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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狗与恶犬(晏双笙)


“那就好。”龙芸芸放了心,“他刚才又跑了,一周上不了几节课,老班都管不动。”
程殊正拿着笔在本子上胡乱勾画,听到她的话后,动作一顿。
旁边阶梯过道上,几个二班的男生走过去,身上带着一股很重的烟味。
熏得人咳嗽起来。
镇上有好几家网吧跟台球厅,管得不严。十几岁的初高中生都喜欢来玩,来抓逃课的一抓一窝。
六点多正是人多的时候,台球厅几乎没有空桌子。
梁慎言站在台球厅角落的一张桌子边,手里拿着杆,不时抬头看向门口,没把注意力放球桌上。
他来了好几天,只有第二天走的时候看见了杨少威。离得远,对方跟身边小姑娘说话,没看见他。
“哥们,你这球打得厉害啊,平时在哪练呢,没见过你啊。”
梁慎言收回视线,看向刚说话的人,“随便玩玩。”
那人看上去年纪不小,估计得有三十多,十月中了还穿着背心,露出一条花臂,“你这水平可不随便,要是做庄,其他人能赔死。”
男人看他,问:“要不要一块玩?”
梁慎言摇头,“暂时没这想法。”
拒绝了对方的邀请,他又打了一杆球,看了看表,还没到七点,程殊应该还在学校。
前两天程殊问他的时候,他找了个理由应付过去,要是今天杨少威再不来,之后他就不等了。
周围闹哄哄的,一片烟雾缭绕。
梁慎言一个人打完桌上的球,还剩下一颗黑的,打的时候走了下神,想今天回去要不要先换身衣服。
黑球进洞,门口那边传来一阵吵闹。
他抬头看去,对上了杨少威无意扫过来的眼神。
“认识?”男人看出点名堂,说:“他可是这片出了名的浑,沾上了难甩掉。”
梁慎言挑了下眉,问:“你也怕?”
“没听过小鬼难缠?我是生意人,开门自然是迎客。”台球厅老板笑了下,“别太过分,我当没看见。”
他们俩刚说完话,杨少威已经走过来,身后跟了几个人,都是打过照面的熟面孔。
梁慎言往后靠坐在桌上,气定神闲地擦着杆,“运气不错,人都到齐了,省得我一个个去找。”
杨少威没想到梁慎言真是冲着自己来的,心里发怵,强装镇定,“你到底想干什么,我——”
梁慎言抬眼,脸上那点漫不经心收起,问:“上次我是不是告诉你,别再找他麻烦?”
“我他妈最近什么时候招惹他了?你想替那小子出头,你算他什么人?”杨少威心里憋火,一听立即爆发。
反正他人多,还能怕梁慎言一个人吗?
梁慎言问他:“你确定没找?”
杨少威愣了下,想起来之前在酒席上的事,忍不住骂,“我说一句实话不行?你问问周围谁不知道他妈跟野男人跑了,丢下他不管,不是野种是什么——”
他话没说完,梁慎言冷着眼一杆子抽在他腿上。一声惨叫伴着几声惊呼,整个台球厅的人都看过来。
梁慎言声音不大,他没想闹到人尽皆知,“打架你不行,比台球,最简单的谁分多谁赢,你先打。”
“输了你和你这帮人都别再去找他麻烦。”
旁边人不知道具体发生什么,纷纷围过来看热闹。
杨少威疼得脸都红了,嘴硬接下他的话,“那要我赢了呢?”
梁慎言笑了声,挑眉说:“这块表送你。”
说完挽起衬衫袖子,摘下表扔桌上,走到一旁,看向老板,“帮忙开个球,谢了。”

第18章
热闹谁都爱看,梁慎言那话说了没一会儿,别说台球厅的人,连旁边网吧和游戏厅的人都凑了过来。
一张不大的台球桌,围了两三圈人,吵吵闹闹的。
梁慎言在人群里很扎眼,哪怕被几十个人围住,却还是第一眼看见他。
他拿着球杆,浑身放松靠在墙上,挑起眼看向杨少威。
一脸冷漠,没把人放在眼里。
杨少威从初中就混迹在台球厅,曾经靠这个撩了不少女生喜欢,更别说赌球赢的钱。
第一杆打进球后,他松了口气,悄悄蹭掉手心的汗,挑衅地看梁慎言。
“你那表多少钱仿的?”
梁慎言用指腹蹭了下球杆,“验验。是假的就再赔你一只真的。”
他话一说,起哄声更大。
“威哥,这表网上搜二十多万,你赢了就赚到了!”
“给他一点颜色看看,你什么时候输过?”
“二十多万?这人谁啊?”
“以前来过吗?”
“哪儿又拆了吗?跑来这撒钱玩。”
杨少威虚荣心得到满足,憋着劲儿想赢。又一杆打进,边上以黄毛为首那几个跟班吹捧起来,竖起中指朝梁慎言吹口哨。
连进两球,杨少威底气足了不少,开始跟站在旁边的小女友调情。
桌上一共有十五个球,他们比的是进球数,没按赛事规则来。
没一会儿杨少威连着进了四个球,手感正好,要他进了八个,就稳赢了。
其他人打量起梁慎言,什么眼神的都有,总归是看戏,毕竟自己定的规则,输了多丢人。
梁慎言心思没在这,进第三球的时候就已经低下头,没看。
“你这规则不给自己一点退路,换成一人一杆顺着数字打,你稳赢。”
台球厅老板抱臂靠在他旁边的柱子上,“你那表给他可惜了。”
梁慎言说:“输不了。”
“他是有两下子——”
老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卧槽”打断,他看过去,杨少威脸色不太好看。
他扫眼台面,还剩十颗。
梁慎言站直,走到球台旁,“进了五个,还行。”
这句话正常听没毛病,但在杨少威听来就是在嘲笑他。
“别嘴上说,也让我们看看你有多少本事。”
梁慎言俯低上半身,左手架杆,盯着八号球,“看好。”
他顿了一下,“你是怎么输的。”
干脆利落地出杆,清脆的击球声入耳,黑球仿佛被无形的引力牵引,应声入洞。
一秒的安静,周围瞬间响了一片起哄声、口哨声。
杨少威捏紧了手里的球杆,没吭声。
他常年打台球,哪怕只打了一杆,也看出梁慎言不只是随便玩玩的水平。
一杆接一杆,起哄声逐渐变成小声议论,直到梁慎言打进第五个球,所有人下意识屏息盯着台面。
再进一杆,杨少威可就输了。
梁慎言专注盯着那颗球,出杆比第一杆还要快、准、稳。
击中的瞬间,他已经知道球会怎么进洞。
几乎是在他击中的同时,短暂的安静不过一秒,比刚才还高的呼声响起。
梁慎言收杆抬头,有感应似的,视线看向人群之外。
然后,他看见了还穿着校服的程殊。
程殊站在人群外,手插在校服口袋,看上去来了有一会儿。
发现他看过去后,歪了歪头冲他笑。
今天程殊跟往常一样回家,到家又是一个人都不在,安然接受这事,放了书包准备弄点吃的。
刚煮好饭,程三顺就回来了。
程殊要去冰箱里拿菜,出来看见他爸手里拎了个袋子,“买的什么?”
“昨晚上咳得难受,估摸着感冒了,去买点药。”程三顺说着话又咳嗽了几声,“那小子又不在?”
程殊“啊”了声,跟他爸一块往里走,“你看医生了没?不行去吊水。”
进门的时候,他闻到了他爸身上的烟味。平时也经常闻见,今天却莫名想起了梁慎言前两天回来时身上带的烟味。
这味道很呛,而且混了别的味。喜欢在街边下棋的老头们抽旱烟,不是这味。
程殊站在冰箱前,想了会儿。梁慎言身上沾的,倒是很像学校里那帮混迹台球厅、网吧的人。
“爸,我出去一下。”程殊把冰箱门关上,边说边往外走,“晚点就回来,你自己吃。”
程三顺想叫住他,结果一阵咳,等他咳完,程殊早没了人影。
程殊骑自行车来的,一路上没想别的,光顾着想梁慎言会去哪个台球厅。
他运气好,没两家就找到了。
他进来那会儿,球台上的人是梁慎言。听旁边人的话,大概猜到了情况,索性没上前,直到刚才梁慎言看见他。
“你输了。”
梁慎言收回落在程殊的视线,没有继续打,看向杨少威,“别忘了你刚才答应的事。”
杨少威从小到大,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下面子,脸色涨红,球杆快被他捏断。
梁慎言重新俯低上身,淡淡说:“不服?”
一击即中,球应声入洞。
这不是在问他,是当众给他难堪。
杨少威气得呼吸声都粗了。看梁慎言还准备打,火气上头,手里球杆朝他手腕砸了过去。
旁边台球厅老板看见,伸手拦了一下。球杆是歪了,但也在梁慎言手背猛敲了下才弹出去,脸也被蹭到。
老板刚想问为什么不躲,就见旁边一瓶水冲着杨少威脑袋砸过去。
“输不起就别玩。”
程殊走到球台旁,“剩下几杆我打,进了你滚。”
说完看向梁慎言手背,红了一片。
梁慎言挑眉,什么都没问,球杆递给他,“打完回家?”
程殊接过球杆,没吭声。这个距离,能看到梁慎言颧骨那儿也红了。
把外套塞给他,看了眼杨少威,“还有给他道歉。”
他没多说废话,俯身、架杆,干脆利落地把剩下几杆打完。
动作熟练、标准,堪称赏心悦目。
梁慎言眼里除了惊讶外,还有隐隐的兴奋。他的视线不再收敛,在昏黄的灯光下,肆无忌惮地扫过T恤包裹下那一截腰,还有往下更吸引人的臀。
程殊打完,看着杨少威说:“道歉。”
杨少威里子面子都没了,头低着,不敢往周围看,咬牙切齿说:“对不起。”
说完落荒而逃,像过街老鼠。
程殊放下球杆,跟老板点头打了招呼,没拿外套,也没叫人,自己一个人往外走了。
他这会儿有点烦,说不上原因,就像谁把一团乱麻塞他心上。
走出台球厅,晚风一吹,带出来的闷气散了点。
梁慎言拿着外套落后几步出来,脸上挂彩有点疼。
看出程殊心思,问:“回家?”
程殊点头,推着自行车,看了他一眼,又觉得闷了。
“上来。”
梁慎言坐上后座,手扶着前面的座位,“在生气?”
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他知道答案。
程殊摇头,载了人往家走。
说不上生气,就是有点儿不知所措,很陌生的一种关系。
他跟梁慎言的关系是房东跟租客,可能还是朋友。
问题就出在,明明顶多算限定朋友的关系,梁慎言为什么要替他出头?
回家的一路上,他们俩都没说话。
等到了家,程三顺已经睡了。隔着窗,不时传出几声咳嗽。
程殊放好自行车,转身发现梁慎言还站在那里,就只是看着他一句话不说。
梁慎言手里是他校服,手背肿了起来。再看脸,也青了、肿了。
捻了捻指尖,抿唇说:“我去拿药。”
之前他没用完的药,这回派上用场。
梁慎言坐在床边,程殊搬了椅子坐他面前,拿棉签先给他手背擦了药,又换了一根干净的处理他脸上的伤。
梁慎言看着他,问:“不高兴?”
说话时,颧骨的伤被牵动,无意识地皱了皱眉。
程殊停下动作,问:“那天你就想这么做了,是不是?”
他没说是哪天,但梁慎言知道,也没打算隐瞒,“嗯。”
如果不是猜到程殊会追出来,他没耐心等到今天。
程殊听到后,反倒是松了口气,却好奇起来,目光错开他伤口,盯着他眼睛,“为什么?”
房间的灯很亮,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办法遮掩,连睫毛轻轻动一下,都能轻易被察觉。
梁慎言坐床边,比椅子矮一点,正好能跟程殊对视。
“给你撑腰。”
他只是单纯地想让程殊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也有人会跟他站一边,给他撑腰。

房间里的灯“滋啦”一声,光线瞬间暗了许多。
程殊捏着棉签,被按下暂停的动作重启,垂着眼给他涂药。
“用电高峰期,过这个点就好了。”
他小时候跳电、停电的情况比现在频繁,那会到晚上饭点,经常性的停电,已经习惯了电压不稳这事。
程殊上药的手很稳,表情也没什么变化,顶多是听到的时候露出点恍然。
眼前这张脸,有一块青紫也不影响原本的好看,动作又轻了点,“忍着点,擦破了点皮,会疼。”
梁慎言点头,就没指望程殊听见他刚才那话,能给他多大反应。
但真一点反应没有,心底还是有些失落。
其实程殊没有表现出来的这么平静,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梁慎言。
之前那句在哄你,他没反应过来,梁慎言也没了下文,跟一句玩笑话似的过去。现在又一句给你撑腰,他也还是没明白。
他想,又不是三岁小孩,受了欺负和委屈,要人给他出头。
正琢磨呢,却忽然感觉到梁慎言情绪不高,悄悄打量了眼,心里飞快琢磨,像是被逼得紧,这回一下就想通了。
想来想去,都跟他从小没了妈这事有关。
那回程冬来家里,梁慎言无意问起程冬父母的事,听他说了后一脸同情。
现在知道他妈的事,恐怕只会更同情,毕竟他跟梁慎言的关系,怎么说也更近点。
“谢谢。”
话说得太正式,程殊觉得有点别扭,干脆低头收拾东西,又去擦了擦手。
梁慎言看他一会儿弄弄这个,一会儿弄弄那个,笑了声问:“谢的哪一次?”
程殊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愣,停下不知道忙什么的手,有点懵地“啊”出声。
看他在笑,反应过来是故意的,撇撇嘴,“哪一次都谢。”
“那就——”梁慎言故意拖长,见程殊瞪他,才继续说:“陪我看会儿电影?这会儿脸跟手还疼,睡不着。”
梁慎言都这么说了,程殊哪里好拒绝。
事情想通,程殊整个人都轻松了。
他应了一声,收拾东西回头时正好对上梁慎言的脸,离得太近,小绒毛都看得清楚,说:“别动。”
梁慎言没动也没问,看着程殊伸手过来,在他脸上轻轻碰了碰,又离开。
触感是热的,靠近的那瞬间,能闻到药水味。
“一只小虫子。”程殊擦了擦手,连带垃圾一块扔到纸篓里,又坐回了椅子上。
梁慎言站起来,跟他说:“谢谢。”
程殊趴在椅背上,下巴抵着胳膊,“不客气。”
说完他俩都笑了。
谢来谢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对词唱戏呢。
每回他们俩一起看的电影都是梁慎言选的,程殊不提意见。他趴在那儿看梁慎言操作电脑,低着头,眉头微蹙着,很纠结的样。
“坐床上吧。”梁慎言在弄投影仪,头都没抬跟他说话。
程殊听见了,却没立即坐过去。
他们回来都没换衣服,裤子穿了一天,全是灰。
梁慎言看他一眼,“没嫌你。”
程殊这回动了,坐到床边。手摸到蚊帐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转头说:“有蚊帐你有什么好嫌的。”
他坐这,根本都挨不着床单被套。
梁慎言没应声,但也没否认,走到他旁边坐下。
这张床小,就一米二宽,还好有两米长,不然他们俩并排坐着都有点挤。
不知道有心还是无意,放的电影是好几年前的一部被称为励志鸡血片的电影。三个主角来自不同的成长环境,最后一块合伙创业的事。
程殊只看过一点儿片段,没完整看过。
看了一半,他手撑在床沿,回头跟梁慎言说:“其实,我没那么在意的。”
他一向有什么说什么,不喜欢跟人打哑谜。
梁慎言点了下头:“我知道。”
心想,说的是没那么在意,那就不代表一点都不在意。
杨少威那人就是欠收拾。
程殊没话接了,转回去继续看电影。
看到电影男主一个人去跟投资人叫板,侧了点身,问:“你怎么一个人去堵他?万一他来阴的,你不得吃亏。”
想起到杨少威朝梁慎言扔球杆的那一幕,程殊有点后怕。要不小心伤了眼睛,那就完了。
更别说杨少威那帮人,身上要是带了刀,惹急了后果不敢想。
梁慎言看他,想说吃不了亏,话到嘴边却改了口,“没下次了,以后不让你担心。”
程殊“嗯”了声,没再继续说这事。
说多了显得烦,再说梁慎言是给他出头,又不是无端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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