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你哥哥。”岑丹溪垂眸:“后来你死于家族内斗,你哥哥上位,取代了你的一切。”
“但这个盟主他没有做多久,那是你的东西,怎么能给别人呢。”岑丹溪蹭蹭他的手,露出一些满足的笑来,表情是一种近乎天真的残忍:“我把他,还有其他所有参与过害你的人,不论是直接的还是间接的,全都杀啦。”
岑丹溪编不出这么复杂的谎,也没必要编这样的故事出来,而且他答应过,不会再对自己说谎。
如果是真的……
殷云度喉咙有些干涩:“阿圆,从前,我们相遇过多少次?”
“六次。”岑丹溪温温吞吞道:“这是第七次了。”
“每次都是我先走吗?”
“嗯。”岑丹溪点头:“就像是诅咒一样,你总会半路横死。或许是被人谋害,或许是突遭横祸……无一例外。”
说完,他又看向殷云度:“你是第一次好好的活这么久。”
不,第七次也横死了。
第七次相遇,还没能相见,凤弥就在玄玑七百六十六年时死去了。
让岑丹溪一次次独自留在孤寂中,殷云度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是把人抱紧:“辛苦你了,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从前遇到的你要么太傻要么太疯要么太痴……”岑丹溪伏在他肩头嘟囔:“现在这个你好正常。”
“如果我每次一醒来,就能记起所有事就好了。”岑丹溪抱着他的腰,声音闷闷的:“那样我就能记得好好保护你了。”
“每次……”殷云度想到了某种可能,止不住的开始心疼:“我是横死,那阿圆呢?”
“我?我没有死过。”岑丹溪道:“我有必须要去做的事,做成之后,我就会变回一颗蛋重新陷入沉睡。直到下一次祂再次需要我,我才能醒过来。”
殷云度问:“祂是谁?”
岑丹溪几次张口,都没能发出什么声音。他抬头望向虚空中的某一处,似乎在与什么对视。然后摇头:“我没有办法说。”
“我知道了。”殷云度不再追问,只是拥着他轻轻的拍:“这么久以来,一个人辛苦了。”
很快到了许州,岑丹溪看着车驾路过东阙宗,不解发问:“我们不去东阙了吗?”
殷云度也探出头去,目光望向头顶直通天际的巨树:“我们先去另一个地方。”
车驾继续向东行驶,最后在某处停下。
岑丹溪露出头来看,却发现根本没处下脚。巨树的树根突破地表漫出在地面上,像一条条棕黑的巨蟒,狰狞可怖。
殷云度已经下了车,就站在不远处笑看他。
岑丹溪抿了抿唇,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他,模样柔弱无害:“下去会摔倒的吧,你扶我一下。”
“不会摔倒的,别人我不知道,但阿圆肯定不会。”殷云度挥开扇子朝他微微一笑:“前天晚上大半夜来这里都没摔倒,还有余力去捅人,这不是稳当得很吗?”
岑丹溪啊了声,眨眨眼:“听不懂。”
“好吧,我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说不懂那就是不懂。”殷云度走近了几步,岑丹溪都要以为他来扶自己了,于是伸出了手。殷云度却将手往身后一背,笑眯眯对他道:“我不能白干,得要酬劳。叫声夫君来听听,让我干什么都成。”
于是岑丹溪抽回手,决定自己下车算了。
殷云度却堵在那里一副无赖样不许他下来了:“喊一声嘛,又不会掉块肉。”
岑丹溪被他堵得没法子,妥协小声道:“夫君……”
“声音太小。”殷云度故意道:“听不到。”
岑丹溪又大声喊了一遍,殷云度闭眼吸气,只觉通体舒畅。
[你们两个有完没完?]系统气急败坏:[要调情去别处行不行?在别人家大门口调情有意思吗?]
殷云度道:“师祖啊,别气了,徒孙带孙媳妇来看你你还不乐意上了。”
系统又沉默了。
殷云度又朝前走了两步,背过身来对着岑丹溪:“这里不好走。上来,我背你。”
殷云度将人背好,又在心里呼唤系统:“师祖啊,你家这路实在有点不好走,你也不舍得我受累吧?给个那什么,鸡皮爱死定位呗。”
系统暴怒:[你能不能有点诚意?这都到家门口了不能好好找找吗?]
殷云度赞同:“对啊,都到家门口了,早晚都能找到。师祖要是告诉我呢,我少走几步路,脾气就会好一点,一会儿到了您家门口也肯定好好敲门。您要是不告诉我呢,我路走得多了,脾气就不好了,到时候是把您家门卸了还是庙拆了那就不好说了。”
系统想让他没诚意就从哪来回哪去,可又想到现在这一面不得不见。
他有事必须要告诉殷云度,让他去做。
于是系统最后还是重新开口:[你现在的位置,先往东……]
“好嘞师祖。”
巨树庞大, 单是露出在地面的根系便绵延四五里。
这附近零星有几处破败的屋舍,在树根蔓延至此处前,应当是有人居住的。
殷云度跟随指引来到一座庙宇前。
尽管四周景色荒芜, 这庙却修得华美巍峨。琉璃竹瓦,斗拱飞檐,其势若飞。就连树根也避开了此处生长,没有毁坏庙宇地基。
殷云度将岑丹溪放下来, 眼神望向庙宇内:“我们进去看看。”
入门处先是一尊半人高的四方香炉, 青烟缭绕。
绕过香炉进入庙中,穿过中间空地,拾级而上步入正殿。
威严殿宇中,供奉于高台之上的是以墨玉雕刻而成的一条黑龙。
殷云度拿起一旁的香, 点了三根,插到香炉中。
岑丹溪只是看着殷云度的动作,又瞥了一眼那高台上的黑龙, 眼底似有嫌恶,微微蹙起眉别开脸。
点燃的烟气凝实, 一身玄衣的男人自烟雾间踏出,在高台前站定。
他现身后眼神精准的看向岑丹溪,第一句话便是对着殷云度道:“让他出去,不然没得谈。”
殷云度一向上扬着的唇角都垂下去了, 他正要问为什么,岑丹溪却快他一步开口:“什么意思?”
殷云度微微有些惊愕,岑丹溪不是喜欢主动管这些事的人。但既然他开口了, 殷云度便默默将话咽了下去, 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岑丹溪主动开口。
“还能是什么意思?水火岂能相容,此处是我的庙宇, 自然不欢迎你。”岑丹溪脸色不好看,那人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前日你于我的神像前杀害我的信众的事我还没有同你算账,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这么想救他们,那我当着你的面杀他们的时候,你怎么龟缩不出呢?我没有喊你吗?他们没有喊你吗?”岑丹溪微微眯起眼:“我杀他们的时候,有没有告诉过你,你若再放任他们行恶不施惩戒,我便将剩下的也挨个捉来在你面前宰杀了。”
“我与你不同!我是祥神,怎能沾业孽在身?”玄衣人怒道:“也只有你这种满身灾祸的,才会肆无忌惮杀戮。”
“祥神?你算哪门子祥神?你的信众四处为恶,你却只管在此处闭目高卧。”岑丹溪语气也急促起来:“那因你的信众迫害而死去的人怎么算?他们就该死吗?”
玄衣人争论道:“因果自有定数,他们今世为恶,来世自会去投畜生道。”
“鬼的定数,该报应到今生的,何必等来世?”岑丹溪冷冷拔剑:“这么信因果定数,那我说你命就该绝于今日,你怎么还不死?”
黑衣人看他的剑:“你想干什么?”
岑丹溪提剑便朝他砍去:“自然是帮你成全你的定数。”
殷云度一句话没插上,瞠目结舌的看着两个人就这么打起来了。
那人一侧身躲开岑丹溪的剑招,将愤怒转向殷云度:“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他危险!危险!你还要把他带到我这里来!”
岑丹溪一怔,随即动作更加狠厉:“你对他说过我的坏话?”
玄衣人狼狈躲藏,嘴中直喊:“毒物,毒物!我本体虚弱,你这是落井下石!”
岑丹溪挥剑动作快出残影:“背后搬弄是非,你才是最该遭报应下拔舌地狱的那个!”
第一次见岑丹溪发这么大火,殷云度不敢说话,退到一边默默观战。
大概是怕一言不合岑丹溪怒火更盛,系统跟殷云度偷偷传音:[你看够了吗?看够了帮帮忙啊。]
“我觉得我应该帮不上什么忙……”殷云度真挚道:“你知道的,我就一吃软饭的,打不过他,也救不了你。”
[你把他喊回去啊。]系统没什么武器,已经被岑丹溪追到了房顶:[他一向听道侣的话,更何况他和你在一块的时间比前面那几个还久,他肯定更听你的……你想不想知道他之前的道侣?你让他下去我就告诉你。]
“倒也不必,我想知道什么自会问他。”
殷云度走出去,来到正殿前的空地对房顶上的岑丹溪喊道:“阿圆,别赶他了,咱们问完了事情好快些回家。”
岑丹溪耳朵动了动,随后一剑掷出去直直扎着人袍角将那玄衣人钉在原地。
他缓缓走过去,将剑收回来:“我现在能在你的庙里了吗?不能的话也没关系,把你赶走,这就是我的庙了。”
玄衣人满脸憋闷,却只能道:“能……”
“嗯。”岑丹溪语气淡淡:“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是你逼我在先。背后非议这种事,还请你不要再有下次。”
岑丹溪看向站在下面望着他的殷云度:“如果再有下次,他可不会和我一起出现在这里。他不在的话,我做什么就不需顾忌了。”
言罢,岑丹溪不再管他,脚步轻盈如飞鸟,三两下便跃下了房顶,回到殷云度身边。他歪歪头:“回家?回扬州吗?”
“嗯。”殷云度点头,笑:“快些把这些事都处理好,我们就快些回扬州。赶在秋前回去,我给你做桂花藕粉。”
岑丹溪也露出笑意:“好。”
重新回到正殿,那玄衣人看起来平和了不少,也不再提些要岑丹溪出去之类的话了,对殷云度道:“你既然来了,就应该知道我是谁了吧?”
殷云度点头:“殷祝前辈。”
那人继续道:“还有呢?”
“还有……”殷云度抬眼看他:“烛阴神君?”
“还不算神君,我修行未满,还未能飞升上界。”烛阴摇头:“只是得了两分机缘,恰巧被选中,曾做了些时日的天道使者罢了。只是后来……”
他不再说下去,只是望向门外,问了个无关的问题:“你觉得若木如何?”
殷云度道:“伟岸苍劲,世所罕见。”
烛阴苦笑:“若我说,它已经快要死了呢?”
殷云度一愣,烛阴继续道:“这世间神树不止若木一棵,还有另一棵。两棵神树息息相关,若一棵死了,另一棵自然难以成活。提示到这份上了,我想你应该猜到另一棵在哪儿了。”
殷云度道:“是……汤谷?”
“对。”烛阴点头:“但它被焚毁了。凤凰一族在汤谷守扶桑树,而我在此守若木。扶桑树被毁,凤凰一族献祭封印北界。若木受牵连一日不如一日,我只能拿原身镇压以防邪祟侵袭,以龙气温养树根,但还是回天乏术。”
“上界与修真界的联系全靠这两棵神树,而如今扶桑树已毁,若木灵气微弱……我空有一个天道使者身份,玄玑七百六十六年后,再未能与上界有任何联系。”
殷云度哑然:“若上界与修真界联系断裂,那修真界日后岂不是再不能有修士飞升了?”
“我不知道。”烛阴.道:“至少玄玑七百六十六年后,我从未见过修士飞升。”
殷云度眉头紧锁:“我已经能确定是有人故意策划了汤谷的一切,但是为什么?毁掉了神树日后无人能飞升,那他也同样无法飞升了,这样做他能有什么好处?”
“若是对寻常人,自然没有好处……”烛阴.道:“但万一那个家伙不是寻常人呢?”
殷云度道:“什么意思?”
“我记得,凤凰一族这是最后一批守汤谷的小凤凰了。只待守满最后一百年,等生出灵智的扶桑树转世轮回一遭回来,他们便自由了。”他说完,看向殷云度:“你察觉到哪里出问题了吗?”
殷云度思索,然后摇头。
“问题便出在,扶桑树生出了灵智,在轮回一遭后却还要回去北界。”烛□□:“镇压北界可是个十成十的苦差事,且半刻都离不开人,若是回去了,便再也离不开了。扶桑树若是单纯一棵树还好,可偏偏他生出了灵智。生出灵智也便罢了,可偏偏他魂魄历劫不在本体。”
殷云度毛骨悚然:“前辈的意思是,扶桑树因为生出了灵智,所以不愿回归本体去守苦寒之地,所以才……”
烛□□:“我只是猜测。”
殷云度道:“那该怎么办……”
“若继续放任,指不定他日后还会做出什么事来,控制住他基本不可能,那便只能杀了他。你先去凡人界寻龙脉。”烛阴.道:“昔年有一人间帝王在凡人界飞升,曾留神兵利器于龙脉附近,他说那是一把匕首。那扶桑树是上界所赐,寻常法器杀不灭他,但这个应该可以。”
殷云度道:“凡人界的事,前辈是怎么知道的?”
“飞升必登若木,我要为所有飞升者引路,自然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殷云度正要拱手感谢,却被拦下:“不必谢我,我有事相求。”
殷云度道:“是什么事?若我能做到,必当尽力。”
烛阴.道:“我离不开这里太久,请你帮我救下一个人。”
殷云度略一思考,便想通了:“是应怜妹妹吗?”
烛阴点头:“是。”
殷云度犹豫:“最初你找上我时,所说的邪修炼制的那件法器……”
“你猜的没错。”烛阴.道:“是她。我从前只能察觉到这件法器的存在,却不想,那人居然拿活人炼制法器。”
这人不止了解殷桓他们,甚至连烛阴都一清二楚。殷云度道:“修真界与上界断了联系,那这世间唯一能感应到违反世界规则法器的人,就只有曾经做过天道使者的前辈。而这个法器,却是……”
是烛阴的女儿。这样哪怕烛阴发现了,也没有办法下狠心销毁。
“若你能保她一命,便将她带来我这里。若是到了非常时刻……”烛阴说到这里停顿了好一会儿,还是说不下去。
“我知道。”殷云度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该怎么做。”
“这两日怎么回事, 怎么四处都是巡逻的修士?”
“听说前天夜里城东的庙里死了人,据说身份不一般,好像是某位长老……”
“不对不对, 死的可不止一个……”
“不止一个?唉,真可怕……”
声音渐渐飘远,几个路人行色匆匆,结伴快速离开。
路旁生着一棵大树, 足有几人合抱那样粗。没人注意到高处树枝上坐着个一身白衣, 容貌只有二十出头的年轻修士。他百无聊赖的望着几人离开,垂下的腿不紧不慢的荡。
一片黑影鬼魅一样出现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向他靠近。
那人动作极轻,几乎连一片秋叶都没有惊动, 但姜意绪还是立刻便察觉到了。
姜意绪放松的状态被打断,摇晃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垂在身侧的手收紧,又缓缓松开。最后, 他语气轻松道:“巡查完一遍了?”
“没有,忍不住想回来见你。”见他已经发现, 那人便径直在他身边坐下:“师兄是怎么发现我的?”
姜意绪对他的感觉很复杂,厌烦,恶心……还有难以抹除的恐惧。
莫悬在他身边让他感到不安和危险,他精神紧绷着, 因为他摸不准这人下一刻会做什么。
姜意绪忍着抵触,尽量表现得自然:“听声音。”
但下一刻他就被一股大力推着抵到身后的树干上,这动作来得突然又没收力道, 他的后脑一下撞上身后坚硬的树干。一时间他只觉得头昏眼花, 恶心欲呕。
“师兄怎么这么冷淡?”莫悬贴着他耳边低语,一字一句:“我很伤心啊。”
姜意绪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让他不满了, 他突然又发这样的疯。
“你要干什么,你疯了吗,这是在外面!”在发现他的手在扯自己衣服时,姜意绪顾不得身体上的不适,急急去拉他的手,语气有些崩溃:“一定要这样侮辱我吗?”
“这怎么是侮辱。”莫悬一只手便能将他两手禁锢按到头顶:“师兄,我只是太爱你了,才会忍不住这样。”
姜意绪惨笑,别开脸:“爱我就是把我当玩物?”
“师兄,你被人完完全全控制在手里的时候,想要挣扎却无力抵抗的样子实在太美了。”莫悬不想听他辩驳,于是拿手捂住了他的嘴,自顾自道:“师兄,你生来就该是做玩物的……这么漂亮的皮相,不拿来把玩欣赏多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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