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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故意成为皇后的(十二溪)


一站一坐,两人都在僵持。
两相对峙下,柏若风垂下头,长长的睫羽在眼睑下落下一层阴影。他拍拍自己膝盖,安慰自己般自言自语喟叹着,“唉,不去便不去吧。反正我现在是个废人了,没有人帮助连出个门都是问题。去你家怕是叫你父母看了,恨不得让你离我这废人远些。”
方宥丞坚毅的神色逐渐消融,盯着他的双腿若有所思。
见人不吭声,柏若风撇撇嘴,自己使劲转着轮椅,费力想要换个方向。
然而方宥丞却按住他的把手,不让他转轮。
柏若风也不急,只看好戏般挑着眉,面上神情明摆着看人想做什么。方宥丞转身,把软剑缠回腰间,忽然背对着他在面前半蹲下。
被这动作惊住,扶手上的手指微缩,柏若风心底瞬间万物复苏,春暖花开。他面上分明含笑,却故作不知,“丞哥这是作甚?”
“上来。”方宥丞拧眉道,“我背你出去。”
“去你家吗?”
“不。”没料到柏若风竟然对他家这么感兴趣,方宥丞顿了顿,“我家最近不太方便,带你去别的好玩地方。”
“只要能出去溜溜,我不挑地方。”柏若风半点没客气,直接对着方宥丞宽阔的后背扑去,笑眯眯一手圈着人脖颈,一手往前挥去,“快快快!我们出去玩!”
这一下,压得结结实实。方宥丞险些被后背冲撞的力道撞的往前扑去。
他缓过劲来,起身,小幅度把人往身上颠了两下,固定着对方膝盖,“消停点。”
虽是这般说,柏若风的兴奋可半点没压下去。他压着方宥丞肩膀,给人理了理凌乱的鬓发,颇有些口不择言,“丞哥,之前见面我还觉得你脸熟。现在倒是觉得半点不奇怪了。”他接下后半句,“你对我可真好,我认你做亲哥都行!以后你老了,我肯定给你养老送……”
“呸!”方宥丞迅速打断他,“恩将仇报,谁要做你亲哥?柏若风,你可给我听好了。”
“啊?”
“我只比你大一岁!”
才大一岁?柏若风脑子转不过弯来。
他还以为方宥丞是个热心老大哥,不然怎会对他这般耐心?若是他以往同龄的朋友,那都是恨不得给对方当爹的损友啊。
可他消停没一会儿,就自己想通了: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到底是因人而异的,说不得丞哥外表年轻却有一颗老大哥般乐于照顾人的的热心肠呢?
老大哥?热心肠?若叫满朝文武百官知道柏若风对方宥丞的评价。岂不是个个吓得口吐白沫、灵魂出窍来。这评价中的哪个字,能与回回朝堂上一言不合就叫禁军把人拖下去的新帝沾边?

方宥丞又没走正门。
被背着翻墙出去的柏若风都要怀疑起对方的癖好了。不过容不得他细想,墙外的烟火市井迅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正是靠近晌午的时候,街上人不多,叫卖声和来往的人群让整条街都活了过来。
“哇……”柏若风看什么都惊奇,看什么都觉得有趣。
反观方宥丞却兴致不高,只背着他走在街边,一步步在土路上走的稳健缓慢,却被柏若风猛地圈住脖子往后一勾。柏若风挨着他侧脸,兴奋地指给他看,“丞哥,那个是不是冰糖葫芦!”
朱红的果子被薄如蝉翼的蜜糖包裹,插在草靶子上,在阳光下闪着晶莹剔透的亮光。
失忆了还这么喜欢甜食。方宥丞挑了挑眉,果不其然就听柏若风兴致冲冲,“我要买它!”
柏若风晒着暖融融的太阳,手里把玩着新做的糖葫芦串,丝毫不在意他人异样的目光,见到什么好玩的玩意儿都嚷着要过去瞧瞧。
“诶,狗狗!”柏若风眼睛直直看着一个小摊的角落,唯恐错过,慌忙勒住方宥丞脖颈,“丞哥,先停一下。”
方宥丞被他勒得倒吸一口凉气,忍着不耐道,“柏若风,我是人不是马。”
换来的是柏若风哈哈的笑声,迭声说着知道了,又无声催促他赶紧过去。
两人驻足在一个专门卖陶泥人的小摊前,摊主见两人身着不凡,连忙从地上起来,热情介绍放在蓝布正中那最贵最显眼的一对陶泥人。
可两位稀客显然不想要那对陶泥人。柏若风看中的不是陶泥人,反倒是蓝布边上那只活灵活现的陶泥小狗。
小土狗正伸着懒腰,它把两只前脚伸的长长的,圆滚滚的屁股后还有条上翘的尾巴。连尾巴上的毛毛都纤毫毕现。
“我要那只狗。”柏若风指着那只有一根手指大小的陶泥小土狗。
摊主人显然没想到那只小狗会有人肯买。他脸上现出一种纠结神色,这陶泥狗其实是他进城的路边捡到的,不值钱。他劝道,“这狗实在配不上两位身份,两位不如再看看?”
“就要那只狗。”柏若风迫不及待地拍拍方宥丞肩膀,“丞哥!”若不是不方便,他恨不得跳下来自己去拿。
一直不说话的方宥丞半点不急,慢条斯理腾出一只手去摸银两。这本是极寻常的小事,可方宥丞他忽然想到什么,又把手从兜里抽出来,一本正经道,“今天的荷包都被你掏空了。”
“怎么会?”柏若风困惑,他十分自然像摸自己荷包一样把手伸进他衣襟去摸荷包。
很好,还是鼓鼓的。他拍了拍方宥丞肩膀,无声催促,“还有钱,我想要那只小狗。”
“可是这些都是我的血汗钱,”富可敌国的方宥丞抬了抬下巴,睁眼说瞎话,“给你买小狗我能有什么好处?”
“不买就不买,我都是侯爷了还能没钱吗?”柏若风不忿,他悄悄伸手摸了摸自己怀里,双瞳盈满震惊,瞪圆了:失策!他竟然真忘带钱出来。
万一回头小狗已经被人买走了怎办?柏若风有些纠结,“那算我借你的怎样?”
钓鱼的方宥丞如愿拐到自己的目的上,“借你?凭我们的交情倒是可以。我不用你还,你答应我一件小事即可。”
“喂。”看出对方目的的柏若风对此表示质疑,“你在故意给我挖坑吗?未免太明目张胆了吧?”
“这怎么能算坑呢?”方宥丞饶有兴致给自己澄清,“又不用你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
见柏若风显而易见陷入为难境地,方宥丞脚步一错,眼看就要离开,“看来你也不是很喜欢。”
“等等!买!”柏若风明知他故意的,却不得不着急起来。
小狗买下来后,柏若风在手里搓了搓,一会儿捏捏小狗脑袋,一会儿捏小狗的腿,显然爱不释手。
他指指前边城门附近支起来的小摊,“我饿了,咱们去吃豆腐花吧。”
小摊下两套桌椅,这个时候客人比较少,只有边上一个大娘在洗碗。
大娘端着两碗豆腐花过来,柏若风才吃完冰甜可口的豆腐花,眼睛滴溜溜一转,就吵着要吃刚刚路过看到的山楂糕。
方宥丞顶不住他扯着自己袖子那亮晶晶的期待眼神,何况山楂糕也不远,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小摊,便起身快步而去。
等支走方宥丞后,柏若风原本面上期待的神色逐渐淡漠下来,他摸摸陶泥小狗屁股上并不显眼的标记,认认真真翻看起来。
这里怎会有人知道他前世成立的工作室标志?虽然简陋,可是纹路极其相似。柏若风摩挲着小泥狗上的标记,若有所思。
是回去再拆还是?柏若风想了想,实在没忍住好奇心。他实在太想知道那标志是怎么回事了。难道是有别的人和他一起来到这里了吗?
他抬头往方宥丞那看去,见对方正接过店主递过去的山楂糕。而大娘在两三米弓腰洗碗,虽然不远处人来人往,可都是些老百姓。况且他附近也没有靠的特别近的人,料想这里是安全的。
便扶着桌子弯下腰够到一块石头,起身,左手把陶泥小狗按在木桌上,右手紧抓着石头,绷紧小臂,哐哐哐两三下轻轻松松把陶泥小狗砸掉半个身子。
中空的小狗身子里露出张卷起的小纸条。
柏若风丢掉陶泥狗的残骸,轻轻吹去小纸筒上细屑,展开纸张……
一枚不知哪里蹿出的小石子倏然砸到他手背穴位上,致使他整条手臂一麻,落下的纸张便被残影夺了去。
原是不知哪里出来个陌生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硬是抢了柏若风的纸条,夺了就跑。
柏若风眼睁睁看着对方脚下像生了风似的从他身旁掠过,就要飞越墙壁消失。
这人会武功。柏若风瞳孔骤缩,“丞哥!”
话音刚落,只见小贼面前的墙壁后飞起两名高手同时出手,一掌拍在小贼胸口,硬是把小贼从高处击落,摔在方宥丞面前。
方宥丞嗤笑一声,明明人已经毫无还手之力,可他偏要恶劣地往人右肩踹了一脚,这一脚就把小贼踹出几米远,呕出口血来。方宥丞慢条斯理走过去,一脚如巨石落下,踩在小贼胸口,惊起沙哑的惨叫。
那人见逃脱无望,顶着胸前重到要吐的重量垂死挣扎,硬是把纸条塞进嘴里囫囵吞掉。还没咽下去,就被沉下脸的方宥丞踩着喉咙三两下卸了下巴。
方宥丞熟练伸出两指往人血淋淋的喉头一探,却只抠出团嚼碎的纸屑,黑字白纸鲜血混在一起,显然难以恢复原状。
到底顾忌周围惊呼着注意到这边的百姓,方宥丞手指在那人身上随意擦了擦,就把人交给来接手的两个暗卫,任由两人把这人拖下去。
这时,柏若风才能肯定那忽然出来的两位不是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他们本身就是方宥丞的人。
方宥丞施施然拿着那根冰镇过的山楂糕走向柏若风,往前一递,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给,新鲜拿出来的,还冰着,慢点吃。”
大庭广众之下,方宥丞下手这么明目张胆却无人敢过问,甚至众人纷纷绕路走。柏若风脸色有些复杂地接过山楂糕。从未有这么一刻深刻意识到这里并非他的时空。
“让你支开我。”方宥丞见他失神落魄的模样,只顿了顿,便屈指敲了下眼前人脑袋,打碎那几分才升起来的惆怅,“明知自己不方便还敢在市集看消息,没想到你现在心这么大。”
“谁知道武功真就这么玄乎……嗯?不对,”没想到这里治安这么差的柏若风这回是真的惊讶,“你知道小狗身上的符号?”
方宥丞反问,“咱两一块儿长大,你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那你怎么不早说!”
方宥丞背手而立,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内敛温和的好人,此刻苍白的面上扯出抹意味不明的笑,眼下的卧蚕给双眸增添浓厚的阴鸷,气焰颇为嚣张,“你也没问。”
若不是腿脚不方便,柏若风真想狠狠踹他一脚,“那人最后怎么处理?”
“不能留活口。”方宥丞轻描淡写,三言两句决定了那人的命运,“他看到了纸上的消息,留他只会放虎归山。”
“听起来,你似乎知道是谁给我传的消息。”柏若风咬了口山楂糕,怀疑地看向方宥丞。
方宥丞神色微僵,他拂起前襟坐在柏若风边上,一声不吭看向城门处。
“喂!”柏若风有些恼,本来小纸条就很吸引他了。纸条被毁,现在唯一知道点线索的人居然还不肯告诉他。
柏若风见他卖关子,用山楂糕的钝木条去戳他腮,戳出一个个浅坑,“说话!”
结果方宥丞扭头就一口把他手上的山楂糕吞了,惊得柏若风捏了捏拳头,狠狠给了方宥丞肩膀一锤,锤得方宥丞身体微不可查晃了下。
柏若风十分不爽,控诉着小偷,“抢我东西吃。”
方宥丞面无表情,“吞下去了。”
“那就给我吐出来!”
方宥丞有些惊诧地回头看他,顿了顿,“……容我提醒,这糕点是我买的。”
柏若风冷笑一声,两指钳着人下巴。虽吐字轻缓,俊朗的面上却是占有欲满满,“送给我的东西,自然就是我的。丞哥,你是不是找打?”
“这么凶,就为了块山楂糕?”方宥丞沉默一下,觉得好笑,便不由自主笑出声,拉下他手腕,“当真还是个小霸王。”
“那就回答我方才的问题。”柏若风冷哼着,松了手。
深知逗人不能太过,方宥丞靠近他耳边,“除了我,只有你家人知道这标志。”
我家人?为什么他们会知道我前世的……柏若风眉心一跳,心底隐隐对某种即将浮出水面的猜测将信将疑。
老管家和柏月盈都说过,侯爷候夫人战死沙场,而世子被北越捉去。柏若风揉了揉眉心,莫非是那世子大哥千里迢迢派人给他传了消息?这大哥身处敌营,万一是什么重要消息被他弄丢。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柏若风心底升起了阵阵后悔,“丞哥,是不是……”
一只宽厚的手落在他头顶揉了两下。柏若风看向方宥丞,对方面色没有丝毫改变,“据我知道的消息,不太可能。谁的消息暂且还没有定论,先别急。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嗯。”虽是这般应承,柏若风心底难免还是有着忧虑,微蹙着眉不语,显得忧心忡忡。他的脸很白,侧脸消瘦并不算圆润,却无端给人一种稚气未脱的少年感,恍若一只独自忧愁的小奶狗立在那,叫人多看一眼都会生出中奇异的、多余的怜爱。
这股情绪在方宥丞心中尤甚,他一直观察着柏若风的情绪。
无论是性情喜好还是处事方式,方宥丞移开视线,把玩着桌上缺了个口的茶杯,忖度着:若风怎么好像都回到了两年前?
回到了镇北侯夫妇尚在的时期,那时候受尽宠爱的柏二少爷意气风发,张扬肆意又讨人喜欢,鲜衣怒马,一日看尽长安花。
没有经历过丧失双亲、兄长失踪的事情,更不曾披上战袍,苦练武功,奔赴北疆。匆忙间扛起家国大任的柏若风面上尽是沙场磨砺出来的沧桑和麻木,眼中是被鲜血蒙蔽后的漠然。
就好像,那个鲜活的少年郎一夜之间,被留在了崇德二十年的年节。
如果,方宥丞抬手给柏若风理了理鬓边垂下的碎发,脑子里忽然有了个与之前大相径庭的想法。如果可以的话,忘掉那些痛苦的过去,是不是会对柏若风更好些?
他希望对方一直这么无忧无虑,让时光永永远远停留在当年的柏二少爷身上。现在的他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在意的人,不需要再眼睁睁看着柏若风冲锋陷阵。
见人情绪不高,方宥丞收回手,问,“护城河边开满了樱花,这时候挺热闹的,想去看看吗?”
“樱花?”柏若风歪了下头,眼睛立刻就亮起来了。
方宥丞没说谎,樱花的确开满了护城河边,一眼过去,粉的白的若人间仙境。
护城河边停了不少非富即贵的马车,显然都是来赏花的。周围时不时有护城营的巡逻兵确保安全。
此时已近晌午,河边树下坐着不少野餐之人。吟诗作对、弹琴舞剑比比皆是。也有相约的小姐们集体出行,不想被冒犯,就会在她们野餐那块地四周用绳子绑着树身围成一圈,搭上自己外衫。缝隙里偶尔能看到里边巧笑嫣然的侧影。
一路上柏若风迎上不少朝他们看过来的视线,有须发尽白的老爷爷,有两撇胡子带着全家出游的大叔,也有不少甚是年轻却穿着不凡的人。看到他们二人都睁大了眼,一脸惊骇,活像见了棺材里蹦出来的僵尸一般奇异恐慌,手足无措。
方宥丞完全无视那些人,稳稳背着他路过。
柏若风有些好奇他们为什么这样的反应,试探着朝其中一个年轻人挥手,“嗨?”
那人惊得腿软,一屁股摔在地。
柏若风郁闷地摸摸自己的脸,“丞哥,我长得很可怕吗?”他自认为样貌不说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也算不上青面獠牙狰狞可怖,何至于把人吓成这样。

第05章 好友
树下一相貌平平无奇的男子守在块褐色垫子前,褐布上放着一个三层的木质餐盒。方宥丞背着人走过去,那男子朝两人拱手行了个礼,悄无声息离开。
方宥丞把人放在野餐布上,随后自己落座旁侧,才回答他刚才问容貌的问题,“没有。”他从盒子里拿出一壶酒,两只小杯,给二人杯子斟满,“你长得很俊。京城内若要按容貌评选各世家公子,若风准是个探花郎。”
“噢?那另外两人是谁?”柏若风来了兴致,见他端酒,便凑过去食盒边往里看了看,跟着端出两碟精致糕点。
糕点精致,一碟应景地做成樱花的模样,是为樱花酥。一碟金黄的糯米糍粑,边上堆着黄豆粉。柏若风盯着糕点被馋的忍不住,捻起一块樱花酥急急咬上一口,掉了满身的酥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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