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生人(书颂)

盛之遥垂眸，说明原因：“其他仿生人挺怕虎鲸的，但虎鲸怕你。”
“按照你们人类的社会观来说，你可以这样理解。”
蓝鲸试图给盛之遥解释：“你可以想象，我有很多钱，地球上有我喜欢的人类。我会带上其他也喜欢人类的穷人，一起来到地球，这样显得我不是很突兀。他们需要我的钱，对我客气是应该的。”
“……”
盛之遥又想起另一个问题：“你是解构，但我好像从来没听过重组，那个重组在哪里？”
蓝鲸别过脸，他说：“重组在海底城。”
海底城——
曾经在到达浮空城第一天的时候，盛之遥从海豚医生嘴里听到过这个名字。海底城，那边营养物质更为丰富。
如果，重组的能量顾名思义，就是利用元素能像搭积木一样，一块一块地拼凑出蛋白质和葡萄糖。那么仿生人应该就是这个重组利用元素模仿人类做出来的仿照人类生命体。
盛之遥问：“为什么他在海底城呢？他不喜欢人类吗？”
蓝鲸看着盛之遥，然后说：“他除了会做点营养物质还算有用之外，其他的地方，他……很恶心。”
盛之遥看着蓝鲸，他忽然有点不太懂重组和解构的关系了——
本来他以为这两个就是同事关系，但上次在浮空城的落日酒馆里，盛之遥曾经用生命尝试了仿生人的解构与重组，然后蓝鲸很紧张。
那一次开始，蓝鲸就不太爱提起这个重组。
这次蓝鲸还直接说他恶心。
理所应当的出于关心，盛之遥问蓝鲸：“你们发生过什么矛盾吗？你这么讨厌他？”
“不是。”蓝鲸呼一口气，他说：“生命大爆发的实验是他提出的，他要在海底做出各种各样的生命重组实验。你能想象的到吗？一个人类可以长着章鱼那样恶心的触手和吸盘。重组每天在海底城就是在做这些实验。”
盛之遥瞪大了眼，他看着蓝鲸——
他有些惊讶于仿生人的重组居然是如此简单粗暴的元素叠加，地球上任意生物的器官或者肢体，都是他们可以玩弄的玩具。
蓝鲸看着盛之遥，他看到盛之遥眼里的惊讶。
于是蓝鲸又解释：“放心，无论他做出的东西多么恶心，我都会给他解构掉，不会让这些东西影响地球正常生态。”
一时接受到的信息太多，盛之遥有些恍惚不定。
但这些也和蓝鲸告诉他的那些一一对照上了。
——因为仿生人很爱人类，所以在地质时代的寒武纪，仿生人会照顾人类，甚至会赡养人类一生。
——人类又是仿生人眼中的最佳生命体，所以仿生人需要观察人类，模仿人类，然后去做出其他生命体。
他们仿生人的爱，居然可以和利用同时存在，并且他们自己也没觉得有问题。
“噢。”
理清楚思绪之后，盛之遥先回了蓝鲸一个字，然后，盛之遥又问蓝鲸：“我在浮空城的时候，听一个人类说，她已经在浮空城待好几个月了。这么长的时间，你们重组找到陆地生命大爆发的原因了吗？”
蓝鲸认真回答：“重组的初步判断是因为人类的陆地生物基因落入大海，被海底的生物吞噬消化，因此，海底生物有了上岸的基因呼唤。”
盛之遥心想，一派荒谬。寒武纪考古到那么多三叶虫的模型，怎么一个人类都没考古到？
人类本就不是寒武纪该出现的生物。
但他面上不这么说，他只是看着蓝鲸：“地球真正的变化会告诉你们，陆地生命的诞生，和你们所谓的实验没有任何关系。”
蓝鲸同样也看着他，然后回答：“后来的事，谁又能知道呢？”
“……”
盛之遥意识到这又是一个牛角尖问题。
仿生人没有生物学，不懂进化，他们固执地认为地球上的一切生命都是可以重组合成的，和基因、环境以及遗传没有半点关系。
盛之遥也无法说服他们，因为在仿生人的世界里，好像没有基因。他们大概也不需要繁衍，所以喜欢给人类做绝育。
想到这里，盛之遥想起早上的问题，他问蓝鲸：“你知道什么是欲望吗？就随便要？”

盛之遥心说，这种事情怎么教？
蓝鲸看着盛之遥，尽管人类的记忆恢复了, 但欲望这件事, 依旧可以拿捏到人类。
想到这些, 蓝鲸再次愉悦了。
“我真的很喜欢你，人类。”蓝鲸再次告诉盛之遥。
盛之遥平静地看着蓝鲸——
他在蓝鲸那里, 一直都只有“人类”和“少校”两个称呼, 蓝鲸并不在意他的名字是什么。
他的爱和欲望或许存在着，但人类的尊严更为重要。
盛之遥的生日宴会在下午举行。
他像一个面试官一样，要求在甲板上布置了一张桌子，他和前来聊天的其他人类面对面坐下，他问对方问题。同时禁止仿生人靠近。
盛之遥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 确定这艘船上的人类到底都是什么想法。
但也有弊端，船上一大半的宠物人都是孩子。剩下的成年人，多数也都是女人。
盛之遥猜测，这或许是贝拉的安排——
当初浮空城叛逃, 贝拉负责动员宠物人, 但最后他只带出来十个人类。贝拉的社交能力很强，他不可能最后才带出来这么点人。
贝拉只带出了强壮的男人, 他留下了妇孺——
站在贝拉的角度，他以为离开浮空城之后，人类要在无机荒漠里生存，条件比较艰苦，所以他把女人和孩子都留在了浮空城。贝拉总是会照顾妇孺。
盛之遥扫了一遍人类, 除了他之外，船上还有31个人类。其中17个孩子, 9个女人，5个男人。
贝拉是个好人，他会照顾妇孺。但盛之遥不能再做好人了，第二个鱼缸，他需要这些妇孺的帮忙。
有些时候，妇孺的反抗精神更强大。
第一个女人上前，做了自我介绍：“你好啊，少校，我是记者，和老师是好朋友。”
“老师”——是宋洁。那个用生命告知他浮空城的人类。
盛之遥看着她：“你好，你的名字是什么？”
“叫我记者就好了吧？少校。”记者笑了下，然后继续说：“老师最后一次见到我时，她告诉我，她要走了。她还告诉我，我们5.42亿年之后再见面。”
盛之遥看着她，反问：“你们所有人提起浮空城，帮我恢复记忆，都会在寒武纪消失吗？”
“是啊！”记者眼角的笑意淡了许多，她眼底蔓延出冷漠，但她的语气还是温和，大概是职业习惯，她说：“就算是当宠物，也这么不公平。你的仿生人居然可以让其他的宠物人类消失。”
盛之遥看着记者，对方的脸色还算端庄，但眼底是压抑不住的疯狂和悲伤，她已经很绝望了——
记者这个职业对周围环境的洞察更加敏感，记者在浮空城看到变成宠物的人类，也看到连做宠物都没有资格的流浪人类，她洞悉这一切，她看到人类的尊严被彻底粉碎，所以她绝望，她绝望地想要抓住一切救命稻草。
沉默片刻，盛之遥决定给出承诺：“我会救下全人类。”
记者盯着他，听到这个回答之后，立刻“嘁”了一声，声音不大，但足够盛之遥能听到：“这难道不应该吗？在寒武纪，人类的生命成为最后可用的资源，我们也是供着你先用。我可以去死，但我要看见希望。”
盛之遥看着她，这个记者和宋洁不一样，宋洁会为了让他恢复记忆而去死。但记者要看到胜利的希望，才会甘心赴死。
“我有三个鱼缸的机会。”盛之遥看着记者，简单告诉她这件事，给她希望：“仿生人把人类当做鱼缸里的鱼，人类能打破三次鱼缸，仿生人就不再干涉人类文明。”
记者问他：“三个鱼缸？分别都是什么？”
盛之遥回答：“第一个鱼缸，是浮空城，我的老师和队友帮我完成了。现在是第二个鱼缸，人类要脱离仿生人。”
记者看着他，沉默很久，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孤注一掷。
记者问：“你有什么思路吗？少校。”
“有，但我不能说。”盛之遥的目光坚定起来，他给记者下达任务：“你只用按我说的去做。”
记者问他：“好，我需要做什么？”
盛之遥的目光看向后面，其他的一些人类，然后，他的目光放在爱丽莎身上。
“明天太阳落山之前，你带着爱丽莎过来，你把爱丽莎交给我，然后再去把虎鲸叫来。记住这个顺序。”盛之遥吩咐。
记者看着他，眼神里透露着不赞同：“爱丽莎还是个孩子。”
盛之遥垂眸：“我不会再伤害任何人了，请放心。”
记者最终答应帮他。
记者离开以后，很多成年人类没有再这么主动过来和盛之遥说话。成年人看盛之遥背后的蓝鲸时，目光总是有些畏惧。
于是，以爱丽莎为首的17个人类小孩过来，依次和盛之遥聊天。
爱丽莎给盛之遥讲了一个故事，是《小王子》。
女童的声音稚嫩，她也只能大概拼凑故事的走向，但连故事的脉络都讲不好，远远不如宋洁。
但盛之遥听的认真。
等到爱丽莎讲完之后，爱丽莎又和盛之遥聊天：“我觉得我像小王子。”
盛之遥看着她，问：“为什么？”
爱丽莎扁了扁嘴，有些委屈：“我的老师不见了，虎鲸给我找了一个新的老师，但新老师不会讲故事。他不是我的玫瑰花。”
小孩子理解故事总是很简单，最简单的感受就是把自己代入到故事里，把自己想象成故事主角。就像爱丽莎，她把自己当做小王子，把已经离开的宋洁当做无法替代的玫瑰花。
“她已经……”
盛之遥看着爱丽莎，他发觉自己可以向记者告知寒武纪和三个鱼缸的一切，但无法把这些告诉孩子。
并非小孩子的认知问题，更多的，是他无法将这些在绝望中寻找希望的事情告诉孩子。
盛之遥再次去看其他的孩子，他们大多都是四到八岁，据统计，地球上的「海底威慑」出现三年多，在很多孩子的认知里，天空就是浅海底。
每想到这些，盛之遥总是很痛心。
“在后来，你会再和你的玫瑰花见面的。”盛之遥选择用爱丽莎能听懂的方式告诉她真相。
“后来是多久呢？等我长大了吗？”爱丽莎好奇地又问，她的眼睛很亮，她也很认真的在思考自己长大以后可以再次遇见宋洁。
盛之遥看着她，到最后，他只“嗯”了一声。
将人类小孩都认识完毕之后，那些成年人开始挂上虚假的笑脸，和盛之遥聊天。
盛之遥对于每一个人类，都试探了几分——
还剩余8个女人，4个男人，他们总是热切地上来打招呼，然后盛之遥会问“你觉得自己的仿生人怎么样”或者“抛开生存问题，你现在想要自由吗”这样一类的问题，用来试探其他人类。
但成年人或许更会藏起自己的情绪，盛之遥在问出问题之后，大多数人类都选择转移话题，或者当做根本没有听懂。
直到最后一个人类，他是一个数学老师。也是爱丽莎的新老师。
在盛之遥问出自己的问题之后，数学老师扶了扶自己并不存在的眼镜——
“啊，不好意思，我之前已经近视很多年了。一动脑子就想扶镜框，职业病。”数学老师笑了笑。
盛之遥看着他，又问：“后来你的眼睛，是因为「海底威慑」变好的吗？”
“差不多吧，我现在想想，在我们人类世界的时候，我们看到了浅海底一样的天空……哦，对了，听说航天器也没法发射成功了。好奇怪，好像我们人类被关起来了。”数学老师说。
盛之遥盯着他——
这个数学老师的形象，更像大多数人类群体，他们知道「海底威慑」，他们洞悉到因为「海底威慑」而给地球带来的危险，但因为这些危险遥不可及，所以他们对「海底威慑」视而不见。
这些，倒也是可以发展的盟友。
“老师，你对「海底威慑」怎么看？”盛之遥又问。
“没什么看法。”数学老师笑了下，然后扭头，看向难得平静的海面，以及湛蓝的天空。
“在1961年苏联的加加林登上太空之前，我们人类从来没有离开过地球，我们不也活的好好的吗？”数学老师的语气不以为然。
盛之遥看着他，等他说完之后，只告诉他一个道理：“当地球上资源固定，人类无法向外开拓，战争和掠夺是必然发生的。但我们人类已经拥有了可以毁灭自己家园的武器，和以前不一样了。”
数学老师看着盛之遥，作为一个数学老师，他很清晰眼前这个男人在和自己说什么——一个等式，如果和是固定的，前面的加数约少，每一个加数的数值就越大。
本来，人类的发展应该是一个单独的加数，向外开拓，就可以提升自己的数值，也不会破坏其他加数的大小。
但因为有仿生人的摄入，这个结果变成了固定的——地球上几个国家为了争夺资源，为了给自己国家的人类提供更好的生活，必然要大打出手。
如果这些倒也算了，因为战争自古以来就存在着。
唯一的区别是，现在的人类，已经拥有了可以毁灭家园的武器。
把人类禁锢在地球上，人类很快会自己走向湮灭，顺带还捎上整个地球一起。
意识到这些，数学老师最终叹了口气。
“好吧，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在我力所能及的时候帮你。”数学老师承诺。
待到太阳落山的时候，盛之遥和所有人类都聊了一遍，他现在也有一个半盟友了——
一个是记者，半个是数学老师，加起来一个半。
但总体来说，任务完成还算不错。
盛之遥站在甲板上吹风，心里默默思考下一步的计划。
他要做的事情，很难，不仅关系到第二个鱼缸是否打破，还要考虑第三个鱼缸的人类反抗率达到百分之百。
“我到处找你。”
正当盛之遥在思考那些的时候，蓝鲸的声音传来。
盛之遥抬头，他看着蓝鲸：“我在思考事情，对着大海，我的思路更加开阔。”
这大约是飞行员的通病，他们喜欢大海，喜欢蓝天，喜欢无边际的宇宙，他们喜欢这孤独畅游的感觉。
“先停下思考。”
蓝鲸捏着盛之遥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由于语言上的礼貌和动作上的粗鲁，让盛之遥非常不适应。
盛之遥瞪着蓝鲸。
蓝鲸却还挺高兴，他在盛之遥的额头上亲了一口，然后说：“我好像知道人类的欲望是什么了，是交/配吗？”

听到这话, 盛之遥先是震惊。
在浮空城的时候，银河街就有非法的性/交易活动，后来因为《流浪人类保护法》的通过, 这些非法行为逐渐被严格管控。
盛之遥知道仿生人一直都知道人类的性/行为, 但在今天, 蓝鲸这么直白地告诉他，人类的欲望是指/交/配, 这个观点还是震惊到了盛之遥。
于是盛之遥瞪着他, 问：“谁教你的这些？”
蓝鲸说：“刚刚有一个人类突然晕倒了，海豚医生给她做了检查，发现她怀孕了。她说，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所以她和另外一个男人发生了性/行为, 然后怀孕了。”
盛之遥更加震惊了：“这个时候，还有人有心情做那个……”
不过，盛之遥经过下午的谈话，他也清楚, 一些成年人类已经接受自己是一只小猫或者小狗了。他们看不到仿生人对人类赡养的背后, 是怎么样的危险。
盛之遥深呼了好几口气，他看向蓝鲸, 问对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和我慢慢说。”
说完这些，盛之遥又后悔了，他收回刚刚的话，再次问蓝鲸：“那个孕妇还在海豚医生的医院吗？带我过去，我想当面看看。”
说完, 盛之遥就拉着蓝鲸的袖口，大步往生活区走去。
蓝鲸很快反客为主, 主动用手包住了人类的手，拉着人类往前走。只是蓝鲸有些不太明白人类的态度居然是这样的。
“你对这件事情，感觉很震惊。”蓝鲸说。
交/配和繁衍是人类的本能，甚至在很多时候，新生儿的诞生，还是人类希望所在。
但自己的人类好像并没有表现的高兴。
蓝鲸对此感到疑惑：“有新生命的诞生，你不高兴吗？”
二人还在甲板上，距离生活区还有一段距离，盛之遥停下脚步，他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敌对的目光——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还能繁衍生子，他们可真是天生的宠物！”盛之遥连语气也冷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