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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难养(杳杳一言)


话音未落,就听见赫连洲厉声问:“自称王妃?”
“是,”士兵吓了一跳,“可王妃早就回了都城,那女子骑着马,独身一人闯进鹿山……”
赫连洲脸色陡变,没等其余人反应过来,他已经翻身上马,飞快地冲到牢房。
纳雷紧随其后,还没到牢房门口,他就大喊:“点灯!点灯!把火把都点起来!”
一时间黑漆漆的牢房里恢复了光亮。
赫连洲快步走进去,借着晃动的火光,看到抱着膝盖坐在牢房角落里发抖的林羡玉,长发凌乱不堪,衣裳上全是脏污的灰。
林羡玉已经被吓得失了魂,闻声后良久才慢吞吞地抬起头,看到了赫连洲。
两行清泪从他眼角落下。
“赫连洲……”他的声音里满是委屈。
士兵见状立即把门打开,赫连洲走进去,没等林羡玉说话,就将他搂进怀里。
他忘了几天前他对林羡玉说了多少绝情的话,所有伪装在看到林羡玉的这一刻瞬间烟消云散。当着所有人的面,他将林羡玉紧紧搂进怀里,整个人微微发颤,前所未有的恐慌。
林羡玉脱力般地倒在赫连洲的怀里,脸颊贴在赫连洲的肩窝处,小声啜泣。
纳雷问:“你们对王妃用刑了吗?”
士兵们跪伏在地,慌忙说:“没有,从关进来到现在还不到半个时辰,小的眼拙,没有认出王妃,还请王妃降罪。”
林羡玉感觉到赫连洲的怒意,他两手圈住赫连洲的脖颈,哽咽着说:“你不要责怪他们,看守是他们的职责,他们只是把我关在这里,没有对我用刑,你不要担心。”
赫连洲眸色已经冷到了极点,但听到林羡玉的话,他只是点了点头,说:“好。”
“还有阿南和兰先生,他们和我一起来的,但是路上遇到了风沙,马车坏了,驭夫的腿也受伤了,我只能一个人赶过来搬救兵。”
他拽了拽赫连洲的袖子,催促道:“往南走十几里路,路过一个叫浑谷的村庄,再往南走,他们就在一片黄沙之中等着我。”
纳雷立即说:“卑职现在就派马车出发,殿下不必担心,两个时辰之内,卑职一定把他们都安安稳稳地接回来。”
林羡玉这才放下心来,他把脸埋在赫连洲的颈窝里,不敢看隔壁牢房的惨状。
赫连洲将他打横抱起,快步离开牢房。
赫连洲的臂膀健硕坚硬,他的怀抱总是稳稳当当的,在他的怀里,林羡玉一路上狂跳不止的心脏在此刻终于平息下来。
他终于不用怕了。
赫连洲没有骑马,而是一路抱着林羡玉回营帐,林羡玉眼泪婆娑地望着他,突然问:“打仗的时候,你有没有受伤?我梦到你受伤了。”
赫连洲心中诧然,面色却如常,他说:“没有。”
“那就好,”林羡玉吸了吸鼻子,把脸埋在赫连洲的颈窝里,嗡声说:“我之后再也不把康宁葫芦从你身边拿走了。”
赫连洲整颗心都被他攥紧了,揉碎了。
从在牢里见到林羡玉的那一刻到现在,赫连洲都觉得这副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有那么一刻,他很想带着林羡玉远走高飞,抛开北境和斡楚的战争,抛开数万百姓,抛开皇位争夺,他想带着林羡玉去一片无人的草原,他会给林羡玉搭建最坚固的毡帐,让他睡最柔软的床,为他种青菜和黄瓜,让他无忧无虑,让他不再受任何伤害。
他那样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林羡玉,舍不得让他吃一点苦,却还是让他受到了伤害。
究其原因,是他太自私了,他该克制住自己的感情,不让林羡玉察觉到分毫,可他没有克制。每当林羡玉无意识地钻进他怀里时,他本应推开的,可他没有,他享受着林羡玉的亲昵,无数次将林羡玉搂进怀里,让林羡玉意识到他的好,让林羡玉在乎他。
现在即使他狠心推开了林羡玉,林羡玉还是不顾危险地再一次跑了回来。
赫连洲满心都是愧疚。
回到军营,之后赫连洲准备把林羡玉直接放到床上,可林羡玉说:“我身上脏,我要把外袍脱了。”
赫连洲于是把他放在床边,林羡玉的手刚碰到腰间的系带,抬头迎上赫连洲的目光,他忽然觉得害羞,手停在原处。
真是奇怪,明明早已习惯了肌肤之亲,现在却连在赫连洲面前脱外袍都觉得害羞。
为什么会害羞呢?他想不明白。
他挪动步子,在赫连洲面前慢吞吞地转了个身,背对着赫连洲,解开外袍的腰带,然后脱了短靴,泥鳅似地钻进被窝里。
赫连洲没注意到林羡玉的微妙反应,只是接过他的外袍,放进木箪里。
林羡玉把脸藏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小声说:“我一个人骑马过来的,十几里。”
赫连洲没有说话,他只是坐在床边,握住林羡玉的手腕,放在手中慢慢地揉。
林羡玉抬起腿,告诉他:“腿也疼。”
他把腿搭在赫连洲的腿上,赫连洲搓热了掌心,仔仔细细地帮他揉按小腿。
他使惯了刀枪的手,全是粗糙的茧,揉起林羡玉的小腿来,却不敢多用半分力气,
林羡玉像只羊羔,舒服地眯了一下眼睛。
“你到现在都没对我说过话。”
赫连洲迟疑了一瞬,转头望向他,两个人目光相接,倒是林羡玉先躲开了。
“为什么又过来了?”赫连洲问。
林羡玉故意说:“我为什么不可以过来?这里又不是你的地盘。这里有我的朋友,我的榷场,我才不是为了你过来的。”
赫连洲眸色深沉,却没有责备。
林羡玉又说:“我不是过来捣乱的,我带了一个重要的人过来,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位兰先生,他做过耶律骐的幕僚,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耶律骐,他说不定可以帮到你。”
说完他又哼了一声,“我才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斡楚的百姓,为了达鲁和阿如娅。”
他的眼角挂着显而易见的笑意。
赫连洲觉得林羡玉有了些变化,和几天之前不一样,但他又说不出来究竟哪里变了。
“那天我是真的很生气,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对我说那些狠话,我很难过,也是真的不想理你了,可是后来兰先生告诉我,你只是不想让我在两军交战中受伤,所以说狠话逼我回去,”林羡玉侧身躺着,看着赫连洲说:“虽然我知道了缘由,但这不代表我原谅你了。”
赫连洲怔怔地望着他。
“你要跟我保证,以后遇到任何危险的事,都不要第一时间推开我,我们一起面对。”
林羡玉等着赫连洲向他承诺,可赫连洲迟迟没有开口,林羡玉急了,撑着胳膊坐起来,“你为什么不说?你不想我原谅你吗?”
赫连洲没有看向他,而是望着不远处的桌案,语气平静道:“他很了解我吗?他怎么知道我心里究竟想着什么,他说什么你都信?”
林羡玉定定地望着他,“什么意思?”
“我不是为了保护你才对你说狠话,那算什么狠话?我就是不想每天应付你,我——”
他话说到一半,林羡玉忽然倾身过来,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他的唇瓣柔软又温热。
赫连洲愣在原处,剩下的话都被堵回了喉咙。
林羡玉坐回去,红着脸抿了抿唇,朝他哼了一声,说:“又想把我气回去吗?真笨,连个新招数都没有,我才不信呢!”

第40章
赫连洲的眉头本是紧锁的, 他装出很不耐烦的模样,语气严肃,狠话说到一半, 林羡玉就倾身过来, 温热的唇瓣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脸颊,赫连洲愣在原处。
他紧皱的眉头瞬间舒展开, 眼眸中写满了难以置信,心跳声震耳欲聋。
耳畔传来林羡玉娇俏的声音:“真笨, 连个新招数都没有。”
那声音像柔软羽毛撩着他的耳廓。
赫连洲倏然起身, 呼吸愈发的沉, 他厉声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林羡玉很是无辜, 不答反问:“你不是也对我做过这样的事吗?”
赫连洲一时哑然,竟无言以对。
林羡玉朝他耸了耸鼻子, 扮了个鬼脸,得逞道:“就知道吓唬我,我才不怕你呢!”
赫连洲的直觉没有错, 林羡玉真的变了,短短几天, 他就变得让赫连洲无法掌控了。
“那个兰先生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林羡玉后知后觉地有些害羞,脸颊发烫,指尖勾着被角, 眼神四处游离,小声道:“他说……他说我应该明白你的心意。”
“什么心意?”
“你……你喜欢我。”
赫连洲的身形有一瞬微不可见的颤抖。
林羡玉见赫连洲没有说话, 连忙仰头质问他:“你不喜欢我吗?”
他就这样毫不设防地把赫连洲深深藏起的心思翻到明面上来,大咧咧地说着他和赫连洲之间最不该提到的词。一个是冒牌的祁国公主, 一个是北境的皇子,势同水火的关系, 还是两个男人,他怎么能轻易就将“喜欢”宣之于口?
林羡玉伸手抓住赫连洲的袖子,急切地问:“赫连洲,你喜不喜欢我?”
赫连洲难掩震惊地望向他。
林羡玉说着又要扑上来,整个人都往前倾倒,好像拿准了赫连洲一定会接住他。
他透着酡红的脸颊和莹亮的眸子在赫连洲的眼中反复模糊又清晰,心全都乱了,一双手也不听使唤,任林羡玉拉扯。在他扑过来时,赫连洲还是不受控制地伸手搂住他。
温香软玉入怀,赫连洲愣怔良久。
林羡玉紧紧抱住赫连洲的腰,把脸埋在赫连洲的胸膛。他很喜欢抱赫连洲,也喜欢被赫连洲抱着,赫连洲的臂膀坚硬有力,换一个人也许会觉得他力气太大,可一向娇气的林羡玉却觉得力度刚刚好。
回都城的那几天,他做梦都会梦到赫连洲将他拥入怀中,可赫连洲受了很重的伤,脸色惨白,连抱紧他的力气都没有。
林羡玉时常惊醒。
直到此刻,他的心才安定下来。
“我以前什么都不懂,总是会错意,我知道你对我很好,我也想对你好,”林羡玉抬起头,含着半分羞怯,又鼓起全部勇气,对赫连洲说:“我想和你成为真正的夫妻。”
林羡玉从不是纠结拧巴的性格,父母的娇养让他从不担心代价,他想说什么便说,想做什么便做,即使他还不知道成为真正的夫妻意味着什么,但他不犹豫、不后悔。
“林羡玉……”
赫连洲半晌之后才在林羡玉灼灼的目光之中惊醒,回过神,猛然松开手。
他握住林羡玉的手臂,将其放回床上,转身就往营帐外走,即使林羡玉恼怒地喊“臭赫连洲”,他还是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赫连洲差点就要失控。
林羡玉回都城的这些天,他连轴转地忙碌,一是战事吃紧,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二是他怕自己闲下来,就会想起林羡玉。
林羡玉只来了七八天,这军营中便处处都有他的影子,赫连洲的内心始终无法平静。他以为时间能解决他的苦楚,可林羡玉偏偏又出现了,还像变了个人一样,突然开了窍。
张口闭口就是“喜欢”。
他真的懂什么是喜欢吗?
他知道说出这句话的代价,可能是赫连洲再也舍不得放他回祁国吗?
赫连洲必须保持冷静,此时此地,并不适合任由感情升温,他必须清醒。
可惜七月底的晚风还掺着暑气,只会让赫连洲的心愈发纷乱燥热。
就在这时,纳雷将沙漠中的三人接了回来。阿南和驭夫最先走出来,赫连洲让纳雷帮他们安排住处,阿南下马车的第一件事就是问:“王爷,殿下怎么样?”
赫连洲说:“他没事,你安心养伤。”
阿南这才松了口气。
兰殊是最后走出马车的。
他一抬眸就对上赫连洲的审视目光,只一眼,兰殊就感觉到了这位战场上无往不胜的武神的强势气场,这便是传闻中的怀陵王。他脚步微顿,片刻之后才走下马车。
他主动躬身行礼,态度不卑不亢:“见过王爷,王爷万安。”
“兰先生,常听王妃提起你。”
兰殊浅笑颔首:“小人也常听王爷的英武事迹。”
“你曾是耶律骐的幕僚?”
“回王爷,是。”
赫连洲眼神里的审视未减半分,显然他并不相信兰殊的身份,他问:“如何证明?”
兰殊转头望向两边,然后往前走了一步,用只有赫连洲能听见的声音,说:“半年多前,王爷的大军为何止于苍门关,北境的太子殿下又是如何与斡楚勾结,在绛州附近造成骚乱的,以及他们之间勾结的证据。”
兰殊看向赫连洲的眼睛,语气真诚:“在解决完耶律骐之后,小人可以将那份证据交给王爷,前提是王爷务必相信我、重用小人。”
兰殊的眸色很浅,仿佛一团浓雾,赫连洲看不透他,但因为林羡玉对兰殊的无条件信任,也因为他之后的确需要那份证据作为扳倒太子的利器,思忖片刻后,他决定暂时相信兰殊。
他叮嘱纳雷:“为兰先生准备住处。”
兰殊闻言道:“多谢王爷。”
“请兰先生休息片刻,用完晚膳之后,本王会差人来请兰先生前往指挥幄帐,共商要事。”
兰殊说:“是。”
兰殊往前走,赫连洲对身边的侍从说:“安排两个人,在他的营帐附近仔细监视,如有异常,立即汇报给我。”
酉时三刻左右,兰殊前往幄帐。
幄帐里只有三个人,赫连洲坐于正前方的桌案后,右手边坐着接他们回来的纳雷将军,而左边,坐着一位令兰殊意想不到的人。
术曷烈。
耶律骐的得力干将。
兰殊的第一反应是术曷烈这样的硬骨头怎么会投诚赫连洲,再仔细看,才发现术曷烈的脚腕处有一串冷硬的铁制脚铐,原来是被俘虏的败将。
但可以看出,赫连洲仍以礼待之,术曷烈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束着,并不污脏,坐也是坐着和纳雷一样的红松木椅。
术曷烈闻声回过头,看到了兰殊。
他愣怔片刻,然后惊声道:“兰先生!”
兰殊这才反应过来,共商要事是托词,验明正身才是事实,此事不过是赫连洲的计策。兰殊自称是耶律骐的幕僚,赫连洲并不像林羡玉那样轻信于人,自然要想办法验证。
术曷烈难以置信地说:“兰先生,您竟然还活着,去年十月,我分明是看着您下葬的,怎么会……”
兰殊朝他颔首微笑,语气熟稔,像老友重逢:“好久不见,将军。”
一旁的纳雷见到这个场面,对赫连洲微微点了下头,兰殊也直直地望过去。
兰殊和术曷烈的营帐一南一北,相隔很远,兰殊进帐之后再没出来过,两人也没有串通的机会,此刻术曷烈的话必然是真。
赫连洲抬手道:“请兰先生入座。”
兰殊于是落座。
赫连洲又望向术曷烈,他问:“兰先生已经是本王的幕僚,将军还不愿归顺?”
术曷烈眼神里有万般无奈,他看了一眼兰殊,然后跪地向赫连洲赔罪:“这几日在王爷营中,看到王爷和将士们同甘共苦,小人终于明白为何西帐营能无往不胜,但小人是个愚臣、蠢将,只知道食其禄,忠其君。生是斡楚的人,死也要死在斡楚的土地上。”
赫连洲并不恼怒,反而愈发钦佩,他说:“本王知道了,来人,送将军回营。”
术曷烈离开时仍用不解的眼神望向兰殊,兰殊垂眸,并不解释。
门帘落下,赫连洲问:“兰先生,以你对耶律骐的了解,你觉得若本王攻上山,他做得出屠杀百姓那样的穷途之举吗?”
兰殊毫不犹豫地回答:“做得出。”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兰殊向赫连洲一一道来。
结束时已经月明星疏,兰殊离开时忽然回头,迟疑开口:“王妃的事……”
赫连洲蹙起眉头。
“属下不该妄议王爷与王妃之间的事,只是当时王妃的七窍心还差一点便可洞明,属下见他总是烦恼,又不知为何烦恼,便自以为是地点拨了王妃。今日与王爷交谈,方知王爷用心深远,但——”兰殊停顿片刻,还是说了出来:“但王妃对您也是用情至深,只是他还小,还读不懂自己的心事。从都城来这里的路上,王妃时常从梦中哭醒,他怕您在战场上受伤,在属下看来,在王妃的心里,您的份量比任何人都重。”
赫连洲深受震动,但仍面色仍沉着:“兰先生,你不该点拨他。”
兰殊颔首:“属下谨记王爷吩咐。”
兰殊离开之后,赫连洲在指挥幄帐之中静坐了许久,然后才起身回到主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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