沉,探究道:“……折剑断因果?”
曲问心并不知他在瞎编乱造地套话,反而想着反驳他,近乎急促道:“我没见过他,但我年少时听过族中长辈讲他的事情。他降生时,我曲氏门庭四方仙鹤齐鸣,祥云舒卷于天穹,族中占卜得出的结果比你降生之时还要好,不论是谁来占,都能算出登仙之兆。他曾经是曲氏甚至是整个北冥都最寄予厚望的天才!
“可他偏偏根骨不显,探不出根骨适合的道,便只能他自己走。先辈自然为他选了不会出错的浮生道,在那之后,他果然修为一日千里,百载不到,便已渡劫,还有了一把据说是上古灵物所铸之剑,那剑自己也有灵——北冥没有剑修是他的对手。
“可惜他走错道了。他登仙前才发现自己走错道,但灵剑和他共进退,是他无法斩断的羁绊。他成也是那把灵剑,败也是那把无可匹敌的灵剑。他为了追寻至高之道,于冥海旁折剑断因果,自此离开了北冥,再没回来过。
“你骗我,”曲问心肯定道,“曲闻道若真有修无情却存挂念的方法,当初为何要折剑才能破道重修!无情道本就是一条荆棘路,哪有兼顾之法!”
裴千咂舌:“你们老曲家在给人选错道这件事上真是向来都有一手啊!”
曲忌之神色不变地对曲问心说:“我骗你?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曾听过,怎么不会是你骗我?”
“整个北冥上下谁人不知‘折剑断因果,浮生入无情’这一段往事?只是当年确实是族中长辈给曲闻道选错了道才有的后事,曲氏自然不会认领此事,先辈故去,久而久之便无人知晓。可我听过先辈提起族中密辛,当然不可能记错。儿子,我劝你还是别高兴得太早,曲闻道自己都没有办法,怎么可能还会有什么法诀?”
话已至此,曲忌之已经得到了答案。
他稍稍转过头,看向结界外安无雪所在的方向。
安无雪怔然不语。
北冥上下,确实无人不知——“折剑断因果,浮生入无情”。
安无雪也知。
他本是为了查曲氏无情咒而来,听姜轻提到曲闻道这个名字,便心中觉着其中或许有关联。
原是如此。
原来不是师尊从曲氏手中拿了寻灵秘法和无情咒术,而是师尊本就是曲家人。
当年南鹤与北冥仙君交战,南鹤会用寻灵之法找北冥仙君行踪,是因为他是曲家人。
无情咒会出现在曲家,也不是南鹤从曲家拿了无情咒,而是无情咒被南鹤留在了曲家。
曲闻道。
此人破道折剑,转修无情,离开了北冥,以散修之身拜入落月峰,此后无情道大成而登仙,在仙道鼎盛的几千年前,将浮生道天才北冥仙君都比得黯然失色,力压众长生仙,统御两界四海。
他是曲氏一族几千年前惊才绝艳的天才,也是安无雪和谢折风的师父,南鹤剑尊。

安无雪抬手,掌心灵力翻滚,春华顷刻间被唤至他手中。
他就着牢狱中昏暗却不断晃动的火光,低头看着这把韬光养晦了千年的名剑。
剑身之上,“春华”二字勾着光影,镌刻了过往。
它曾是南鹤的配剑。
他对师尊最深刻的记忆,就是他破入大成期时,师尊将这把剑赠与他,望他能够持剑安山河,扫尽天下雪。
那日师尊身着一袭白蓝道袍,分明是个统率两界的仙长,却仅仅只是一支木簪束发,碎发随着落月山林吹来的风轻轻摆动着。
师门长辈都明里暗里夸过南鹤仙君俊美无双,一身仙骨更是如鹤如竹,就是太过无悲无喜,一双眸子装的永远只有渺渺苍生,让人生不起一丝亵渎之心。
安无雪曾以为,师尊和师弟是很像的。
他天赋高,曾经并不是很努力,幼时一次考校因贪懒没过,便被南鹤罚着在竹林里不分昼夜地练了三日的剑,此后他便再也不敢懈怠。而他若是闯了祸,或是领命办事却搞砸了,南鹤从来都以落月峰的规矩对待他,他和普通的落月弟子之间,唯一的区别,只是仙术法诀得南鹤亲传。
可赠剑之时,师尊双手捧着春华递给他,眸光是难得的温和。
这样一个人。
这样一个人,居然曾经为了登仙之路斩断少年时最深的羁绊。
这样一个人,也曾经在本该走浮生道的师弟身上落下无情咒,为师弟选了截然不同的无情道。
从前的一些事情,此刻也连在了一起。
他和戚循之所以相识,便是因为南鹤和离火宗的戚老宗主相识。北有曲氏,南归离火,南鹤既然出身北冥阵道世家,会和阵道炼器大宗离火宗有交情,实在再正常不过。
而落月身为修真界第一大宗,卓越之处,在于剑道传承,代代出的都是剑仙。在阵道炼器卜算之上,并无出挑之处,可南鹤却也擅长阵道咒术,连他和谢折风的本命剑,都是南鹤亲手炼制的。
安无雪的阵道也是南鹤所传,如今来看,他的阵道传承,原是和曲忌之同源。
尽管已经可以确认,但他仍然很难把南鹤同曲闻道这个名字扯上关系。
千年前导致离火宗灭门之人便和安无雪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背后之人对他之了解,唯有谢折风和南鹤能比肩。
而千年后的祸事又处处有着曲家秘法的影子。
为祸之人很有可能是千年前的曲家人。
南鹤会和这些事情有关吗?
可师尊亲手毁了修浊登仙秘法,本就是终结仙祸之人,又怎么会和这些祸事有关呢?
他怔怔地看着春华,许久无言。
他想不通。
身旁,姜轻幽然叹气道:“惊才绝艳的少年和坚不可摧的名剑,这曾经……也是北冥的一段佳话啊。”
可名剑断了,少年破道,佳话成了警世之言。
结界内,曲忌之得到答案后便一言不发,曲问心看在眼中,以为曲忌之被她说中了。
她笑道:“你果然骗我,曲闻道当年本不想断剑,可他创出无情咒,发现只能以咒术压情念,无法斩因果挂念。他最终既然选了断剑,又哪来的别的方法?”
曲忌之回过头来。
他细细思量了一番曲问心之言,双眼微眯,恍然大悟道:“原来无情咒就是这位名为曲闻道的前辈为了斩断挂念所创?但是他和他的剑之间,是道途同进退的因果,无情咒无用,他便将无情咒留在曲家,断剑离开北冥?”
曲问心一愣。
她神色空白了一瞬,猛地明白过来:“你不知道?你根本没找到什么法诀!你在查曲闻道……你查曲闻道干什么……你们为什么没问我北冥剑阵的事情反而问我曲闻道……”
“此事和曲闻道有什么关系?”
“锵——”
安无雪腕上使力,将春华归入鞘中,持剑而入。
他说:“曲家上一任家主既然将无情咒的存在告知于你,曲闻道可有留下解法?”
“……安无雪?”
她看了看曲忌之,又看了看安无雪,嗤笑道:“原来是你要查。”
她不说话了。
她很清楚谢折风等人不会对她搜魂,她说了便是无用,不说才有活路。
安无雪对她的反应早有预料。
但曲忌之已经问到这一步,不论如何曲问心都会有所察觉,套话已经套不出什么来了。
他得问一问无情咒一事。
曲忌之的无情咒能解,是因为下的不深,前后动过手的裴千和曲问心如今修为都不如曲忌之,曲忌之自然能随意破开。
可给谢折风下无情咒的是南鹤,要强行破开不太可能。
最好还是寻到解咒之法。
他意味不明地对曲问心说:“你难道就不好奇,和你合作之人为什么以我的身份同你往来?雷劫之时,你被那人引到剑阵,到底是因为那人需要你相帮,还是你被那人放弃了,对方只是想用你来污蔑我?”
曲问心神情微僵。
可她双唇紧抿,仍是一言不发。
“首座……”曲忌之似想助他。
安无雪却抬手止住对方:“不必。”
曲问心见状,冷笑一声,还是一言不发。
“你是觉得我撬不开你的嘴,对吗?”
安无雪笑了一下,可他双眼之中只有冷意,嗓音更是凉得彻底。
“你好歹执掌曲氏千年,在雷劫被挡下之后,你应该就看明白这些了。
“那个人不可能来救你,因为你已经没有用了,而你现在一直不肯说,只是为了保命。
“但你这样真的有意义吗?说不定哪一日,我们揪出了背后之人,那你也就彻底没用了,或者那人当真赢了我们,你作为一个弃子,那人没必要留着你——不论谁胜孰负,对你而言最好的结局,就是永囚此地,等着哪日突如其来的死期。”
安无雪每说一句话,曲问心的神情便松动一分。
待他说完,曲问心双眸轻颤,终于开口道:“那又如何?你说得再多,也不可能放了我,我已经修浊入魔,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安无雪笑着点头:“是。经脉被浊气侵蚀,还可以慢慢排出体内,可丹田若是主动吸纳了浊气,除非废了神魂和丹田,便再没其他脱离魔道之法了。”
他话语一顿,陡然收了笑意,压低嗓音,一字一顿道:“所以我可以每日都来切出你丹田的一部分浊气、割碎你的一部分神魂。日日如此……”
碎丹田、割神魂。
那是痛楚远超一切的酷刑。
曲问心浑身一颤,面色煞白。
安无雪却只是古井无波地继续说:“直到把你丹田神魂全废,你就不是个魔修了。哎,但你好歹不是一个非死不可的修浊之人了,对吧?那我只好放了你了。
“只不过,你这一回害死了不少人,我可管不了其他人的恩仇。真是可惜,那时的你失去一切,日日忍受痛楚,好不容易回到了仙途,不仅成了个废人,还要血债血偿。”
牢狱之中满是浮尘,可安无雪一袭素袍,一尘不染地站在曲问心面前,清雅如深谷幽兰。
他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地轻瞥被锁链紧缚的阶下囚,清冽嗓音仿若自万丈深渊而来,温和款款地说着冰凉之言。
就连站在一旁的曲忌之都有些意外。
裴千更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安无雪——眼前之人,真的是和他熟悉的那个宿雪吗?
曲问心身前,安无雪总算缓缓屈膝,以剑撑地,同曲问心平视。
他复又显露笑意,那双桃花般的眸子却仍然只有凛冽凉意。
他喊道:“曲小仙师。”
他喊的不是曲忌之。他喊的是千年前他对曲问心的称呼。
“是我死了太多年,让你忘了我当年是如此行事的吗?”
“即便你不说又如何?我还真能怕了那个只敢躲在背后搅动风云的鼠辈不成?天色不早,我已经有些乏了,再过一刻,你若是不说,也就不必说了。”
他缓缓起身后退,一言不发地抱剑站在那。
——他已经开始算着时间。
安无雪不说话,曲问心格外挣扎,裴千和曲忌之更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开口。
一刻时间似是很慢,又好像眨眼而过。
一刻刚过的那一瞬间,安无雪根本没有废话,春华在灵力控制下乍然出锋!
与此同时,曲问心赶忙出声:“有!有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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