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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狗与恶犬(晏双笙)


莲子还没去心,快苦到心里了。

风嗖嗖地吹,吹得旁边的树枝疯狂在晃动。
梁慎言站在原地没动,听到程殊关门的动静也没动,就那么站着,大脑自动给他播放这段时间来的发生的事。
一桩桩一件件,一点都没漏掉,高清全屏,沉浸式体验。
全都有程殊。
不知道站了多久,脚忽然被舔了下,梁慎言回过神,反应过来自己还反穿着拖鞋,拧着眉低头看去,五福傻乎乎地仰着头看他,吐着舌头呼哧呼哧地不知道在傻乐什么。
梁慎言终于找回了被失眠弄得出走的魂儿,往程殊房间那儿看了眼。心里那股躁动,莫名其妙散了。
理智占据上风,但梁慎言回忆了下刚才发生的事,其实也就过去几分钟,但事情发展的诡异程度,令人咋舌。
梁慎言蹲下来,摸了一下五福的头。然后去洗手间收拾了下,回了房间坐在床边,从床边的收纳盒里摸出烟盒。
来这之后他基本没碰过,这会儿却抽了一根出来,点着了,火星在黑暗里成了一个醒目的小红点,跟眼睛似的。
他坐着抽了一口,吐了个烟圈,手撑在膝盖上。一抬头,对上那面隔断,那边静悄悄的没点声,但肯定没睡。
今晚他会不会失眠不知道,程殊肯定睡不着了。
看着看着,梁慎言忽然掐了烟,终于没忍住憋出了一句,“操。”
这是他第二次没忍住骂出来,上一次是他才来,想起了来这里之前的破事。
烟灭了,房间里的烟味还没散。
梁慎言掀开被子躺下,被子搭在腰上,腿还露在外面,他盯着蚊帐顶,发起了呆。
没一会儿,大脑又给他自动播放了程殊刚才的表情。
震惊,震惊得眼睛都大了不少,然后跑了。
脸是红了,看着像别扭,多半是给他气的。能不气吗?他那句话放在那儿都像性/骚扰。
梁慎言复盘了会儿,觉得自己也挺混蛋的,一句话说成那样,程殊没打他真是脾气好。
其实他也没那个侮辱人的意思,就是单纯烦得没顾上嘴,一下就往外秃噜,等反应过来,早没人影了。
那分钟,他脑子里想的就是,之前收我生活费给做饭,那这会儿再加点,陪他睡会儿,治治他的失眠吧,前两次都给他睡断片了。
正想着,隔断那边儿忽然有了动静。
咚咚咚三声,像是拳头打在隔断上。
然后他手机屏幕亮了下,他拿起来一看,心情变得复杂,朝隔断看了一眼。
【小房东:你有病。】
梁慎言没回,手机一关闭上眼睛,打算趁着有点困意先睡了。
他才闭上眼,趁着刚才那会儿钻进蚊帐的蚊子,嗡嗡嗡地打着旋到处飞,又吵又烦。
“啪”一声拍死了蚊子,梁慎言翻了个身。
他真没有那意思吗?
不,他有,不止有,还从第一眼见到程殊的时候就起了,只是那会儿没深想。
年轻、好看又透着一股清澈劲儿,没半点被污染过的干净。
一眼就看上了。
第二天一早,梁慎言起得晚,不知道是不是发泄了一回,睡得比之前几天踏实。
程三顺还没出门,从厨房出来,嘀咕说:“今天发的什么脾气,饭都不做,想饿死他老子吗?”
抬头看到梁慎言,愣了下,跟他说:“厨房没东西,你要吃自己弄,我去睡了。”
梁慎言点头,等程三顺走了,抬脚进了厨房。
灶台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别说吃的,连水都没。
他站了一会儿,又折了出来,回房间拆了袋零食,是之前买来他俩看电影时候吃的。
放在他屋里是避免被程三顺给吃没了。
上周程殊跟程三顺生气,早饭还会顺带给他做一份,现在好了,他跟程三顺一个待遇。
梁慎言瞥了眼放那儿的笔记本,心想拿去镇上修,顺便解决把午饭和晚饭。
平时程殊基本是卡着点到学校,今天早到了半小时,这会儿趴在桌上发呆,脑子乱哄哄的,拧得都快成麻花了。
他没明白,梁慎言怎么会说出那话。
把他当成什么了?镇上那些到晚上就会在宾馆里往门缝塞小卡片的人吗?
真有病。
他就不该担心梁慎言失眠,人哪是失眠,分明是脑子有问题。
“你怎么了?周五回家不是挺高兴的,还乐呵呵问我养狗的事,咋了,你爸不让你养?”
龙芸芸从书包里掏出卷子,放他面前,“这是卷子,我给你打了,写完了我再给你答案。”
龙芸芸是课代表,好学分子一个,她没别的理想,当前唯一的目标就是考个好大学。
她在年级能排前十,发挥好点可以去个重本。
程殊说:“没。”
是不让养,但被梁慎言给拦住了,现在养着呢。
“你别觉得我烦,你再加把劲儿,说不定就考出去了,上回月考排名你进了五十,再学学前三十就本科了,再努点力考个双非一本也行啊。”
龙芸芸半点没觉得上回告白的事有什么,半点没扭捏,开始劝学。
恋爱晚点谈也没事,但人不能一辈子都待在这里。
程殊换了个姿势趴着,没去看她,半垂着眼扫过那张英语卷子。
“外面世界那么大,好多人呢,跟这儿不一样。”龙芸芸说完,看他没反应,也觉得自己唠叨,干脆不说了,转回去。
程殊觉得这话耳熟,在哪听过。
坐起来时,想起来是哪儿听过了,是梁慎言说的。
走出去看看?
看什么,看梁慎言这样的吗。
程殊把卷子折起来,“啪”一下拍桌上,周围人都看过来,不明所以。
正要进门的杨少威也是一愣,看一眼程殊,再看他手里卷子,脸色难看得不行,一路弄出不少动静走到最后排坐下。
上完一天课,程殊骑着自行车回家,进了院子见梁慎言又坐在那棵树下,这回没拿书,小狗趴在他腿上,都睡着了。
这个季节石榴全红了,叶子也掉光了。
太阳不晒,温度也刚好,很适合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懒着。
程殊看了一会儿,垂下眼,推自行车去放的时候,动静放轻了不少。
吃饭的时候小狗闻着味过来,他一边吃一边喂小狗,全程梁慎言都没醒过。
吃完桌上的菜用纱罩罩了起来,免得招苍蝇。
他回房间写作业,小狗也跟了进去,趴在他拖鞋上,咬着尾巴玩。
才翻开本子,抬头恰好看见梁慎言经过,他飞快垂下眼,心却乱了,题目都看不进去。
刚才梁慎言是醒了的,只是装睡。
程殊想一天一晚都没明白,怎么会这样。他这一辈子遇到过最大最复杂的事,就他爸跟他妈分开了。虽然离婚证没扯,但一晃过去十几年,一面都没再见过,比那些离了的还关系不好。
梁慎言是除了学校老师外,他第一个接触到的“外边的人”,哪哪都不一样。
习惯不一样,说话不一样,人也不一样。
可他没觉得不被尊重,也没觉得这种不一样会令人不适。
可是梁慎言那话,像一颗雷,他到现在都没回过神。
他还以为他们是朋友,原来不是。
不是就不是吧,反正梁慎言是要走的。程殊这么想着,心里却有点空,说不清是什么。
从这天开始,程殊没再闹脾气,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该做什么做什么,只是一回到家吃了东西就回房间,到晚上洗漱才出来一趟。
程殊躲着梁慎言,梁慎言也不往跟前凑,他本来也不怎么出门,白天就在房间里对着电脑弄东西,下午回出来晒会儿太阳。
那天的话,没去解释,甚至连那条你有病都没回。
程三顺从早到晚都不在家,什么都没发现,一门心思在麻将桌上,赢了回家哼着小曲,输了就骂骂咧咧的。
一周下来,家里像是住了三个哑巴,听不到点说话声,只有小狗勤勤恳恳地看家护院,来个人就汪汪叫。
又到了一个周末,程殊早上起来的时候,正好梁慎言从对面洗手间出来,一个星期没说话的俩人打了个照面,多少有点尴尬。
程殊站在那儿没转身就走,等梁慎言走过来,叫住他,“喂——”
一开口,他就后悔了。
好像认识这么久,他还没好好叫过梁慎言,之前还好说,现在尴尬得不知道该叫什么。
梁慎言甩了甩手上的水,气色比起前两天好了点,但看得出来,还是睡不太好。
他原本低着头走路,听到声音抬起头来,“怎么了?”
程殊抿唇,贴着衣服的手指蜷了蜷,抬起头问:“你是不是快要搬走了?”
梁慎言一愣,他没想到过了这几天,程殊和他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太出乎意料了。
又有点,太乖了。
他笑了一下,“没走,房子还没到期,走哪去?”
程殊松了口气,但听到原因后,并没有太高兴,“哦”了一声,转身前想到那天的事,到底不是藏得住话的性格,看着梁慎言,问:“为什么?”
他没说全,但他们都知道说的什么。
梁慎言收起了笑,正经起来,“就是想要跟你一块睡觉的意思,跟你一起睡得好。”
程殊没生气,听出来了不是另外的意思,但给钱那句话有点太欺负人了。
“下回不要那么说了,我——”
“好。”梁慎言接过他的话,“谈钱伤感情了。”
程殊皱起眉,这话听着不太对劲,但他一时间又想不到是哪儿的问题,他本来也是觉得那话不好听,才生气的。
看看梁慎言,“哦”了一声,不跟他说话,去洗手间了。
他走过去,梁慎言就看着他关了门,才收回视线。
其实他不是冷着程殊不想解释,是没办法解释。
能怎么说?难道说他本来就是想跟人睡觉,还不只是单纯的盖被子,是接吻、拥抱、融合的那种。
梁慎言摇摇头,回到房间看见蚊帐,一下想起了挂上去那天,程殊眼睫湿润、眼眶发红的样子,太招人了。
眼皮那么薄,双眼皮褶不深,眼睛又生得漂亮,哭起来就更漂亮。
吸了口气,他想,他可真是个混蛋。

那天之后,程殊看到梁慎言,心里总觉得别扭,又找不到问题关键在哪。
不过他没时间想,因为得期中考了。
高三要考的科目比高一少,但每一科都得复习,语数英加上理综,得有六科,比之前都要忙。
周末两天,程殊都在房间里学习,看书看到头疼。
他没那么好学,可这会儿他不上学也不能干别的事,总不能真的找个厂打工。
而且,他总会想到梁慎言那句话。
外面的世界到底什么样?网络这么发达,能看到。可看到不等于去过,真实的样子得自己去。
来得突然的好学心,程殊埋头学了一个周末,考试那两天,看见题目都觉得亲切。
大家考完试,回班里开班会。班主任没来,班里人分成了两拨,一拨对答案,另一拨聊别的。
程殊哪边都不是,趴桌上睡觉。
班里成绩好的大多都关系不错,龙芸芸成绩尤其好,大家都跟她对答案,一对,不少人头都要大了。
对一道错一道。
龙芸芸聊完一圈回头,看程殊趴着,小声问:“我看你答得挺快,怎么考完蔫了?”
程殊不至于为了考试熬夜,但高强度学了四天,是真的累,“芸姐,放过我。”
龙芸芸被他一声“芸姐”逗笑了,拿笔戳了下他胳膊,“谁是你姐,你要不要脸。”
“说的事实。”程殊跟谁都处得很淡,要不是前一阵发生的事,龙芸芸也一样。现在关系近了点,可以说得上朋友。
对关系近点的人,他不像平时那样臭着脸。
龙芸芸问:“你是不是想通了?”
程殊听了没答应,他其实也没想通,是糊涂的。不过努点力好像也不吃亏,先这么着吧。
龙芸芸还想说什么,班主任进来了,她就转了回去。
班主任四十出头,戴一副无框眼镜,有点微胖,个子也不高,平时喜欢穿裙子。
她敲了下黑板,看向最后一排的杨少威那几人,发现他在看程殊这边,咳了声,“都安静下,坐好了别扎堆,说下周五秋游的事。”
比起城里的高中,他们课外活动不多,学校每学期都会安排秋游,还有农训,就是拔草种树,高三下学期才不用参加。
这是德安高中的老传统,每届都一样。
“老师,今年还得自己带锅啊,上次我锅丢了,挨了好几天骂。”
“能带做好的去吗?我不想拉肚子,差点进医院。”
“我厨艺好,你们快跟我组队,我出人不出食材啊。”
“你要考新东方啊你,还厨艺好,你那儿顶多叫能吃。”
才考完试,大家一听能少上天课,都很兴奋,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班主任拿这帮学生没办法,一个个站起来比她都高,交代完了事情,就放他们走了,免得一个个更吵。
“要不你跟我们一组?”
程殊转头看过去,是龙芸芸跟她两个玩得好女生一起,一个他们班的一个二班的。
“你们几个人?”
龙芸芸想了下,“小柳不是咱班的,不算,算上班长、老王跟二庄,加你的话正好五个。”
德安高中生源不多,抢不过其他镇的高中,每年招生就二百上下,他们这届三个班,一个班六十多人。
野炊一般都五个人到十个人一组。
“行。”程殊没拒绝,反正跟谁都一样,和龙芸芸他们组还熟一点。
“那晚点我拉个群,讨论下带什么东西。”龙芸芸说完就跟姐妹一起走了,没有半点留恋。
程殊神经粗,一点儿没感觉。他打了个哈欠,往下走,走到转角,肩膀被人撞了下,劲儿不小,他人都被撞歪了。
不等他转头看,对方就从他旁边下楼去了。
学校里他人缘不算好,但平白无故别人也不会跟他过不去,下去的人除了杨少威还能有谁。
他翻了个白眼,觉得够无聊的。
多大人了,还这么幼稚。
他们没晚自习,主打一个自觉。从学校骑车回家路上,他还担心杨少威又找事,结果没有。
一阵风似的骑到家,程殊进了院子下意识往石榴树那边看了眼,没看到梁慎言。
有一瞬间他觉得梁慎言是走了,也有可能就没来过。
放了手里东西,他转了圈,连小狗都没见到。
心想难道他爸大发神威,终于受不了,连人带狗一块撵给走了。
虽然有点荒谬了,但当事人是他爸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程殊又看了眼梁慎言房门,叫了叫小狗名字,五福和小狗换着叫,没一会儿听到小狗挠门的动静。
真从梁慎言房间传来的。
从那事儿过后,他就没去过梁慎言房间。现在没了之前的自在,别扭。
走过去抬起手敲了敲门,“那个,你睡着了吗?”
房里没动静,他等了会儿,想是不是真睡着了。
“门没锁。”
过了会儿,梁慎言的声音传来,程殊一听不对劲,声音都哑了,直接推门进去。
五福蹲在门边,看见人呜呜哼唧,他看向床上,蚊帐撩起来的,梁慎言躺着,脸色不是很好。
程殊走过去,“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梁慎言闭着眼,胳膊搭在额头上,“喉咙疼。”
程殊一听,伸手去开了灯,再回到床边弯腰去摸他的头,不自觉放轻了语气,“我看看是不是发烧了。”
他才从外面回来,手还凉,贴上去的时候,手心一下就热了。
不过还好,没到发烧那么烫。
程殊放心不少,收回手站床边给他拉了拉被子,“可能就普通感冒,你躺会儿,我去给你拿点吃,你吃了再吃药。”
这几天气温变化大,早晚温差快有十度,早晚长袖外套,中午短袖都热,稍不留神就会感冒。
梁慎言对这种反复的天气没有准备,也没经验,才一下中招。
病了人也蔫了。梁慎言躺床上,看着程殊进进出出,一会儿拿一样东西,嘴角扬了扬。
等程殊送完东西要走,他把人叫住,“麻烦了。”
程殊抓了下头发,说:“没事。”
说完又挠了下脸,没去看梁慎言表情,“那你有事叫我。”
梁慎言点头,看着程殊出去。
他只是感冒,没什么精神和食欲,整个人蔫的,不至于要人伺候。
躺了一会儿,他爬起来吃了东西,卡着半小时吃了药,感冒药都要宁神困乏的作用,困意来了,他没多会儿就睡了过去。
等他再睡醒,一看时间,才刚十点不到,睡了三个多小时。
下午的难受劲儿过去,好了不少,就是肚子饿。看了看窗户外,黑漆漆的,想想还是起来去厨房弄点热乎的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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