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主!”2号从收容室内爬出,一路朝着夕的方向爬去,它一边行走,一边高喊着,手中的长刀上缠绕着血色的丝带,那是从它身上流下来的血。
“吾主!”它狂热地、疯狂地呐喊着夕的名字,仿佛一位虔诚的信徒。夕此时正将一个个四级污染物一一吞噬,祂进食的样子优雅又恐怖,选择祭品时甚至还有点挑食,低等级的污染物不屑于入嘴,只挑高等级的怪物食用,纯种人类更是碰都不碰。
2号爬向夕的方式,想要跪在祂的面前朝拜祂,于是夕的注意力被它吸引,男人并不记得这是什么东西,更不在意它是说些什么,这里的四级污染物都被他吃得差不多了,而2号却是唯一一个主动送上门的五级污染物,夕看着它,仿佛在看着送上门的大餐,似乎是察觉到了夕的目光,2号不仅没有感到恐惧,反而还以为过度的狂热而颤抖起来。
“吾主!”
一只骨手伸向它,2号甚至毫无反抗地准备被碾成碎片,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巨镰从半空中抽出,一刀劈向那只巨手,夕不知道是哪个猎人居然没有被祂的领域压制,祂微微抬起脸,就看见了将巨手劈开后,表情疯狂地在里面寻找舒莫的贪婪。
夕:“……”
“在哪里。”贪婪翻找着,一把将倒在地上,表情茫然了一瞬的2号揪起,准备赴死的2号正脸上露出懵懂的神色,背后的脸则满是感激。下一秒,贪婪看着手里的污染物,毫不犹豫地将它直接扔了出去,男人手中的镰刀旋转一圈后,对准面前的夕,眸光鲜红:“舒莫在哪里?!”
他的眼睛睁大,一双绿眸已经完全充斥着浓郁的鸢紫色,在被紫色覆盖住的眼眸中心,一点深红色犹如受到刺激般不断扩大,接着缓缓变得越发癫狂,他看着夕的眼中除了杀意还是杀意,没有一点被天国影响的样子,就算有,也毫无一丝对夕的畏惧,反而变得越加仇视起来。
原本对他并不怎么在意的夕听到这句话后,眼神突然落到了贪婪的身上,一股重压朝着对方的四肢百骸压下,贪婪却直起腰,将武器对准面前的人,不肯后退半步。
“你喜欢舒莫。”
片刻后,夕的声音缓缓响起,甚至不是疑问,也不是反问。祂注视着面前的人,接着,男人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这是祂第一次和舒莫以外的人对话:“所以,无论你是谁,你都该死。”
这已经不是猎人和污染物的战斗,而属于另外一种同样尖锐、甚至更加疯狂的战斗。贪婪死死地盯着他,旁边的2号从地上爬起,喉咙中发出尖锐的嘶声,夕的眼神终于落到它的身上,对它下了命令:
“杀了他。”
贪婪的镰刀挥出,却被一团团丝线缠绕住,2号闪现到他的面前,大片丝带抽出,近乎要拧断他的身体,贪婪望着面前的污染物,脸上的表情慢慢变得冷漠起来,下一秒,紫发男人浑身冒出了菌丝,看上去甚至更像是一个污染物。
两个非人的怪物彻底撕扯在一起,夕在一旁看着,却突然不想接着等下去了。一直高高在上俯视一切般的夕看着面前的闹剧,它缓缓抬起手,指尖指向前方的两道身影,那漂亮的手指微微张开,却如同死神握住了命运般渐渐收缩,那看似缓慢的动作却可以轻易地摧毁面前的一切,掌握他人的生死。
然后,他就听见身后传来的一道声音。
虚弱、疲惫的声音。
“你刚刚说。”
“你要杀谁?”
圣洁恐怖的怪物一顿,它的手重新放下,犹如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般垂在两侧。
祂的一双手十指相对,另外一双手则垂在身侧,夕转过身,就看见在巨大的骨手上,刚刚还在沉睡中的黑发青年缓缓抬起身子,露出了一双望着他的眼眸。
夕对上那双眼睛,无声的沉默后,夕说:“你醒了。”
舒莫睁开眼睛,在青年的眼中,并不是干净澄澈的绿色,而是一双散发着纯白光芒,毫无感情、也无一丝情绪的眼眸。
那双纯白色的眼睛没有什么幅度地移动着,视线在正在和2号交战,满身伤口的贪婪、远处飞在空中擒住一轮王冠,将它握在手中的所长身上扫过,再然后,他看向实验所内的一切,看着屋内或是跪在地上祷告,或是干脆撕裂了自己,或是陷入癫狂的人群,看着那些被夕碾碎的污染物,最终,舒莫的视线才重新回到了夕的身上。
青年什么也没有说。
他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夕。
一声叹息从纯白的面具下泄露而出,夕说:“你为什么要醒过来呢?”
他看着那双眼眸,却不像是在和面前的人说话,而是透过那片白色,去和那双眼眸之下的人说话:“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段话就犹如钟声敲响而下,让已经失控的局面彻底引向另外一个方向,夕望着舒莫,既不像是在恼怒,又不像是在愤懑,只是单纯的失望、惋惜。
“我听见,他们的求救声。”
舒莫缓缓伸出手,在他的手中,一道散发着白色光芒的光环逐渐成型,夕看着这一幕,片刻后,男人缓缓伸出手,也向着舒莫的方向抬起手。
“继续沉睡下去,好吗?”
一道漆黑的光芒从夕的掌心伸出,舒莫眼前的光圈越来越大、越来越旺盛,那明亮的光芒仿佛戳破了一个谎言,将这片纯白世界捅出了一个大洞般,泄露出了其下的狰狞和恐怖。
然后,跪伏在地上的圣徒就看见了眼前的雕像化为了狰狞的怪物,耳边传来的圣歌变得嘶哑不堪,脚边满是尸骸,天空中一片灰暗。
“真不乖。”夕宠溺地说着,合起手,将舒莫再次握住,当在那之前,舒莫手中的光圈却微微一晃,接着在那双白眸的注视下,化为了一股光波完全扩散出去。
整个实验所都仿佛被轻晃了一下,所长刚落到地上,把手里还在不断挣扎的王冠压制,下一秒,他就看见眼前的一切先是变得灰暗可怖,连墙壁都犹如鼓动的血肉般发出沉闷的声响,再然后,是一道白芒划过,眼前的画面一瞬间又被重新覆盖,变为他所熟悉的研究所。
……那个,灾难还没有发生之前的研究所。
男人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面前焕然一新、完好无损般的墙壁,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就发现,在刚刚的那道白光划过后,他身上的伤势也如同被治愈了一半,变得完好如初。
“这是什么能力?”
所长转过身,就突然微微一愣,即使是他也有一瞬的茫然:因为在他的身后,无论是舒莫、还是0号、贪婪,又或是其他污染物和猎人的身影,都完全消失了。
在他的面前,只有一个安静、祥和,完好无损,却又寂静到让人毛骨悚然的研究所。
夕低下头,他的一只手缓缓伸出,手臂上的血肉大片的腐朽、白化,接着又缓缓恢复正常。
那犹如骨瓷一般白皙漂亮的手指轻轻按在他的面具上,残破的面具破开了一点,露出下方更加白皙的肌肤,透过皲裂的缝隙,男人的一只眼睛暴露在了空中,夕的长袍上覆盖有大量的伤口,却没有血从其中溢出,而是犹如一尊迸裂的雕像,带着一股残破的美感。
那只眼睛缓缓眯起,然后弯了起来。他长袍下方的骨手都少了一部分,被刚刚的光环所净化,男人的手一顿,他拍了拍自己的衣袍,擦去上面灰尘般的东西,一小片白色的粉尘就散落下来,夕收回手指,看着指尖上的粉尘,轻声道:“可惜。”
他缓缓迈开脚步,没在视线内感受到污染物的存在。它们要不然是在刚刚被舒莫净化,要不然就是因为畏惧,所以避开了他。夕对此并无太大的感觉,现在最重要的是离开研究所,只要他离开这里去往外界,那么夕甚至做到以最快的速度补充刚刚失去的力量。
至于对舒莫的愤怒……夕的眼睛微微弯着,他的伴侣很调皮,不是吗?
当然,太过调皮也不是很好的事,之后他会慢慢教导他。夕往前移动着,骨手将他捧起,让男人始终远离地面,就在他往前移动的时候,一个污染物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气息,不仅没有避开,反而还主动地朝着他的方向移动着。
“吾主……”2号的身影出现在了夕的面前,它身后的人皮发出惊惧的叫声:“你疯了吗?!”
“离它远点,我不想死,我还想要活命!”
“吾主……”
2号爬向夕的方向,它的一半躯体已经消失,另外一半躯体在地上爬行着,这类人般的怪物眼中只有对夕的狂热崇拜,它在看见夕后,眼睛在周围望了一圈,没有看见舒莫的身影,它对舒莫也同样拥有强烈的好感,刚刚它甚至可以选择被舒莫净化,但因为对夕的狂热,让2号最终选择拖着仅剩的躯体来寻找他。
“……”
夕眨了眨眼。
“你拒绝了救赎。”夕终于开口:“每个人只有一次被救赎的机会,你却选择了拒绝。”
不,面前的东西,更像是被净化了一半。夕看着这一幕,却并无太大的感觉,2号爬到他的面前,对着他低下头,男人却已经不准备再吞噬它,他刚打算离开,就听见2号用断断续续的声音告诉了他舒莫的位置。
“哦?”夕的情绪终于出现了些许波动,他抬起脸望向一边,面具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做得不错。”
在2号的眼中,夕伸出手,终于将它吞噬。男人衣袍下的骨手增补了几双,他抬起脸,朝着舒莫的方向走了过去,虽然离开研究所的大门就在眼前,但是……将舒莫一起带走,是更加重要的事。
“你逃不了的。”
男人低低地说着,在无止境般的通道中耐心地寻找着,前方的白光越来越明显,像是想要远离他,扇动着翅膀不断飞翔,却最终被追逐着光芒的猎人捕捉,一只不断扇动着翅膀,背后冒出纯白光点的蝉落在一团白光之中,静静地看着他。
夕知道这里是属于舒莫的世界,这里不是现实,但同样不是污染物的领域,而是介于两者之间,前方散发出的光芒没有丝毫威胁性,被包裹在其中的蝉通体纯白,漂亮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温暖的光芒在他靠近后就不再离开他,而是选择将他一同笼罩,并将自己的温度毫不吝惜地覆盖在他的身上。
甚至于,夕还感受到一股力量涌入他的体内,在帮助他治愈体内的伤势。他胸膛处的锁链微微晃动着,其中的血水被一点点逼出,在心脏的位置终于呈现出一轮太阳的标识。夕勾起唇,感受着这种温暖和善意,接着一点点地靠近了面前的蝉,在他仿佛被惊到一般想要飞走的时候,男人停下脚步,接着开口说道:
“我身上有伤。”
夕说:“我很痛苦。”
整个空间都仿佛被他的厚颜无耻所震慑,显得异常安静。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痛苦,那漂亮的小生物凝望着他,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度温和的视线落到了他的身上,那只蝉从光中飞出,然而它其实不需要那些东西的点缀,因为它本身才是这个区域最温暖的光芒。
‘我会帮你。’
仿佛有什么人在回答着这句话。
那只蝉向着夕飞来,接着落到了他的身上,帮他吸收着身上的痛苦。这场面维持了仅仅不到几秒,夕就直接伸出手,一把将其握在手里,然后不顾它的挣扎毫不犹豫地向外走去。
男人刚走出一步,杂乱的、刻意压低但又没有掩饰的交谈声传来,是几个人正围在一起说些什么。
“家主大人和夫人,已经很久没有来了。”
“他们怎么会来呢?这里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夕缓缓转过身,看着话音传来的方向,那个地方显得极近,又有些遥远,仿佛一段尘封的记忆,又是某个人已经遗忘,却又在心里隐隐铭记的往事。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将手中的蝉死死握紧后,男人才缓步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他走了很久,又好像只走了几步,一道大门就出现在了夕的面前,夕伸手推开,下一秒,机械运行时的清脆声响伴随着断断续续的、显得极其轻快的歌声传来,屋内的一切伴随着轻声的嗡鸣声出现在了夕的面前,这非人的、漂亮的庞然大物从走廊踏入其中,就看见正趴在机械床前俯首专心做着什么的青年身体一顿。
对方抬起脸,将头上的面具摘了下来,露出一张沾染着薄汗的、有些微红的脸。
夕面具下的眼睛微微张开了,近乎痴迷地看着面前的人。
对方一头黑发,绿眸发亮,肌肤并不是病态的苍白,而是健康的、透着血色的肤色,他站在那里,在长久的工作下都没有疲累感,黑色的工作服勾出他身上的薄肌,青年神采飞扬、眉间缭绕着英气,更显得他有一股说不出的气质,他看着突如其来的访客,向后走了几步——走得极快。
舒莫贴到墙上,拿手里的工具对准面前的怪物,警惕道:“你谁?!”
夕静静地凝视着他,在一片沉寂中,夕缓缓伸出手,六指张开按在面具上,终于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舒莫看着面前的怪人,不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他盯着夕的右手看,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他手里握着的东西……很眼熟。
男人还在笑,夕笑够了,接着低下头,很轻地说:“我没想到,你居然会躲在这里。”
“跟我走吧,舒莫。”
“你这样躲在这里,又怎么去救赎那些人呢?”
“你在说些什么?”
舒莫在房间内跑起来,想要躲开夕的手,他跑得极快,感觉有些慌张,但更多的一种莫名的心惊肉跳感,仿佛只要被夕抓住就会遇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来人啊!”舒莫抓起一把的扫把,准备跟夕拼了:“有人入室抢劫!”
就在他们对峙的时候,一旁的电视剧内突然变得一片模糊,下一秒,一段模糊的、灰暗的影像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舒莫躲来躲去,却还是被夕一把抓住,抱进了怀里,他正要挣扎,看见眼前的画面,却突然愣住了。
夕的动作一顿,他用空余的一双手将舒莫抱在怀里,另外一只手捏住了他的下巴,两个人都抬起脸,看向面前的影像,看着模糊的画面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显,先是勾勒出了一个孩子的身影,再然后,是一群仆从般的女佣和男仆凑在一起,小心议论着什么:
“你们还没意识到不对劲吗?”
为首的男仆站在那里,无奈地叹了口气,像是有些恨铁不成钢似的:“家主和夫人之前不会来,以后也不会来了。”
“为什么?”女仆忍不住问道。
“因为我们伺候的这位因斯亚少爷,”男仆看向房间里的小孩子,以一种压低了声音,却又刚刚好能让里面的人听见的语气说道:“是被他的父母所抛弃的孩子。”
在那一刻,站在屋内,正从木马上摔下,正准备哭出声的孩子听见了门外的话,他趴在地上听着他们的谈论,在沉默了片刻后,因斯亚扶着木马艰难地站起身,抹去了眼角的眼泪,他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前,趴在门后继续听着:
“这怎么可能?”
女仆说,其他人也有些慌了,如果家主和夫人一直不来,那么他们也会失去许多机会,甚至于有可能也需要一直留在这里。
“因为他的存在让他们蒙羞。”男仆继续说道,他透过窗户,看着看见那双在后方望着他们的绿眼睛,以一种轻快的语气说道:“他们早就有了更好的孩子,又怎么可能再想起他呢?”
“就算他被彻底抛弃在了这里,被所有人遗忘,估计那些狠心的贵族也不会有一点难过吧。”男仆耸了耸肩,身旁的人也跟着议论起来,房间内,因斯亚默默转过身,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迷惑地眨了眨眼睛:“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被抛弃、被遗忘这个概念离得他太过遥远,无法理解,却又有种潜在的巨大恐惧,因斯亚不敢再想下去,他很想去询问那些人他们说的话究竟有什么意思,又模糊地察觉到了些许恶意。
因斯亚不喜欢那些人,而那些仆人也不愿意靠近他。所有人都像是在刻意无视他的存在,男孩在这里活得像一个幽灵。
他今年七岁大,却在这个房间里生活了很久,屋内陪伴他的,只有一个木马,和一些书本,还有一个玩具球,因斯亚站在那里看着自己,不知道应该是去自己玩耍,还是应该去询问他们的意思,屋外的笑声显得极其刺耳,仆人们刚想接着说下去,眼前就突然划过一片迷雾,下一秒,他们突然整齐地倒在了地上,整个屋内坠入寂静,没有其他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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