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斥信息素(南枝榷)

姜策目光一沉，没再说什么，起身拿着那几张写好的纸就往门处走，说巧也巧，说不巧也不巧，姜策刚走到门口，迎面就撞上了那个议员。
姜策正烦着，想也没想伸手要把门关上，议员赶紧拦住，还学了两句中文，“你好、你好”的，听得姜策心里膈应。
瞪了一眼那个不速之客中的不速之客，姜策转身就回屋里，那议员紧跟着也进了屋，后面还跟了四个随行助理，一人拎了两个大礼盒，八个直接把沙发全部占满。
姜策本来就发愁剩下的礼盒还要怎么处理，这眼看着沙发也没地方坐了，又瞪了一眼安德鲁斯议员，议员下意识舔了舔唇不知道说什么。
还好顾景之先开口对姜策道：“姜策，你去帮我问问医生，明天能不能出院，我不喜欢住在这里。”
姜策走了之后，顾景之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等姜策再回来的时候，议员已经走了。
“你这么笑着盯着我看，要干嘛？”
姜策伸手把顾景之握在手里的手机抽走，放回床头，又把一个靠枕垫在顾景之背后，让他靠得更舒服一点。
“没想干嘛，就是看你好看，喜欢看。”
“你少来这套。说好听的也没用，咖啡不能喝，红酒更不行。”姜策一边说一边把药瓶拧开，倒了半瓶盖，“喏，三个小时了。喝了。”
顾景之的嗓子还是很哑，但姜策盯得紧，药三个小时喝一次，哪怕夜里，中间也一点儿没断过，现在虽然还哑，但已经不怎么疼了，咳嗽也缓解了不少。
一饮而尽，喝完之后顾景之的眉毛揪成了一团，可怜巴巴看着姜策道：“好苦~”
姜策白了他一眼，“你都喝了多少次了，半夜的时候不喊苦，三个小时前也都没说难喝，现在就突然苦了？”
顾景之点头，“你不是给我准备了蜜饯吗？不打算给我吗？”
“你…看见了。”
“就在抽屉里，不难发现吧。”
“下次再吃。我给你削个苹果吃。哦，对了，医生说，你还得在这住三天。”
“啊？……可我不喜欢住在这里。”
“我觉得还好啊，你这私人病房，两室一厅，露台厨房都有，要是不看屋里这些仪器，我还以为这是哪个高级度假山庄呢。
真的，顾景之，我陪床也不是头一回了。好一点的，能搭边儿跟病人挤一张床休息一会儿，或者坐旁边椅子上眯一会儿，差的，睡走廊横椅上的都有。
病人就更别提了，一个病房八个人都不稀奇。在我的印象里，医院没消毒水味都不叫医院，你这环境够好的了，再忍忍吧，行不行？”
“好吧……”顾景之瘪了瘪嘴，还是答应了。
姜策拿着苹果去厨房洗干净，拿着水果刀准备把苹果切开。
顾景之也下了床，颠儿颠儿跟到厨房。
“哎？你怎么下床了。”
顾景之斜斜靠在门边，还是半眯着眼，弯弯的，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开口道，“躺着累了。”
“行吧。”姜策觉得从刚才开始顾景之就有点不对劲，莫名其妙的兴奋，或许又跟那个议员达成什么协议了吧，姜策也不愿意多想，目光落在顾景之脚下，见他穿了拖鞋，就没说什么。
“我看见，刚才那议员过来，好像有点害怕你呀？”
姜策没抬头，将洗干净的苹果对半切开，“是吗，我觉得还好。”
“什么时候学会狐假虎威，威胁人了？”
姜策拿着刀的手一顿，放下之后，侧首认真的看着顾景之道：“我记得有人说过。说了不做的才叫威胁。说了又做的，叫事实。”
收回视线，姜策重新拿起水果刀，手起刀落，刚才对半的苹果，刷刷刷成了六瓣，“我没有威胁他，只是把未来一定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提前告诉他而已。”
顾景之微微单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姜策继续把一瓣拿起来，将上面有果核的地方稍微削掉了一点，形成一个小平面。
“那个时候我可没功夫跟他开玩笑。”
姜策一边说一边继续，将果肉和皮稍微分离到三分之二处，然后将果皮用刀尖削成一个V字形，用手稍微向上拉了一下，摆到盘子里，其余五瓣也如法炮制。
最后将水果刀洗干净，端着盘子到顾景之面前，“我不是跟你承诺过，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需要我，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出现在你面前，我不喜欢食言。喏，苹果切好了，像不像兔子？”
顾景之拿起来一块儿，左右看了看，还真像只趴着的小兔子。
“回床上吃吧。”
见顾景之没动，姜策问道：“怎么了？”
“你知道…”顾景之看着掌心里的“兔子”抿了抿嘴角，“我不喜欢欠人情。这次你救了我，想要什么……”
“给我打住啊顾景之。”姜策一手托着果盘，一手直接拉着人往病床那边去，“你要是再敢提什么跑车、豪宅，现金我想要什么都行，我就…”
想着顾景之身体还没痊愈，姜策把后半句话硬是憋了回去，转而问道：“你觉得你的命值多少钱？”
“不值什么钱。”
“胡说八道。”姜策点了点下巴，让顾景之赶紧爬上床，然后把果盘放在被面上，开口道：“既然你觉得不值钱，又因为我救你，给我一堆钱，那你不是赔本了吗。”
“没事，我赔得起。”
“跟你赔不赔得起没关系。我什么都不要，你老实养身体，少作点妖，这样就行了。赶紧吃，一会儿苹果氧化了就不好了。”
顾景之没吃苹果的意思，瞳孔微微动了动，“你知道你刚才浪费了一个谈判机会。”
“什么意思？”
“你不是想让我答应做你的omega么，你救了我，如果刚才你提出来的话，可能会让我从情理上很不好拒绝。”
姜策皱眉，将兔子苹果塞进顾景之嘴里，“靠这个威胁你，那我成什么人了？平时闹归闹，赌气归赌气，但是救你这件事，对我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谈判筹码，我根本没有那么想过。”
“为什么？”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或者你们这些有钱人是怎么想的。但对我来说，不是所有事情或者说感情都能简化成一笔交易。
不管你是答应做我的omega还是不想答应跟我在一起，都根本不会影响我救你这件事。救你这个选择，跟我们在不在一起毫无关系。两个不相关的事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我不知道我表达清楚没有，总之…救你这件事本身就不需要选择，或者，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可以选择，重来一百次，一千次，每一次我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救你。
就好像本能一样，根本不需要思考。这件事对我来说，永远就只有这一个选择、一种结果。你会跟你的本能要奖赏吗？”
姜策把苹果递到嘴边，“行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平平安安的，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别发呆了，再吃一块儿苹果。”
顾景之垂眸，摇了摇头。
“苹果不好吃？还是哪里难受了？我去叫医生过来。”姜策扔下苹果，起身要去按护理铃。
“没……”
顾景之伸手拉住姜策，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自己的感觉。
每个人都有意图。
联姻、合作、赚钱、陷害、嫉妒、掠夺……人类往往喜欢把不计其数的利己意图掩藏在听起来既感动又宏大的谎言里。
如果这些话是傅聿行或者那个劳伦斯，亦或是任意一个有权势的alpha对自己说的。
顾景之都会眼含笑意佯装感动，顺便也“礼尚往来”说些动情的话回应，而心里则会立刻盘算起对方的真实企图以及如何合作能占据更多的主动权。
他很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情况。
但偏偏，这话是姜策说的，还是以一种既认真又平淡的方式说了出来。
对姜策来说，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如果不是自己提起来，姜策根本就没想过提起一句。
这个alpha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听翻译还原那场威胁的时候，就如同很久之前，在那个停车场里，面对一帮混混，姜策把自己护在身后时一样，心底里泛起激动与颤栗。
顾景之原以为除了见色起意之外，自己只喜欢姜策狼性的一面，但是当狼也温柔下来…让他有种错觉。
自己身上那么多的标签，而姜策能看到的，只有“顾景之”这三个字。
顾景之就只是顾景之。
这样下去，一定会变得糟糕。可是……
床头的手机不停震动，这些思绪也只是一闪而过。
顾景之看了一眼电话，微微蹙眉接通了电话，只是简单嗯了几声就挂断了。
“怎么了？”姜策问。
“明早出院吧。”顾景之凝视着已经息屏的手机屏幕，淡声道：“是Willson，老师自杀了。”
【作者有话说】
顾景之是个内心非常复杂且善变的人，他有很多张脸，很多性格，非常擅长保护自己，特别是在心理层面上，有一套自己的方法论，将他跟外界所有人隔离开，因为会涉及剧透，等本书全部完结之后，按照惯例我会单独出一篇内容，把书里一些人物设定中的性格、心理状态和成长过程进行解析，所以就不在这里多说啦。
在这件事之前，顾景之对待姜策的态度可以简化成：信息素可利用、长得帅身材好，符合自己的审美，见色起意睡一下不吃亏（顾景之是极度颜控），但完全不想建立稳定的亲密关系，但是这件事之后，顾景之内心开始动摇，尽管他的理智依旧坚持自己以前的做法，可内心深处，最深处，那座冰山已经开始慢慢崩裂。顾景之很害怕对他好的人。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木质香味，像是松木和什么东西混合燃烧成灰的味道。
阳光透过彩色的玫瑰花窗折射出五彩斑驳的碎影洒在光滑的木地板上。
如果不是因为一场葬礼，今天应该是温暖和煦，令人心情愉悦的一天。
姜策和顾景之都换了一身肃黑的西装，等前面的人告别完后，两人来到被白色鲜花围绕的棺材前也进行了最后的告别。
姜策见过Willson的那位合法妻子，就在傅聿行家里举办的那场晚宴上，李巽指给他看过。
那位的长相不能说惊为天人，但也像宝石一般的光彩闪耀，所以在听到李巽说Willson不喜欢这位联姻对象，而是对另外一个omega爱到发疯时，他也好奇过。
到底是什么样的omega，能够让一个财阀公子被人用爱到发疯去形容？
只靠外表么？姜策下意识觉得那并不是答案。
也许是那个人格外的温柔善良，也许是那个人有着金子一般的内心…姜策不知道。
但是现在看着躺在棺材里的人，他恐怕再也没有机会找到答案了。
照片上的人，温文尔雅，眼角眉梢带着些许书卷气，虽然在笑，但总有些忧郁像一股薄雾缠绕在身边。
当他把视线从照片挪到棺材里时，那难以让人忽略的消瘦感，不知怎么的，让他心里更加难受。
也许，姜策想，他现在能体会到一点点，顾景之在飞机上说的那句话——Willson的爱让人枯萎，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回到长椅上坐好，唱诗班的歌声慢慢响起，悠扬婉转，纯净空灵。
顾景之一路上异常沉默，此时见姜策左右张望，以为他在找什么东西，开口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姜策轻叹了一声，摇了摇头，“就是门口，还有这室内一圈，站的都是保镖，盯得我浑身不舒服。这是葬礼，用得着这么高的安保措施吗？这教堂也不大，屋里算上我俩十个人都不到，不至于发生什么恐怖袭击吧。”
“这些人不是看着我们的。是看着Willson的。”
“什么意思？看着他…是怕他想不开吗？”
“一方面吧。我不知道你们alpha是不是都喜欢把omega划成你们自己的所属物，但Willson是。他非常喜欢对自己所属物不顾一切地宣示主权，本人也是离经叛道且张扬的性格。
就算是葬礼，他也要让人都知道，他对老师的爱有多深，盛大、艳丽，难以忘却，他喜欢那样的葬礼。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拉着全世界的人跟着他一起默哀。
有种作秀感是吧。但悖论就在于，Willson他又不像一些专门宣传自己是情种的人，希望别人夸他用情至深。
对Willson来说那不是作秀，而是发自内心地希望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挚爱是谁，他的挚爱离开了。但正如你说的，来吊唁的人少得可怜，这并不符合Willson的风格。”
“或许是因为逝者有遗嘱，希望这么低调的。”
顾景之嘴边蔓延出一丝苦笑，“确实，老师是不喜欢张扬的性子，但他同样不喜欢失去自由，Willson不也照样违背了他的意愿做了那么多年么。”
姜策想了想，耸了耸肩表示顾景之这么说也没错。
“Willson家里人一直都把老师看作眼中钉肉中刺，从来没有顺眼过，却没想到在葬礼这件事上倒是跟老师达成了共识，是不是也挺讽刺的。
当年的事情已经让他们家族做了一回圈子里的笑柄，这一次他们不会再让Willson胡来了。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这场极其私密简单的葬礼，是他们给Willson最后的体面也是最后的让步。等葬礼一结束，这些保镖就会压着他重回家族，一切都会被矫正过来。”
顾景之垂眸细数着那被玫瑰花窗弄碎的阳光：“不同的出发点却落在了同一个结果上，有种卑劣的宿命感，很奇妙吧。”
姜策又抬头左右环顾了一遍，“说起来，Willson作为丧主，不是应该出来接待一下吗？好像一直都没看见人影啊。”
正说着，一位同样穿着黑色西装alpha朝着姜策和顾景之坐的地方走了过来，俯身低声对顾景之道：“顾总，能不能麻烦您去里边的休息室一趟，劝劝我们总裁。”
顾景之沉默了片刻，还是起身跟着助理去了休息室。
守在门口的保镖正在撞门，见顾景之一行人到了赶紧停住动作。
“怎么了？”顾景之问那位助理。
“总裁说他要换衣服，让我们都出去，但是十分钟过去了，一点动静都没有，保镖敲门也没有回应，转动把手，发现门锁了，钥匙在外边打不开，他们就开始撞门。”
“那你们叫我过来做什么。你觉得我能帮你们一起撞门吗？”
顾景之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并没有丝毫的改变，但是姜策留意到他微微下压的眉毛，很明显气并不顺，也不想管。
想起在飞机上顾景之说的话，他说，Willson一家人把所有的错误都甩在老师身上，觉得老师一定用了什么下流手段拐走了Willson，却不曾想过他们的宝贝，甚至是他们一家人都对老师都干了些什么。
“不是的。”助理一边说，一边示意保镖再多几个人一起撞。
“我们是想让您劝劝他，本家那边来电话催了，让我们尽快办完，回本家去。但是总裁似乎不想跟我们回去。”
“那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顾景之本来气就不顺，听到这里更加不悦，挑眉问：“我看起来像是你们家的助理么？”
这一句话，把对方直接噎住，连连道歉。
好在这次没撞几下，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
几个保镖先冲了进去，被迎面席卷过来的信息素呛住缓了好一会儿。
地上都是碎掉的酒瓶，茶几、椅子也坏了，而Willson掩面，蜷缩在角落里。
姜策能感觉到Willson的alpha信息素并没有攻击性，而是被悲伤占满，但对顾景之来说不管信息素传递出的是什么情绪，都有可能会影响到他的健康状态，所以在意识到有alpha信息素的那一瞬间，姜策就把顾景之挡在身后，并释放出了自己的信息素来保护顾景之。
顾景之看到满屋狼藉，猜想应该在换衣服之前他们之间就闹过一轮了，这些怕就是Willson泄愤造成的残局。
助理上前想把Willson扶起来，但他一靠近，Willson的信息素就从悲怆向攻击性转变。
姜策赶紧叫住那个助理，不让他再前进一步。
“那个…你可能不太认识我。”姜策看着Willson现在狼狈的样子，真的很难跟之前意气风发的样子产生联想，微微上前一小步试探性说道，“我是跟着顾景之来的。”
“我知道你。”Willson嘶哑着开口，“傅聿行家晚宴，我见过你。”
“那我能上前靠近你么？我没别的意思，你的胳膊受了伤，在流血。”
听对方没有阻止，姜策接过保镖小跑着送过来的纱布上前，伸手将醉成一片的Willson扶起来，“去那边沙发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