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斥信息素(南枝榷)

“那得多贵啊？！”
“是啊。呵呵……”
顾景之勉强撑着，露出些笑容：“我也是这么说的，但我的朋友说我能付得起，按着头让我签了。所以…你不会死的。”
一阵猛烈的咳嗽，顾景之伸手，有些费力地把自己手上的腕表摘了下来，塞给对方：“这个，找个你信任的、靠谱的人，估价肯定会打折扣，但是…卖了也会让你们家里稍微好过一点……你…不要害怕…别怕…”
顾景之的声音越来越轻，意识也逐渐脱离本体。
“他们……会救你的…”
顾景之闭上了眼睛，内心非常平静，甚至有种如释重负的轻快感。
他在试图让Anthony冷静下来的时候说他们都会得救，他没说谎，只是这个得救，对两个人来说，含义可能是截然不同的。
因为手机坏了，顾景之看不到芯片界面数据情况，他只能让他的指标不停地往下恶化，而且越快越好。
这不仅能救下Anthony，也能让自己以一种更“合理”的方式获得解脱。
他没有亲手结束掉自己的一生，没有毁掉自己。
这是一个意外，他只是顺应了这个意外，仅此而已。
本来这个世界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牵挂，公司和他的个人财产如何处理，他早就写好了遗嘱，李巽和律师们会看着处理。
28岁，在别人眼中短暂的一生，对他来说却是如此的漫长。遗憾吗？
顾景之觉得并没有。
遗憾是由欲望产生的，像他这样内心荒芜空洞的人来说，就算到了人生的最后一刻，遗憾二字，也是很难被提及的。
他只是一个轻飘飘的人，现在终于顺应命运的安排活到了尽头，不用再强行给自己找个理由活下去。真好啊……
芯片的位置，发出生物提醒信号，那是有同频信号源靠近时候才有的反应。
“别怕，他们快……到了……”
这几个字，几乎被顾景之化成了气音，什么都听不清。
知道了救援队就在附近，顾景之强行打起的精神彻底崩塌下来。
眼前拉起一片黑色雾气，朦胧中，顾景之好像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而他的身体正在慢慢往下滑去。
“顾景之！”
他微微蹙眉，是谁呢……
“顾景之！！”
啊……好像是姜策的声音…
“顾景之！！对不起，我来晚了。”
为什么听起来那么难过呢…没什么可值得难过的，人就是会死的，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顾景之想安慰姜策，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做任何动作了。
也许…顾景之又想，他根本就不需要安慰姜策，这一切只是幻觉。姜策并不在这里。
姜策……顾景之弥留之际，最后想到的名字。
在外边听到自己被困在这里，他应该也很害怕吧…
一个人被扔在一个语言不通的国家，应该也会不知所措。
只是…对不起了姜策，顾景之想，自己已经没办法再保护他了。救援队应该会顺路给他送回家的，还有李巽在…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为什么是姜策呢？
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幻想中奋不顾身靠近自己的那个人，居然是认识不久的姜策？
顾景之想不明白，也不想再想，只是觉得，人的大脑，有时候真的很有趣。
即将彻底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幻觉也真实到让他看清了姜策的脸。
那焦急又哀伤的表情，那些跟姜策短暂相遇的片段，在这一刻全部涌入脑海。
如果眼前的姜策不是幻觉该多好。
顾景之即将结束掉的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出现了这样的念头。
心揪了一下，也许，没来得及跟姜策告别，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成了他最后的、能被称作遗憾的东西吧。
但一切都不重要了。

顾景之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周围是一望无际、沉溺的黑色。
在黑暗中，时间和空间都失去了意义。
只有那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发出的机械的滴滴声，一直绕在耳边。
但顾景之不在乎，也不想理会，他重新闭上眼，让自己完全沉溺在这片宁静的黑暗中。
慢慢的困意再次袭来，他越来越困，可那滴滴声却越来越急促，吵得他根本没办法睡去。
顾景之起身，他想逃离这声音，可不管他朝哪个方向走，那滴滴声始终跟着他。
突然顾景之的脚下开始震动，黑暗被一道白光直接穿透，白色的光照在顾景之身上的刹那间，顾景之全身像被灼烧一般，剧烈的疼痛起来。
他本能的想摆脱那可怕的白光，疯狂地往黑暗中跑，可那白光紧追不舍。
就在他一脚已经踏出，即将脱离白光边缘的那一刻，顾景之听到身后传来姜策的声音。
下意识的，脚步猛地停住，转身回头的瞬间，那道白光迎面直接穿透了顾景之，痛感遍布全身的同时，白光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
顾景之再也抵抗不住，痛苦地蜷缩着，天旋地转间，白光刺得他无法睁眼，顾景之想伸手挡住白光，下意识动了动手指却被什么一把攥住。
接触的一瞬间，白光消散。
耳边咚的一声，好像无数面金锣同时被敲响。
顾景之猛地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模糊的暖黄色，还有姜策凑近的十分憔悴的脸。
“顾景之？”
“顾景之！”
还没等顾景之反应过来，姜策凑近的脸又突然远离，紧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按铃声。
“……”顾景之想开口，可惜声音碎得一片糊涂，除了一个气音什么都没说出口，伸手要去抓戴着的氧气面罩。
“别，先别拿下来。医生马上就过来了，听话。”
医生做了几个简单的检查，让护士可以把面罩撤掉了，与此同时，顾景之也算是完全缓了过来。
医生，又嘱咐了几句，什么眼睛还是不能见强光，嗓子也要养着，等会儿护士过来给他换药，明天会拍几个片子等等，顾景之也都一一点头应允，表示自己知道了。
随后医生带着护士离开，但是那个端着医疗器械盘的护士没走，而是指了指椅子，姜策点头拉着椅子坐在了顾景之床边。
顾景之靠着床头，看着护士给缠在姜策右臂的纱布剪了下来，拆下纱布之后开始换药，目光微沉，伸手够了够姜策。
“嗯？怎么了？还要喝水吗？”
顾景之摇了摇头，努力做了几个吞咽，“你……咳咳咳…胳膊…”说完之后顾景之皱眉，他的声音哑得太难听了。
“这个？噢…这个没事儿，都已经快好了。”
顾景之见姜策这么说，淡淡地看了护士一眼，“Dites-moi, s’il vous plat, comment il aété blessé au bras”（请您告诉我，他的手臂是怎么受伤的？）
护士耸了耸肩，一边给姜策包扎一边开口回顾景之的问话。
姜策心里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因为听不懂，只能来回来去看这两个人的表情，想从里边猜出来点内容，可惜的是，等护士讲完了，他也没抓到一个线索。
“她，你俩说什么呢？”姜策索性直接问。
顾景之本来就没有血色的脸，又添了几分冷色，目光落在姜策的手臂上，淡声道：“咖啡。”
“咖啡？”姜策皱眉。
“咳咳咳……我…想喝。”就几个字，硬是被咳嗽声拆成了几段儿，“她…不让。”
“你跟护士说你要喝咖啡？疯了吧你！”姜策再次给顾景之喂了几口水，“刚醒过来不说，嗓子哑的跟破锣似的还咖啡，你觉得人家医护人员能同意吗？没这么作妖的啊，只能喝水。”
护士走了之后，姜策握住顾景之两只手，将它们轻轻交叠起来贴着自己的脸颊，半是亲昵半是后怕，“谢天谢地，你总算醒了。”
顾景之却抽回手，冷脸道：“你……咳咳咳……”
每说一个字，声带每摩擦一下，顾景之的喉咙都好像在把刀吞下去。
姜策给他顺气，“嗓子都咳成这样了，就先别说话了。”注意到顾景之还在看自己包扎的地方，“真没什么事。一点都不疼。”
一边说还一边挥了两下胳膊，表示真的没问题。
顾景之什么也不说，看向姜策，目光定住的同时手在姜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抓住小臂用尽全力按了下去，姜策顿时抽回手臂，疼得龇牙咧嘴。
“疼…么。”顾景之的语调是冷的，但嗓音却并没有达到这个效果。
“你用力按当然！”姜策话到这里拐了弯：“不、疼了。”
顾景之见他嘴硬，瞪了一眼，“疼就记住，咳咳咳……咳咳…小孩子都知道，看见火要往外跑，傻子才往里冲，咳咳……咳咳咳…防护服……给我干什么……”
姜策这会子才反应过来，刚才根本不是什么咖啡的事儿，递过去的水，也被顾景之冷着脸不领情推开，“你出去吧，我…咳咳，困了。”
说完顾景之就背对着姜策躺下，同时拉着被子，一直到被子把头也蒙住。
“出去？”
姜策愣了一下，看着缩成一团的人，气也生不起来，转到顾景之那面道：“肺刚才都要咳出来了，就别捂那么严实了。”
“不用…你管。”
“我说，顾景之，我好不容易等你醒过来，嗓子也不好，训人就等出院再说呗，好不好？”
姜策一边说一边伸手给被子掀开，梅开二度将顾景之又一次像挖地瓜一样给刨了出来，按着他靠在了床头。
顾景之挣扎了两下，但这并没有什么用，只能别过脸不看人。
姜策坐在床边，看着淡黄色的灯光在顾景之身上勾勒出柔软的轮廓，融化了佯装的冷漠，轻声哄道：“我真的没事，保护自己喜欢的omega，天经地义，受点小伤不算什么。”
他这话不说还好，说完了顾景之的眼泪顺着眼尾，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颗一颗的往下砸。
“你要是…出了什么事…”顾景之抬眸看向姜策，声音微微发颤质问道：“我怎么跟你妈妈说？你…动脑子想过没有？”
“那我也没办法跟你的家人交代啊。”
姜策伸手，带着薄茧的指腹一点点将顾景之的眼泪轻轻抿掉，“别说家人了，李巽我都交代不过去。
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不生气看起来都像生气似的，比你吓人多了……你要是真出了事，他不得追杀我到天涯海角。”
姜策的语气轻松，话也是故意说的很夸张，还学着李巽板起脸来，甚至压眉的精髓也模仿的极其到位。
“我看我学得像不像？我跟你说，到时候李巽肯定带着一队的黑衣保镖，严刑拷打我，兴许还得让我给你献身随葬。”
“胡说……”顾景之被姜策的模仿秀逗得情绪稍微好了些，“这么编排…咳咳…等我告诉李巽…”
“话还说不利索，就知道告状了。”
姜策伸手将抽屉拉开，把顾景之的手表和新手机拿了出来，都递给他，“那个Anthony比你醒得早几天，他让我谢谢你，但是这个他不能要。让我还给你。你的手机，江医生给你带来个新的。”
“？!”顾景之被最后半句呛的咳嗽更严重了，“他…咳咳咳咳咳，他来了？”
“能不来吗？第二天他就到了。你腺体的事儿，得有他在啊。这几天跟着医院会诊，也挺辛苦的，我让他回酒店休息了，明一早他就过来。”
姜策一边给顾景之顺气，一手把手机又拿走道，“手机放床边，不许总摆弄啊，眼睛不能见强光，你忘了？还有，你生我的气，可我也有账要跟你好好算算。”
顾景之歪头看着姜策，一时不明白他要跟自己算什么账。
“三次，顾景之，至少三次，你都拒绝了他递给你的过滤器，我说得没错吧。你的手机坏了看不见屏幕，所以你故意恶化情况，让救援队尽快赶到，这我明白。可是，顾景之，除了这个，你真的没别的目的了吗？”
“…没有。”顾景之淡淡道。
“也许吧。但顾景之，你安慰别人、鼓励别人，让别人不能放弃，但是，对你自己来说，我总觉得你似乎还有另一套方法论。”
轻叹了一声，姜策从椅子上起身，侧身坐到顾景之床边，双手将顾景之微凉的手拉过攥在手心里轻声道：“小孩子都知道的常识，我当然更知道。
但是顾景之，当你人被困在里边的时候，我所有的常识就只剩下救你两个字。你想发脾气，怪我，等你好了怎么说我都行…现在就听话点，好不好？”
顾景之想要开口，但嗓子实在难以支撑他再发出声音。
“喏，把这个喝了。”
姜策伸手，将放在床头柜的药瓶拿了过来，“翻译之前拿过来的，说等你醒了，三个小时喝一次，缓解嗓子疼，很有效。我给医生也看过了，他说可以给你喝，不会跟治疗起冲突。”
姜策一边说一边将药瓶拧开，按照剂量倒了半瓶盖，递给顾景之，顾景之接过一饮而尽，一股怪异的苦味瞬间蔓延在口腔里，但苦味过后，一股凉意将整个喉咙包裹住，原本灼热的疼痛确实缓解了不少。
“你就直接喝了？”
顾景之皱眉，看着姜策停在抽屉把手的动作，十分不解。
“不苦吗？”
“苦。所以……呢？”
“你…行吧，吃药倒是一点也不费劲。”姜策将抽屉又合上，“睡一会儿吧，三个小时喝一次，我给你记着呢，到时候叫你起来。”
帮顾景之掖好被子，姜策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姜策脚步一顿，没转身，只是开口道：“顾景之，我真的很高兴你醒过来了。”
姜策回到另外一间屋子后，顾景之微微欠身，把抽屉小心翼翼地拉开，看到里边有一袋果脯。
默默把抽屉合上，顾景之躺好，闭着眼睛但却并没有什么睡意。
脑子里满是那道白光和姜策的声音。
白光应该是通往生的通道，而那灼热的疼痛则是因为，痛是活着的象征。死人是不会觉得痛的。
如果没有姜策的声音，顾景之想，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留在黑暗里。
他现在有点庆幸和欢喜，尽管这欢喜只是短暂的，易碎的，可他不想否认，醒过来的时候身边有人守在身边，这种感觉挺好的。

第121章
之前，顾景之没醒过来的时候，那个邀请方代表，斐洛嘉丽家族香水事业部总裁劳伦斯就派人一波一波地拎着各种礼盒过来嘘寒问暖。
现在，人醒了，更是不得了。
先是江声，一早上火急火燎地过来，检查一通，蹭了顿饭，又火急火燎地走了。
然后是李巽的视频电话，这人易感期还没彻底结束，非要过来，顾景之哑着嗓子好说歹说算是给拦住了。
这两位完事了，邀请方又派人来了。
这次不仅劳伦斯亲自来了，他手下的高管也来得齐全，翻译还跟姜策特别介绍了，那八个从来没见过的alpha，都是斐洛嘉丽家族的董事成员。
之前的礼盒，顾景之强迫江声临走的时候拎走了几个，又让姜策给医生、护士能送的都送出去。
好不容易处理完了，这一天还不到，姜策看着，屋子里又一堆。
等这波人走了之后，姜策拿了几张A4纸，全都铺在茶几上，手机放在一边，挥动起画笔。
“你干什么呢？”顾景之侧卧在沙发上，看着姜策在茶几上拿着不知道哪来的彩笔写写画画。
“请勿打扰。”
姜策举起来给顾景之看，“我特意查了翻译，四种语言，我就不信他们还看不懂。人才刚醒，本来就需要多休息，一会儿来一波人，一会儿来一波人，烦不烦，哪有那么多精力跟他们聊天。”
“我倒觉得没关系，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也多亏了这个意外，让我多赚了25%，挺好的。”
“挺好？我看你还是嫌嗓子哑得不彻底。一屋子人，除了翻译和你，全是alpha，知道的是探望病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这排队拿号跟你相亲。”
顾景之坐了起来，理着自己的衣领，漫不经心道：“啊…你还真猜对了，他们说最近劳伦斯天天都来，特别放心不下我。”
“呵，他？天天来？”姜策冷笑了一声，接着在另外一张纸上写字，“他是天天送东西，本人可没来。”
“那还有医院呢～”顾景之倾身向前，凑到姜策耳侧，“医院也是他安排的，还说我们两个年纪相仿，话里话外确实是有联姻的意思。”
姜策写字的手一顿：“你…同意了？”
“怎么可能。”顾景之的呼吸又轻又软，打在姜策的耳畔，痒痒的，“我看起来很着急嫁人吗？不过么…”
顾景之盘腿坐好，“劳伦斯的家族确实可以进入我的联姻家族备选库。他跟傅聿行比，倒更有合作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