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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仙(一只猛禽)


季凌纾闻言几乎脱口而出:“是他先要杀我师尊的。”
话一出口他便难耐地闭了闭眼。
师尊……师尊不是去追仝从鹤了吗……独夏要杀的人是谁来着……?
不对,他的师尊……他的师尊被独夏追得从高台落下昏了过去,所以他才不得已用堕薮应对独夏……那现在被他压在地上的人是谁……
他真的是因为那个“师尊”才对独夏起了杀心吗……?
“季凌纾?”
察觉到他的混沌躁动,江御轻轻抓住了他刚刚为展示伤口而露出的手臂,不动声色地在他身上找寻着属于於菟那泥潮般的水腥味。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分不清师尊……”
季凌纾忽然反手攥住了江御的手腕,整个人匐身下来咬住江御的衣角扯开了他衣襟。
胸口突然见凉,江御不禁一瑟缩:“你……!”
季凌纾却不容他反抗,近乎执拗地从他身上扯出了那意味着占有的怡宵锁,薄唇轻轻摩挲过锁链上的晶石,那是他为他们镜花水月般的新婚燕尔准备的礼物。
怡宵锁上的法术得以被唤起,灼得江御后腰发软。
季凌纾死死地压着他,齿尖抵吮着本该有暗红印记的那处心口。
“你是什么身份都行……你别离开我……别离开我就好。”
他阖上发红的眼尾,
“我要杀他……是因为他想抢走我的雪柳花,那是你送给我的东西,是我的……我的……谁也别想抢走。”

看来当年顺手把简遐州的破碎魂灵收入那雪柳花耳坠子还真是一个错误。
江御细叹了口气,抬手撑住季凌纾的胸膛:
“不想给便不给就是了……”他可以再找别的容器把属于简遐州的那几缕神雾分离出来给独夏。
季凌纾似乎很不满他带有推拒意思的动作,又垂下头来,齿下用力,咬得江御仰脖倒吸了一口凉气。
“……季凌纾!”
“我在呢。”季凌纾抬起眼眸,混沌不堪的兽瞳深处流淌着丝缕皎洁的爱惜。
他并不知道缚在怡宵锁上的那房中术有多强劲,只知道此刻在江御脸上看到了他不曾见过的慌乱。
这下不知该怪堕薮影响,还是该怪江御勾人心魂。
刚刚心底因他的推躲而燃起的星点戾气缓缓散去,季凌纾勾了勾唇,笑意里带着几分邪气,
“喊我做什么?”
话音刚落,他便又埋下脑袋,墨族的身体和寻常人比起来拥有更多的兽性特征,比如他像狼一样带着绒软状突的舌尖。
“等……不准咬!”
江御不可自扼地发起颤,只能丢了手里的剑转而去推季凌纾。
手指穿插进他的发间,明明是抓着他的头发想把他推开,季凌纾却又往他掌心蹭了蹭,不顾江御反抗地在他胸口处复刻了那本该存在的咬痕。
等季凌纾再度抬起头来时,头发已经被江御扯得毛糙乱翘,尾巴不知何时又显了形,正祈求交尾般殷勤地缠绕上了江御的腿。
看着身下人玉脂般的皮肤上被他留下了冬雪里的红梅一般的点点痕迹,季凌纾食髓知味地舔了舔唇角:
“是因为师尊太久没拿剑了吗……比以前软了许多。”
“愈发放肆了……你这疯子。”
江御的嗓音有些沙哑,耳廓泛着杜鹃一样的淡红,他郁闷地拽了一把季凌纾的尾巴,像是在撒气似的。
季凌纾失笑:“师尊这就觉得我放肆了?”
受堕薮影响被放大的贪欲蚕食着他清明的道心和残存的理智,於菟从前让他看到过的“未来”再一次掠过眼前,也许那根本不是什么未来,而都是他藏在内心深处不敢见人的春宵梦。
他觊觎江御太久了。
在听到江御克制的喘息声时,他什么都不想管了,管它什么皇城仙宗,杀人放火,什么魑魅魍魉,天道凶兽,他只想把江御藏起来,让江御只能喘给他听……
叮————
蜂鸣声自耳畔在脑海中蔓延开来,看不见的潮水几息淹没过他的头顶,视线渐渐变得模糊混沌。
季凌纾眨了眨眼,再映入眼帘的,却是江御如死灰般不见星霜的眼瞳。
那是於菟口中他们已定的命格,是江御被凌辱到只剩沉沉死意的将来。
季凌纾猛地一颤。
寒意从脊骨攀爬上头皮。
他怎么能……他怎么能窬慕这样的画面,这样的他和那些欺辱江御的禽兽又有什么分别……他从未想过要把江御当做玩物,他不应该,更不可能对江御做出那样的事……
“唔……!”
季凌纾闷哼一声。如有雷矢忽然贯穿他的脊梁。
他感觉自己动用过堕薮的那只手臂忽而亢奋起来——他感觉不到疼痛,所以只能用亢奋来形容,仿佛他的手臂不再是手臂,而是叫嚣着的沸腾潮浪。
是反噬……!
他骤然松开江御,捂住了自己的胳膊,慌忙地用衣袖将被反噬的小臂遮得严严实实。
他怕吓到江御。
可那反噬就像早已钻进了他血管的魔蛊,逆流而上,闪电般从他的手臂涌向了胸膛,肉眼看去就像一团肮脏腥臭的黑雾聚在胸前,令人作呕。
季凌纾不想让江御看见,江御最爱干净,一定会嫌弃他模样可憎。
正欲起身逃离到没人的地方捱过这次反噬,手腕却被江御反手攥住。
江御攥得很牢,他竟然挣脱不开。
“你……别看!”
季凌纾慌乱地扯紧领口,逃脱无果便只能伸手去捂江御的眼睛。
“你别怕,”
江御抓着他的力道又大了几分,“就算没有痛觉你也会难受,我帮你。”
“我不要你帮,我不需要!”
季凌纾几乎想用牙去咬开江御的手,偏偏他还要耗费心神去压制反噬。於菟曾说过它的力量能扰乱一切,一为形散,二为魂乱,三为理崩秩坏,魂乱早就伴随着季凌纾调动堕薮而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甚至还影响了独夏,而此刻他要遭遇的则是形散。
虽然很快就会恢复原状,但他不想要在江御面前变成一个崎岖可怖的怪物。
或许是因为意志太过强烈,胸口的畸形溃烂戛然而止,黑雾无声地潜入了皮肤,又变得光洁如初。
就在季凌纾松了口气的时刻,那缕来自於菟的邪雾再次升腾往上流转,原本栖息在他臂膀上的刺青就像活了一样,游龙般攀上了他的脖颈,千变万化成为各式丑陋又非伦非类的影状。
暴露在脖子上的纹青再难寻衣物遮挡,季凌纾只能用双手捂紧胀热的脖侧。
江御却不依不饶,伸手拢住了他的指节:
“让我看看。”
“不行……”
季凌纾语气有些急促,随着他调用堕薮越来越熟练,那邪雾刺青也越来越狰狞,以前盘桓在他胳膊上时他自己都不想去看,更何况现在缠绕在了脖颈上。
“为什么?”江御问。
“……你不会喜欢的。”季凌纾摇了摇头。
“你都不给我看一眼,怎么知道我喜不喜欢?”
江御边说边一根根掰开了季凌纾的手指,强硬到不容季凌纾反抗,让人不禁怀疑他此前被扑倒在地上到底是不是在故意示弱。
季凌纾想抗拒,但压制堕薮形散已经消耗了他太多力气,最后一根手指被江御掰开,完全露出脖子上让人难堪的纹路时,他视死如归般闭上了眼睛。
不敢去看江御会流露出如何厌嫌或惊愕的神情。
可季凌纾等了许久,等来的却是落在脖颈处的温热一吻。
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看见江御埋头在他肩旁,薄唇又蹭了蹭那黧乌色的痕纹。
“明明不丑,”
江御轻声道,
“像墨色的梅花。”
季凌纾的胸口忽然很沉。
像有漫山遍野的野梅在他胸腔里震耳欲聋地盛放。
他感觉到江御又凑近了些,像是为了让他彻底安心,再一次覆上了他的脖颈。
咕噜……
水声咽然。
江御缓缓睁开眼,早已不见情迷和意乱,琉璃般透澈的瞳眸里全然是冰冷的寒意。
只听他冷冷开口:
“终于找到你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水底流淌出几许荧光,照亮耸立在他面前的巨大兽像的冰山一角。
於菟沉默良久,四周涤荡出的每一点浪沫里仿佛都是它的目光,聚拢在江御的身上,将他从头到尾地咀嚼打量。
它忽然大笑了起来:
“江御啊江御,你还真是可怕。对你那爱徒都舍得用美人计,我看你啊比那成圣的明宵小儿还没有七情六欲。”

江御漠然回敬道。
此番他才终于看清这弥藏在湖底的兽身神像,青铜筑成的躯体上布满诡怪的损痕,玄虬盘桓,灰鱼护绕,岫色的脊背上耸映着寒光,巍然如万兽之王。
这并非於菟的真身。而只是一具从千余年前遗留下来的,曾受过人参拜的铜像而已。
“你就是放不下这形和心,才会着了明宵小儿的道吧。”
於菟毫不留情地嘲笑他道。
“不过这次,你身上明宵小儿的味道倒是淡了不少,哼,我早知不能指望他,他果然还是奈何不了你。”
“他的确靠不住,”
江御淡淡道,
“否则千年前就该将你斩草除根,也免了今日的祸患。”
说话间,水中的波纹已悄然在江御指间凝成水锋,状似剑羽。
於菟闻言却闷闷大笑了起来,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反而消散了许多,它伸出蛇尾将那水刃从江御手中挥散了去:
“看来你还是忘了,不,你是没能想起来。当年明宵可是把我屠灭的干干净净,连带我所有的信徒也都死在了他的神雾之下。”
巨像狎昵地眯起了眼,
“我曾经完全在这世上消失过。但可惜的是,明宵再防也防不住人心底的信仰,只消有那么一丁点,我便能死灰复燃。江御,这就是你和我们的区别,你没成过圣,肉体凡胎死便是死,而圣神是永远也斩不尽,杀不死的。”
它细细打量着江御微微蹙起的眉心,他的记忆似乎还是被天罚磨损掉了一些,至少还没想起他们之间的过节。
这机会千载难逢,它可以好好利用。
於菟近乎无声地嗤笑了一瞬,只见水中潮沙鼓动,它用一只仅剩畸形兽骨、不连皮肉的石手将江御捧起,举平至它那双只有眼白的兽瞳前:
“你杀不死明宵,但同为圣神的我可以。江御,你想不想和我做个交易?”
江御哂笑一声:
“你是他的手下败将,况且他不还是让你这余烬又燃起了火星,你让我如何信你能杀他?”
於菟似乎是咧了趔嘴:
“这千年来我一直都在脑海中重新演练当年那一战,那时败给他是我轻敌,但我绝不会输给同一个人两次。更何况我的力量你也见识过了,只有我的堕薮能解构他的天道。只要你把季凌纾交给我,我便帮你……”
扑咚——!
於菟的声音被四溅开来的水花声打断。
苍茫无物的兽瞳中似乎闪过了一瞬的讶然。
是那只承起江御的巨臂,在江御手中的水剑下骤然断离肢体,轰塌落入了水底的深渊。
“你的筹码很诱人,”
江御在粘稠的黑水中亦身轻如燕,翩然落在了列阵在於菟周身的鱼像上。
“但你开的条件实在是天方夜谭,断无商量的余地。”
“商不商量可由不得你说了算,”於菟冷笑起来,“你以为现在的你还值得忌惮吗?”
它抬起另一只似鹰隼又似丛兽的爪,漩涡在它掌心越拢越大,像极近的月盘,几乎要没有边界。
在那缕堕薮成形前,又一条石臂被江御斩断,连带着那漩涡一起坠入湖底。
“当年柴荣心急居功,不然若去鸦川收拾你的人是我,你根本就不会有今日与我谈交易的机会。”
江御抚了抚手中水铸的剑刃,他的手指还是太过绵软无力,否则这一剑该斩下的就是这巨像的脖子。
“如今我虽羸弱,你也不过是连真身之形都拢不起来的强弩之末罢了,说什么死灰复燃枯木逢春,要不我干脆在此处把你的春天也斩断好了?”
周身的潮水剧烈地涌动起来,湖底地动山摇,昭示着凶神的愤怒。
只有江御身旁的方寸之地水清涟缓,不受侵扰。
湍流反覆激荡了许久,最终随着於菟犹如吟咒般的暗骂声而缓缓停歇。
它不耐道:
“你能砍断的不过是我的分支幻影而已,有什么好狂妄的?”
而且它看得分明,江御此时根本没恢复多少功法,砍断它两臂后手掌就已经被震得通红,根本就是玉石俱焚的愚蠢做法。
“你知道柴荣困不住我太久的,”
江御平静道,“到时候我不介意先去找到你的真身把你挫骨扬灰,再考虑如何对付柴荣。”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甚至我可以和柴荣合作,先杀你。”
“哈!”
於菟怒极反笑,
“他害你困你至此,你竟还说得出与虎谋皮的话?你连自尊都不在乎了么?”
他感到愤怒是因为他心里清楚,江御真的做得出来。
“谁让你离季凌纾更近。”
江御冷冷勾了勾唇,
“柴荣的目的只是我而已,但你要害的是季凌纾,我只能先杀你了。”
“你这疯子。”
於菟不觉狠狠“啧”了一声。
它虽趁江御失忆钻了空子,得以被季凌纾唤醒,但江御恢复得太快了,它还没来得及燃起势头……
眼下它杀不死江御,江御亦无法祓除它,倒也不算是死局。
“所以你是为了季凌纾要威胁我?”
於菟缓缓开口,语气一如往常,揶揄而漠然,
“是季凌纾主动向我借力量的,侵蚀他的是堕薮而不是我,你威胁我,没用。”
“我知道。”
“哈,知道你还来寻我做什么?”
“有别的事要交待你,”
江御顿了顿,
“你的邪气在他身上烙的印子太丑了。”
“呵,你们金霞宗的那个敬玄不是都试过了么,那玩意儿去不掉的。”
“那就换个形状,”
江御垂下眼睑:“要梅花。”
於菟毫不掩饰怨戾之气,嘲讽他道,
“你这过家家的把戏自己玩还不够么?我可没工夫……”
只见江御又握起了剑。
水棱硌得他掌心快要出血,他却满不在乎一般,
“你在世间没留下多少神像吧?我若毁了这一座,你又要韬光养晦多少年才能炼化出下一座幻象可依附的?”
“说得轻巧,你想赔上自己的一双手不成?”
“现在这双,不要也罢。”
於菟:“…………”
片刻后把江御送出黑水幻境之时,他咬牙切齿地咕哝道:
“江御,你就祈祷在我恢复真身把你碎尸万段之前,能先在明宵手里死个痛快吧。”
作者有话说:
抱歉前几天作业爆炸TUT每天从早忙到晚没时间更新,但请大家放心,一周可以保证五更~(跟着榜单每周四到下周三算一周)

随着水色消褪,被鲜血浸染出铜臭味的富丽堂皇再度铺满视线。
由于使用堕薮遭到反噬,季凌纾暂时也失去了意识,不甚清明地靠倒在了江御肩上。
江御揉了揉自己被硌满红印的手掌心,闭上眼吐纳调息以缓和在黑水幻境中无可避免地受到的混沌影响。
虽说於菟暂时不敢再有所动作,但留它不管终究会成为隐患。
想除掉它就必须要找到它的真身所在……江御蹙了蹙眉,看来免不了要去墨族鸦川走一趟了。
修整片刻后他才缓缓坐起身来,把季凌纾和蒋玉都拖到了相比来说没有太多血污的殿阶上摆放好,又去不远处的废墟里找寻被打飞的独夏。
正在想办法把独夏从断垣残柱下挖出来时,大殿门口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江御抬起眼,只见是此前在廊下遇到的长公主一行人。
起初季凌纾和独夏打得狂莽,常人根本不敢靠近,方才听见声响渐歇后宫人们才敢护着长公主过来。
毕竟城主夫妇和三皇子都已命陨,二公主又病弱常年抱恙,宫里能做主的也只剩下长公主了。
长公主踏入大殿后率先看见了整整齐齐躺直在黄金阶上的季凌纾和独夏,不禁有些愕然,刚刚还厮打得天翻地覆的两人竟全都昏了过去,难不成这后赶来的仙尊谁都没帮?
她不禁开口问道:“仙尊,请问他们这是……”
江御转过身来:“哦,都是我们一行的,受了些伤,需要修养。”
长公主一面吩咐身旁的奴役去帮江御搭救独夏,一面又叫来宫女去收拾出几间宫殿来供他们歇脚,
“仙尊觉得此前住的暖月阁可还合适?暖月阁离三皇子寝殿最远,没有受到血气侵扰,仙尊不介意的话,可在宫中多住些时日。当然若仙尊觉得暖月阁偏远,也可让人收拾别的殿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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