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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无名(诗无茶/熟茶/生酒祭)


三分钟后,他提着用折扣价买的新眼镜坐上去往CBD写字大楼的出租车。
思服传媒的另一个总部在北京,锦城的总部大楼正在设计中,写字楼的二十到二十三层是思服目前的工作室。
温伏去到前台,说要找费薄林,意料之内的因为没有预约而被拒之门外,只能在待客区等费薄林行程的间隙时间再让前台联系。
他没有多做争辩,留了电话和名字就坐到了待客区的沙发上,接着便是长达二十分钟的静默。
温伏习惯性地老僧入定,几乎一动不动地对着茶几上的一次性纸杯发呆。
直到那天一起开会的张特助经过,无意间多往他身上看了两眼,心里吓一跳,走上前低声询问:“是温伏吗?”
温伏从帽檐下抬起眼,认出张特助后,点了点头。
张朝作为董事特助,公司合作对象的舆情监测也是他工作的一部分。那天论坛那张帖子发酵,他还没来得及请示费薄林是否进行干预,就提前接到了费薄林的电话要求他立马联系论坛管理处理这件事。
对于这种小事,身为特助做不到闻风而动,第一时间把握动向,还被顶头上司先一步出手下达命令,这已然是他的失职。
后来张朝去到费薄林办公室,心里提前做好了检讨,打算先询问对方是否需要他这个当事人亲自出面澄清关于电梯里那一场误会,等费薄林同意后再做弥补。
哪晓得费薄林只是揉了揉鼻梁,笑着问他:“你打算怎么澄清?”
“就说……”张朝顿了顿,自己倒是没考虑到这个方面,于是一下子又心虚了,“说……温伏没有骂我胖。”
费薄林含笑看着他:“然后呢?”
其实说出前一句话那一刻张朝就后悔了。
然后?告诉大家温伏不是说他胖,而是说他重?那有什么区别?
又或者直接谎称温伏什么也没说?那晚在电梯那么多人都听到了,待会儿又冒出个在场的人发个视频或者匿名帖子来证明这件事,再传出些温伏拿钱公关当事人之类的谣言,只会越抹越黑。
这事本身就没有澄清的余地。
张朝低头:“抱歉,费董。是我思虑不周。”
费薄林当时只是摇头:“不是你的错。”
等张朝离开办公室关门时,费薄林忽然叫住他:“张朝。”
他不明就里地回头,等着下文。
“小伏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费薄林摘下眼镜,指尖轻轻擦拭着镜框,像是在自说自话,又像在替温伏解释,“他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不太会表达。”
敏锐而聪慧的张特助回去之后隐隐从这个画面中品出一丝不对劲来。
今天见到温伏之后,他进一步确认了那一分不对劲!
“你找费董?”张朝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温伏年纪也说不上多小,可他自打听了费薄林说的那一声“小伏”以后,自己也有点把温伏降辈儿对待了,说话都下意识放轻语调,弯腰凑过去,跟哄弟弟似的,“你有什么事吗?”
温伏两颗眼珠子乌漆漆的,看着张朝,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
他本来是有一件事的,但是现在张朝来了,他的事又多了一件。
温伏略微斟酌了一下,决定先说另一件。
张朝被他直勾勾地看得不自在,正自讨没趣准备起身离开,忽然听温伏说:“对不起。”
张朝先是怔了一秒,随即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什么?”
“对不起。”温伏直白地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隔着一层口罩传出来,“那天不该说你重。”
如果不是论坛的那张帖子,他确实不知道那样的话是不礼貌的。
温伏的眼睛黑白分明,那里面投射出一种近乎孩子般纯粹的目光,没有扭捏、憋屈,也没有闪躲,就是用陈述事实般的语气认真地说着道歉的话。
张朝简直有些不知所措。
从踏入社会后他几乎没听过这么直接的表达,好像人与人之间早己有了一种默认的规则,表达歉意可以是送礼,可以是吃饭,可以是任何伴随着有形或无形物质赠与的方式,最简单的“对不起”三个字横亘着身份的差距、利益的交互后,太过郑重,又太过无足轻重,谁都无法坦然地说出口。
但在温伏这里似乎是一件最容易不过的事。
温伏的世界和他的眼睛一样黑白分明,收到礼物就道谢,错了就说对不起,接受的道理与做出的行为之间没有太多干扰因素。
张朝见他还一眼不眨望着自己,忽然反应过来温伏是在等他的回答,于是赶紧笑道:“没,没事儿。”
温伏听到回应,又把眼睛垂了下去。
心里默默在待办事项清单上划去一笔。
张朝看着他睫毛乌长安静发呆的样子,莫名有种父爱泛滥的感觉,又把语气放轻了些:“你是不是要找费董?”
温伏听到费薄林的名字,抬起脸,点点头。
张朝:!!!
怎么会有那么像小朋友的人!问一句答一句,一点都不多话!
想揣兜里!揣兜里!揣兜里!
从今天起他就是宇宙第一伏丝!是温伏的爸爸粉!哥哥粉!一切一切家属粉!发帖子黑温伏的人全都被他杀杀杀杀杀!
张朝故作镇定,面无波澜地咳了一下,拿出特助的架势:“费董现在不在这里,半个小时前他去货仓检查了,这会儿应该还没走,我正好也要去,带你一起吧。”
温伏此时并不知道自己突然多了个三十出头的爸爸粉,只提着眼镜,一言不发地坐上了费薄林留在公司的车。
货仓不在锦江区,前方司机负责驾驶,后座两个人一整整四十分钟路无话。
到了仓库门口,温伏像想起了什么,先摘下了帽子。
张朝正想找话聊聊,瞧见温伏帽子下一头炸毛的黑发,便笑道:“头发那么乱,早上起床没梳头吗?”
温伏一本正经:“梳了。”
张朝讷讷地:“哦,梳了……用什么梳的?”
温伏:“梳子。”
张朝:“哦,梳子……”
张特助感觉自己好像把天聊死了。
——不对,把天聊死的另有其人。
货仓内部是一处棚区,二人刚进仓库大门,远远地就看见棚区前一道高挑人影。
今天天气好,费薄林穿着长款风衣,腰带系在身后,侧面看起来挺拔而瘦削,正偏着头,视线对着前头一处货仓跟一旁的负责任的低声嘱话。
张朝先喊了一声“:“费董!”
费薄林下意识转头,眼神却在撞上温伏那一秒定格住。
随即他很快地扫视了一圈周围,连同仓库大门外的绿化和围墙边的所有树上都看了一遍。
暂时没有发现狗仔的踪迹后,费薄林同身边的负责人说了句什么,对方点头,当即招呼着这一片零星的几个工人随自己快步离开,接着费薄林走过来,跟张朝说:“让保安今天下班,把钥匙给我拿过来。顺便检查周边有没有跟过来偷拍的。”
张朝应了,也就离开了。
三下五除二的功夫,温伏来到的这个地方再也见不着一个多余的人影。
两个人一仰一俯无声对视着,费薄林在最初的意外过后很快整理好了心绪,也在心中猜测出温伏今天为什么会来找他。
大概是因为那天在母婴店偶遇的事情。
他还没跟温伏解释,那些东西不是他自己要买的。
费薄林正打算开口,手心里忽塞进一个口袋。
他低头,发现是温伏代言的眼镜品牌。
温伏说:“给你的。”
费薄林的指腹悄悄摩挲着袋子,不可察觉地笑了一下。
还没来得及说谢谢,余光里张朝已经拿着钥匙过来了,两步走到温伏身后,要把大门钥匙递过来。
费薄林的目光没从温伏脸上移开,仍看着温伏的眼睛,同时抬手去接张朝的钥匙。
他的手掌刚经过温伏上方时,温伏抬起眼珠子看了看,自动踮起脚,把头顶凑到费薄林的掌心上去。
费薄林:“……”
张朝:“……”
温伏见他不动,又在他手掌下来回蹭了蹭脑袋。
乌黑的发梢穿过费薄林手指的缝隙,是蓬松柔软的触感。
作者有话说:
张特助:不对劲,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费薄林轻轻把温伏按下去,指尖埋在温伏的发丝中,有意无意地按揉着。
他腾出另一只手接过张朝的钥匙,后者很有眼力见地退出了铁门。
这下终于得了空,温伏刚要说话,就听费薄林问:“吃饭了吗?”
温伏只能先把话咽下去,点点头,依旧是又小又快的声音,机器人般平淡的语调:“吃了豆子炒肉,糙米饭,土豆丝和上海青——青椒没有吃完。”
费薄林听他一一汇报完,又抢在温伏下一次开口前问:“牛奶和水果呢?”
温伏交作业似的一五一十说:“喝了一盒菊乐。”
没交代水果,自然就是没吃。
今天费薄林给他准备的随餐是火龙果,温伏喜欢吃又脆又甜的东西,不大爱吃这个。
没得吃的时候他什么都不挑,吃饱了自然就把不想吃的留到一旁。
为了照顾温伏的口味,又怕被温伏瞧出来,费薄林每顿饭会给温伏做一些对方不喜欢又无关痛痒的食物,比如今天炒菜里的青椒和餐后的火龙果。
温伏第三次准备开口时,又被费薄林抢了先:“黛姐说你前几天生病了,好些了吗?”
这次温伏没有回答。
他盯着费薄林看了一会儿,迟钝地察觉到对方这是在有意打断他说话。
他暂时没想明白费薄林这样做的原因,于是低下头,沉默不语。
果不其然,费薄林见他不吭声了,似乎松了口气,但神经仍然是紧绷的,提防着周围是否存在狗仔拍照:“我待会儿还有个会,现在要离开。先让司机开车送你回去,好不好?”
他没给温伏拒绝的余地,只是顿了顿,又不放心,往外喊道:“张朝。”
喊的同时,费薄林把放在温伏头上的手放了下来。
其实他很想再多放一会儿,但两个人接触得越久,被拍到的可能性就越大。
张朝闻声赶来,费薄林示意他带温伏出去:“让司机开到云河颂,你跟到家再来找我。”
费薄林清楚,温伏一向最听话不过,即便他心里再不解,还是会跟着张朝往外走。
岂料快走到门口时,温伏毫无预兆地回头。
“我明天想吃打卤面,”温伏缓慢地说,“你会给我做吗?”
费薄林愣住。
原来温伏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每天吃的饭都是他做的。
他不说话,温伏就一直看着他。
直到费薄林首肯似的点了一下头,温伏低下眼睫,踏出门外。
十分钟后,费薄林坐上回公司的另一辆车,准备去见突然造访的不速之客。
见到温伏的五分钟前,他接到秘书的电话,许威又来找他了。
所以原本他就是要把剩下的事跟货仓负责人简单叮嘱后直接赶回公司的。
回去的路比来时更耗费时间,他闭上眼,仰靠在后座上,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捻着指尖。
那里还残留着温伏头发的温度。
费薄林不断回忆着刚才把手放在温伏头顶的感觉,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个不该出现的画面:
他的手从温伏的头顶移向耳后,温伏的耳朵薄薄的,背光时能看见隐隐的血管和短小的茸毛,耳垂上有点肉,一捏就泛红;随后他会捏住温伏的肩,把温伏拥进怀里,温伏的骨架小,骨骼纤细,肩头的弧度都像是为了契合他的掌心而生长的,刚好能让他握住,接着他会用濒死挣扎的力气圈紧温伏,没人比他更了解,那件冲锋衣下是一具如何纤细伶俐的身体,红的红白的白,干净光洁得像一匹绸缎,他会把温伏揉进自己的骨头里,抱紧,亲吻,从额头吻到眼睛,再从眼睛吻到嘴唇,吻遍每一个地方,不会用那种客气轻柔的方式,他要用一点恰到好处的力气叫温伏吃痛,痛到一次次小声喊他“薄林哥哥”,痛到刚好眼泪悬在眼角难以滑落,最后再把温伏——
费薄林长长吐出一口气。
都是幻想。
他比谁都清楚,温伏那样的眼神,无限靠近的举动,都是因为温伏只把他当久别重逢的哥哥。
是他心思不干净。
既然心里已经不干净了,手上就不能再不干净。
那些不堪入耳的念头和想法还没来得及从他脑中抹煞,公司便已经到了。
司机下来给他开门,费薄林一动不动,坐在位置上平复了半晌才睁开眼,目光又沉又暗。
跨出车门后,他先把眼镜包装袋交给等在楼外的秘书:“放到我桌上,谁也不要动。”
随即干脆利落地朝电梯走去:“人在哪儿?”
秘书接过包装袋跟在后头:“二十三楼接待室。”
费薄林去到二十三楼,刚进接待室,先看到许威身后站着的两个保镖——这是秘书安排的,防止许威在情绪激动的情况下做出意外举动。
“又来了。”费薄林拉开椅子坐到许威对面,双手搭在扶手上交握身前,一副处变不惊的神色,“知道我回来了,一天也耐不住?”
费薄林从国外回来以前,许威都是去骚扰谢一宁和苏昊然,那俩人没费薄林有耐心,一开始还会应付应付,发现许威这人死皮赖脸之后就是直接打一顿扔进车里让司机送走。
许威终于见到了人,哪顾得上这话里的嘲讽。他先是按耐不住,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后方保镖当即上前一步,他又忍住走过去的冲动,嗫嚅着道:“我……你舅舅他们,日子真的要过不下去了。”
他年纪其实跟费薄林相当,左不过二十七八岁,长得也还算周正,但总给人一种老气横秋的感觉,一见到费薄林,更要故作凄凉之态,微弓着背,满脸苦哈哈的神情,仿佛是费薄林害得他们这档子穷亲戚过得如此难堪似的。
许威絮絮叨叨地说:“六年了,三四口人挤在那旮旯大点的房子里,全靠你舅妈开一家面馆养活。成日天不亮她就要去菜市场买菜,连个三轮车都支不出多余的钱来,满满一篓菜,把她背都压驼了。那房子也潮,一到下雨天她不是腿疼就是手腕疼,煮面煮出腱鞘炎了也不敢休息。这几天入冬,家里头沙发冷得跟铁板一样,根本睡不下人。你舅妈半夜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浑身疼,叫她买床电热毯也舍不得买。薄林,我们如果不是没办法了,实在不会来找你啊。”
费薄林静静地听完,低头抚摸自己的袖扣:“她那么累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你爸在干什么?”
“我……”许威一时哑口。
他哭诉时对着费薄林一口一个“你舅舅”、“你舅妈”,绝口不提那是自己的亲爹亲娘,仿佛最该对他嘴里的人负责的人是费薄林似的。
许威自然说不出口,他妈凌晨五点起来赶菜市场的时候,他还在家里唯一可以称得上是房间的床上呼呼大睡;他妈在面馆煮面煮得头昏脑胀的时候他在网吧玩得昏天黑地。
他对自己的情况闭口不谈,转而给自己父亲辩解:“你知道的,你舅舅他不方便啊。”
“不方便?”费薄林打断许威,蓦地抬起眼,“是不方便,还是放不下副总裁的架子?”
许威没想到他说话那么直接,被这一句话打得束手无措,不知怎么反驳。
费薄林退开椅子起身,朝门外走去:“觉得去面馆煮面有失他副总裁的身份,那就继续躲在家里做梦好了。”
“薄林……薄林……”许威见他要走,忙不迭追上去,还没迈出两步,就被保镖抓住,只能无奈大吼,“费薄林!他是你舅舅啊!”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气氛陷入冰点。
费薄林顿住脚,眼底顿时一片冷意。
他转身凝视许威,眉宇间甚至有了一丝阴恻恻的狠决。
人究竟要无耻到何种地步还能腆着脸一遍一遍在他面前说这个称呼?
许威见他不走了,只当他是起了恻隐之心,一不做二不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说来就来,跟鼻涕流成一片:“他是你舅舅啊,薄林……”
费薄林如他的愿,一步一步走到他身前,微微弯腰,伸出手——忽而意识到这只手才摸过温伏的头发,遂颇为舍不得地把手揣回西装裤袋,换了另一只手扯住许威的后脑迫使对方仰起头看他:“我舅舅……”
费薄林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他要死了吗?”
许威怔住,被这个猝不及防的问题搞得连哭都暂时忘了:“……没有。”
费薄林又问:“他得绝症了吗?”
许威不明所以地摇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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