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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故意成为皇后的(十二溪)


明空听完他的烦忧,对着乱了心绪的柏若风叹了口气,“多年前,贫僧便说过,施主乃天生凤命,与龙子互相吸引,是命中注定。”
这预言可谓狠狠扇了他一巴掌,柏若风怎会忘记。
他倏地站起身来,“你说的天生凤命,就一定是指代后位的意思吗?”
明空缓缓点了点头,他的言行轻缓,可见内心平静。
而心不静之人,已然离了蒲团,在不大的小房间内徘徊,急上心头。
“不对,不对!”柏若风抓了抓自己头发。他从没把这当一回事,他有自己的理解。
此刻,他在桌前转来转去,站定在明空面前,试图理论并且纠正,“不是,你们都不讲科学的吗?凤凰凤凰,凤是公的!公的!”
柏若风急道:“谁说龙凤一定呈祥?不同物种还同性那不是在打架吗?就算不是打架也可能是合作关系,谁说凤命之人一定就是皇后的?”
眼看柏若风找不到解决办法,已经开始自欺欺人。明空大师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柏若风一锤掌心,自己说服了自己:“就算是真的,他还小,还能纠正回来。”
他的时间自始至终停滞在他穿越那年,可其他人不是,他们的生命在缓慢向前走着,一步又一步。
柏若风后知后觉想起来方宥丞今年不小了,不再是当年那小少年。
当柏若风意识到这一点时,便立刻跳出了尝试去解释凤命的思维圈子,转而质疑起明空的说法来,“不对,一个人什么命是他自己走出来的,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算出来了?至于你说的什么流星,还不如让我相信是虫洞掉下来了。”
他喋喋不休,甚至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
只知道很乱,心里被方宥丞那番话刺激到乱成一团,又心虚又难过又失望又生气,一时半会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
明空大师捻着佛珠,放弃和失了理智的人交流,闭目不语。
任由柏若风像只无助的流浪小狗一样团团转着,蹲在房间角落呜呜咽咽:“我好像搞砸了。难道什么大难果然是指皇室无后吗?”
柏若风抱着脑袋在佛香中仔细想了想,忽然抬起头,灵机一动:陛下老当益壮,才封了新皇后。
他心里有了个主意,猛地站起身,这一下起的太猛,柏若风扶着墙壁缓了下晕眩,就忍不住入宫实行自己的计划。
不料他才抬脚走了两步,方才一直入定的明空大师睁开了眼,向柏若风看去,“施主且慢。”
柏若风后脚跟一转,半转过头看向方才没能给出什么建议的明空,问:“大师有何指教?”
明空平静道:“施主,时机已到,贫僧今日赠你一份护身符。”说罢,他把佛珠串戴到手上,缓缓起身,示意柏若风跟他走。
柏若风顿时一改方才的迷茫,无助的神情说收就收,眯起眼慎而重之地端详着前边带路的明空,方才小跑着跟上去,跟到旁侧的小佛堂中。
这佛堂无甚特别,线香袅袅,金佛身前摆着供奉台,再往前是两个老旧蒲团。
明空示意柏若风坐下,“施主,请背朝贫僧坐在蒲团上。你命中有一大劫,贫僧今日便给你护持心脉。”
“和尚,你竟还会这个?”柏若风将信将疑坐下,没看到明空拿出经书或者什么别的特殊的东西。
明空在他背后盘腿坐下,嘱咐道:“过程可能有些难熬,请施主稍作忍耐。”
柏若风心下犹疑,他对明空仍然有着警惕,但又因为明空是世上唯一知晓他来历的人,而不得不交付一定的信任。
就在他忖度间,一双宽厚的手掌贴上他后心,浑厚的内力从掌心间涌现。
最初那一下太过突然,柏若风瞳孔骤缩,心率加快,四肢发颤,咬着牙才没痛呼出来。
这股力量贴着他身体表层,缓慢渗进四肢百骸,化作一道柔软的屏障,游移着贴在他心脉上。柏若风反应过来,迅速调整姿势,闭目,五心朝天,用自己的内力去引导外来的力量。
外人看来,两人只是坐着。可随着时间变化,两人额间俱渗出冷汗。
从佛堂外照射进来的阳光逐渐西移,再缓慢退下。
佛堂内甚是昏暗。佛堂外边,一路点着灯笼过来的小沙弥正犹豫着要不要踏入佛堂点灯。
犹豫之际,一道修长身影于黑暗中踏出,那身红衣翩然,若生生不息的焰火,自黑夜里悄然出现,蕴含着生机的颜色显得如此灼眼。
小沙弥睁大了眼睛努力辨认,才看清原是一位英姿飒爽的公子从小佛堂里迈出。公子身量高挑,一身圆领红袍衬得他皮肤白润生光,冠起的长发如流水倾泻在肩头,五官耀若朝阳。
这位像画里走出来的郎君,小沙弥自然过目难忘,认得是常来寻方丈的镇远侯府小公子。
方丈呢?小沙弥张嘴欲问。
柏若风看了他一眼,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先行开口道:“明空大师在里边静修,不便打扰,你晚些再进去。”
小沙弥顿了顿,行了个礼,“施主慢走。”
柏若风提着小沙弥送他的灯笼下山。
庙内亮着影影绰绰的火,看着很温暖。可一出后门,光就只剩下他手里那点,寒风一过,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柏若风来的时候天色尚早,他穿了几件薄衣就匆匆骑马而来。方才明空给他传内力,他也需要配合,不得不耗费大量体力精力。
身上薄衣难以抵御夜里的寒气,柏若风搓了搓冷冰冰的鼻尖,顺着后山的路快速下行,入了林间,温度更低,便有些撑不住了。
柏若风抱臂搓了搓胳膊,满心满眼只想赶回府中洗个热水澡。
才从护国寺后门走出没多远,柏若风便驻足在林间小道上。
昏暗的天色下,他看到前方一道熟悉的人影无声立在路上,身上披着斗篷,左肘还挂着件斗篷,右手和他一样挑了个灯笼。
纵使猜到这身影是谁,柏若风仍是把灯笼往上提了提,照出那张锋锐深邃的脸来。天生带着阴郁的凤眼静静看着他,神情威严又兼具凛冽,显得不近人情。
只是脸上还没完全消下去的青紫显得有几分好笑。
他实在没想到方宥丞会出宫,还会来护国寺。瞧这模样,看着还像是专门来蹲他的。
隔着几米距离,柏若风心头杂乱,不知道该拿什么态度对待自己曾经无话不说的好友,他神情平静,先行开口问:“你来做什么?”
方宥丞视线从他靴子移至他带伤的面上,逡黑的瞳色沉沉敛着光。
这样看着不善的人,此时却平波无澜抬了抬手上的斗篷,嗓音低沉,回道:“来接你。”

第41章 兄弟
“来接我?”柏若风细细琢磨着这几个字, 试图理解其中意思。他回过味来,剑眉上挑,笑出几分风流, “接我作甚?我不是孩童了,自己能认路回去。”
方宥丞眸色微动,很认真地与之对视,郑重道:“不一样。”他上前两步, 扬起手臂上染了体温暖意的斗篷, 想要像以往那样自然而然给人披上。
可他看到了柏若风后退半步拉开距离的动作,那半步拉开的不只有距离, 显然还有他们间曾密不可分的关系。
于是,方宥丞要把斗篷披上去的动作一僵,转而换做把斗篷递给柏若风。
柏若风睨了他两眼, 接过斗篷,自己披好系好带子,欣然笑道:“谢啦。”
说罢抬脚就往林间走去。
林子里很黑,两抹人影挑着灯笼一前一后走在小路上。
他们往常虽然不会每时每刻都聊天, 可柏若风还是头回遇到与方宥丞待一起却不知道说什么的处境。他颇有些为难地捏紧了手中杆, 觉出些许无言的尴尬来,思考间无意识发出一声啧音。
身后跟着的人立刻传来一声问话, “怎么了吗?”
没意识到方宥丞这么敏锐。柏若风愣住了,眸间显出些许迷茫。
临到山脚处, 他忽然停住脚步,身后人不问缘由, 也跟着他驻足不前。
柏若风转过身, 细细打量着身后的家伙。
方宥丞的便衣不同于在宫里时常穿的明黄太子服,此人偏爱暗色调, 说是见不得脏。
此时一身黑衣冷肃,发上一根简单的龙首玉簪。本是个不耐烦的性子,这时不问缘由跟着柏若风在林间停住脚步,棱角分明的深邃面容上意外地没有烦躁。
越是端详,柏若风越发好奇。自从那日方宥丞说破心思后,他似乎从另一个视角重新认识了眼前的人,既陌生,又新奇。
他沉吟着,不自觉抬起食指挠了挠脸侧,直白地问,“方宥丞,你能不能换个人喜欢?”
方宥丞没说话,眼睛一抬,黑白分明的凤眼默默看着他,眉头紧皱。
柏若风道:“你那么优秀,身份又高,天下间多得是人倾心。”
方宥丞忽然开口,问:“那你呢?”
这天下,也包括你吗?
柏若风微怔,由衷反问,“是不是我,很重要吗?”
方宥丞唇边掀起一抹自嘲的笑,“对我而言,很重要。”
两人间一时半会陷入了僵持。
面前的男人眼神里载满了太多东西,负担了太多情感。只想逃开的柏若风转了视线,有些心虚地没有回视。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恰恰因为知道,并且十分清晰知晓自己无法回馈,所以能毫不犹豫地想用短痛断开念想,不留一丝期待。
而在这过程里,柏若风更看清了自己:或许是他天性凉薄,才能如此去伤人。又或许他就是没有半分那方面的念头,因此没有方宥丞的烦忧和顾虑,想说什么就轻易说出口来。
他知道,方宥丞也知道。
周遭一片静默,只有不知名的小虫在叫着。林间夜色深了,寒冷更添几分。一红一黑两抹人影对立站着,陷入沉寂。
柏若风不再要求方宥丞当即做出决断。他认真地想了想,道:“你一定要这样吗?我们维持原样不好吗?”他顿了顿,喊了声,“丞哥。”
方宥丞没说话,随着他视线看向林深处。
两人又一次陷入了僵持。
到底一起长大,柏若风约莫能猜到些许方宥丞的想法,因此故意玩了个文字游戏,对方宥丞承诺道:“如果你答应。只要我在这个世界一天,都会尽力在你身边。不管你以后纳不纳妃。”
这个诱惑实在太大,远比彻底闹掰不复相见好得多。
这回,方宥丞有了反应,向柏若风看去。
“丞哥,你别逼我。”柏若风玩笑似地勾了勾唇,冲看过来的方宥丞侃道,“你知道我性子。自私惯了,还很叛逆,逼急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方宥丞低头看了看手中捏着的灯笼,里边的火苗在风里摇曳不定。他稍稍松开手,能看到指缝间被捏裂的杆子。
“好。”方宥丞眸中映着那团小火苗,抬起头,深深看了柏若风一眼,“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只是,你向我提了要求,我也有个要求。”
要求?柏若风没想到对方如此理解,但也无妨,他歪了下头,作出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说来听听。”
方宥丞顿了顿,“你让我抱一下。”
抱?这个要求让柏若风傻了眼,甚至确认性地脱口而出,“啊?!”
方宥丞似乎被柏若风的反应逗乐,笑了一下。他点头,向面前人确认,“嗯,抱一下。”
作为一个糙了二十余年的大老爷们,柏若风头回体验到什么叫难为情,“你认真的?”他不死心再问了一遍。
说起抱,他和方宥丞间当然抱过。
只是都是兄弟间或鼓励或安慰的浅浅一下,一碰即分。或许更多的是勾肩搭背似的触碰。
方宥丞耐心道:“认真的。”
他扬眉看着柏若风,原本阴郁的面容多了鲜活。他挑衅道:“怎么,你怕了?”
柏若风犹豫了下,想着抱一下他又不会掉块肉,一咬牙,张开手,“我怕什么?难道我还有清白可言?”
异于己身的温热身躯靠了过来,宽厚双手贴着他后腰。柏若风脑子空白,只觉得腰上略麻,刚想开口说自己可能怕痒。
后腰的手掌往前一压,他的话未出口,已然与人鬓发相贴。
红黑两抹衣裳相交,在寒风里相互依偎。
柏若风抿了下唇,方才还觉得冷,现在却无端地觉得从头到脚,都要烧起来,连本来平静的心脏,都维持不住平缓的调子,变得急促而紧张,隔着身躯套子,往外迸出闷闷的快音。
——他能听到我心跳吗?
柏若风僵硬地拥着眼前人,脑子里控制不住地冒出许许多多的想法。
——他体温比我高。
拥抱实在是一个神奇的互动。它可以很敷衍,可以很疏离,也可以让人胸膛相贴时,得到融为一体的错觉。
这个动作只维持了短短几个呼吸间,方宥丞就松开了手。他抬眼,见那双桃花眼脉脉多情,秋水潋滟,左心房就像中了一箭,生万千痴念,覆水难收。
哪怕知晓是自己妄想,也难免生出这人其实对他有情的念想。
“要不,”方宥丞心念一动,学着柏若风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语气,问不即不离的眼前人,“你还是来帮我管理后宫吧,不然长这么好,可惜了。”
“滚!”柏若风回过神来,笑骂着,给了他肩膀一锤,打散了方才的旖旎。
如此形势,就算不是玩笑,方宥丞也只能当做是个玩笑话。他摇了摇头,换了个话题,“马车在下边,走吧。”
柏若风见对方兴致不高,十分理解,没再开口。
上了马车,他便自觉占了一侧地方,单手撑着桌面,支着下巴。
外边天色太昏暗,只有两人的空间里,柏若风潜意识觉得安全,原本只想小憩一下,没想到瞌睡虫爬上了身,便下不去了。
眼前越来越模糊,他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道:“我睡会,到了喊我。”
说罢直接倒头趴在桌上,蒙着毛茸茸的斗篷就睡,呼吸声粗重,显然睡得很沉。
坐在另一侧的方宥丞有些无奈,暗想:你这到底算是信我呢,还是太不把我放眼里?
说归说,但才答应了人,方宥丞没有动他,只是静静坐在马车角落,坐在黑暗处,盯着月下桌上那坨,转不开眼,仿佛看一个人睡觉时若有似无的起伏都成了种乐趣。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太子亲卫隔着一块门帘,对里边小声道:“主子,侯府到了。”
方宥丞回过神来,见面前柏若风睡得很熟,直接道:“回宫。”
亲卫没有犹豫,马车很快动了起来。
凶猛的火舌舔舐着屋梁,噼啪作响的烧木声盘随着浓烈的缺氧的窒息感而来。
方宥丞猛地睁眼,发现自己站在被烈焰包裹的房子里。
眼前,红柱顶端彩色雕刻华美,四周白纱轻扬,内室空荡,佛香袅袅。只是灼热的火焰破除了屋子装饰本身的清冷感,带起的热度摇晃着人的视野。
这一切都太过熟悉,以至于沉重的博古架燃烧着轰然倒塌时,方宥丞被吓了一大跳。
他心惊胆战地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的明黄太子服,掌间皮肉光滑,养的极好,同时也显出少年时的稚嫩来。
这里、这里是长乐宫!
嗡的一下,一股血气涌上脑子,方宥丞眼前一黑,险些没被刹那间袭来的回忆给刺激到晕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重新出现在这里。当反应过来这是当年那座长乐宫时,方宥丞拔腿就往内室冲去。
火焰凶狠啃噬着他的皮肤,落下的房子残骸成为一块又一块拦路石。他一脚踹开了通往内殿摇摇欲坠的门,看见一抹白色的身影背对他立着。
那身影显然是个女子,垂下的长发及腰,松松挽了个鬟,是未出阁女子常用的发饰。
她转过身来,几乎是与方宥丞照镜子般一模一样的凤眼,眼中满是郁结,朝他伸出了手。指若葱白,不染丹寇,更没有一点伤痕。
“丞儿。”段棠唇角上扬,皮笑肉不笑道,“没想到你也是个人间祸害。与其留下来害了别人,不如今日,你随母后一同离开吧?”
这话当年他听了一遍,没想到而今又听了一遍。方宥丞张了张嘴,他有很多话想说。想反驳、想许诺、想乞求、想倾述……
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用尽全身气力,却只能发出一句心虚的怒吼:“你胡说!我没有!”
段棠笑意吟吟看着他,像是为了证明所说的话。她侧了侧头,示意他看那边。
方宥丞疑惑不满地看过去,那张雕工一流、用料罕见的床榻上,锁链密密麻麻把一道仰卧的红衣身影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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