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很微妙的心态,但又显得有迹可循,审判所并不是一个标识,而是一个盘踞多年的组织,盘根错节,遍布八方。希现在只需稍稍妥协,那么便可以轻易获得他们的忠诚和信仰,如果在此刻赶尽杀绝,那么反而有可能会让一些人畏惧。
他们不畏惧犯下恶行的审判所,反而会开始畏惧做出这些事情的希。
“有多少人接见了审判所的主教?”
希突然开口,他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月柱维斯突然出现在了希的身后,他犹如一道幽影般站立在那里,望着前方的希,眼神微妙。
希微微抬起身,仅仅只是这么一个轻微的举动,就像是一具雄狮般缓缓扭过头,他身上的威势,是让人心惊肉跳的威严感,维斯按了按自己的围巾,他总感觉,即使是他,只要有一丝丝惹得面前的人不快,他都有可能被面前的人当场拧下脑袋。
太可怕了,维斯想,他可不希望变成那样,弟弟会嫌弃他的。
“星柱1、月柱11,还有……”说到这里,维斯顿了顿,即使是他,也有点不太理解对方的想法:“贝拉夫人,都去接见了审判所的主教,并接受了他们的礼物。”
希靠在靠背上,喜怒难辨:“如果我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对审判所赶尽杀绝,那么你们会怎么称呼我?”
维斯犹豫着,他挠了挠头,像是在思索似得,接着思索了好一会才说道:
“这个问题听上去太危险了。”他说:“我能不回答这个问题吗?”
希转过脸望向他,维斯后退了一步,或许是感到不太安全,他又后退了一步,这位月柱就差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毫无二心了:“暴君。”
维斯说道,然后又补充了一句:“这不是我的意思,而是如果您执意要继续做下去的话,那么他们就会称呼你为——”
“暴君。”
希侧过脸,那完美的脸庞浅浅晕着一层光,如天堂的垂影,即使是坐在那里都让人心生恍惚,望见了圣洁的神祇。
由始至终,男人的脸上都带着毫无变化的轻笑,他微微点着头,说道:“暴君?”
“听上去很不错呢。”
男人伸出手指,黄金色的权杖上闪过耀眼的光华,并非有一丝愤怒的神色,却比表露愤怒来得更加让人胆寒。
他什么时候,不是个暴君?
“星柱1、月柱11、月柱3.”他轻轻念着这几个名字,有如死神轻轻念着死亡名单般,语气仍然是温和的。他甚至将自己的亲生母亲都包含在了其中,语气中无一丝偏袒和尊敬。
希的目光垂下,眼中划过一丝兴味,究竟是什么,才让其他人,或者说他的部下,甚至都会觉得他在这个情况下选择退让,选择妥协?
是因为必须他们觉得,想要成为柱神,就必须要经历审判所的加冕,需要信仰?
“贝拉大人。”宽敞的房间内,贝拉夫人抚摸着自己的一头银发,看着镜中的自己。她的右眼之中,一枚白色的眼珠缓慢地眨动着,却时刻都仿佛要从眼眶中钻出一般,不断地挣扎着、排斥着她的身体。
女人伸出手指,抚摸着自己的脸,表情显得有些冷漠。
她身后的男人抬起手,帮她梳理着头发,对方的语气关怀且温和:“您真的要这么做?”
贝拉没有回答,她的侍从也就垂着眼睛,很乖巧地侍奉着,直到女人突然开口:“跪下。”
侍从表情凝滞了一瞬,接着,他迅速跪在了贝拉夫人的脚边,然后看着女人抬起手,扇了他一巴掌。
男人的眼镜歪了一瞬,他仍然在笑,没有一丝不悦,贝拉夫人看着他,右眼中缓缓渗出血水,侍从伸出手帮她擦拭着下巴,女人这才转过身,将那枚眼睛挖出。
“雷切尔,”贝拉说道:“你应该是知道的。”
“这一切都是他欠我的。”
雷切尔张了张嘴,却只是将自己的眼镜扶正,温切地笑着:“我只是害怕您这样做,会让希大人不快。”
“我做了什么?我在帮他,帮他更快地成为柱神。”贝拉说:“他应该感谢我才是,若是将审判所彻底剿灭,那么谁来帮他加冕?”
贝拉凑到镜子前,擦掉自己眼角的血痕,她的脸上露出笑容:“作为他的母亲,在他成为新柱神时,我会为他加冕,并获得高塔的馈赠,获得更进一步的资格。”
“那样的话,我就可以成为日柱。”贝拉说着,似乎心情终于好转了些,但当她扭过脸,看见桌面代表月柱的标识时,女人的眼眸一顿,不可避免地回想起过去的那一天。
下一秒,那个铁盒被她一巴掌拍开,其中的眼珠在盒子中发出令人不快的声响,侍从很快低身为她取回,贝拉的不快并不是一时之怒,而是源自于希最开始出生的那一天,她的家族费尽心力、苦心孤诣,在几十年的努力下,终于寻找到了日柱本源的踪迹。
她闭上眼睛,回想起了此生最痛苦的时刻:当她们一路来到距离太阳最近的沙漠最深处,并耗尽整个家族的力量,突破层层阻碍,终于在日初的那一刻,太阳刚刚现身的瞬间,捕捉到日柱本源的那一刻。
那悬挂在空中的太阳突然投下了阳光,犹如一轮小型的耀阳沉下,整个世界都近乎被它的光芒炙烤成一团焦炭,贝拉夫人和她的父亲在这股威势前摇摇欲坠,但贝拉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放弃,她向前爬动着、伸出手,想要触碰到那颗太阳,却发现那象征着日柱的本源微微一晃,却径直朝着她的方向冲来,进入了她的体内。
在那一刻,贝拉夫人甚至认为自己在做梦:因为只有被本源承认的人,才能容纳它,否则下场就是被本源摧毁,因无法容纳本源而亡。当日柱的标识进入她的身体,所有人都微微一愣,惊讶又激动地望着她的那一瞬间,贝拉甚至感到自己梦寐以求的权势就在她的面前。
然而她却并没有成为日柱。
她回到了家族中,不敢置信又激动难耐,但一天天过去,她却始终没有感受到任何力量,反而感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好像多出了什么。
贝拉夫人怀孕了。
审判所的人知晓此事后,感应到日柱即将诞世的他们恭敬又谦卑地敲响了贝拉夫人的大门,一路来到她的面前,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们跪在她的面前,对她说:
“恭喜您。”
“您所孕育的、即将诞世的孩子,将会是在此时此刻,唯一存在的日柱。”
正沉浸在喜悦中的贝拉夫人微微一愣。
她像是无法理解,又或者不敢置信般望向自己的父亲,却望见那在不久前还宣称她是日柱的父亲正欣喜若狂,看着她的肚子,就像是在看着整个家族的期望。
“父亲大人?”
贝拉夫人说着,她的父亲却毫不在意她在说些什么,只是惊喜道:“贝拉,你做得很好。”
希还没有诞生。
但他却已经拥有了世上的一切。
因为他,贝拉这辈子再也没有成为日柱的机会,但由于希的存在,家族最终还是寻找到了月柱的本源,并将它带到了贝拉的面前,让她成为了月柱。
但这并不是她想要的,她不能忍受,也无法忍受,她明明可以拥有更大的权柄,却因为怀上了这个孩子,而不得不居于下位?
“贝拉。”她的父亲说道:“本源会寻找自己的主人,日柱本源并未选择你,而是选择了你的孩子,这就是家族的幸运,你又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呢?”
“那么我就要忍受他夺走了我的一切?”贝拉望着自己的父亲说道:“我才是未来的家主,我才应该获得家族的支持!”
她的父亲沉默了。
“贝拉。”男人说道:“我还没死。”
“更何况,你认为你会成为家主,是因为你生来就是我的女儿,家族认可你。”男人说:“那么作为你的儿子,他又为什么不能获得家族的认可呢?”
贝拉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神色难辨。
男人看见了,但是并未去管,作为日柱的胎儿是不会轻易死去的,即使是想要强行伤害他,那么会发生的事只会是日柱强行诞生,而非是胎儿的死亡。
为了给贝拉补偿,安抚她的情绪,家族给了她月柱的本源、给了她地位和身份,但贝拉却仍然怨恨希夺走了她的一切。
而在希诞世后,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更像是陌生人,而非亲密的家人。
“不过是一个怪物。”贝拉的声音很低:“你又有什么资格,成为新的柱神?”
恰好听见了她的声音,侍从跪伏在地上,脸上却并未有什么表情。贝拉和希真正的矛盾,是因为贝拉渴望更大的权势,而希却并不会被她操控。
贝拉对权力的渴望,是近乎疯狂的痴狂,但她的孩子却生来就拥有她渴望的一切,而她作为希的母亲,却无法因此获得更多权柄。
想到这里,贝拉的手指缓缓握紧,她伸手想要握住那个铁盒,却又感到右眼传来一阵刺痛,女人咬紧牙,将盒子又重新扔了出去:“滚,把它拿走!”
侍从捡起那个铁盒,想要将它送回去,却被贝拉呵斥,男人只能选择离开,他的面色如常,却在行走的时候听见盒子的声音。
“砰砰”、“砰砰”。
仿佛有什么人在对他窃窃私语,侍从感到怀中仿佛抱着的不是一个铁盒,而是一块逐渐炙热、逐渐燃烧的烙铁,他将这个盒子取出,却突然发现在它的周边燃起了熊熊烈火,犹如太阳般的金色火焰。
贝拉这么多年来,一直想要从这只眼睛中获得日柱的力量,却始终无法做到,侍从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力量,可以让贝拉承受着身体被太阳灼烧的痛苦也要佩戴这枚眼球,但他的心跳却逐渐加速起来,男人的眼神闪烁,最终无法自控地打开了铁盒,就看见其中缓缓爬出了些许触须。
那只纯白色的、漂亮的眼珠缓慢地爬出,有如活物般眨动着,它定定地望着面前的人,侍从的心跳加快,心中一瞬间产生了恐惧,疑惑自己为何会做出如此愚蠢的事。
“希大人,饶——”他的话刚刚出口,那只眼睛就攀附到了他的手上,操纵着他的右手,让他抬起手,缓缓伸向了自己的眼睛。
血肉模糊的声音传来。
侍从的手上沾满了血,手里似乎握着什么,他缓缓抬起脚,却并未朝着贝拉夫人的房间走去,而是望向了天空中的天国,眼神狂热。
片刻后,男人的身体仿佛被人操纵般,一瘸一拐地朝着日冕组织的方向走去。
希缓缓站起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具不知从何而来的尸体倒在了他的门前,希打开门,就听见了噗嗤一声,看着一颗纯白的眼珠从操纵的躯体中缓缓爬出,周边满是触须的眼睛发出欣喜的声音,它一点点地爬向希,就看见男人伸出手接过它,接着看着它钻进了他的掌心,和他融为一体。
“第十二个。”希轻叹一声,这倒是个意外,毕竟他原本打算在最后解决贝拉,只是没想到一直执着于此的贝拉突然放弃了这颗眼睛。
男人的脸上仍然是一成不变的笑容,他缓缓扭了扭头,犹如检查着自己躯体的完整性一般,身体发出咔咔的声响,男人的影子在这一刻突然显现而出,这狰狞的倒影缓缓展开,显露出一个怪物的躯体,犹如深渊之物般慢慢张开翅膀,希缓缓放下手,而在他的背影中,那个庞大到占据了整个房间的怪物,有着四双翅膀、两双手,一双眼睛。
它空缺的部分,刚刚好和夕互相对应,若是将夕的躯体和它融合,那么这个怪物的身躯就将完全完整。
“只剩下最后一个了。”希抬头看向上层,男人垂着眼睛,面容完美无瑕的白发男人笑了笑,那笑容中终于露出一丝情感,却带着让人生畏的冷意。
舒莫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你感到幸福吗?”几个手牵着手的小女孩向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似乎是想要靠近他,又不敢上前,只能扭扭捏捏地给他送了一朵花。
舒莫收了下来,它们就显得很开心似得,黑发青年望着手中的花朵,眼神却仿佛透过这株向日葵看见了它的真面目,花朵在他手中轻颤着,舒莫却没有扔开它,而是说道:“很好看。”
向日葵高兴地扭了扭,小女孩们也轻声笑了起来。
舒莫也跟着笑了,但笑着笑着,他却想起了它们刚刚询问的问题,黑发青年望着它们,突然询问道:“一直以来都是你们在询问我。”
“但是现在,我想问问你们,”舒莫说:“你们觉得生活在这里,真的幸福吗?”
听到他的话,几个人似乎有些诧异,它们望着彼此,接着突然转过身窃窃私语起来,低声咕哝着什么。
“幸福是什么?”“可以吃吗?”“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
“夕说,他会创造一个新世界,并让所有污染物在这个天国中生存。”舒莫扶着自己的下巴,他的脖子上还有残留的吻痕,又青又红,透出一股情事后的糜烂。
“所以我想知道,你们在这里生活地怎么样。”舒莫说。
他的眼神从温暖的阳光、温馨的街道,以及生活在其中的居民们身上扫过,幸福小镇的标语还贴在墙上,小女孩们讨论了很久,最终也没有得出结论,它们跺了跺脚,扭过头说道:
“天国之主说,我们可以在这里生活,等待着注定的毁灭。”它们说道:“祂会带领我们毁灭世上的一切,并将他们都拖入天国。”
舒莫一愣,他的脸上并未露出惊异的表情,而是转而问道:“那你们觉得这样好吗?”
“这有什么意义吗?”它们似乎很疑惑:“我们只有这个选择。”
舒莫看着它们,接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黑发青年站起身的时候,才发现夕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的身后,男人几乎从未在白天出现,即使是在阳光最明媚的日子里,他所在的地方也像是一块不会被照耀的阴影。
夕就站在那片阴影之中,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他朝着舒莫伸出手,舒莫就主动朝着他的方向走去,走进了这片黑暗之中。
“你的飞艇已经做好了。”夕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脸,舒莫露出惊喜的表情,夕看上去温和、儒雅,漆黑的发丝梳理地十分整齐,他望着自己心爱的伴侣,说道:“我给你准备的礼物,喜欢吗?”
舒莫并不想拆他的台,但他的脑中,不知为何出现了一张脸,那是仿佛被压榨到了极点,且随时都会一口气昏厥的脸庞,舒莫眼角抽了抽,说道:“很喜欢。”
黑发青年顿了顿,接着说:“但我更想和你一起做。”
夕闻言露出了异常温和的笑容,他是真情实意地在笑,笑得连眼睛都弯了起来,细细的眼角弯着,漆黑的瞳孔中冒出了一个又一个的重瞳:“那我们之后可以一起做。”
“我们之后有很漫长的时间,可以去做任何想做的事。”
夕低下身吻了吻他,舒莫回吻着他的侧脸,两个人像寻常的夫妻般走向公司,期间,一路上的所有员工看见夕的时候都是:微微一愣——屁滚尿流地准备逃命——突然停顿下来看见舒莫——然后转过身回头跟他们打招呼。
一路上所有人都艰难地露出了笑容,有的员工差点被当场吓出原型,舒莫并未在意这些细节,夕走着走着,一道同样漆黑,却面容模糊,脸庞一片灰白的男人牵着他的儿子走了过来,舒莫看着他手中的那个红发少年,就见到对方抬起脸跟他打着召唤。
“你好!”少年露出一个笑容,他的父亲却突然侧身挡住了他,被拦在身后的少年露出了一个不太高兴的表情,男人却低声说道:“不要和陌生人接触。”
“他们都会伤害你,”盖亚说道:“人类是不可信的。”
舒莫的眼神落到他的身上,只见到在他的工牌上写着男人的名字:盖亚。
舒莫的脑中,突然想起一句书上形容的话:
盖亚,大地之父,即使不喜交际,但对人类极为宽容、温和,是慈悲之父。
“所有的人类都该死。”男人的声音冷漠:“我不允许你接触任何人。”
宽容、温和的大地之父说道:“夕,你什么毁灭高塔的一切,我不会再成为高塔的地脉,等到我彻底脱离的那一天,高塔的大地就会彻底失衡。”
夕闻言,露出一个儒雅的笑容:“工作的事稍后再谈。”
他的声音圣洁悦耳:“我要带我的妻子去参观一些东西,你可以过段时间再来询问。”
盖亚抬起脸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舒莫甚至感觉盖亚像是恨不得自己直接离开天国,然后冲过去把整个高塔的一切毁灭,但在身后的少年轻声咳嗽的时候,男人还是第一时间去抱起对方轻声哄着,红发少年被他抱着,眼神黯淡无光,从内脏中呕出大量的黑色污泥,一路呕吐到盖亚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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