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生人(书颂)

前两天的他还会因为一个四岁幼童而差点丧命，如果现在让他冷血地看着其他人类灭亡，他根本做不到。
他知道人类所做的这一切都没有用，他早早知道人类会灭亡，他每天这样暗示自己，但灾难在吞噬人类之际，他还是很痛苦。
不再去想这些，盛之遥问贝拉和安德烈：“你们怕吗？”
“不怕。”贝拉说着，还好奇地开玩笑：“你说，5.42亿年之后，我们人类考古，能考古到我的化石吗？”
“……”
安德烈也说：“如果考古到我的化石，我要告诉全世界，在地质时代的寒武纪，我们斯拉夫人便与自然抗争。”
“……”
盛之遥面无表情地提醒他们：“小心灾难结束后，仿生人把你们全部都解构了。连个氢氧根离子都不给你们留。”
“哈哈。”贝拉和安德烈都大笑起来。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地面不再振动了，这时太阳从东方升起，海水变得平静，地表的裂缝也不再扩大。
人类用来休息的避风港被劈开，行李都洒落在海水里，但好在，灾难应该暂时停了下来。
三人组暂时解开，贝拉过去帮忙整点剩余的行李，安德烈和盛之遥一起安抚剩余的人类。
还剩下32人。夏晴已经被海水卷走了。
盛之遥看了周围一圈，他先扶着离他最近的一个中年人类——
“怎么会这样呢？”他哭着捂着自己的膝盖，刚刚地表振动，他的膝盖磕上了峭壁，有些破皮。
盛之遥从口袋里取出自己昨晚没喝完的酒，他说：“先处理一下吧？”
对方接过他的白酒，然后问：“我们，还能活下去吗？”
盛之遥看着对方——
怯懦，悲伤，还有掩埋在这之下的，浅淡到连这个人类自己都不敢承认的绝望。
这是普通人在面对灾难时的眼神，害怕，恐惧，怯懦，悲伤……以及掩埋在这些情绪之下的，对自己未知命运的绝望。
盛之遥印象里的中年人类是他的老师李世廷。李世廷从来不会露出这样的眼神，无论处境多么绝望。所以，他每次害怕时，就去看自己的老师，只看一眼，他便不会害怕。
盛之遥告诉自己，他要像自己的老师一样，成为众人可以依靠的大山。
“我们能活着。”盛之遥回答，他的眼神很坚定，让人可以信服他。
男人呼了口气，拧开白酒，给自己消毒。
盛之遥又去看其他人——
有人悲观，有人也会乐观。但都不会持续太久，因为，盛之遥再次听到了巨物坍塌的声音。
这一次，很多人都听到了。
贝拉吼道：“怎么还来？”
说着，他正欲拉起旁边的人类起身，但就在此时，一股巨大的硫磺味儿自地下飘散上来，地表骤然升温。
盛之遥绝望地闭上眼，他意识到了，不是海啸也不是地震，而是火山喷发。并且，火山就在他们的脚下。
“轰——”的一声，震耳欲聋。
一股巨大的弹力自地下弹起，盛之遥的项圈骤然消碎，紧接着，一个恒温仓一样的透明罩子把他保护起来。
盛之遥惊恐地看着眼前的情形——
深红色的火山气体冲破地表，夹杂着火山灰，如同一朵巨大的灰红蘑菇云，在原地爆开，无数碎石碎屑带着岩浆的灼烧。
几乎是一瞬间，贝拉拉着一个人类，安德烈半跪下给一个人类包扎，那个中年男人在给自己腿上涂抹白酒消毒……所有的人类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他们在一瞬间被火山灰封裹住全身，定格在原地，如同被按下暂停键后又加了兵马俑外壳。
紧接着，这些被火山灰包裹的人类落入岩浆之中。
盛之遥的恒温仓被火山荡起的热浪高高抛起，盛之遥绝望地拍打着恒温仓，他大声呼喊：“贝拉！安德烈！贝拉——”
但没有人再能听到他的声音，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呼喊。即使他喊到声音沙哑。
在面对巨大的自然灾难，人类甚至没有察觉的机会，更遑论逃亡。
人类在一瞬间，便失去自己的生命。
热浪抛起恒温仓，在空中几度旋转，最终落在海面上——
恒温仓像一艘小小的船，在海面上不断飘荡。但它又不像船，盛之遥想看贝拉和安德烈，但他无法像划船那样控制恒温仓。
盛之遥被恒温仓带着飘往大海，最后飘往哪里，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的盟友死于这场灾难，从此他只剩一个自己。
在海平面上大概飘到傍晚的时候，夜色降临。海面上忽然也不再安全。
今夜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当太阳的余晖完全消失殆尽，映入盛之遥眼中的，是无尽的黑色，他分不清是黑夜还是海水，恐惧感瞬间袭来。
海水不像陆地上的风那么温柔，海水汹涌而有力，恒温仓荡在海面上，盛之遥觉得自己像被摇匀的鸡蛋黄。
一下，又一下，海水大力冲撞着恒温仓，恒温仓被高高抛起，又跌落在海面上，不停的摆动，像沸水里滚动的鸡蛋。
不知道过了多久，海面终于安静下来。
盛之遥扶着恒温仓的内壁，弯着腰，他想吐，但忍住了，恒温仓没有排水系统，他不想接下来和自己的呕吐物待在一起。
本来普通的翻滚，盛之遥是可以忍受的。但海浪抛起恒温仓，这比他曾经做的多维滚动训练还要难受一百倍。
几番修整之后，盛之遥靠在恒温仓上，这会儿海平面比较平静，他顺了顺自己的前胸，抑制住自己想呕吐的冲动。
他的头也很晕，今晚朦胧的月色也没有，他的面前，只有无尽的黑暗——如同他接下来要走的路，暗无天日，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盛之遥垂着眼皮，他试图忘掉被掩埋在火山灰里的贝拉和安德烈，忘掉在他面前被解构的李世廷，忘掉一夜之间消失殆尽的浮空城——
他们陪我走了那么久，剩下的该我自己走了。
盛之遥心里突然充斥着绝望，他们都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还能活着吗？
不，我要活着。盛之遥逼自己忘掉死亡。
等恒温仓稳定，盛之遥大口喘着气，他迅速思考当下的情况——
老师消失在了浮空城，战友死于自然灾难。他们都是为了帮他完成鱼缸问题。
他要活着，他不能继续飘荡在这大海上做无意义的哀悼——
因为人类的文明不应该被悼念，人类要活着，人类要缔造新的文明。
盛之遥迅速想到他现在还能活下去的办法——蓝鲸。蓝鲸一定会来救他。
第一个鱼缸问题结束了，那么蓝鲸应该来接他，完成第二个鱼缸问题。
再说，蓝鲸怎么可能会抛弃他呢？这世上说过爱他的人，没有人会抛弃他。
盛之遥用食指敲了敲恒温仓，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开口：“蓝鲸……”
他不知道恒温仓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就在火山喷发的那一瞬间，他没有感受到灼烧，他意识到这东西的材质必然不一般。
再说，项圈已经不见了，恒温仓是蓝鲸留给他最后的东西。他只能通过恒温仓来联系蓝鲸。
他等待很久，再次蓄力，举起手，捶打着恒温仓：“蓝鲸，来救我，我快要死了——”
接着，一个海浪再次扑打上恒温仓，这次似乎是碰到了礁石，一阵巨大的撞击力让盛之遥在一瞬间恍惚——
撞到头了，最后一点清醒，好像也保持不了了。
他会死吗？
最后一个人类，他沉入黑暗里，无尽的黑夜和波涛的海面。
【寒武纪生命大爆发开启。
来自5.42亿年之后的132万名人类被投放至寒武纪，多数人都将被海水吞噬，少数人被火山吞噬。
海底生物吸收人类的基因，开始向陆地迁徙。火山休眠时的温度为有机物的诞生提供温床。
陆地开始诞生生命。寒武纪生命大爆发推演成立。
死亡于寒武纪的132万名人类，将在5.42亿年之后，再次出生于地球。
那132万名人类出生的那一天，是他们的复活节。】

盛之遥醒来的时候, 脑子里很乱——
他现在只记得自己是人类世界里，一个普通飞行员。他从小被父亲抛弃，一个人在首都读书和生活。后来他考上了航空航天大学, 他也是一个人庆祝。
在他20岁那年, 地球发生了一个名叫「海底威慑」的灾难, 他作为同届唯一一个可以看见「海底威慑」的飞行员，被选中成为「填海计划」的一员。
「填海计划」是全球人类的智慧结晶。盛之遥为了这个, 努力训练了整整三年——
-“颞叶内侧的海马体、裸状体, 还有小脑里一部分的神经元，这些负责记忆。”
-“部分解构。”
-“解构成功了，他将忘记浮空城和无机陆地的一切，包括曾经在人类世界里您的痕迹。他只会记得自己一觉醒来从人类世界来到这里。”
-“告诉其他宠物人，如果不想即刻解构, 最好管住自己的嘴。”
-“放心吧，所有的宠物人都被交代过，不会泄露浮空城的一切。”
乱遭遭的对话，让盛之遥睁开疲惫的双眼。
紧接着, 映入眼帘的, 是一个各方面都长在他审美点的男人——
大约有两米左右的身高，五官硬挺, 气质神秘，看到他醒来时，一双眼睛先露出温和，生怕吓到他。
“你醒了？”男人的声音很温和。
盛之遥看着对方，迅速判断当下的情况——
他在一个房间里, 四周都是银色金属制成的家具陈设。很整洁，很规整, 没有一丝人为搞过的混乱和杂乱。
盛之遥收回目光，他看向对面的男人，问道：“我是谁？”
男人愣了下，随即很快回答：“你是人类世界里，一个很优秀的飞行员，粉丝很多，他们都喜欢叫你少校。”
盛之遥看向对方，从对方的话里，他获得了很多信息——
他现在的身体还很年轻，但已经是少校的军衔，说明他个人能力不错。他还是一个飞行员，很优秀。
这和他记忆里的自己一模一样。
“你，又是谁？”盛之遥继续问。
“我是……”男人迟疑了一下，然后回答：“我是蓝鲸，我不是人类。我会……对你心动。”
盛之遥看着他，有些没有明白——
对方不是人类？不是人类怎么心动的？跨越物种吗？
“你……不是人类？”盛之遥问：“这是什么意思？你看起来和人类一模一样。”
“……”对方没有回答，似乎在思考。
“蓝鲸，这是你的名字吗？”盛之遥又问。
蓝鲸回答：“是我的称呼，少校。”
盛之遥皱了下眉：“你是我的下级吗？还是说，是国家新研制的计算机？你为什么叫我少校，不叫我的名字？”
“我喜欢叫你少校。”蓝鲸回答。
盛之遥记下这个疑点，对方或许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
这个蓝鲸，应该不是人类搞出来的。因为「海底威慑」发生之后，人类众志成城，但凡参与过「填海计划」的人类都有信息共享。
这个蓝鲸不知道他的名字，蓝鲸和人类无关，暂且不知是敌是友。
盛之遥分析出蓝鲸的身份，他继续问：“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寒武纪，我们在一艘船上。”蓝鲸回答之后，又一笔带过陆地的事：“现在的陆地在发生变动，不适合人类生存。”
“寒武纪？我为什么会来这里？”盛之遥继续问。
“寒武纪的生命大爆发被人类称之为地质学和古生物学的悬案。”蓝鲸看着盛之遥，语气轻而缓，带着一种令人不得不信服的感觉：“我们认为，这件事和人类有关。”
盛之遥学过生物，自然知道这些。
但蓝鲸的话依旧让他将信将疑——
虽然生命大爆发被人类称之为地质学和古生物学的悬案，但生命发展的每一个过程都是奇妙的，应该充满着不确定性。不可能是被安排好的程序。
从床上坐起来，一阵眩晕感袭来。盛之遥感觉自己的头被人扶住——
他睁眼去看，发现是蓝鲸。
“你的身体不太好，需要休息。”蓝鲸开口。
盛之遥“哈”了一声，他指了指自己：“你说的身体不太好，我吗？”
蓝鲸点头。
盛之遥伸出胳膊，使了一下劲，青筋透过薄肌隐隐凸现——
很显然，盛之遥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身体不好。
蓝鲸拉住他的手，然后，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他攥紧的拳头，宽大的手掌贴上他的手。
“别这个样子了，你乖乖的，让我好好照顾你，好不好？”
“……”
盛之遥在这里暂时修养。
房间里有窗户，他早上可以通过窗户看日出，傍晚看日落。另外，他的身体似乎真的不太好，总是头晕，浑身乏力，偶尔还会犯恶心，不知道是晕船还是低血糖。
蓝鲸总是来陪着他，像一个合格的护工，将他照顾的十分周到。
盛之遥的目光透过窗户，看向一望无际的大海，他总是感觉，自己似乎忘掉了什么。
在某个午后，盛之遥终于忍不住问：“蓝鲸，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蓝鲸“嗯”了一声，但没有停下手里帮他剪指甲的动作。
盛之遥见状，继续问：“你是怎么对我心动的？我从来没见过你。”
蓝鲸看着他，问：“或许，不需要理由。你们有些人类也会爱上另一维度的纸片人，不是吗？”
盛之遥说：“你来自其他纬度吗？”
“嗯。”蓝鲸回答：“所以你能理解我的心动吗？”
盛之遥看着他，好一会儿，还是摇摇头：“抱歉，我没有相似的经历，所以无法理解你。”
说完这些，盛之遥又说起别的：“但你对我很照顾。”
蓝鲸眼睛一亮，继续说：“我还可以陪你聊天。”
蓝鲸想到在浮空城的最后一晚，这个人类曾经教会自己如何爱他——
去了解这个人类的情绪构成。
于是蓝鲸趁机询问：“你现在的心情是怎么样的呢？”
盛之遥想了想，回答：“我很迷茫，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说完这些，盛之遥又叹气：“我好像忘记了一些事情，这些事情应该是我的人生目标。”
“你可以去寻找新的人生目标。”蓝鲸给他举例子：“比如说，放下一些责任，安心享受当下。”
放下一些责任，安心享受当下。
这句话好像有一种魔咒，居然让盛之遥切实地心态放松了——
盛之遥心想，对啊，现在是在寒武纪，人类成为地球的主人还在5.42亿年之后，他没必要这么紧绷着。
他可以把这里当做一个全新的世界。反正没人认识他。
午睡了一觉，再次醒来时，橘红色的晚霞铺满天空。连大海也被染成了红色。
“蓝鲸，你看。”盛之遥指着橘红色的天空。
蓝鲸看着他，问：“你很喜欢这样的天空吗？”
盛之遥点了点头，随后，他又露出苦恼的表情：“我在来到这里之前，已经三年多没有看到这么漂亮的晚霞了。”
蓝鲸没有回答，只是拉着他的手，再次贴近自己的心脏——
蓝鲸最近真的痴迷于为这个人类而疯狂心动。如同上/瘾，他爱死这种快要坏掉但心跳不止的快感。
盛之遥不明所以，他任由蓝鲸抓着自己的手，他自己还在感慨：“我很喜欢落日时漂亮的晚霞，但在我二十岁的时候，我们人类世界发生了一场灾难，导致我看不到天空了。”
“没关系的，你在这里可以天天看到落日。”
蓝鲸忍不住，捧上盛之遥的脸，在他的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
这对仿生人来说，是这个世上最亲密的举动。
盛之遥愣着看他，好一会儿，他才伸手去摸自己被亲过的脸颊。
他吃惊地问：“你刚刚在亲我的脸？”
蓝鲸点了点头，回答：“你意识不到，你有多么引人注目。”
“那你也不能随便亲我，脸也不行。”盛之遥皱眉。
蓝鲸问他：“为什么呢？我会为你心动，但不能亲你？”
盛之遥说：“因为我没有同意。”
说完这些，盛之遥又瞪着蓝鲸，他反问：“你们都这么没有礼貌吗？随随便便就亲人的脸。”
蓝鲸看着他，视线很直白——
“不可以吗？”
蓝鲸想了想在浮空城的日子，那个时候，他也会经常亲这个人类的脸，但人类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所以他一直以为这是可以的。
盛之遥坚定的摇头：“你说你对我心动，但我又没有对你心动，你怎么能亲我的脸呢？”
蓝鲸去理解人类的这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