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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狗与恶犬(晏双笙)


“凡姐你来评评理,我说错了吗?”龙芸芸笑着问舒凡。
“你别逗他了,孩子不经逗。”舒凡扶了下眼镜,“周末补课一块,我调时间了,太晚我妈不放心。”
“那行,你以前补课时间是有点晚。”
她俩说着话,程殊已经拎着书包先溜了。
走到楼梯口,意外碰上周明越,程殊乍一看还没认出来,下楼的时候才猛地想起是他,回过头去看。
周明越头发剪短了,都快成寸头,衣服换成了校服,跟以前对比,换了个人似的。
“别看了,没认错人。”周明越笑了一下,“你还挺呆。”
程殊“嘁”了声,走得飞快,“是看你怎么突然人模人样了。”
“是改邪归正。”周明越纠正他说法,“人还是得想想以后,总不能一直这么混,哪天我出什么事,我爷奶还得去认尸,多吓人。”
这话听着有点瘆人,尤其是从十七八的高中生嘴里说出来。
程殊好奇心不重,他瞥了一眼周明越,没有想了解的打算,“哦”了一声就去车棚推自行车了。
“那事,他家拿钱摆平了。”周明越的自行车在他旁边,走过来的时候说了句。
程殊骑上车,看他一眼,“知道了。”
他俩本来也没什么交情,能提醒到这份上就差不多了。
周明越显然没打算多说,程殊也没想问,骑上车直接走了。
天黑得比之前早了点,程殊从学校出来再拐进巷子,刚才还有点灰白的天,这会儿全黑了,路灯昏昏的亮着。
正好是饭点,一路回家耳边有老人的说话声,小孩的玩闹声,要是刚好经过厨房,隔着墙还能听到炒菜时油滋啦响的动静。
闻着饭菜香,程殊松手揉了下肚子。
好饿啊。
从张老头家门口过时,余光瞥见院子里蹲着的人,程殊捏住刹车停下来。
不确定地喊了一声,“程冬?”
程冬蹲在院子里,又弄得一身脏兮兮,转过头看见是他,立即跑到他面前,“哥哥,哥哥。”
“你怎么在这啊?”程殊往杂货铺后面看了眼,“奶奶让你的吗?”
“啊!”程冬点头,“找人,爸爸。”
程殊一怔,正好屋里的杨老太出来,手里端了一个碗,见到他笑眯眯的。
“是程殊啊,我还以为谁跟他说话。”
“他爸又跑不见了?”程殊小声问:“多久不见的?”
杨老太把小碗递给程冬,给他擦擦手,“谁知道,中午他奶把人丢着让我看会儿,到这个点都没回来。”
小镇不算大,但也有好几个村,而且山多,要是真走丢了,也不好找。
一个大活人,能走能跳的,想找到也费劲。
“你快回去吧,刚放学没吃饭吧。”杨老太说:“今晚他就在这也没事,自己都能跟自己玩一下午。”
程殊点点头,捏捏程冬的脸,“听话啊,等有空了带你玩。”
“麻烦你们了啊。”
杨老太笑他,“跟我们家还客气呐,回吧。”
程殊不好意思地笑了,这种客气话他一直都说不来,一想刚才那么说,也挺逗的。
程冬他爸到处跑也不是第一回,不过每回看程冬这样,心里到底不是很好受。
养不了孩子就别生,生了不养算个什么事。
他骑着车一路穿过巷子到家,推着自行车进门就闻到了一股香味,像麻辣火锅。愣了愣,朝厨房看过去,见程三顺在里边,又往梁慎言房间看。
五福长大了点,听到声音摇着尾巴跑到他面前,咬着他裤腿,呜呜呜地叫。
“爸,你弄的什么啊?”程殊放好自行车,弯腰把五福抱起来,边走过去边问:“火锅?”
程三顺穿着围腰,探头看他,“什么火锅,麻辣龙虾,去去去,收拾下等会儿摆桌。”
程殊往锅里看,好奇问:“你捡钱了?”
程三顺举起锅铲吓他,看他往后退,瞪着眼,“小梁今天出门买的,庆祝你期中考进步。”
程殊愣住,往旁边梁慎言房间看去。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的,梁慎言站在那,脸上挂着笑。
他期中考是进步了,成绩单昨天发的。
总分跨过了四百分的门槛,好歹能上个普通的大学。
下巴被五福舔了舔,程殊摸了摸它的脑袋,抬眼看过去,“昨晚你看见了?”
梁慎言点头,“嗯,放在桌上。”
“我不是故意给你看啊,那点分都不够你看。”程殊心里有点别扭,可又有点说不出原因的开心。
“没这么想。”梁慎言笑了下。
程殊跟着笑,放下五福,“进步二十多分都能庆祝,高考超常发挥上五百,那要怎么庆祝?”
说完他愣了愣,他高考那会儿梁慎言都走了,哪还有什么庆祝。
他低下头没去看梁慎言,隐隐觉得这话说错了。
“那我得好好想想,不能太普通了。”
梁慎言的话接得自然,看到程殊惊讶地抬头看过来,眼神跟刚才一样,带着笑,没有躲开。
离高考没多久了,半年的时间,一百八十多天而已。
程殊抱起五伏,蹭了蹭它鼻子。
那时候,小狗也长大了吧。

关于高考的那两句话,他俩默契地都没有再提。
还有一百多天呢,提了也是白提,谁知道明年六月是个什么样,顾好眼前的事情,比什么都强。
三斤多的麻辣小龙虾,晚上这顿吃得程殊心满意足。
吃完了站在院子里消食,连带着的看忙来忙去的程三顺的都顺眼了不少。
他爸这人有时候挺烦人,但也有不烦的时候,比如今晚。
饭做得好吃,话也说得好听,总归是哪哪都挺好。
程三顺在围腰上擦了擦手,走出来的时候跟院里俩人说话,“你们明天去河边玩当心点,水深的地方就别去了,往井口那边要浅,水就到膝盖。”
程殊回他,“知道。”
从小到大,每回他去河边都能听到这句话。
“那我看电视去了,东西给你们切好放冰箱里,明天拿了腌肉。”程三顺摘下围腰,说完自己回客厅看电视。
最近电视台又在放雪豹,看了千八百遍,一点没看腻。
五福今晚也吃了不少骨头,这会儿躺在地上打滚,咬着自己尾巴转圈,傻乎乎的。
程殊看了笑起来,蹲下去薅住它的头,一边跟他玩一边说:“一会儿我把作业拿过去写。”
说完想了想,才问:“行吗?”
后面这句是多余的。
梁慎言问:“你那几个学霸同学呢?”
程殊脑子转得快,一脸真挚看他,“我觉得你的解题思路、辅导思路更适合我。”
这话一听就是哄人才说的,梁慎言也知道,但嘴角还是没控制住往上扬了,伸手薅了一把他头发,从他旁边走过去,“行。”
身上一股麻辣龙虾的味,吃完了再闻有点闷,他回房间拿衣服去洗澡。
程殊头发被他这么一薅,乱糟糟的,蓬松得成了鸟窝。
伸手摸了摸,想着要不后天去剪个头发,实在是挡眼睛了。
额头前边的头发是有点长,写作业的时候老挡眼睛,程殊干脆找了一根没裹线的皮筋全扎了起来。
小冲天揪立在脑袋上,他一动,就跟鸡毛毽似的散开了花。
梁慎言从外边进来的时候,恰好看到他那根冲天揪晃了晃,愣了一下忍不住笑。
“你这什么发型?”
程殊正在为题目发愁,没工夫搭理他的调侃,唰唰地在草稿纸上验算,“写作业专属发型,限定版。”
梁慎言到他旁边,往卷子上瞥了眼,上回讲的卷子里有这题型,他没打算再讲,拿了手机从他后边过,伸手弹了下他的小揪,到床边坐下。
程殊转过头瞪他一眼,什么毛病,跟他头发过不去了。
“别看我,我脸上没答案。”梁慎言头都没抬,低头回群里消息,“学习守恒定律,过去欠的,总要还。”
幸灾乐祸。
不用学习了不起,学习好了不起。
程殊转回来跟题目继续较劲,写了一个公式过后,想了想,是挺了不起的。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能听到他写字的声音,还有梁慎言打字的动静。
太安静了,也太平静了。
房间里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是梁慎言身上那股惯有的味道。
写完一张卷子,程殊往桌上一趴想歇会儿。
头侧着靠在桌上,正好对着床,都不用刻意,就能看清梁慎言。
这会儿程殊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跟梁慎言有一阵没这么安静地相处过了,挺平和、挺自然。
前一阵是因为程三顺进医院他说错话那事,那几天梁慎言都懒得看他,一开口就憋着火。
这两天是因为他得上学,还有江昀跟关一河来了。
人家是好多年的朋友,他也没必要硬凑上去,要不是梁慎言今天问他,明天露营他估计不太会去。
他跟梁慎言现在算不上朋友了,可又住在一起、睡一块,能是什么?
程殊眨了下眼,想不明白。
有个人直直地瞅着你,想不发现都难,尤其还这么点距离。
梁慎言在群里交代完明天的时间,又闲扯了几句,关掉手机抬头,“写完了?”
程殊看人家被捉个正着,没觉得不好意思,蔫蔫地说:“没。”
梁慎言看着程殊,程殊也看他,两人就这么看了对方一会儿,梁慎言才说:“不想写就过来睡觉。”
字面意义上的睡觉,不带别的意思。
程殊“啊”了声,觉得也对,不想写了就睡吧,睡醒了说不定就都会了。
随便把卷子折起来,笔收好,几下收拾完桌子,“关灯吗?你要玩手机就不关。”
梁慎言摇头,“不玩。”
程殊走到门边关了灯,房间一下黑漆漆的,眼睛没适应,两只手往前摸着走到床边。
“手摸哪?”梁慎言才躺下,腿被一只手撑着,皱眉提醒,“从旁边爬进去。”
程殊缩回手,这会儿才有点不好意思,“那你睡里边不就好了。”
嘟囔着从床尾那边爬进了靠里的位置,一番折腾才躺下。
床太小,他们俩这样平躺着,不用刻意都能挨着对方胳膊和腿。
过了一会儿,眼睛适应了黑暗,能看清一点东西了,程殊就盯着床帐看,一会儿一会儿翻个身,一点老实。
梁慎言那点困意都快被他搅没了,侧过身盯着他,“身上有刺啊。”
程殊立即不动了,但真像有刺一样,浑身难受。
“我心里有点闷得慌。”
其实就是烦。
从关一河跟江昀来了这里后就烦,一股说不出原因的焦躁死死地缠着他,就好像连大脑都被铁罩子框住了一样。
哪哪都不得劲,不自在。
梁慎言扫过他脸颊,往上看一点,能看到他睁着的眼睛,没一点困意,连眉头都是皱着的。
看了一会儿,伸手盖在他眼睛上,“别想了。”
程殊愣住,大脑一下就空白了。
盖在脸上的手微凉,能嗅到才洗完澡后留下的茶香,几乎跟枕边的茶包一块,把他完完全全包裹住。
“我……”
“不论什么事,都不要提前预想结果,因为有了这种念头后,一旦中途轨道偏离,会更难接受。”
梁慎言说话的声音是好听的,尤其是刻意放轻后,能让人很快平静下来。
心里的烦躁一点点散去,连呼吸都变得更绵长。
程殊很想说,学习努力了这一个月才进步二十多分,他很担心,担心这样的进步在高考的时候算不上什么,因为他们学校真的很烂,平时的考试卷子也很简单,二十多分就跟送的一样。
也很想说他想了这么久也没想明白现在他俩的关系,能不能直接告诉他,到底要怎么做才是对的。
可这一瞬间,他什么都不想说了。
世界里只剩下身边梁慎言的呼吸,跟盖在他脸上的那只手。
高考的事还太远,梁慎言也还没有退租,那就顺其自然,不用想那么多。
程殊呼出一口气,眨眨眼后闭上眼睛,手搭在被子上,“我知道了。”
他说完,房间里就彻底安静了,没了声音。
程殊不管周末还是上学都起得早,一是生物钟太规律,二是他得在程三顺起床前回自己房间。
走的时候梁慎言只翻了个身,卷着被子往里边靠了靠,都没睁眼。
想起昨晚的事,程殊放轻了动作,下床穿鞋,轻手轻脚地回了房间。
他平时睡觉要么就睡懒觉,直接睡到十点、十一点。要么就是醒了睡不着,躺床上玩手机。
玩到九点多,程三顺那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的起床动静传来,程殊玩腻了手机,放一边跟着也起了。
打开房门看他爸,早上天冷,身上穿了件深蓝色的工装外套。
“你起这么早,昨天几点睡的啊?”
程三顺这一阵是真老实了不少,一周多了都没惦记打牌,“电视放完就睡了。”
一边说一边进了厨房,看程殊跟进来,“你一会跟他们去玩呐?那你机灵点,留点好印象,以后有事也帮衬帮衬。”
程殊给他打下手,正往锅里放包子,一听看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别老惦记着这事。”
“我不惦记这个惦记什么。”程三顺压低了声音,“知道昨天人家走的时候给我送的什么?名烟名酒,牌子货,贵着呢。我拿手机搜了搜,得大几千。”
昨天江昀跟关一河他们走的时候,程殊都在学校里上第二节课了,哪能知道这件事。
原本才消下去的烦躁,被他爸几句话又给勾上来了,“你做了什么就收人家东西,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羞耻呢。”
“那一大桌菜饭店里都得大几百,算上人工费也上千了,人家送我,我傻了不要啊。”
程三顺越说越激动,嗓门都大了,“你清高,那你别吃了。”
真是没法交流,一点道理都不讲。
程殊闭嘴不说话了,免得等会程三顺再口无遮拦的,吵得让梁慎言听见。
程三顺不理他,专心煮豆浆,念叨说:“今年的树苗补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每年都拖着不发,前年过完十五都没见着一分钱。”
前几年政府把地给收走了,全部拿去种树。
每年会按照地里种的树苗给补贴,一棵树几十块,一亩地算下来也没多少,不过对乡镇人来说,三五月的生活开销是够了。
程殊心里郁闷,阴阳怪气地看他,“你不都有钱请那些牌搭子下馆子了,还能在乎那点钱啊。”
程三顺抬脚踹他被躲开,骂道:“你个小兔崽子,胳膊肘朝外拐,我是你老子,还能害你啊。”
程殊翻了个白眼,“那谁知道。”
又过了一会儿,梁慎言也起了,洗脸刷牙过后进了厨房,他们爷俩正一人拿着一个包子配豆浆。
程三顺看梁慎言进来,打了个招呼,嫌厨房里挤,咬着包子,端上自己的那碗豆浆先出去了。
周末电视台一天连放八集,他得去看。
程殊看程三顺出去,到底是松了口气,生怕他再冒出什么话来。
“喝豆浆吗?”
梁慎言自己揭开锅拿包子,听到了回,“喝。”
回完了看程殊拿着勺子给他打豆浆,想起什么,问他,“今天豆浆不酸吧。”
程殊手一抖,差点连碗带勺子一块扔锅里,脸一下就热了,尴尬地脚趾抠地,“不酸。”
“爱喝不喝。”
这边悠哉悠哉地吃了早饭,又把要带去河边的东西整理了装好,快十二点,那边江昀和关一河才过来。
还不是两手空空来的,俩人手里还拿了不少东西,水果跟饮料。
“那走吧,正好午饭在那边解决了。”
关一河积极得很,自来熟地要跟程殊一块,“程殊同学,你们这里的河能摸螃蟹吗?我一直都想摸,可惜没实现过。”
程殊两只手都拎了东西,想把人凑过来的脑袋推开都做不到,“有,小时候摸过。”
“那咱们一起回忆童年。”关一河说着回头看了眼后面两人,抬抬下巴,“不跟他俩玩。”
程殊嘴角动了动,到底忍住了没有说话。
太像小学生了,他们这年纪都不拉帮结派,划分阵营了。
从他家去河边不远,下到水渠边,沿着水泥路再走十分钟左右就能到,而且在河的上游,水就是从地下井里冒出来的,更干净。
他们家里的水,就是从这里抽的。
江昀看眼前边走的两人,问梁慎言,“有点明白了。”
梁慎言瞥他,然后看着程殊背影,“别打哑谜,怎么一股我家老头的既视感。”
江昀哈哈笑起来,说:“行行行,我最没劲。”
“这天气是真舒服啊,有山有水,换我我也愿意在这里待着,更别说还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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