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生人(书颂)

“不要，就这个样子吧。”盛之遥眼眶里的生涩化成泪水，顺着脸庞滑落。
他心想，这又有什么意思呢？他只是一个后来者，他在蓝鲸心里，永远也比不上那个人类。
那天晚上，蓝鲸带盛之遥回到家里。
他用热毛巾帮盛之遥擦着脸，然后又摸着盛之遥的额头。
蓝鲸很担心，人类今晚喝了很多酒，又吹了海风，还有，人类今晚很伤心。他的人类会不会生病？
“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伤心吗？”蓝鲸问他。
“你不会懂。”盛之遥别过脸。
蓝鲸开始猜测：“因为我的上一个人类吗？”
盛之遥不说话。
蓝鲸继续说：“不要因为他难过了。”
盛之遥还是不说话。
蓝鲸思考一下，又说：“他背叛过我，他从我的身边逃离了。”
盛之遥“哦”了一声，冷漠道：“后来呢？你似乎也并不讨厌他。”
“……”
蓝鲸心说，还是不喜欢的——他不喜欢那个人类为了其他人类而背叛自己。
“我很不喜欢这样。”盛之遥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然后重复：“我不喜欢这样，我无法忍受你在我之前还有过另一个人类，但为什么呢？为什么这样的事情还是存在着。”
蓝鲸看着盛之遥——这个人类很娇气，在浮空城时就这样，他不一定表现的爱你，但他要求你必须爱他。
现在似乎……还是这样。
人类的难过源自于他不够完全、完整地爱着人类。——当然这是这个人类所以为的事实。
这让蓝鲸也感觉到了困难。
他不能告诉少校有关浮空城的一切——少校在大多数时候还是很可爱的，只是一旦少校意识到寒武纪还有其他人类，少校便会为了那些人类和他作对。
即便很渺小，也要和他作对。
但如果不告诉少校，少校会误以为他曾经对另一个人类也这么好。少校会痛苦。
“别再去想了，你可以当那个人类从来没有存在过。”
最后，蓝鲸还是选择欺骗。
“……”
盛之遥知道自己作为一个宠物，他是无法撼动主人的一切想法。但他在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依旧很难过。
蓝鲸还是不愿意告诉他有关那个人类的任何事情。
“我和他，我们在你心里，谁更重要？”盛之遥最后问。
蓝鲸回答：“一样重要。”
盛之遥绝望地闭上眼睛。
一股莫名的好胜心在盛之遥心中萌芽——
他和那个人类一点都不一样，他能做更多的事情，给蓝鲸提供更多的情绪价值。这样一来，蓝鲸说不定会忘掉那个人类。
于是在第二天一早，盛之遥早早地起了床，没等蓝鲸帮他挑选衣服，他自己先站在了衣柜前。
蓝鲸是不需要睡觉的，他察觉到盛之遥醒了并且自己下了床，他就没在床上继续躺着，而是坐起身——
他也想看看人类今天又要干什么。
人类取出了一套衣服，英伦学院制服，放在自己身上比划——
“蓝鲸，你看这套衣服怎么样？”
说完这句，他又从里面取出第二套。
蓝鲸知道自己的人类要做什么了，他感觉很有意思——
原来人类也愿意为他花心思。
虽然在蓝鲸看来，人类穿每一套都很好看，但人类愿意通过一次次试探，从而获得他的认可。这件事让蓝鲸很愉悦。
“你穿什么都好看。”蓝鲸说完这些，又擅自规划了今天的安排——
“我们检测到今天下午的海平面将会很安静，准备在甲板上有一个模拟沙滩日光浴的活动，你能穿沙滩裤吗？”
盛之遥觉得有些不习惯，但也不是不能接受——这毕竟也是蓝鲸对他的第一个要求，他答应了。
蓝鲸弯起了眼睛。
——这次无关于其他人类，少校这是在为他破格。
“我很开心。”蓝鲸拉着盛之遥的手，贴近自己心脏的位置——这让他感觉自己仿佛拥有了心跳，他不再是死物。
日光浴依旧是在午后进行，上午，蓝鲸带着盛之遥去挑选衣服。
由于船上已经没有流浪人类了，所以，仿生人一致取消了能量币的流通，大家用其他维度交换能量就好，不用再向人类表演货币游戏。
仿生人致力把这艘船打造成人类的乌托邦。
盛之遥跟着蓝鲸一起出门，他有些奇妙的感觉——
他好像和这里大部分的人类一样，也有了自己的仿生人。
只是他长得和蓝鲸不一样。
想到这里，盛之遥问：“蓝鲸，我和你长的不一样，这里的人会知道你是我的仿生人吗？”
“他们无法第一时间辨认出来，但时间久了就好了。”蓝鲸回答。
盛之遥看着他：“为什么？你们是有什么特别的磁力或者电波吗？多接触几次，信息才能录入？”
“不是。”蓝鲸解释：“你多和我在一起，我们一起去甲板上参加派对，一起去娱乐区玩，见到我们走在一起的人多了，大家就知道我是你的仿生人。”
“……”
原本猜测十分具有高维感的盛之遥略感无语。
蓝鲸笑了下，他抬手，摸了摸盛之遥的头发。
“我们害怕在使用其他力量时，会破坏地球诞生生命的过程。所以，我们不用那些。我们是仿生人，仿照着人类生存的人体，你可以把我们当做普通的人类。”蓝鲸回答。
“哦。”
盛之遥表面应下，心里却在腹诽这不对，仿生人不懂得爱，他们根本不是人类。
想到这些，盛之遥想起他和蓝鲸第一次见面。
然后他问蓝鲸：“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对我说，你会对我心动，为什么？”
快速问完这个问题，盛之遥目视前方，眼睛的余光却不安分地往蓝鲸脸上瞟，观察他的表情。
蓝鲸垂眸，像是回忆或者思考了一下，他想起当天说话的语境。
但蓝鲸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反问盛之遥：“你觉得是为什么呢？少校。”
盛之遥惊奇：“这种问题，你又来问我？”
蓝鲸弯了眼睛，他抬起手，抚上盛之遥的后脑勺，动作轻缓而温柔。
他再一次，缓慢地剖析着自己的内心——
“你对我来说，很特别，我看到你第一眼，我就很想养你一生。我之前……”
蓝鲸说到这里，想起了浮空城，于是他又改了接下来的话：“我之前从未像爱你一样爱过其他人类。”
盛之遥看着蓝鲸，眼睛是最能看出一个人的情绪的。
虽然不清楚仿生人的本身是什么，但眼睛流露出来的情绪，是具有共性的。
盛之遥看到了蓝鲸眼睛里的真挚。
这个仿生人的话令他动容。他那敏感又骄傲的心，好像在此刻坠入了糖水里，甜的冒泡。
盛之遥的眼睛弯起，嘴角也翘着，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开心。
“你要一直这么爱我。”盛之遥说着，又重复：“永远都这么爱我。”
“好的。”蓝鲸给出他的承诺。
盛之遥去拉蓝鲸的衣襟，然后低头，问他：“你能给你的人类多少的爱呢？”
“什么都可以。”蓝鲸回答。
“你希望人类对你的爱是怎样的呢？”盛之遥又问。
“人类能安稳下来，被我照顾一生，这样就很好了。”蓝鲸回答。
盛之遥停下脚步，他抬头，他突然问：“没有欲望吗？”
蓝鲸反问他：“什么是欲望？”
“……”
盛之遥不想说了，他的耳尖还有些发红。
蓝鲸一直在观察自己的人类，看到人类这突如其来的暂停，以及体温略有升高，这一瞬间让蓝鲸的心跳骤然加速，但蓝鲸又有些担心——他担心人类生病了。
“你生病了吗？”蓝鲸问。
“没有。”盛之遥拒绝，还提醒蓝鲸：“你不许再问了，我好的很。”
蓝鲸说：“好吧，我可以用你刚刚的情况去请教别人吗？”
盛之遥看着蓝鲸，面露不可思议：“你要把我刚刚的情况告诉别人？”
“不可以吗？”蓝鲸礼貌地反问。

盛之遥：“我说了, 你不许再问了。”
这段莫名其妙的对话让蓝鲸觉得有趣，他发觉到他也可以拿捏到人类的地方——欲望是什么？
人类很奇怪，他们羞于谈爱情, 更不敢说欲望。但他们又渴望这些。
蓝鲸开始观察自己的人类——从来到商场开始, 买衣服, 换衣服，再到一起去甲板上, 人类都绝口不提爱和欲望的话题。
但人类并不讨厌这些, 更多的，像是爱与欲望难以说出口。
午后，甲板上划分出一块区域，铺上金黄色的沙子，仿生人们在布置遮阳伞和沙滩椅, 人类在快活地玩沙子。
这里的气氛轻松而美好。
盛之遥那点尴尬和羞赧也荡然无存，他看到模拟沙滩上有彩虹色的遮阳伞，各种颜色的贝壳，幼小的人类拿着铲子在垒沙子。沙滩背后是湛蓝的天空, 以及几乎要和蓝天连为一体的大海——这里, 像一副童话故事里的插图。
盛之遥抬步，脚下踩着沙子。
他问蓝鲸：“这是真的沙子吗？”
“是用元素重组的, 更干净一些。”蓝鲸解释。
“哦。”
盛之遥点了下头，很快，他便被邀请加入了这副童话故事插图里。
“你能帮我玩沙子吗？”爱丽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腿前，拽了拽他的裤腿。
小女孩抬起头，一双眼睛流露出希冀的光。
“爱丽莎？”盛之遥问。
小女孩点点头, 然后拿铲子指着不远处的一小堆人类：“我们都在那里玩沙子，老师说, 如果我把你叫过去，她就再给我讲一个故事。”
小女孩说完，眼睛亮亮的，很是期盼盛之遥的答案。
宋洁让他过去？
盛之遥只见过宋洁一次，但宋洁几句话告诉了他有关人类的潜在危机。
直觉告诉盛之遥，他应该过去。
于是盛之遥问蓝鲸：“我能过去吗？”
蓝鲸说：“去玩吧，一会儿我去找你。”
“……”
这个对话听起来莫名诡异，盛之遥怪异地看一眼蓝鲸。
蓝鲸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又说：“去吧，一会儿我去接你，你要开心一点，不要生气。”
盛之遥更加莫名其妙。
但爱丽莎已经拽着他的裤腿往前走了，盛之遥往前跨半步，然后拉着爱丽莎的手脖子，不让她再拽自己的裤腿。
盛之遥带着爱丽莎在沙滩上一步步走，一串大脚印旁边一串小脚印。
爱丽莎很兴奋：“老师今天给我讲了好多好多个故事。”
盛之遥“嗯”了一声，小孩子的话题，他总是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爱丽莎继续说：“老师说，今天过后，可能没人给我讲故事了，所以多和我讲一些。”
盛之遥听着这话，感觉有点怪异。他低头，看了一眼爱丽莎——
小女孩棕红色的头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盛之遥意识到，这才是个四岁的孩子，她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很快，他们就来到了宋洁这里，宋洁坐在地上，正在拿着铲子玩沙子——
她在沙子上画了一个圆，然后拨开圆形周围的沙子，这个圆就变成了一个圆台。
宋洁做完这些，她抬起头，恰好看到爱丽莎带着盛之遥过来。
“宝贝做的真棒！”宋洁先夸赞爱丽莎。
爱丽莎跑过去，抱着宋洁的脖子亲一口：“老师要奖励我一个故事！”
盛之遥也找个空地坐下，宋洁周围还有两三个孩子，都在闹着要宋洁讲一个故事。
宋洁漫不经心地讲着一个三只小猪的故事，但手里的动作没停，她用手指，在沙子圆台上勾勾画画。
《三只小猪》的故事结束了，她用沙子简单画出了一个浮空城一样的圆台——虽然大多数街道和建筑，都只能用沙子的凹陷和凸起代替，但圆台中央正方形的人类救助中心，南环围城日光浴的半个平面圆环，都非常具有浮空城的特征。
其他小孩高兴地在讨论《三只小猪》的故事。
宋洁看着盛之遥，开口：“盛之遥少校，你还记得这个吗？”
盛之遥看着那个圆台，耳边闪过宋洁对他的称呼——“盛之遥少校。”
他们上一次见面是在甲板上，当时，他并未告诉对方自己是什么军衔。
“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吗？”盛之遥判断。
宋洁露出一个轻松地笑容，她缓慢地和盛之遥交代后事：“爱丽莎才四岁，地球上「海底威慑」出现了整整三年，爱丽莎一直以为天空就是浅海底。一直来到了寒武纪，她才看到真正的蓝天、白云、星空和月亮。”
宋洁的这番话令盛之遥痛心，也让盛之遥再次想起「填海计划」——他来到寒武纪好几天了，「填海计划」进行到哪一步了？
宋洁继续说：“曾经，在这个地方，也是这样的沙子，我见过你，盛之遥少校。”
宋洁指着她做的南环围城日光浴的位置。
盛之遥看着这个沙子做的圆台，他问：“这是哪里？”
宋洁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继续指着南环围城日光浴的位置，告诉盛之遥：“还有一个贝拉少校，他是「填海计划」第58号执行者，他预祝过你成功。你还记得他吗？”
盛之遥骤然抬起头，他的目光锐利起来，他问宋洁：“你的意思是说，贝拉也在寒武纪？他在哪儿？”
宋洁同样瞪着他：“你带着他一起逃亡，但只有你再次回来了，他不见了。你现在来问我他在哪儿？”
听到这话，盛之遥心里顿时惊悚，他问自己：“我害了贝拉？”
宋洁说：“我们都不知道，只有你知道，但你忘了。”
盛之遥又想起其他——贝拉曾经跟着他一起逃亡，这种情况应该在寒武纪发生的。寒武纪除了船上的这三十三个人类，难道还有其他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盛之遥问。
宋洁一直紧紧盯着盛之遥，这个人从她讲起浮空城往事开始，这个人感到过痛心、疑惑、甚至是害怕，但他从来没有退缩。
宋洁深呼一口气，她交代最后的事情：“我不知道你们「填海计划」的内容，但我记得，你和贝拉，你们都在劝人类逃亡。所以我不相信现在的你居然安于现状，和一个仿生人纠缠不清，你到底是忘了浮空城？还是全人类？”
宋洁这一句话说完，她整个人消散在原地，仿佛幻化成风，一瞬间消失不见。
盛之遥惊悚地看着这一幕，紧接着，他低头，看到了沙滩上刚刚宋洁画的圆台——这是，浮空城？
盛之遥的脑子里闪过这个意识，紧接着，他的后脑剧痛无比，像一些被抹杀掉的细胞，因为一个模糊的记忆锚点而复生——犹如一枚野草种子飘到了石缝的间隙里，它旺盛的生命力令它扎根而活。
-“小溪，你能等我一下吗？我已经很久没看到落日了。”
-“他们在吃人。”
-“没事，我在这儿，我保护你。”
-“跟我回去吗？人类。”
-“不用和我说谢谢，我已经决定领养你了。”
-“少校，怎么连你也……”
-“我要离开。浮空城困不住我，你们能把人类从数亿年后带到这里，你们能做出葡萄糖和酒精，这才是控制我的根本。”
-“流浪人类不可能住上这么大的房子，睡这么大的床，还有这么多的蛋白棒。你根本不知道，像你这样的品相，成为流浪人类后，会十分危险。”
-“我遇到的人类再多，品相再好，他们都不是你。”
-“你是我第一个赡养的人类，也可能是我唯一一个赡养的人类。”
-“孩子，不用解释。”
-“在这里，我们所有人类都逃不开仿生人的赡养，没有人有资格责怪你。”
-“我们在策划一场平权。”
-“在银河街，普通长相的人类有很多。一些仿生人会带走这些普通长相的人类去开银趴，还带着自己的宠物人一起玩……这一周，死去了三个人类，其中一个还是未成年。”
-“人类，你需要多少能量币？”
-“我的人类性/能力很强，而你看起来很瘦，怕你受伤，我想给你一些补偿。”
-【《流浪人类保护法》即刻生效】
-“我说过的，你成为流浪人类之后，会很危险。现在呢？要不要回到我的身边？”
-“少校，你和那个仿生人，你们是什么关系？”
-“你们人类真的很不识好歹，在浮空城独立出一个银河街，妄图通过能量币来获得平权。”
-“如果浮空城的结局真的是湮灭，我们或许都要离开浮空城，去寻找大海。”
-“「填海计划」第233号执行者盛之遥听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