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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故意成为皇后的(十二溪)


一连被塞了三个素馅包子,方宥丞转了转眼珠,十成十肯定柏若风因为他刚刚那句‘姐夫’在报复他。
想到自己虽然没有妹妹,但有个便宜弟弟。方宥丞若有所思,瞄了眼柏月盈脸上的白布,又去看柏若风。
两兄妹正在聊天。
柏月盈问:“小花是谁?”
“一只可爱的大白猫咪。”柏若风意简言赅道,“它能保护你。”
“大猫咪?它还没我大,怎么可能保护得了我?”柏月盈被他的话弄笑了,连着说不可能。
说起小花来历,那得从北越战败把小白虎送来说起,柏若风看着小花长大,算得上半个主子,因此聊起自家宠物,格外有兴趣。
“有什么不可能的,你可别小看它,它可是北……”他边和柏月盈说话,边伸手拿木筷夹起一抹配粥小菜。
这时,侧边一只手突兀伸过来把他手臂捞过去。
柏若风猝不及防,眼睁睁看着方宥丞一口就把他筷子尖上的菜给吞了。
被虎口夺食的柏若风话堵在了嗓子眼,桃花眼斜睨着边上的人,指了指他的碗筷,无声质问着方宥丞为什么不自己动手。
看着柏若风灵动的表情,生气里似乎还带着几乎忽略不算的委屈。方宥丞琢磨一二,仗着柏月盈看不到,笑了。
他似乎最喜欢这么逗弄柏若风,看那张朗目疏眉的面上显出平日里少见的鲜活神色。然他的故意撩拨落在柏若风眼里,就成了明晃晃的欠揍。
方宥丞抬手拿起柏若风方才硬塞过来的素馅包子,往人面前晃了晃,幼稚地试图投喂,“要不给你咬回来?”
柏若风睨着他,不说话。
方宥丞以为他同意了,把包子送上去。
柏若风忽然一歪头,毫不客气地在他大拇指上啃了一口,留下两排整齐的牙印。
“嘶!”一声痛呼,包子落在了桌面上。
柏月盈朝声音传来的地方侧了下头,“二哥?怎么不继续说了,你们打架了吗?”
柏若风眼中光华流转,带着隐隐的得意和挑衅,看着方宥丞,“他打不过我。”
方宥丞一双凤眼向上看时,有稍微的三白眼,卧蚕沉沉伏在眼下,面容凛冽,显得格外不好惹。
他皱眉看着柏若风,甩了甩手,看着手侧的牙印,没有生气,反而笑出声来,问柏月盈:“柏小妹说的是哪种打架?”
柏月盈满头雾水,没来得及追问。
柏若风直接用包子堵嘴,给方宥丞来了套手动禁言。随后面不改色转移话题,对柏月盈道:“你刚说小花没你大?这我可得纠正下……”
早饭后,三人在门口分开。
方宥丞心情格外好,走路带风。柏若风陪着柏月盈在京城内慢慢走着,她眼睛还没好,在喧闹的市井声中,紧紧挽着柏若风右手,模样看着很是紧张。
柏若风心下不忍,再三询问:“要马车吗?”
“不。”
“或者过几天再出来?”
“不要,就今天。”柏月盈摇头如拨浪鼓。
柏若风无奈地笑了,摸了摸她脑袋,“那就今天吧。”
他陪着柏月盈在京城路边缓慢走着,时不时出声介绍着附近有名的地方。
路上不少人看到柏月盈脸上的白布,有的面露可惜,有的目露惊异,有的满眼探究……柏若风视若无睹,把自己作为柏月盈与外界间的防线,专心挑着平整的路走。
“真好啊。”柏月盈忽然出声道。
“什么?”柏若风精准捕捉到她微弱的声音,却没听明白其中含义。
“先前大哥与我说过,长安城四季如春,有像塔一样的酒楼醉仙楼,有点心很好吃的雅茗轩,有种满花树的护城河岸,还有很多很多。”柏月盈道,“家里就我没来过京城,我一直想来这里看看。”
“只是现在……”柏月盈停住了,没有再说下去,情绪有些低落。
只是现在,父母已逝是既定事实,家中早已物是人非了。柏若风喉头微动,想告诉她或许大哥还在世上的消息。然转念一想,大哥下落不明,月盈还在修养身体,若是空欢喜一场,岂不是白白伤了小妹的心。
柏若风抬手揽着她肩膀,引着她慢慢往前走,安抚道:“你还小,以后你还有很多机会,去慢慢欣赏这座城。”
“城不重要。”柏月盈摇摇头,停住了脚步,“十年,百年,或者哪天我们都不在了,这座城还在这里。我最关心的始终是人。”
她仰起头,对柏若风道:“二哥,我知道你有事要去做。但是答应我,照顾好自己好吗?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不管以后我们各自分散在世上哪个地方,我都衷心希望你能好好的。”
隔着白布,柏若风仍能感觉到那股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携着血脉相连的纯粹与深厚,带着静默无声的真挚与关切。
柏若风抱住她肩膀,垂眸,是关切,也是某种默默告别,“月盈,我和你想的是一样的。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晚间,柏若风看着柏月盈喝完药,才走出厢房。
他找来元伯,询问欧阳闲住的地方。元伯随即给他带路。
“今日他有出门吗?”柏若风问。
元伯叹息道:“侯爷昨日特地吩咐,我们当然会把人看好了。只是欧阳公子甚是不喜,还是小姐好言劝说才让他留在院内的。”
“辛苦你们了。”柏若风无声念着欧阳闲的名字。
昨日之前,他怎么都想不起来‘欧阳’这个姓氏在哪听过,直到见到了方宥丞,他才回想起来。
想起树林里的那座孤坟,想起了方宥丞抱着皇后骨灰独自站在墓前的落寞身影。
他怎么就忘了呢?柏若风揉了揉鼻根。对怎么‘报恩’已经有了眉目。
到了亮着灯的客房前,元伯率先敲了敲门,“欧阳公子,我家侯爷想和你聊聊。”
门很快便打开了,欧阳闲扫视过门前的人,侧身让出空位,比了个‘请’的手势。
“元伯,你去忙吧。唐言,你在门前守着,我和欧阳公子有些事情要说。”柏若风吩咐完,独自进门。
房内只有二人,留出了一片交谈的空间。欧阳闲把门关上,眉目冷淡。他抱剑而立,拒人于千里之外。
眼看一席华贵红衣的年轻男人悠悠坐下,浑身气度不凡,松弛有度,似有备而来。欧阳闲皱了下眉,单刀直入,不悦道:“侯爷,我是个粗人,有话便直说了。”
他完全没有坐下的意思,站在原处道:“您口口声声说我是令妹恩人,今日却吩咐管家与守卫不让草民出门,这是否是变相的软禁看管呢?”
虽没明说,话里话外指责柏若风恩将仇报的意思却很明显了。
柏若风对欧阳闲的不满早有准备,他有心与之交好,闻言耸了耸肩,抬起手肘搁在桌上点了点,对欧阳闲道:“所以,我这不是来和恩人消解误会来了吗?”
他这句话,把本来凝滞紧张的气氛搅乱了。
欧阳闲不动声色立在原地。
见人始终不打算坐下,柏若风便站起身,与之对视一眼,道:“既然恩人不欢迎我,那我便在此开门见山,长话短说了。”
听此一言,欧阳闲眉眼中先是浮上一层讥诮之意,以为柏若风要帮着段轻章对付他。
某种意义上说,段轻章是柏若风朋友,既然段轻章能卖个面子把‘刺客’交给他,柏若风在两者嫌隙解决之前,就不会轻易放欧阳闲离开侯府。
然而欧阳闲又是柏月盈的救命恩人,事情就显得麻烦了。
但在见过方宥丞,猜测过欧阳闲的目的后,柏若风认为其间有误会。
柏若风不等欧阳闲回答,自顾自地把利害关系毫不避讳地点出:“丞相府的段轻章是我好友,恩人于我有恩。两位之间却似乎有些嫌隙,这于我而言,实在是件棘手的事。但好在,事情尚有回旋余地。”
在听完柏若风的话后,欧阳闲原本置身事外般看戏的眼神微变,神情渐渐凝重起来,卸去了厚重的防备,垂下双手,向前一步追问:“侯爷知道些什么?”
“小妹说,你在找人。”柏若风闲庭信步朝他走去,停在了距离他一米外的地方,观察着对方面上神情,“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先回我:你与欧阳游是何关系?”
“欧阳游……”欧阳闲低声喃喃着这个贯穿自己一生的名字,笑了笑,笑容里数不尽的遗憾和失落。
几乎可以肯定柏若风知道他想要找的人的下落了。于是欧阳闲直面问题,他抬起头来,目光坚韧,言之凿凿,“他是我父亲,我素未谋面的父亲。”
许是柏若风的表情太过惊讶,欧阳闲皱了皱眉,道:“怎么了?”
看着与他年纪相差无几的欧阳闲,柏若风欲言又止,似乎对此事有别的看法。欧阳闲静静等着,却看到柏若风摇摇头,绕过了这个话题,“说说你的事情吧。”
在听到这个事情时,柏若风第一时间比便想到了方宥丞。
当年他以一个成年人心性去旁观段皇后的事情,仍觉得难以接受,何况那时的方宥丞不过是个脾气坏点的少年郎。
如果方宥丞知道了这个消息,会难过的。
柏若风几乎能想象到方宥丞复杂的神情,唇角讥诮的弧度。
如果他知道自己的母妃为了一个有家室的男人郁郁寡欢数年,甚至最后为了追随一个死去多年的人而抛下他,点火自焚……
柏若风双目一凛,压下自己紊乱的思绪,扶额笑出声来。
他这是怎么了?他是疯了吧。
竟觉得一个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皇可怜。

欧阳游出身于清泉山庄。
遥想清泉山庄在数十年以前不过是个铁匠铺子, 农具家具武器什么和铁沾边的都卖。
时因北越与南曜间的战争,铁匠铺子卖刀剑戟枪等兵器发了财,才盘下清泉山起了个庄园, 名为清泉山庄。
清泉山庄的生意越做越大,山庄内急缺人手。最初的清泉山庄庄主收留了很多因为战争而失去庇护的孤儿,既是义子义女,也是传承铸造手艺的徒弟, 随他姓欧阳。
兄弟姐妹论年龄排辈, 齐心协力经营着清泉山庄,清泉山庄的名气便越发大了, 武器不仅供给官家,还供给武林世家,收养孤儿的善举亦延续下来。
欧阳游成年后便离开清泉山庄, 独身游历,云游四海,偶尔年节才会回山庄与兄弟姐妹们一聚。
他最后一次回清泉山庄时,带回了还在襁褓中就被人丢弃的婴儿, 取名为欧阳闲, 作为自己的养子。
但在这之后,他便杳无音信。
山庄内部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小世界, 欧阳闲在山庄内以欧阳游儿子的身份平安顺遂长大,生活环境简单的他除了每日铸造兵器, 并没有思考过未来要如何如何。
直到他弱冠那年,伯伯们问他:“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山庄内分工明确, 有一心做铸造师的, 有专门负责谈生意的,也有出外运货物的……他们的本意是想询问欧阳闲心仪的方向。
他们亦知道, 以欧阳闲的喜好,多半会选择做铸造师。
然而欧阳闲苦思冥想了几天,最后却给出一个所有人意料之外的答案:“我想去寻我的父亲,不管他最后是生是死,我都想见他一面。”
想知道这个给予他新生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想知道这个人为什么没有再回来。
在失踪前,欧阳游经常会给山庄内寄信报平安。
顺着他走过的路走一遍,总能找到些痕迹。于是欧阳闲便拿着那些发黄变脆的信件,离开了清泉山庄,寻找那个人在世上留下的踪迹。
最后一站,也是最后一封信寄出的位置,就是在这座长安城里。
当年的段丞相段公良为了把妹妹嫁给皇帝,掩盖妹妹与欧阳游的私情,处置了不少人。然而欧阳闲依旧捕捉到了一丝半点的线索。
只凭这些线索,他几乎可以判定欧阳游没能离开京城的真相。
作为杀人凶手段公良儿子的段轻章并不无辜,这便是欧阳闲数次出入丞相府找寻线索,并且对段轻章有杀意的原因。
这世上因果循环,自有定数。人虽如蝼蚁,命如草芥,然所做之事往往能影响甚广。欧阳游不过是个再普通的凡人,生前的善举,却能在多年后让一个年轻人跋山涉水而来。
“这么说,几年前于北疆遇到你的时候,你就是在寻他吗。”柏若风的问话里并没有多少疑惑,他遗憾地叹息道,“若是当时你和我多谈两句……”
思及这种可能性,柏若风本欲出口的话却顿住了。
面对欧阳闲疑惑的眼神,柏若风没有说下去,而是摇摇头,微微一笑:“或许是天意。”
如果当时他知道欧阳闲要找的人,肯定会直接告之以详情。但这样以来,坠下崖底的柏月盈便不会遇到欧阳闲,也不会被救治了。
“你应该知道未出阁前的段皇后曾与令尊有交情。”柏若风背手而立,他看着欧阳闲紧张的面容,觉得长痛不如短痛,干脆三言两语把残酷的事情说清,“当年的段公良段丞相杀害了令尊,段皇后给他收了尸,但不在段府内。”
“前些年段公良已经死了,你的仇人早已离世。”柏若风忍不住道,“至于段轻章那个倒霉鬼并不知道这些。所以你找他无济于事,冤冤相报何时了呢?”
“那他尸体在何处!”眼看寻觅数年的消息就在眼前,激动的欧阳闲向前一步,抓住了柏若风衣襟,面容急切。
与之相对的,是始终平静到近乎有点冷漠的柏若风。柏若风拍开他的手,打量着他,沉吟一阵,背手而立,“这样吧。你先发誓,不会伤及无辜之人。”
面对欧阳闲的怒目而视,柏若风无辜一摊手,道:“我理解你的心情,只是他人所托之人,不敢有失。”
欧阳闲对他话中所言并不全信,因此并不马上起誓,而是试探道:“只是发誓?若我不守诺言,侯爷岂非害了好友?”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欧阳公子救过小妹,我愿意信你。”柏若风笑得明媚,说出来的话却并不如面上单纯,“若欧阳公子负了我兄妹二人的信任,倾尽镇北侯全府之力,必然送公子下去向段轻章道歉。”
欧阳闲与之对视,看清了柏若风的笑不达眼底,那双瞳眸若浸在冷泉下的黄玉石,静静等待着他的回答。
所谓的信任,不如说更像是绝对武力下的底气。镇北军数万人,如何拿捏不了一个小小的清泉山庄?
欧阳闲心知自己的试探是走岔路了。好在这位侯爷似乎并没有恶意,他只是防止他把段公良的仇算到段轻章身上。
欧阳闲苦笑一声,退了一步,抬指发誓,“我以性命起誓,此行只为了父亲回去,必不会伤及无辜之人。”他看向柏若风,“侯爷能放心了吗?可否告知我父亲所在?”
“当然。”柏若风颔首。他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现在时间很晚了,我累了。那位置特殊,晚上不便去,明天我再领你前去如何?”
为什么不现在去?欧阳闲心急如焚,然他有求于人,看着柏若风揉捏着鼻根,似乎很是疲惫的模样,识相地忍下了涌到喉头的追问,捏紧了拳头,抬臂拱手道:“草民谢过侯爷。”
柏若风回了房间,喊来唐言,在对方耳边交待一二,看着他身形利索地朝皇宫而去。
柏若风把玩着腰间那枚羊脂白玉,撑着下巴琢磨着方宥丞可能会有的反应。
“应该不会气得要当场砍了欧阳闲吧?”想到这种很大的可能性,柏若风敲了敲脑门,有些头疼了。
先前不知欧阳游出身,把人当孤家寡人埋在荒野。前些年方宥丞还和他一同亲手把段皇后与之合葬了。
欧阳闲要带欧阳游走,四舍五入就是挖了方宥丞母亲的坟!
方宥丞这人什么都藏心底。看着对段皇后没什么感情,但柏若风觉得,他心底实则还是对血缘相连的母亲有几分依恋的。
柏若风没有立刻带欧阳闲去,便是出于这一层顾虑。若不提前告诉方宥丞,动了先皇后的墓,欧阳闲肯定没法活着出京。
次日早上,柏若风洗漱完出门,便遇上了守在门口的唐言。他眼光微闪,刚要询问,唐言主动道:“侯爷,主子说他知道了。”
“知道了?”柏若风扬眉,略显疑惑,他问,“‘知道了’是什么意思?你把他原话给我说说。”
唐言为难道:“主子的原话就是,‘我知道了’。”
这还真是个别扭鬼。柏若风笑出声来,想了想,点头:“嗯……好吧,我大概懂了。”
现在迷茫的人变成了唐言。他挠了挠头,实在不懂两人打什么哑谜,索性不去思考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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