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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狗与恶犬(晏双笙)


那些话是真的难听,可再难听的话他也听过,没像刚才那样觉得委屈、难受过,大概是因为这次说的人是梁慎言。
梁慎言拿余光瞥他,等程殊再看他的时候,转头问:“吓傻了?”
程殊摇头,他是被吓到了,但跟梁慎言没什么关系。
对梁慎言他只是太惊讶了,刚才像另一个人,身上没了一点平时带着的温和、从容。
梁慎言问:“那你看什么?”
“言哥——”程殊才说了两个字,就被梁慎言打断。
“别这么叫。”梁慎言看他一眼,“跟你不熟。”
程殊听他这么说,没计较,抿着嘴角笑了笑,“外面真的冷,进去吧,你感冒才好。”
梁慎言看他一眼,他身上的外套明显不合身,要大一些。对上程殊红红的眼睛,到底没舍得再说什么。
“进去守着吧,病房离不了人。”
程殊一怔,点了点头。
梁慎言没去看程殊,抬脚从他边上走过去。
程殊看着他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梁慎言对他有误会。那话他是不该说,可他怕程三顺出事,心慌了脑子也乱了,说出口到现在也后悔,好端端地把他俩的关系弄成这样。
可他没觉得梁慎言是个坏人。
哪有坏人会让他考出去,哪有坏人会帮他打架出气。
“我没有觉得你不是好人。”
“你很好。”
梁慎言听到后停下来,站在原地回头看程殊。
程殊吸了口气,几步走到他面前,翻了翻口袋,从里面摸出一包小饼干,眼睛鼻子都红的,看着又乖又可怜,“你肯定一直都没吃东西,我就剩这个啦,给你。”
他知道梁慎言这会儿心烦,不想看到自己,不打算在人跟前晃悠,几下把外套脱下来,一并塞到他手里。
“你要不想进去,就穿着吧,我进去了啊。”
梁慎言一直没动,看着程殊走开进了卫生院,等看不见人了,才低头望向手里的东西。
小饼干是他买的零食,外套也是他刚给出去的,这会儿全回到他手里。
他没多想,把外套穿上,又撕开了饼干,抬脚朝着没什么灯的街上走。
饼干还挺好吃,外套被穿热了也挺暖和。
梁慎言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盒饭。进了急救室,看见程殊托着脸,睁大眼睛努力保持清醒,听到动静都没反应,等他坐下了才转头看他。
程殊熬到这个点,已经有点困了,“你没回去啊?”
梁慎言没理他,脸色还不好看,把装饭盒的塑料袋往他腿上放,抱着胳膊坐下。
程殊茫然地看他一眼,又看看怀里的盒饭,说:“谢谢。”
梁慎言本来不想说话,听程殊这句,那点脾气又窜了上来,瞥他一眼,然后闭上眼,“太瘦了。”
程殊反应迟钝,拿着盒饭站起来,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反应过来梁慎言这话的意思,瞳孔瞪大,脸快烧了起来,逃一样走出急救室。
梁慎言听到声,等了会儿才睁开眼,摸出手机看了下时间。
才两点不到,这一晚上过得可真漫长。
急救室陪夜难熬,连手机都玩腻了,天还没亮。
他俩换着来,一个睡会儿另一个就守着,轮换了没几次,外面天光就泛了白。
九点多程三顺醒了,醒来人懵了,发生什么都想不起来,还以为在家里睡了觉。
反应了好会儿,才记起发生了什么事。
医生跟护士一块过来,做了个检查,检查完又抽了一管血,拿去检查,要是今天没什么事,晚点想出院就能出院。
程三顺一听要再住院,得花钱,立即不干了。
他犟程殊更犟,一句钱都交了,不住也浪费,就让程三顺偃旗息鼓,不再闹了,老老实实等到检查结果出来才出院。
这一折腾,再回到家都已经下午六点多。
晚饭是顺道在街上买回来的,回来没时间做。三个人随便凑合吃了点,程三顺除了脸色不太好看,一副没事人样。
“还是家里舒服。”程三顺摸了摸肚子,“那地方躺着,真遭罪,怎么躺都不舒服。”
程殊看不惯他这样,想说他,但一想才从医院出来,万一又给气回去了怎么办,只好扒了口饭。
他最近才发现,他还挺能气人的,梁慎言昨晚还跟他说话,今天程三顺醒了就没搭理过他。
程三顺对家里有多少钱,心里门清,拐着弯打听,“卫生院比不了城里医院,但七七八八的费用也得交不少,这钱小梁帮着垫的?”
话说得拐了几道弯,但意思很明显。
你是自愿垫的,跟我没关系,还不还的事再说。
“不用还。”梁慎言看一眼程三顺,一个眼神都没给程殊,放下碗,“慢吃。”
程殊看他起来,回了房间,转过来瞪一眼程三顺,“你烦不烦人,会不会说话?”
程三顺看他一眼,说:“你会说话,人怎么不跟你说话呢?你俩以前好成那样,现在吵架了?”
听他爸这话,一口饭差点噎到。
程殊没吭声,又想到了梁慎言的那几句话,都没敢看他爸的眼睛,“要你管。”
几口扒拉完饭,也站起来,“这几天你好好待在家里养养,按时吃药,不舒服还得回医院去,别惦记你那麻将了,现在谁家都不敢跟你打。”
程三顺是贪财好赌,离不了麻将桌,但进了医院,还是惜命,“知道了,这段时间你就安心学习,一日三餐交给你老子,保管给你养胖。”
不正经的人,生了病也还是不着调。
几乎两天一夜没合眼,程殊又累又困,整个人都悴了,强撑着给班主任发了条消息说后天回去上课,然后就拿上睡衣去洗澡。
他洗澡之前,梁慎言就已经先洗了。
沐浴露的味道都还在,换了新的,是茶香,很淡。
头发吹了半干,程殊穿的还是短袖跟短裤,一出来,风吹得搓了搓胳膊。
瞥了眼客厅,灯黑的,程三顺房间的灯是亮的。
梁慎言房间的灯也是亮的。
程殊站在洗手间门口,望着梁慎言房间的玻璃窗,想到了自己昨天说的话。
梁慎言说不用还,是在提醒他是吗?
怎么能不是呢,说了要让他自己想办法搬到他房间。他自己说错话,什么后果都得自己担着。
他有点难过,他是真的喜欢跟梁慎言当朋友。
他是想过的,等他期末进步一点,在梁慎言退租之前问问他是哪儿的,说不定他可以考上那边的学校。
可那话说出去,就当不成朋友了。
程殊拿着毛巾又擦了擦头发,吸了好几口气,才走到梁慎言房门口,硬着头发敲响了门。
他才敲了两下,房间里的灯就关了。
程殊愣住,手举在半空不知所措。
尴尬地用手指刮了刮脸颊,委屈和懊恼一块冒出来,他觉得自己挺没用的,光会作践自己。
待在门口站了会儿,风吹得刚洗完澡的热乎气儿都没了。他想,梁慎言还在气头上,过两天再好好哄好了。
低着头才抬脚要走,关着的门开了。
他俩一天没说过话,这会儿突然面对面,程殊都反应不过来,愣了会儿神刚要说话,胳膊被伸来的手握住,整个人猛地被拽进了房间。
房门在他进来的下一秒关上,发出一声轻响,后颈下意识地绷紧,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房间里黑乎乎的,他只能看到一个轮廓,梁慎言站在他面前,看不清表情,但握在他胳膊上的手很用力。
程殊仰着脸,睁大眼睛努力聚焦,试图对上梁慎言的眼睛,“言、言哥。”
梁慎言盯着面前的程殊,他手心还能感觉到皮肤上的湿润,垂下眼,扫过他身上穿的衣服,问他:“你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程殊茫然:“什么?”
梁慎言微眯起眼,拉着人胳膊直接把人往床边拽。程殊跟不上,脚下绊了好几回,踉跄着被甩在床上时,头晕脑胀,忘了挣扎不说,整个人都呆住。
梁慎言站在床边,手撑在他肩旁,拇指贴着他颈侧的动脉,轻轻往下按,弯腰凑近了点,“来做什么?”
程殊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吓的,牙齿在打颤,极力忽视掉此刻的不自在,说:“睡觉。”
“知道怎么睡吗?”梁慎言动了一下手指,指腹还贴在上面,又问:“程殊,你胆真大。”
怎么谁的房间都敢进,谁的话都敢信。
程殊脑子都是糊的,问什么说什么,“躺床上睡,还、还能怎么睡。”
这句话说完,好一会儿房间里都是安静的,只有呼吸声挨在一块,能够听得清楚。
他不敢动,等得身上肌肉都绷紧得有些酸了,逐渐适应了黑暗能看得更清楚一点了,梁慎言才开口。
笼罩在上方的阴影撤开,他松了口气。
还没等这口气落回去,梁慎言一掀被子,躺到了床上,他连忙往墙边靠,几乎要贴在墙上。
梁慎言还是沉默着,感觉到程殊的紧绷,扭头看他一眼。
开口时声音偏低,冷冷说:“睡觉。”
“别看我,傻了吧唧的。”
明明语气不算温和,程殊却忽然像是被拉回到了几天前的时间线,那些紧绷着的神经松懈下来,如释重负一样,躺在了梁慎言旁边。
黑暗里,他听着梁慎言的呼吸声,像是裹进了一个安全的巢穴。
很安心。

第32章
他俩也不是第一次待在一张床上,之前看电影就经常坐床上,偶尔肩也会挨着肩。虽然大多时候电影还没放完,梁慎言就先睡着了。
这会儿旁边有个人,存在感还特别强,程殊再好的睡眠质量也得打个折,瞪着两只眼睛瞅蚊帐,琢磨梁慎言图他什么。
年轻?那确实。
再往前数几个月,他都没成年。
其实他一个人琢磨也琢磨不出什么,他没这根筋儿,脑子能想的事少。
反正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来,就担着呗,等梁慎言不生气了就好了。
不过那钱他也得还,不然真成塞小卡片的了,态度说不定还没人家客气。
这么一想,程殊觉得自己也挺欠,怎么开口不好,偏选了最糟糕的一种,不怪梁慎言跟他生气。
程殊自认为很清楚地把事情捋了一遍,心里也不堵了,也不憋闷了,困意找上门来,打了一个哈欠往旁边瞥了眼。
他一个人在这瞎琢磨,结果梁慎言早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呼吸声跟他人一样,是斯文的。
轻轻眨了眨眼,程殊转回头,闭上眼。
就这么着吧。
早上醒来,程殊人还在梦里,闭着眼抬腿起来往被子一搭,碰到的不是被子,是另一条腿。
他睡觉就不老实,经常把被子卷成条抱着,或者用腿压着。平时习惯了,这会儿碰到一条腿,还没反应过来,等膝盖往上挪了点,才觉出不对劲来。
眼睛睁开一条缝,猝不及防对上梁慎言的眼睛,程殊大脑糊作一团,愣在那儿,连腿都忘了收回来。
梁慎言看他一眼:“还不收回去?”
程殊尴尬地收回腿,不小心又碰到了一下,隔着裤子都能感受到那硬度和大小,他更尴尬了。
“我不是故意的。”
梁慎言昨晚睡得挺好,起床气没那么大。不过一想到程殊做的事,心里那股想给人点教训的气劲儿没过。
“不是故意都这样,那你故意得什么样?”
程殊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梁慎言气头上,他说什么都是错,这个他也有经验。
卷了一下被子,装哑巴翻身继续睡。
他困死了,这两天他就没舒服过,心里一堆事,还被吓得不轻,得补一天才补得回来。
梁慎言身上大半被子被卷走,胳膊和腿都露在外面,扭头看程殊,卷着被子睡得很舒坦,又气又想笑。
干脆把剩下的被子全掀在程殊身上,“不挺能说的,哑巴了?”
边说边下了床,低头看了眼,心更烦了。
火压不下去,也没办法泻,旁边还有个白胆猪一样的人呢,装傻充愣脸皮厚。
“你又不爱听。”程殊想一晚上事,睡着了梦里还被狗追着咬,一听他阴阳怪气的,也有脾气了,“正常反应,我又没笑你。”
梁慎言站在柜子边上换衣服,听他还好意思反驳,挑眉看他,“你是不是什么都得教?”
程殊下意识顶嘴:“谁要你教了。”
“对你这人真是白费劲。”梁慎言懒得理他,换好衣服打算趁着天气好,再出去拍点照片。
程殊坐起来,也没有觉得有什么需要避嫌什么的,看了两眼,发现梁慎言身材挺好,都有肌肉。
难怪上回能一手把黄毛给抡出去,他都没那力气。
梁慎言感受到他目光,转过头,“不起等什么?”
程殊心想自己连睡懒觉的资格都没了,刚想说什么,就听到他爸那大嗓门嚎了一声,什么话都咽回去了。
“就起了。”
梁慎言一边收拾一边瞥他,身上短袖短裤,放现在的天气,怎么都觉得冷。多大人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惹人生气了,道歉都不知道,光会卖可怜。
程殊掀开被子,被冻得一激灵,搓了搓胳膊穿上自己的鞋打算出门。手还没摸到门呢,就被勾着领子拽走了。
从昨晚到现在就被梁慎言拽来拽去,这会儿再来这么一下,扭头瞪着他,“干什么啊。”
“等会儿。”梁慎言示意他看窗外,程三顺就站在院子里。
俩男的在一个房间、睡一起,谁都不会多想,除非心里就有这根筋的。
可程三顺嘴上没个把门的,万一在外面瞎吹,说程殊跟梁慎言关系好,好到不仅给他垫医药费,还能睡一屋,被有心人听去了,指不定能传成什么样。
尤其还有前车之鉴,都被编排过一回了。
程殊看见他爸在院子里晃悠,“哦”了一声站住不动了。
不出去就不出去呗,拽他干嘛,衣服都给拽坏了。
梁慎言从柜子里拿了件衣服,丢程殊身上,“穿上。”
程殊接住衣服,抬眼看梁慎言,见他正在摆弄手里的相机,不自觉抿了抿唇。
吸了吸气,他穿上衣服,袖口有点长,手有一半都在里面。
天有点冷了,程三顺没在院子里晃悠多久,自己给自己热了点吃的,就回房间去了。
程殊又看了眼梁慎言,人根本不看他,看相机的眼神都比看他有感情。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被这么晾着,待不下去了,抬脚往外走,想起什么来,回头看梁慎言。
“我懂。”
昨晚的问题今天他才反应过来,给了答案,但人没反应了。
梁慎言还在气头上,听什么都不对。
程殊站门边,一双眼睛就黏梁慎言身上了,像是固执地证明什么。
不就是喜欢男人吗?那又不犯法,他懂的。
梁慎言被他看得无奈,觉得程殊这人挺轴的,给他弄得没那么气了,好整以暇地靠着桌沿,“话想明白了再说,没想明白就继续想。”
程殊一怔,他都做好了被梁慎言再刺两句的准备,没想到得了这么一句话,有点转不过来。
这是让他想什么呢。
抓了抓头发,又不好意思再问,被梁慎言带着笑的眼神一看,脸上有点热,“哦”了一声,直接回房间了。
房间一晚上都没住人,趟被窝里都是凉的。
程殊躺在自己床上,睡是睡不着了,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又在琢磨梁慎言刚才的话。
让他想什么呢?
程殊虽然没谈过恋爱,也没喜欢过谁,可都什么年代了,小学生都会谈恋爱,他看也看会了。
可他看的都是男生跟女生一块,没碰到过两个男生互相喜欢的。
就算有,人家也不会说,他哪能知道。
恋爱得两个人喜欢才能在一起。
梁慎言喜不喜欢他不知道,但他觉得说的睡觉肯定不是单纯的睡觉。
再说了,他俩这也算不上恋爱,就是金钱关系。
程殊想到这儿,心里莫名有点烦,怎么就跟钱扯上关系了?谈钱果然伤感情。
他翻了个身,伸手去拿手机,干脆打开了浏览器,打算了解下
【两男生之间要怎么做?】
没看几分钟,画面过于刺激,程殊觉得手机烫得拿不住,干脆扔到一边,然后拉高被子蒙住头。
梁慎言说他不懂,不明白,原来没说错啊。
他在房间里闷不吭声地自寻烦恼,家里其他两人一个去外面拍照,一个在客厅看电视,等到要吃中午饭,才发现他一上午都在房间里没出来过。
程三顺惜命,遵医嘱吃得清淡,拿着筷子往外看,“这崽子在屋里琢磨什么呢,一天不吃饭,是要当神仙啊。”
梁慎言正夹菜,听到他这句话,心想原来连口癖都会遗传,他还想程殊那些话是跟谁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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