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斥信息素(南枝榷)

在他刚刚有了这个念头的时候……偏、偏、留不住……
顾景之撑在台面上的双手，因为用力手背青筋暴起，肩头止不住颤抖，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嘴唇克制地微微发颤，用这种方式，将自己滚动的情绪硬生生压了下去。他不会哭的。
因为没有意义。
过去不会改变。
在事情发生的那一刻，就已经被时间定格。不能更改。
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继续往前走，他需要不停地往前走。
如果因为不能改变的事，影响到了现在和以后的计划，是一件十分不划算的事。
他是个商人，应该明白这一点。
顾景之用力擦了一把脸，从医院出发再次去了机场。
这一路上，顾景之几乎什么话都没说，也看不出任何的情绪起伏变化。
就好像除了航班晚飞了几个小时之外，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飞机落地的时候，正好是白天。
顾景之连酒店都没去，就直接到了瑞斯夫妇指定的拍卖地点。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们还在路上的时候，冯硕就来了电话，他说那幅画已经被瑞斯夫妇卖掉了，并且两个人已经坐飞机离开了这里。
顾景之也只是嗯了一声，淡声开口让李巽改路回酒店去。
到了酒店之后，顾景之依旧也没说，轻轻关上了套房的门，背靠在门板上，此时此刻，他才终于撑不住了，缓缓滑了下去。
一直到晚上，顾景之都没有动过。
房间里的灯，自动感应到夜幕降临，啪的一声打开将屋子照亮，但顾景之整个人都沉溺在了黑暗里。
安静，令人心里惴惴不安的安静。
直到姜策的电话打了进来，顾景之才回过神。
“喂…”顾景之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喂？顾景之，你到酒店了吧！”
“嗯……”
“李巽说航班延误了。”
顾景之顿了一下，方才开口道，“是啊……”
“你嗓子怎么了？”
“没…没什么。”
“合作谈得不愉快吗？”
“还…还好……”
“是吗？可是顾景之，我觉得你今天一定过得格外很辛苦。但是你不想让我担心，所以你说还好。”
顾景之的眼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毫无预兆地滚了下来。
人，真的很奇怪。
有些时候吃了亏、受了委屈，受了伤，如果没人问的话，再伤心再难过再疼，可能也就那样无声无息地过去了。
可但凡是自己在意的人，哪怕只是问一句累不累，脑中那根还在硬撑着的弦就会立刻崩断。
那个时候方才觉得，痛，是真的很痛。
“顾景之…我…想你了。你想我没？”
“我…也想你了。”顾景之的头抵在门板上，微微扬起，试图用轻浅急促的呼吸控制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平时没有异样。
“真的？那…我们视频吧，我真的好想见你。”
顾景之自然是不能用这个状态跟姜策视频，他伸手抹掉还挂在脸上的眼泪，调整情绪的同时扯了个谎话道：“我…坐飞机有些累了，想去洗个澡早点睡觉。明天…我们明天就回家了。”
“那我开车去机场接你。”
“好。”
“顾景之，我很想你。我希望明天快点到。”
顾景之和李巽在第二天上午就坐了返程的飞机回去。
之后的几天，日子又回到了往常的平静状态。
似乎这一次，老天真的如顾景之希望的那般，让那个秘密永远沉入了海底深渊，姜策永远也不会知道。
这天早上，姜策正准备给顾景之做早餐。
“夸，夸什么来着你昨天晚上嘚吧说早上想吃的那个？”
顾景之被姜策的口音逗得想笑，“Croissant，可颂，跟我读一遍，Croissant~”
“我才不读呢，可颂就可颂，还垮送。”
“不读的话，我就让你的法语老师给你多留10套卷子。”
姜策呲牙表示抗议，但也只是凑近顾景之，吧唧亲了一大口。
打开冰箱，姜策看见中间那层，一口没动的蛋糕，把其中两盒拿了出来，对正坐在岛台写方案的顾景之道，“我发现你好像又不喜欢吃奶油蛋糕了，最近买的碰都没碰。”
顾景之正在打字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开口道：“有点吃腻了，以后别买了吧。”
今天是周日，姜策不用去上课，顾景之也不用去公司，小两口可以在家腻歪腻歪。
可偏偏吃Croissant的时候，琛哥的电话打了进来，想找顾景之借用姜策一天，晚上就放他回去。
琛哥说店里的咖啡师突然病了，想让姜策去顶一个班。
姜策自然是想跟顾景之能多腻歪一会儿就多腻歪一会儿，但琛哥打电话找他帮忙，他也是义不容辞的要去救急。
穿好了羽绒服，姜策还是有点舍不得走，一把揽住了顾景之的腰，“你真不去咖啡店陪我啊？”
“我还要跟团队开会呢，在那不方便。”
“切……还在那不方便，也不知道是谁，当时为了跟我签合同，赶都赶不走，非得在那办公。现在把我弄到手了，就不珍惜了是吧？！”
“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
顾景之知道怎么顺毛，“我对你，一开始就是图谋不轨，见色起意。但要是一时见色起意也就罢了，还越看越欢喜，我最珍惜的就是你了。等你回来我们就试试…”
顾景之说着稍稍踮起脚，故意贴着姜策的耳边低声轻语了几句。
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姜策的脸肉眼可见的爆红。
“你说什么呢？！！顾景之你…你你你，你太流氓了！！！”
此时，门铃响了。
两个人的视线很自然地朝着智能家居显示屏看了过去。
门口站着的人，跟顾景之长得有些像，但若是细看，就会发现两个人的气质并不相同。
“他？”姜策的脸瞬间就阴沉了下去，“他不是你那个堂弟么。来家里干什么？”

“哥？是我啊，快点给我开门，冷死了这里。”
门口的顾景珑显然是等得不耐烦了，伸手哐哐拍了门两下。
顾景珑进了门之后，后边还跟着两个人，不知道抬的是什么东西，用一块酒红色的绒布盖着。
“放下，你们下去等我吧。”
顾景珑的话是对那两个手下说的，但他的目光却始终盯在姜策揽住顾景之腰间的手上。
姜策自然也在打量着顾景珑，发觉他的目光盯着自己的手，就故意将顾景之往自己怀里又带了带。
“你怎么突然来了”
顾景之自然也察觉出了姜策跟顾景珑之间过于不和谐的气氛，开口问道，“拿的什么？”
“没什么。”
此时顾景珑才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顾景之时笑容又挂回到了脸上。
“哥前几天过生日，我也没送什么好礼物，现在淘到了好东西，自然想亲自给哥送来。”
“哦？什么好东西。”顾景之问。
“这个么，外人在这，不好拿出来。不如哥让你这位保镖回避一下。”
顾景珑说着冷眼撇向姜策，“外人么，到底是外人。有些不相干的事，不应该听的，还是不知道为好。”
“你什么意思？”姜策沉眸看着顾景珑，“你…”
顾景之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姜策，然后很快地微微侧身把话接了过来，“不是要去帮忙么，快去吧。”
“可是？”
“没事的。”顾景之亲了一口姜策的脸颊，“外边冷，开车去，别坐地铁了，早点回家。”
其实他不应该当着顾景珑的面做这些的。
只要顾景珑出去说那么一嘴，都可能就会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是…他不想让姜策心里觉得不安，所以，最后还是做了。
最差的情况不过是留在宁江而已，顾景之最近总是在想，或许留下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吧。
姜策也是一愣。
顾景之可从来没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人面前跟自己如此亲密，心里顿时开心起来，亲了一口顾景之的脸颊，“好。如果有什么事，立刻给我打电话。”
临走的时候，姜策阴沉地看了一眼顾景珑，警告他离顾景之远一点。
“行了，人走了。”顾景之说着走到那红布盖着的东西面前，“是什么。”
“哥自己掀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顾景之掀开红色绒布，发现被盖住的，是一幅油画。
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画面中画的是一条被搁浅的美人鱼。
金色如瀑布一般的卷发，在银色月光下更加好看，深蓝色的鱼鳞折射出波光粼粼如宝石一般的色彩。
但再好看，也难以挽救人鱼搁浅，即将干涸而死的悲惨命运。
“是挺好看的。但…你是从哪儿弄来的？作者是谁？”
顾景之轻笑了一声，“自然是瑞斯夫妇那里。哥啊，你都不知道我废了多少心思。”
“顾景珑，你想要什么？”
顾景之单刀直入，“帮你回到国内，还是顾家家族委员会的位置。”
“都不是。”顾景珑耸了耸肩，“都说了，是送给哥的礼物。”
说着，顾景珑朝着顾景之更近了一步，两个人中间只剩下一截小臂的距离。
“我只是想让哥你知道，到底谁才是你的同盟。”
顾景珑双手交叉抱在脑后，无所顾忌地抬脚就往客厅沙发上去，坐下的时候，两条修长的腿肆意的搭在了茶几上，“坐着说话吧，站着太累人了。”
顾景之蹙眉，伸手拍了一下顾景珑的腿，“把你的腿从茶几上拿下来。”
顾景之的话似乎比圣旨还管用，话音都没落地，顾景珑立刻就收了腿。
“这幅油画的作者是谁？你对这幅画又了解多少？”
“这个么。等着。”
顾景珑拿出手机，拨通号码之后开了公放，对接通电话的人道：“老家伙，给我哥讲讲让你看的那幅画。”
电话那边的人，听起来有些年纪。
对顾景珑点头哈腰的态度都快要溢出屏幕了，听到顾景珑说哥的时候，顿了一下，随即叫了一声顾总，还什么久仰久仰的。
“够了，让你说画，哪那么多废话。”
顾景珑这话一出，对面的人立刻闭了嘴，似乎是在酝酿一下该从哪里讲起。
“两位顾总，这画呢没有署名，但是在画布右下角，有个非常特别的符号，藏得非常巧妙。
这种符号就像是画家的个性化图章，跟签名是一个作用。加上独特细腻的画风，如果我认得没错的话，应该是夏琳娜王妃的遗作。”
“等等。”顾景之皱眉问道：“夏琳娜王妃？C国那位因为车祸意外身故的平民王妃？你确定是她吗？”
“我确定。您放心，我们中心5位全球顶尖鉴定专家很严谨地考据过了。”
顾景珑此时开口解释道：“哥，这老头虽然磨叽，但你可以放心他的能力。”
“夏琳娜王妃在嫁入王室前，是我们国内非常有名的新生代油画艺术家，甚至一度被看作是将新古典主义推向另外一个巅峰的启明星。后来…”
“后来什么？”顾景之追问。
对方却叹了口气，“后来，她受邀去参加了一场皇家活动，遇到了当年还是王子的安吉列。
两个人立刻坠入了爱河，可…王室一开始并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但后来又为他们举办了盛大的婚礼。
据一些本地的八卦小报分析，可能是因为夏琳娜王妃的人气太高了。
不但长相端庄，气质阳光大气，脾气还很好，待人亲切和善，成长经历也非常的正向励志，还经常参与各种慈善活动。
上大学的时候还经常去做义工。后来更是成立了个基金会，帮助因为alpha家暴而受苦的omega回到正常的生活中。
而当时王室另外一位王子乔治深陷奥兰多岛性丑闻，王室想用她来转移视线、扭转口碑甚至改善那几年持续低迷的形象，于是就同意了两个人在一起。
但是，结婚之后的夏琳娜王妃在那过得却并不愉快。王室规定处处限制王妃的行动，还逼迫她放弃油画事业。
夏琳娜王妃不同意，可她怎么可能斗得过一整个王室呢，最后还是放弃了，那段时间有不少关于她得了抑郁症的新闻。
后来更有消息说，王子出轨了，而且出轨的对象还是经常陪在夏琳娜王妃身边的艾琳。但这些像是阴谋论的猜测，都随着夏琳娜王妃怀孕生子烟消云散了。
本来以为他们会一直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可没想到，夏琳娜王妃生完孩子才半年，就又有安吉列王子跟艾琳海岛私会的八卦新闻传了出来。
据说这还导致了夏琳娜王妃流产。可王室呢，连辟谣都懒得辟，几年过去了，这种谣言还越传越凶越传越像是真的。
不知道是不是受不了了王室压抑的生活，夏琳娜王妃终于提出了离婚，可就在这个消息被曝出来的五天之后，夏琳娜王妃因为一场车祸身故，与她一起在车里的，还有她的孩子，路易小王子。”
听到这里，顾景之似乎想到了什么，赶紧打开手机，将李巽之前发给他的，张娟带着姜策去看的达维中心艺术特展的艺术品名单打开。
名单里边确实有一幅画署名是夏琳娜王妃，一幅叫做《春生》的油画作品。
上面的简介是夏琳娜王妃嫁入王室之后，度假期间所画，是王室的珍藏品。
李巽特意标注了一行小字，为了纪念夏琳娜王妃，王室准许这部作品可以展出。
“难道…”顾景之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太好看。
“两位顾总，我们一开始只是觉得这幅画流传出来，非常的珍贵，但在做画布扫描的时候，我们发现这幅画下面，其实还有两层，一层是一串数字，一层是字母。”
“字母加数字？”顾景之皱眉问道，“密码么。”
顾景珑打开手机，将扫描出来的数字照片发给了顾景之，“我已经帮哥找人破译了。结果就是国内的一个地点，仓库。但是我们进不去。那地方需要生物活体基因检测。而那个有资格进行检测的对象是谁，哥你应该心里有数了吧。”
挂了电话，顾景珑起身，理了理衣摆袖扣，看似漫不经心地对顾景之道：“哥，我听说那边的人一直都在找他呢，但是，找到他是好事还是坏事，我就不知道了。”
“顾景珑，这一次谢谢你帮我查到了这么多东西。你需要什么作为交换。”
顾景珑轻笑了一声，“我都说了不需要，哥是不是跟我太见外了。”
“我坚持。你要是还没想好，就等你想好了再来找我要。但是，顾景珑，我希望你能帮我保密。”
“这个么，哥的要求，我尽量达到吧，只要你那个小alpha不找我的麻烦。至于回报，如果哥非要回报我的话，给老头子的生日贺礼，都是哥出钱吧。”
顾景之答应下来，亲自送顾景珑出了门，自己又坐回到了客厅沙发上。

这么看，姜策确实眉眼间跟她有些像。
只是，姜策五官长相并没有混的那么明显，但这也不算什么怪事。
不需要纠结在这个点上。
真正重要的是，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夏琳娜王妃要想方设法存放到安全等级那么高的仓库，且还用油画加密的方式把地点记录下来。
还有张娟，她特意去带姜策看夏琳娜王妃的遗作，说明她知道夏琳娜王妃是姜策的亲生母亲。
那是不是也就意味着，她一开始就知道这幅画里隐藏的秘密，所以才拼了命地跟陈瑞抢夺。
因为张娟没有专业的X光扫描设备，覆盖在画下边的信息，不可能通过肉眼直接看出来。
如果她不知道这个重要的信息，就没有必要去跟陈瑞起冲突，更不会带姜策去看艺术展。
另外，如果真的涉及到王室秘密的话，或许也能解释为什么张娟的身份怎么查都没破绽。夏琳娜王妃应该帮她做了一个非常扎实的身份背景。
但她一个王妃，是怎么跟张娟认识的呢？慈善。
这个词突然在顾景之的脑中亮了一下。
根据姜策所说，张娟曾经的婚姻并不幸福，并且被家暴过。
假如夏琳娜王妃曾经帮助过她，或者是去基金会慰问探望之类的，她又没什么贵族架子，那张娟倒是可能接触到王妃。
再进一步，或许在聊天的过程中，王妃觉得张娟很踏实，或者在王室那种压抑的氛围下，她就想找一个寻常的普通人陪陪自己，倒也未必不能经常让张娟进到府邸去。
因为后来王室曾宣称夏琳娜王妃健康出现问题需要静养，而举家去了奥斯丁维尔山庄别墅度假疗养。张娟就更容易跟夏琳娜接触了。
最后就是夏琳娜王妃的去世。当年新闻里说的意外，未必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