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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无名(诗无茶/熟茶/生酒祭)


温伏一把拉住他:“薄哥?”
费薄林回头:“怎么了?”
温伏说:“红灯。”
费薄林:“我知道,走吧。”
温伏没动。
他观察着费薄林的神色,又重复了一遍:“红灯。”
“红灯行,绿灯停。”费薄林反手抓住他,清醒而平静地说,“走吧,早点回家。”
温伏:“……”
费薄林喝醉了。
这是今夜他第三次确定这件事。
但是全世界没有一个人相信他。
好在红灯很快消失,几秒黄灯后,指示牌变成了绿灯,温伏赶紧牵着费薄林往对面走,费薄林却把他拉住:“等红灯再走。”
温伏:“……”
最后他强行拉着费薄林趁绿灯走过马路,回头一看,费薄林满眼无奈,好像在说“你怎么又记不住我教你的交通规则”。
念在费薄林喝醉的份上,温伏小猫不计大人过,拉着费薄林直往家的方向走。
到了小卖部门口费薄林非要拉着温伏进去看店,说是不到十二点,还能再做会儿生意。
偏偏费薄林跟吴姨交接时思维和说话都无比正常且十分流利,温伏估计自己说出费薄林喝醉的事吴姨也不会信,更何况这种事还不能告诉大人。
好在店里这一个多小时除了几个买烟的男人都不再有客人光顾,温伏在最后一个客人付了三十块钱而费薄林反找五十的时候不动声色把人拦下,指着完全没有牛奶的货架对费薄林说:“那里有盒牛奶倒了,薄哥可以去捡起来吗?”
费薄林不带一丝犹豫地去了。
回来时客人正好离开,费薄林手里拿着一个肥皂盒,对温伏说:“喝了吧。”
温伏对着肥皂盒沉默了片刻,接过去放进书包:“谢谢薄哥,我明天喝。”
十二点整,费薄林终于决定关门了。
温伏悄悄松了口气。
小卖部门前有两级矮矮的台阶,台阶出去有个三米长的小道,拐出小道才是小区里的路。
小道左右两边是花丛和两棵白兰树,到了夏天白兰树亭亭如盖,短短的小道全是林荫,光是在店里就能感受到清香扑鼻。
好不容易可以回家,哪晓得费薄林把门一关,转身就坐到了门前的台阶上,丝毫没有要走的架势。
温伏在前头,刚踏出小道,听到后边没动静了,回过去一看,费薄林两条笔直的腿长长伸在地上,就这么席阶而坐,手里把玩着钥匙,似笑非笑地看着温伏。
“……”
小猫叹气。
温伏走回去,走到费薄林跟前,站在婆娑树影下,轻声说:“薄哥,回家了。”
费薄林什么也不说,只望着温伏,轻拍两下自己的腿。
意思是要温伏坐上去。
换做平时,这绝不是费薄林做得出来的举动,他最讲究分寸,就连洗澡的时候温伏挨他太近了都会被他拎开,仿佛两个人一旦靠得太近就会惹出什么不得了的祸事。
不过现在费薄林喝醉了,醉得不正常,不正常的费薄林干什么都是正常的。
温伏向下伸手,想去牵他:“先回家。”
费薄林抓住温伏伸过来的手腕,反而把人往自己身上一扯:“上来。”
温伏没办法,坐到费薄林的腿上。
台阶很低,他向后折起小腿,以半坐半跪的姿势,把膝盖分在费薄林两侧,轻轻磕着石阶的边缘。
费薄林微微屈起一条腿,像是在防止温伏突然后退,同时把温伏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
温伏在他怀里了。
他仰头,看着温伏乌长的睫毛和黑宝石一样的眼睛,一只手的掌心贴在温伏的后背。
一中的夏季校服料子不好,很薄,费薄林掌心的温度热热地传到温伏的脊背。
费薄林不说话,温伏就低声喊:“薄哥?”
费薄林不应,只是望着他,像是对着他陷入了很长的回忆。
“妹妹。”
费薄林忽然喊他。
温伏没来得及应答,费薄林就把头埋在他锁骨处,吸了口气,含糊地说:“你什么时候……”
他的声音又低又缓,话却没有说完,像在喉咙深处压抑着什么。
温伏搭在他肩上那只手顺势摸向他的后脑勺,学着费薄林平日里安抚自己那样一下一下地顺着对方的头发。
“薄哥,”温伏偏头,用脸蹭蹭费薄林的头顶,“你在想什么?”
费薄林不说话,抓着温伏放在身前的另一只手,先不轻不重的捏了捏,随后牵引着温伏把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不小心温伏的指尖碰到了他下巴上的那道疤,兴许是察觉到温伏的手在那儿摩挲了一下,费薄林的手不动了,让温伏的指尖停在那里。
这里打过三针破伤风,第一针是费薄林一个人去打的,那天晚上温伏跟踪他到医院,一直守在医院门口。
第二针和第三针是温伏要跟着他去的,打针时温伏总是盯着医生的动作静默不语,每次针头扎进费薄林的皮肤他就皱眉,好像挨痛的人是他。费薄林注意到了,走出医院后就给温伏买一个冰淇淋,似乎这点疼痛,这个伤疤都是不足为提的一件小事。
温伏摸着那道疤,不懂费薄林想做什么。
“还在疼吗?”温伏掌心向上,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柔软微凉的指腹沿着疤痕的走势贴在那道伤疤上,来回擦拭着,“因为喝了酒,所以又痛了吗?”
费薄林摇头,摇着摇着又开始点头。
“都怪你。”费薄林非但没有否认,竟然还说,“全都怪你。”
温伏指尖的动作停下了。
费薄林从来舍不得对他说一句重话,遑论这样责怪的话。
他想是酒精把费薄林平时积攒在心里的不满都挥发出来了,费薄林喝了酒就变得不满也不在乎,不在乎温伏听了他责怪的话会怎么想,不在乎温伏看到他在KTV里的照片会觉得讨厌。
温伏有点无措可也有点冤屈,又不是他让费薄林喝的酒,他还没怪费薄林被人拍下那样的照片费薄林就先翻旧账怪他那么久之前的事情了。
难道他想让费薄林痛吗?他也不是故意的,每次看到费薄林打针他都在想,那样长的细的针扎在伤口上是什么感觉?如果费薄林不痛也就算了,费薄林痛的话他也应该跟着痛的。
怎么世上有那么多手术,就没有一种可以把这个人的伤转移到那个人身上?
如果有一天有这样的手术他一定第一个带着费薄林去做,去把费薄林下巴上这道伤转移到他的身上,最好转移成最开始的样子好了,血淋淋的,被满是铁锈的钉子开出狰狞的口子,就这样长在他身上,长长久久地不要好,让他也痛一次费薄林的痛,让他记住以后的深夜再遇上一个冒雨出来找他的人一定不要把对方撞倒在地上。
温伏想,那样的人他遇上一个费薄林就够了,多的一个也不要。
“那怎么办?”他问费薄林。
温伏的语气有些僵硬,像是不肯认错,也不肯低头。
费薄林闻言抬头,又仰起脸看他,神色似笑非笑地带着点冷意,仿佛看透了他内心想的每一个字,因此也跟温伏抬起杠来,反问他:“跟人道歉也不会?我平时怎么教你的?”
温伏生硬地说:“对不起。”
不甘不愿似的。
费薄林也会咄咄逼人:“对不起就够了?”
温伏理直气壮:“多的你没教。”
费薄林挑眉,愈发像在冷笑:“你非要我教才会?”
温伏说:“要啊。”
“那你说出来。”
“什么?”
“说出来。”费薄林重复道,“要我教你。”
温伏想起那段跟费薄林说话必须严格按照语法来的黑暗日子。
现在费薄林喝醉了,又开始这样磋磨他了。
于是他先问:“教我什么?”
费薄林反问:“你说呢?”
温伏垂下眼,对着费薄林被夜风吹出两分醉意和轻佻的眼神凝视很久,一字一句地说:“薄哥教我,怎么跟你道歉?”
“那你要看好。”
费薄林忽然按住他的后颈吻了上去。

听说人应激的时候所有的感官都会变得无比敏锐,猫大概也一样。
费薄林先看见温伏的睫毛像他眼里那股惊诧和不解一般闪烁了一下,随后头发下的耳朵尖也微微动了动。
可温伏没有躲,他扬起的睫毛很快垂下,静静地同费薄林对视着,大概在思考这样的举动发生在他们之间有没有多余的含义。
费薄林的呼吸从这个轻缓的轻吻里渡了过来,温伏尝到他舌尖的一点酒味,冰凉的,带着一丝果麦的甜,还有费薄林身上自来就有的清爽的香气。
温伏微微蹙眉,他不知道别的家人之间是否也能这样互相舔舐,费薄林的吻看似柔和绵长,实则温伏的后颈被死死按着,费薄林容不得他有一点退却。
他听见费薄林放长的气息中夹杂的一那两声喘息,把他们头顶被风吹过的树叶的沙沙声隔绝在外,除了眼前带着微微酒精气味的拥抱和探索性的深吻,什么都是模糊的。
风是模糊的,十米开外那些住户的交谈声是模糊的,百里之外巷子口的歌声是模糊的,千里之外金沙江的滚滚波涛声也是模糊的。
温伏好像都能听见,它们一声更迭着一声,却都不及费薄林在他眼下的一刻轻喘。
他尝尽了费薄林的味道,连带着自己也染上一点酒气。
两个人的唇都湿润了,分开时温伏舌尖有些发麻,费薄林在轻飘飘的动作下索取得太用力了。
可他看向温伏的神色中毫无愧疚之意,依旧是片刻前那副轻浮样子。
费薄林扬起唇角,似笑非笑地问温伏:“学会了吗?”
他真的醉了,温伏想,明天起来费薄林就会后悔的,后悔非要他坐他怀里,非要他道这个歉,非要两个人都吮得舌头发麻才分开。
平时费薄林不会这么干的,温伏洗澡想靠他身上他都不答应。
温伏没有回答费薄林,而是反问:“以后都这样?”
“都这样。”
“对谁都这样?”
费薄林用大腿颠了他一下:“不准。”
“什么不准?”温伏因为这个动作往下滑了一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抵在他腿上。
他正要低头看,费薄林握住他后颈的手移到他侧脸,用拇指抵起他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
“我不准,你也不准。”费薄林拇指的指节抵住温伏下巴的骨头,“还不动,要我再教一次?”
他喝醉后的举止比平时恶劣太多,说起话来句句带刺字字扎耳,偏偏温伏说出去谁都不会信,好像这人们都笃定这世上没有谁会这么发酒疯似的,偏偏温伏遇到了,偏偏费薄林的酒疯只对着他一个人发,他承受着费薄林恶劣的行径却无人可说。
温伏皱眉。
他一口亲下去,顺便咬上费薄林的嘴唇。
费薄林被咬了,一点也不闪,连哼都不哼一声,只是抬着眼珠子凝视着温伏,带着那点似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在质问温伏:“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果然温伏咬他时舍不得用力,彻底像只被圈养长大的家猫,露出的獠牙再锋利,咬到主人身上也不痛不痒不会破皮,只是牙齿在费薄林下唇嗑了一口,就试着像费薄林刚才教他的那样把舌尖探到费薄林唇齿深处去。
费薄林张开嘴,手又按回了温伏后颈。
不远处传来渐近的脚步,两个人双唇间的舔舐声停顿一瞬。
温伏想,费薄林的脸皮又薄回来了,到底还是最介意被别人窥探到这些事。
他刚要退出去,忽然费薄林向上仰头,一把按住他的后脑勺,反客为主,卷向他的舌尖。
外面人的脚步声逼近了,直到走到温伏身后,那脚步像带着点迟钝的疑惑,在小道外停了下来。
费薄林偏头,鼻尖擦过温伏的鼻尖,看起来只是换了个接吻的姿势,可露出的那只眼睛已经变得毫无笑意。
他平静的、毫无感情的冰冷目光越过温伏肩头直直投射到温伏后方的人身上。
那是二楼邻居家的孩子,叫徐柏,今年十二岁,刚上初中。兴许是路过这里时注意到了坐在石阶上的人身影,下意识便停在这里,哪晓得正巧撞上费薄林明目张胆的眼神,带着点驱逐和警告的意味。
徐柏认识费薄林,这个平易近人的邻家哥哥脾气再好不过,从不会用这样的目光去恐吓一个孩子。
更不会大庭广众下毫无羞耻心的做着跟人接吻的事。
十二岁的徐柏在对上费薄林视线的那一刻打了个冷战,仿佛见了鬼一般,大气儿也不敢出地撒丫子跑了。
温伏再转过头时外面的路上空空如也,一个人影都见不着。
他回过头,薄薄的上唇闪着水光,隐约有几分要红肿的架势,自己却没意识:“刚刚是谁?”
费薄林盯着他的嘴,摇头说:“不知道。”
温伏清楚他一定知道,费薄林一定看见了来的人是谁,可是费薄林不说,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薄哥,”他坐在费薄林的腿上,沉默过后提醒道,“被看见了。”
温伏确信自己听到了非常清晰的脚步和奔跑声,听到来人在他身后停顿的那几秒。他倒是没关系,小区里认识他的人本就寥寥无几,更何况被撞见这种事在他过去的那些年里还比不上偷钱进一次派出所,不就是亲嘴吗,电视上人人都在亲,他跟费薄林亲没什么好稀奇的。
费薄林给他吃给他穿,给了他第二条命,想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可是他也知道以费薄林的性格一定不愿意被人瞧见。
费薄林心里有一片世界是阴沉沉的,他的真实性全藏在那里,温伏最了解不过,这个人其实干什么想什么都不乐意被人知道。
像他们每天住在一起,他喜欢叫他妹妹,他偶尔在梦中会喊温伏的名字,这些事费薄林在所有人面前隐瞒得严严实实,他不叮嘱温伏,温伏也不会说一个字。
但现在的费薄林是喝醉的费薄林,费薄林喝醉了便显露出与平时背道而驰的一面:不善良,不温厚,不友善可亲,满肚子坏水儿等着温伏去趟,眼睛里全是轻浮和低劣的恶作剧。
这样的费薄林才懒得去在乎一个路过他的人会怎么想。
至于后悔?
后悔是第二天醒来后的另一个费薄林该操心的事,跟他可没关系。
他的手放下来,握住温伏两只手腕,眼神扫过温伏的每一寸身体犹如扫过他亲手塑造的工艺品,仿佛今晚终于尽兴了,仿佛不被人看到那一眼反倒还不够尽兴似的,费薄林像只被喂饱的大猫,带着他的小猫回家了。
不怪别人不肯信,醉酒的费薄林行动清醒得宛如一个正常人,还能给温伏煮夜宵,煮完了夜宵还能带着温伏洗头洗澡。
只是刷牙那会儿,他又耍起无赖,高大的身体站在温伏身后,犯起了懒,胳膊从搭在温伏肩上,从另一边靠着温伏,弯着腰也非要挂在温伏身上才肯刷牙。
温伏就这么让他把脑袋搁在自己肩膀,自己胡乱洗了把脸又抬手给费薄林仔细地洗了把脸,最后带着一个挂在自己后背的费薄林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六点二十,费薄林在生物钟的驱使下从一阵忽隐忽现的头痛中醒来。
他完全没想过这是自己喝了三听啤酒的缘故——任谁喝了三听啤酒都不会醉到头痛,这听起来简直是笑话,费薄林觉得可能是昨晚受了风,今早有些感冒的症状。
可怎么受风的,他愣是一点也想不起来。
他对昨天晚上最后的记忆仅仅停留在谢一宁说想去佛罗伦萨读书的那一刻,再往后,他的大脑就是一片空白。
他的腰上搭着一只胳膊。
温伏一如既往手脚并用地抱着他睡觉,乱糟糟的头发盖住了额头,眉心正好磕在他肩膀。
费薄林揉了揉太阳穴,轻轻把温伏的手拎开,自顾下了床,关掉电风扇,去厨房煮面。
面煮好端出来时温伏照常已经洗漱完坐在桌前等着,费薄林刚把碗放下,瞧见温伏嘴角还有点牙膏沫,就抽纸去擦。
擦着擦着发现不对劲。
温伏嘴角和上唇有点红肿。
费薄林扔了纸,边看温伏埋头吃面边问:“昨天晚上——”
话没说完,他捕捉到温伏吸溜面条的动静停了一瞬。
“怎么了?”他偏头去瞧温伏的神色,“昨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温伏把嘴里那口面吃完,从碗中抬头,目光逡巡着费薄林的脸,说:“昨晚薄哥喝醉了。”
虽然不大想承认,不过费薄林还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接受这个事实——毕竟头疼就算了,没有谁会感冒一场就彻底断片的。
“怎么回来的?”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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