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记忆又开始散碎流过。
安无雪神识被几千年的过往冲刷,思绪乱成一团,神魂疲惫不堪。
倏地——
他恍恍间,迟钝地感受到自己布下的结界破碎!
灵力带起劲风,席卷眼前。
安无雪猛地睁眼!
只见曲忌之右臂满是鲜血,不知何时挂了一条深深伤痕,伤痕之上冒着浊气,他想抬剑动手,却被浊气所制。
姜轻朝安无雪刺来!
裴千神色慌乱,正想替他挡下这一剑。
“锵——”
春华出锋,剑尖撞上姜轻剑锋,灵力相撞,激起浮冰震荡,两侧海浪翻涌!
姜轻被安无雪窥探到了记忆,眼神阴狠,全然没了先前那般温和无害之色。
他被安无雪挡了剑势,灵力却愈发汹涌,浊气浸染剑身,眨眼间再度挥剑而来。
曲忌之在一旁打坐驱散浊气,口中喊道:“首座,姜轻太古怪了,我刚才杀了他渡劫初期的仙修化身,这是他突然出现的入魔化身,实力不减反增,是渡劫巅峰的修为!”
渡劫巅峰,曲忌之和裴千自然挡不住。
眼下整个琅风城都拿不出一个全盛的渡劫高手。
安无雪稳住气息,见招拆招。
他心绪稍稍平息,没了伤怀,反而满是怒意道:“千年前是你锻了一把和春华一模一样的剑,持剑入离火宗,欺骗离火宗上下第五根天柱依然危急,灵气不足,谎称你是受我所托,以春华为印信,要带走剩下的灵脉。”
春华是历经南鹤剑尊和安无雪的名剑,谁人会觉得拿着春华的人是心有图谋的恶人呢?
难怪他看戚循传来的景象之中,春华剑痕比他记忆中要多上许多——
“你用虚假的春华挖走了所有灵脉,还带走了戚老宗主等人的遗言,害得离火宗满门遭劫,无一言留下!!!!”
话音未落,安无雪手中灵力大盛,春华剑光荡出,势不可挡。
姜轻登时被春华剑气往后打去,气息一乱,接连后退几步。
他低下头去,闷哼一声,抬眸看来。
安无雪对上姜轻的视线。
浮冰晃动,风雪打在他的脸上,迷糊着眼前。
他死死地看着姜轻,双眸之中现出血丝。
久违的愤怒压在他的身上,他足足深吸了好几口气,咬紧下唇。
他尝到了自己唇边的血腥味。
他一字一顿:“离火宗上下,从未加害于你。他们明知灵脉挖空的后果是举派殉劫,都无一人胆怯,任由你带走灵脉。”
“姜轻,你憎恨曲闻道折剑断因果,怨恨他破道入无情后反而登高望远,潇洒世间,你呢?你不也践踏他人的赤诚与信任,行自私自利之事吗?”
姜轻神色一顿,握剑之手稍稍放下。
他点了点头,自嘲般说:“是啊。”
安无雪一愣。
姜轻却缓步朝他走来。
他们方才还刀光剑影,姜轻此刻却不带锐利杀意地靠近,握剑的手都没有凝结灵力。
曲忌之本来在一旁抓紧时间排出伤口浊气,见状,眉头紧蹙,握剑之手稍紧,随时准备出手。
裴千也在安无雪身边戒备道:“宿雪,我们现在怎么办……?”
安无雪没动。
他神识无声张开,靠近谢折风所立下的结界处,想探出点什么。
可结界另一端除了灵力激荡,还是毫无动静……
姜轻在他面前停下。
他们相隔不到半丈。
这个距离,不论谁突然拔剑而起,若是另一方没有防备,都会被轻易一剑穿心!
但姜轻就这么站着,从上到下,仔细地打量着安无雪。
他面上讥讽之色褪去,嘴角噙笑,双眸裹着欣赏的眼神。
安无雪被看得格外古怪。
他目光越来越沉。
姜轻不像是在看一个对手。
反而像是——像是刀匠在看自己锻出的利刃,高手在看自己所创的无双剑法,画师在看自己最得意的画作……
“宿雪。这个名字,还是我给你取的呢。”
安无雪登时浑身不适。
裴千立刻“呸”了一声:“刚才是狗在叫!没人喊这个名字!”
姜轻眼珠子转了转,仍然在直勾勾地打量着安无雪,轻笑一声:“我很喜欢这个名字,所以我一直希望你能真的成为宿雪。可惜啊,你还是选择当安无雪。”
安无雪冷冷道:“我从来都是安无雪。”
姜轻嘴角噙笑,兀自说着:“离火宗上下,确实无辜,我确实在做自私自利之事,那又如何?说来还得怪你,平白无故封了我其中一个碎片,锁了我大半灵力,害得我不敢出手,藏头露尾好多年。
“其实我一开始没太把你当回事,自命不凡的天之骄子我见过太多,最后都死了。我那时候担心的反而是谢折风。我知道登仙基本不可能,但他是曲闻道陨落时寄予厚望之人——我太了解曲闻道了,能得他临终受命,谢折风必然有着能够抓到这一线登仙之机的潜质。
“当时我突然通过春华,得知谢折风闭关冲击仙者境的消息,时间紧迫,我只能偷偷摸摸寻到第五根天柱,又散了不少修为,以浊气侵蚀天柱,想趁着你们都不知道它的存在,在谢折风渡劫之前彻底毁了它,断绝登仙的最后的一线生机。”
他叹了口气,仿佛真的在可惜,“谁知道第五根天柱和你还有联系,居然能把你唤来。你净化了第五根天柱,毁了我的所有计划。”
安无雪握着春华的手腕在抖。
他胸膛起伏着,血气翻涌,最后一丝理智拉着他,才不至于在此刻轻举妄动。
姜轻对他的怒意视若无睹,“呀”了一声。
他笑得眯了眯眼睛,接着说:“万丈水渊你机缘巧合封了我大半实力,谢折风登仙你又冥冥之中稳住了最后一根天柱——我没想到,你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挠我,我怎么能放过你呢?
“我通过春华了解到的那个安无雪,从小就注定了要坐上落月峰首座的位子,受了委屈不记恨,遭人诟病不怨恨,永远将天地、苍生、师门、亲朋……全都放在他自己之前。”
他一字一顿,“高风亮节,霁 月清风。”
“这样的人啊……这样一个,比曾经的那个姜轻还要明亮得多的人。他如果也遭挚友拔剑,挚爱抛弃,众叛亲离,不得好死,他死前会怎么想呢?”
“所以你只是为了让我背上污名,就填了离火宗满门性命!?”
“是啊,”他轻声说,“离火灭门,修浊入魔,万宗围杀,年少意气过后却是墙倒众人推,身死而无一人在意,无人为你争辩——这些都是我为你精心准备的。”
“为了把你……变成另一个我。”
姜轻欣赏着他。
“宿雪,我们一模一样呢。”
雪絮挂在他颤动的睫毛之上,像是深海之中绽放的雪莲。
春华抖动,他握剑用力至手背青筋暴起。
裹着浊气的风雪打在他的身上,他分明有灵力护体,却还是觉得刺骨冰寒。
裴千在一旁咬牙切齿道:“安无雪哪里和你一模一样?你若是费尽心机造就千年前千夫所指的局面,那如今呢?如今难道你就得逞了?”
曲忌之这时终于斥浊气出伤口,不着痕迹地持剑靠近。
他神色警惕,也接口道:“姜先生在得意什么?你千年前的筹谋失败了。首座从始至终,不曾剑指苍生。”
安无雪无言。
他和姜轻一样?
他无心和姜轻辩驳,赶忙无声地结出法印,送出一道传音符。
传音符裹着灵力,冲破疾风骤雪,穿过谢折风立下的结界,朝着茫茫海域深处而去。
——它去寻谢折风了。
姜轻却只是看着,丝毫没有阻拦之意。
他被裴千和曲忌之接连反驳,也不恼怒,反倒点头道:“所言不差。其实你当时真的死了,我猝不及防。你拿着春华一路杀出重围,回到落月峰时,我还在筹划着如何让落月峰也背弃你,结果没想到,我们这位谢仙尊啊,居然比我想的还要绝情。”
——安无雪知晓心魔真相时,已经察觉春华的问题,不曾用过春华,姜轻至今也不知晓谢折风那一剑的隐情。
他仍以为谢折风为天下悠悠众口而放弃安无雪。
“……我本来没想让你死的。你若是死了,我岂不是看不到你被众生抛弃的反应了?我当时遗憾了好久,谢折风又成功登仙了,我只能继续隐于世间。后来,我想看看,你若是有残魂飘荡世,是不是会怨念憎恨?我追溯因果,寻到荆棘川,却看到了很有意思的事情。”
姜轻讥讽道:“谢折风亲手出剑杀你,居然又去荆棘川寻你残魂。”
“更让我惊讶的是,你的残魂还是没有什么怨气。”
安无雪冷冷道:“那倒是让你失望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傀儡印所在的左臂。
“我曾经救了第五根天柱,死后没有怨气却残魂不散,是因为第五根天柱留了我的碎魂,历时千年,替我重塑金身玉骨,送了我新的一世。”这些皆是他能沟通天柱之后猜到的。
“而你——”他举起春华,剑尖对着姜轻,“靠着推算因果,找出了我复生之处,抢先一步带走我,落下傀儡印,借云舟之手把我换了个身份送回落月峰。”
姜轻接连点头了好几下,神色格外从容。
“谢折风已经登仙,可浊仙秘法被因果所埋,我反倒只能止步渡劫巅峰。时局已变,我想重振旗鼓,原来的筹谋已经无用了。从那时起,我有了新的打算。但这个打算靠的是第五根天柱,必须得等你活过来。
“我本来可以布局更久。但是你死后最开始的八百年,谢折风年年赶赴荆棘川,以仙力覆盖万千荆棘,这些强劲的仙者灵力被第五根天柱汲取去,助它更快地为你塑身。我当时实力大减,动不了天柱,也动不了你,只能等着。
“幸好,谢折风近两百年来放弃在荆棘川徒劳,而开始奔走四海寻别的机会,我这才能顺利进行我的谋划。
“宿雪想听听我的谋划吗?”
“首座,”曲忌之说,“他在拖延时间。”
姜轻笑道:“我在拖延时间,你们也在拖延时间,我们都想等雪妖和谢折风那边传来消息,对吧?”
安无雪心下一跳。
此言正中他所想。
不对劲……
姜轻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根本不在意这一次造成举世动荡的雪妖。
他这般等着对方出招,实在是有些不妙……
可他如今并不能贸然出手。
曲忌之已经杀过姜轻一次,杀死的不过是个化身。
姜轻先前骗他们胎石失窃,恐怕这些胎石早就被姜轻都拿去做了化身,他眼前这个未必是真身。
对方虽然和他一样是渡劫巅峰、半步登仙,但是姜轻曾经是个浊仙,实力并非寻常渡劫巅峰能比。在面对化身的情况下,他根本没有把握,彻底绞杀姜轻神魂。
几千年前曲闻道折剑没杀了姜轻,一千多年仙陨铸就的因果阵也抹不去姜轻,安无雪哪里有那个能耐一击必杀?
他若是杀不了姜轻,只是毁了对方化身,让对方神魂藏匿,那他反而更是被动。
因此,他获得姜轻记忆知晓千年往事之后,并没有急着动手,更没有传令琅风城仙修和落月弟子前来相助。
他在等师弟。
——可他在拖姜轻,姜轻居然也在拖他!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干脆开门见山,直言道,“有些话其实你没必要和我说,但你还是告诉我了,总不可能是在这种时候还想同我闲聊吧?”
“哦?我不能想吗?我确实想呢。”
安无雪持剑之手没有动。
春华横亘在姜轻面前,不过片刻,剑身之上便已经挂了许多落雪。
他灵力稍动,荡开周围冷风,扫落剑身上的积雪。
“我不想。”他说。
斩钉截铁。
姜轻一愣,随即捧腹大笑。
“好,好……”
他笑声忽止,目光一沉,面露阴郁之色。
“其实我们不用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但你偏偏每一次都不愿意入局,我能怎么办呢?”
安无雪眸光幽幽:“……每一次?”
“是,每一次。”
“第一次,是万宗围杀,你被谢折风一剑断生机。你若是当时残魂便有怨,我们说不定早就同谋此局了,我何必做到这一步呢?”
“第二次,是我给你落下傀儡印,设计你被云舟带上落月峰。
“我知道谢折风寻了你千年,不可能放任一个一模一样的人成为他人炉鼎,他一定会留下你。而你醒来只会发现,你成了个杀身仇人的炉鼎、替身。
“那时我笃定,你会不计一切代价地杀了谢折风,毁了落月峰和修真界的宁和。可你居然没有——你居然为了盛世长安,就这么放下了上一辈子的生死,只想就那么平平淡淡地离开。”
“第三次,我想毁了你布下的四海万剑阵,不得不翻出那些陈年往事。我想,你看到那些人千年后的嘴脸,总该后悔了吧?你怎么还是没有呢。”
“不久之前,那是第四次了吧。我挖出埋了数百年的棋,引导世人觉得你和祸事脱不开关系。北冥人人都在揣测你的复生,两界处处都在议论你的嫌疑。但这一回,你甚至没有等着质疑声起,就破了这一局。”
姜轻每说一次筹谋,安无雪的脸色便黑上一分。
他若是仙祸之时便知道这厮的存在,必然会提剑追杀姜轻至天涯海角!
他自己不谈,那些卷入阴谋的性命有多少?其中又有多少人,或许不被诱使就不会误入歧途,最终也走上了不归路……
“仙祸因你而起,曲闻道陨落千年,你现在为何还要牵扯无辜苍生?”
“他死了,我也‘死’了。我转生两次,本就不是当年愿意为了他以身为剑的人了,他死了我就收手?多无趣啊。”
“我自然是想要魔道重兴!仙祸再来!!”
安无雪眼中挂着浓厚杀意,低声道:“所以这是你的最后一步棋?”
“不得不说,我确实被首座骗了,还以为谢折风当真深陷心魔。我本来想彻底摧毁四海万剑阵,再唤醒雪妖的……”
姜轻耸肩,“但是没关系,结果还是一样的。”
“宿雪,”他轻声说,“我们终究会是一路人的。”
……什么意思?
裴千翻了个白眼:“你又不是人。”
曲忌之:“……”
安无雪心中不安感愈重。
不对……
姜轻困于深海几千年,又同曲闻道相争数百年,曲闻道死后,这人仍然继续为祸世间。
或许一开始,姜轻将修浊之法散布两界,是为了发泄心中怨恨,报复曲闻道,可如今曲闻道已经死了千年,姜轻所为,已然只是为了满足心中执迷。
既然如此,姜轻又怎么可能会为了他一人的所思所想,就唤醒雪妖为祸天下,引来谢折风这个当世唯一长生仙,还在此刻暴露身份,掀开棋盘?
他心中思虑刚起,神色却猛地一变。
——他送出去的传音符碎了!
远方风雪愈浓,疾风如利刃冲撞着结界,结界眨眼间如蛛网蔓延般裂开。
妖力与仙力交织激荡,巨浪拍打海沫而来,浮冰猛地一晃!
海水裹着不知多少海底妖魔的血水,即将席卷而来。
姜轻却缓缓闭上双眸。
他似是在享受着此刻的巨变,在聆听狂风与暴雪。
雪妖歌声缥缈而来。
安无雪本能便后撤两步,抬手结印。
法印还未送出,白衣身影踏风而落,落于浮冰之上。
浮冰登时平稳,冰霜蔓延,周围海水瞬间攀上浮冰,化作连绵冰层。
巨浪稍稍停滞。
雪妖飘荡在风雪中,见不着踪迹。
安无雪惊道:“师弟!?”
裴千呆了呆,曲忌之也意外喊道:“仙尊!?”
雪妖若出归絮海,琅风倾覆,四海大雪漫天不止。
琅风与来援的北冥落月仙修挡了一日,才将雪妖拦在茫茫海域。
谢折风身为当世唯一长生仙,来此,本该剑斩妖魔,终了这一场大祸,可雪妖不仅没死,往后退的……居然是谢折风!?
安无雪看着师弟似乎在轻轻颤抖的背影,焦急道:“师弟,到底怎么回事?”
他正待上前。
飘荡于空中、融于风雪的雪妖陡然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泼天妖力落下!!
仙者灵力接踵而至!
谢折风眨眼间掠步至安无雪身前,出寒剑光滔天,为安无雪挡下一击,斩落雪妖一部分化在风雪中的身体。
可挡下妖力的那一刻,安无雪看到出寒剑颤动了一下。
他几步上前至谢折风身侧:“你——”
他嗓音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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