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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和(落雨声)


“是我做的黄米饼子。”颜欢有些期待地看着她,好像在等待她的评价,“今日年叔累病了,是我负责西支帐的伙食呢。”
叶语安嚼嚼黄米饼子,觉得腮帮子有些发酸,她问:“年叔是谁?”
颜欢一边埋头给前来领餐的士兵发饼子,一边回答叶语安的问题:“是火头军的头头。”
“做了这么多饼?”叶语安见她发了许久,“城里的粮食不紧缺了?”
“今天玉门城的支援到了!”颜欢带来了这几天来第一个好消息,她的声音也带着雀跃,难怪她今天这么开心,“早些时候就从北门送进来了,一圈都是严防死守的西北军,你没看到么?”
叶语安猛地抬头,双眼瞪大,反问:“哪里??”
颜欢:“北城门啊。”
叶语安:“我说,哪里的支援?”
颜欢:“玉门城!”
颜欢话还没说完,就被叶语安一把拉过,她踉跄了几步,丢下了手中的锅铲,不知道叶语安要拉着她去做什么,慌忙道:“哎哎哎!!我还没有放完饭!”
叶语安甩下一句:“交给小东了!”
颜欢努力地跟上叶语安的脚步,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着急,问:“玉门,有什么不同吗?”
“说明把你接回来的那位,我师兄,被歹人拐去玉门了!”四周的滚石声,烧火声,叫喊声夹杂在一起,太吵了,叶语安只好扯着嗓子,声音都在打颤,喊:“玉门支援来了,说明他们也回来了!”
......
“阿嚏!”
刘景珉前脚刚迈进城门,就狠狠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看着像是笼罩上一层黄澄澄的沙尘的龙夷城,走的时候还是一副山清水秀,热闹非凡的模样,历历在目。这不出几日的功夫,就沦落到百姓逃难,将士拼死的乱城相。
林师在一旁歪头看向他,忍不住关心了一句:“将是要入冬了,别是感冒了?”
他们一行玉门支援军在城门外静候时机了半日,后同守城的西北军里应外合,破了突厥兵的围拢之势,随两人没有顶在冲锋,但入城时刘景珉身上已经全是血迹,有自己的,但更多的是蛮子的。
譬如那伪装成逃兵的蛮子四人小队。
林师在躲闪时偷偷摸摸地使了些小咒法助力,他没有大张旗鼓的打打杀杀,毕竟西北军在侧,贸然出手或许也只是平添骚乱。
虽是这样,刀枪剑戟间,他的那身白衣服上免不了也沾上了血迹,比刘景珉那一身黑上的更显眼。
刘景珉拉过林师的手腕。
这一路上骑马,又埋伏了半日,此时已经入了立冬,林师的手长时间曝露在外,冻得有些太冷了。刘景珉的手倒是不知怎得——也许是火力壮,即使在冷天里也暖呼呼的,他于是又把林师握放在手心里搓搓。
回回温,不至于冻僵。
他一边搓搓,一边头一昂,不服气道:“我身体好着呢,我看八成是有人在说我坏话。”
林师被他这番话逗得一笑,打趣着反问:“又有何人敢说我们小王爷的坏话。”
“也难说。”刘景珉做了一个‘你也知道’的表情,“看我不爽的大有人在......嗯,喏,那不就来了,你一路上心心念念的人儿。”
林师看着刘景珉怔了一瞬,心道我除了你哪有什么心心念念的?这是从何而来的醋意?
林师顺着他的目光抬眼望去,看见从远处跑来的叶语安,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的同时,倒是懂了他口中的心心念念是个什么的意思,又因这莫名其妙得醋意无奈得想笑。
他抬手点点刘景珉的下巴,弯起眼睛,问:“小孩子在这乱城里胡跑,担心岂不是人之常情么,你这醋意也来得也太没有道理。”
“师兄!”叶语安拉着颜欢跑过来,她找了许久才看到林师的身影,跑到跟前来才长舒了一口气,又被他身上这被染红了半身的衣服吓得大惊失色:“师兄你受伤了!”
林师微笑着摇摇头:“没有,不是我的。”
刘景珉在一旁撇嘴,轻轻揉了揉肩膀:“有我在,哪能让你师兄受一点伤?”
叶语安看了他一眼,像是翻了个白眼:“是吗......?”
刘景珉忽然沉默了:“.........”
叶语安拍拍手,换了个话题:“总之,师兄你没事,就完事大吉了。”
林师叹了口气:“这句话应该我来说才对。”
刘景珉在一旁幽幽地,很顺手地摸了一把颜欢那谁看见都要忍不住摸一把的头,招呼道:“哟!长胖了。”
他的手劲不小,颜欢小脸紧皱地呼啦呼啦被揉乱的短发——她的头发本来就毛毛躁躁的,捋不平整。
林师瞧见她心里的脾气,笑道:“小孩子的头可随意摸不得,老话里讲,摸了要长不高的。”
刘景珉轻哼一声,收回了手:“哪里传来的迷信说法。”
突然他发旋一重,感觉发顶被一直手揉了揉。
再一看,就瞧见林师笑着收回手,一副罕见的,得逞的表情。
“我已经长这么高了。”刘景珉朝他挑眉,露出一个表示遗憾的表情,“你再怎么摸我,也就是这么高了,矮不了。”
“哪里来的迷信说法。”这回轮到林师呛他了,说罢还朝刘景珉勾勾手,“走了,我们去他们的西支帐。”
作者有话说
写得好累啊(趴

到了西支帐,罕见地见到了这几日一直忙得团团转的廿信。
他的眼下已经泛出了乌黑,见到林师一行人掀开帘子进了帐内,睁开一只眼睛,抬手打了个招呼,又闭上了。
小东刚分完饭,自己嘴里也正叼着一块饼子,他好奇地冲一位军医处的小大夫问道:“廿将军怎么有空来我们这处了?”
小大夫看了他一眼,猜测:“可能是来找人罢。”
林师寻了处空位坐下来,他刚被吴大夫拉着检查了一番,将带血的衣物换了下来,此时只一件单衣,未着外氅。
他看着此处忙了忙外的人们,一点都不像将要轻松下来的样子,片刻后忍不住问廿信道:“前线可是稍有转机了?”
廿信闭着眼睛,摆摆手,解释道:“你们随玉门城里的支援来了,那南边的支援也到了,压力没那么大了,李自离刚睡醒,现在轮到我睡了。”
刘景珉将沾血的衣服毫不心疼地扔在一边,伤口处都缠上了绷带,幸好只是些外伤——蛮子那一拳虽然重了些,但得亏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刘景珉盘腿坐在地上,搓了搓有些冷的胳膊,环顾四周,问:“这么吵,能睡着么?”
廿信抱着臂调整了一下姿势,几句话下来,虽然人还醒着,但他的上下眼皮死死粘在一起,就完全没睁开过:“三天没阖眼,现在的我就算在早朝大殿上面向圣上,也能睡着。”
语罢没一会,酣睡声大起。
说到一半,林师突然被叶语安拉了拉衣袖,他看过去,见叶语安正冲他使眼色,要去帐外说。
林师在刘景珉追随的目光中,跟着叶语安掀开帘子出去了。
方走到门口的空地上,林师还没站稳,就见叶语安略带焦急地拉住他的手臂,林师听到她问:“师兄,你能不能进到龙夷城府内去。”
林师拿不准自己进去会不会被拦下,但转念一想,刘景珉定是能进去的。他按住叶语安的肩膀,示意她莫要心急,又沉声问:“发生何事了?”
“我方才见到刘文易那侍卫了,在龙夷城府门口被蛮子围了,我顺手把他从蛮子刀口下救了出来。”叶语安拉着林师的胳膊,一双眉毛皱起,道,“我见他受伤不轻,龙夷城府那群人也定然不会仔细对他,师兄,你们抽空去看他一下罢。”
话音未落,刘景珉也掀开帘子迈步出来。他披了个外衣,大冬天,像是觉不得冷似的,敞着没来得及系好的领子,晃晃荡荡地露出绷带和肌肉,他见林师和叶语安神情严肃地谈话,急忙快步上前来,问:“怎么了?”
林师转向刘景珉的方向,正色道:“谷余在龙夷王府,叶语安说他受伤了,我们一道,去看看他。”
谷余受伤对刘景珉来说并不是一件值得人担心的事,毕竟谷余身为侍卫,风雨来雨里去替主子办事,大大小小的伤也都受过,自己总能处理好的。
所以刘景珉虽然一同去了,但打的是“总呆在西支帐也不是办法,早晚要回龙夷城府内呆着,不如现在一起去了,林长兮也能顺势留下,不用再总惦记着旁人”的主意。
于是眼下他跟在林师身后,并不像林师那般着急,还安慰道:“既然他没有传信来,那必然是并无大碍的。”
林师的脚步这才放缓些,变为与刘景珉并肩。
他总是这般忧心身外之人,刘景珉心想,人生在世,应把自己放在首位才好。
走到龙夷城府门前,此地果然已经被西北军把守着了,看来是叶语安方才托人传了信,西北军便派人来了。
西北军派来的看守看着站在门前的林师,瞧着眼熟,但又一时间想不起来他是谁,只好拦住他,带着几分客气,说:“官府重地,闲人免进,公子请回吧。”
刘景珉站在林师身后,扬扬头,问:“我也不行吗?”
看守是西北军营里新调来的,瞧着刘景珉虽也面熟,但李自离没吩咐过,于是他也不敢自作主张,只好一板一眼说:“谁来了也不行。”
刘景珉沉默了:“……”
林师单手轻握放在嘴边,笑道:“这样也挺好的,不是么,说明西北军军纪森严,是李将军带出来的好兵。”
刘景珉叹了口气:“李平寇将军哪都好,就是人愣了点,说句不该说的……”
他压低了声音悄悄对林师咬耳朵,道:“这样搞得像把刺史大人软禁了似的,搞不好等回京会被这一行人参上一笔,纵然李平寇将军是为了刺史大人的安全着想,也不好收场。”
这下轮到林师诧异了,他转头看向刘景珉,道:“竟然有这般严重?”
刘景珉食指对天指了指,神秘兮兮道:“说严重也不严重,全看龙椅上那位怎么想了。”
“您可算回来了。”
这方正对峙着,大门口迎面走出来个人,笑容满面地迎着林师和刘景珉所在的方向来,大手横向一拍,感叹道,“看到殿下安然无恙实在是太好了,可让咱几个老臣担心坏了!”
这人直愣愣地走过来,林师没见过他,不认得,条件反射地退了一步,被斜后方的刘景珉抵住了肩膀。
刘景珉也一样,他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此人是哪位大人,地方官七七八八,只要不在长安城常驻的他一概不往脑子里记,此人应该是个什么使来的,他想,总之不重要。
他装模作样地朝那人寒暄了两句“路途艰险”,“吃些苦头”之类的。
片刻后总算支开了这人,一抬头,就见林师靠在楼梯口处,抱臂微歪着头,发丝自然垂下,目光追着他向这方看来——在等他。
刘景珉快步走过去,自然而然牵过他,道:“走罢。”
这位叫不出名字的什么使虽然难缠了些,但好就好在他和林师二人终于被李自离手下的兵放了进来,寒暄期间那位什么使还抱怨了一番,这西北军不知道吹的哪阵风,刚刚来把这府上围起来,把人吓了一跳。
“这是闹得什么事啊,他前线作战,哪有围后方官府的道理。”
刘景珉心说,他方才那句不该说的真真是猜中了,李平寇若是被召回京,可有得被这群文官在皇上面前七嘴八舌声讨的了。
他面上呵呵一笑,嘴上打了个哈哈,道:“非常时期,李大将军护咱安危心切,理解,理解。”
上了小二楼,又绕了几绕,才到了一处木门前。
这龙夷城地处边境,府内宅邸不比都城的恢弘大气。刘景珉初到那几日,免不得听见通行官员私下怨声载道,抱怨这宅邸太小太破。
如今被困在这里无处可去,这群人不知又能生出多少抱怨来。
还是一反常态地随遇而安了?
他这样想着,抬手敲了敲木门,木门被从里面“吱呀——”一声打开。
谷余刚探出头,瞧见是刘景珉回来了,先是一惊,随即立刻屈膝抱拳,招呼道:“主上,林公子。”
林师俯身扶了扶谷余的胳膊,将手中出门前带的伤药递给了谷余,他道:“听小语说你受伤了,我们从西支帐的军医那处带了些伤药来。”
刘景珉抄着手,靠着门边看着二人。
谷余有些犹豫地接过来,像是想不到还有人特意嘱咐来送药,又道了声谢,又把药还了回去,开口道:“我没有伤得很重,已经自行上过药了。”
他的额间确实像是上了伤药的样子。
谷余犹豫了一会,他盯着地板,说:“方才叶姑娘走得急,替我给她道一声谢。”
林师应了下,又顺手将小药瓶放在了床边的边几上。
刘景珉依然靠在门边没有进来,他挡住了从门口照进来的阳光,影子投射到屋内的地面上,他随口问起来:“怎么伤的?听说你跟着李将军上前线去了?”
谷余这才意识到这事不小,得向主子汇报下,于是正色道:“蛮子有一支小队应是没有被防住,偷溜进来了,摸准了龙夷城府的位置,府邸守卫无法抵御,属下是唯一能出手的。”
他停了停,继续道:“但属下武功欠缺,抗敌不力,只多亏叶姑娘出手相助。请主上责罚。”
刘景珉眼下没心思想什么责罚不责罚的,他蹙着眉头问:“西北军不是派人将这龙夷城府围起来了么?”
谷余答道:“西北军是叶姑娘传信后才来的。”
原来如此,难怪方才那人说西北军刚刚来,他还没多心留意。
刘景珉又突然倒吸一口冷气,心说,这“围起来”的法子不会是叶语安那丫头出的馊主意吧?
他看向林师,发现林师也在看他,分明也从林师的眼里读出了同样的想法。
刘景珉又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冲林师使眼色:不会的,李平寇虽然人呆了些,有时候做事直了些,不关心什么弯弯绕绕,但对于要事肯定是百分百尽心的,不会被一个小丫头的馊主意左右。

支援到来的三日后,反攻的号角吹响了。
李自离骑在马上,立在城门前,他看着向北撤退的突厥骑兵,长舒了一口气。
有属下问:“将军,追么?”
李自离直视前方,坚定地吐出一个字:“追。”
“追到边境线外二十里,就可以了。”廿信骑马立在他后一排,向属下补充道,“再往前深入蛮子领地,恐怕有伏。”
李自离没说话,廿信知道这代表他对于自己这番决策,是默认了的。
李自离微微向后瞥了一眼,瞧见了来人,问:“殿下,战场刀剑无眼,你真的要同去?”
刘景珉扯着缰绳吁了马,他刚赶到,从后方阵队侧面跑过来,站在了廿信旁,微微一笑,露出了一个有些无奈的表情,说:“我辈并非那种贪生怕死之徒,此去一来尽监军之责,二来鼓舞军中士气,不是同李将军说好的么?”
李自离沉默了少顷,回过头去,继而又变为目视前方。
军鼓声自城楼而起。
城楼的军旗被北风吹得猎猎作响,林师站在城楼上,他的衣角被风撩得乱飞,却没有披他往常常穿的那件大氅,看起来是匆匆赶来的,像是觉不得冷一样。
他用手拂开被吹到眼前挡住视线的头发,目送这城墙下西北军浩浩荡荡。
这几日邻近城的西北军部来了支援后,龙夷城内西北军的人数已经比之前翻了一倍,对上敌方的蛮子骑兵已经有了人数优势,李自离下令行进后,队伍跑了许久才瞧见队尾。
在最前方的刘景珉骑着快马,身影不多时便成了林师视线中一个黑黑的小点,再往前几步,就要看不见了。
他在心中默念着一句“平平安安”,旁边守城的士兵见他站在这里一动不动,穿得又少,忍不住劝道:“林公子,回去罢。”
林师知道这城楼不是谁想上就上来的,他应了声“好”,正要转身下城楼,余光忽然瞧见一个黑影,骑马从城门窜出,跟在了队尾。
看起来像哪个落队的小将。
那小将骑在马上随着队,一手扯下面上的黑巾,抬头看向林师所在城楼的方向,刹那间,林师倒吸了一口冷气,眉头骤然蹙起!
......
西北军被压在城里这么久,如今终于到了反攻的时机,各个血眼猩红,但凡见到了落单的蛮子,提枪就上。
“杀——”
北风卷着黄沙,扑面而来。
刘景珉拔剑扫开扑上来的蛮子兵,带出一串血花,那蛮子从马上坠下,轰然倒地,淹没在接踵而至的马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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