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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仙(一只猛禽)


这人什么时候给他上了枷锁?!
“你……!”
独夏奋力撑开双手,腕上的金光却不熄不灭,虽不会弄疼他,但几乎完全限制了他双手的自由。
“你是要把我当奴隶使唤?!”
“我并不缺侍奉的仙童,”
简遐州放下手指,那金光镣铐便消失不见,独夏的手上瞬间如若无物,可以放肆活动。
“只是为了防止你逃跑。况且跟着我你也能得到些好处,为何不从?”
“那你便说说能有什么好处!”独夏没好气道。
没想到简遐州竟认真思索了片刻:
“唔…比方说我可以每天都煮面给你吃。”
“这算什么好处?谁要吃你煮的面!”
独夏当即扔了筷子,把面碗有多远给推了多远。
“我见你狼吞虎咽,还以为你喜欢。”简遐州抿了抿唇,“你刚刚问我想要什么宝贝,那我便找你要一件吧。”
“绕那么大弯子还不是有目的,你们这些修仙的还真是喜欢钻研嘴皮子上的功夫。”
独夏哼了一声。
果然还是想从他这儿揩些什么好东西走。
少年的眼底有一瞬晃过了一丝莫名的失落。
那对于独夏而言是比眼泪还要陌生的东西。就像简遐州说的那样,他命途多舛,短短十几年的人生中没有一天不是活在平玉原最底层最黑暗的褶子里,早已知晓人性恶劣冷漠,故而也从不会对任何人抱有期待。
没有期待,也便不会有失落。
可刚刚他却觉得心口发堵。
——他怎么会对一个第一次见的人生出期待,就因为那个人给他煮了碗面?
真是人之将死,什么莫名其妙的念头都会涌出来。
就在他刚刚在心里把简遐州也归为“讨人厌的破修仙的”的时候,简遐州似乎也思考好了要从他这里拿走什么,轻巧开了口:
“我就要你吧。”
“…………什么?”
独夏蹙起眉心,没能理解。
简遐州耐着性子向他解释道,
“你拜我为师也行,尊我为兄长也可,刚好我要在平玉原寻找有关一件上古神器的消息,约莫要呆上许多年,你便从头开始,与我一同历练。”
“你说什么疯话……你知道我生自哪里吗?当年我可是被全族唾弃扔出了琉璃海,你竟要收我为徒?我再告诉你一遍吧,我天生朽木,戒不掉杀业也悟不出道心,朽木难雕!”
“朽木只是无能教养你之人的借口而已,”
简遐州顿了顿,
“况且这世上修道之人成千上万,并没有一条铁律来约束道心应该为何,你的杀业何尝不是你的道,跟着我并不意味着要让你放下屠刀。”
“你……你难道觉得我杀那些人、抢那些东西,都做得对?”
“如若是我,恐怕也没有第二种选择。”
“那你刚刚还说要我修身养性!”
“你性子急躁,也不会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简直和兰时仙尊那徒儿一样,当然需要修身养性。”
“我不信!我说能给你的宝物是指宝剑神鞭、仙丹经书之类,你怎么能……”
“在我看来你也是宝物,”
简遐州朝他伸出手,
“我私以为,嫉恶如仇的你比任何仙书经轴、灵丹妙药都要珍贵。”

“简遐州既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还能对他痛下杀手?”
季凌纾打断了独夏淡淡如腐茶的陈述,同时探究地蹙起了眉心,
“到底是你本意如此,还是天道强势到操纵了你?”
“我和你们这些海底下的仙君可不同,就算是天道也动不了我,”
独夏冷嗤道,
“我一开始不就告诉过你了,怎么现在还要我再强调一遍。我说,我杀的人根本就不是简遐州了,那只是只披着他皮囊的野鬼而已。”
江御压下自脊骨攀爬上后脑的寒意,无声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你熟悉的那个简遐州,去哪里了?”
“他消失了。”
独夏敛下笑意,漆黑的瞳仁里几乎透不出任何光亮,像一只匍匐在夜色当中的黑鳞蛇,
“彻彻底底,无影无踪。他的灵魂被那野鬼给完全取代了,我自然要为简遐州报仇,所以就杀了那野鬼,兰时仙尊,你觉得我做得对吗?”
他语气沉寂,字句都像是已经被拆开过又捞起,浸透了败水后变得格外无谓,但又步步紧逼,有什么分明在他心底燃起,从未灭熄。
他不是没有做过尝试。
最初那陌生的灵魂每天只会苏醒半个时辰,发觉了不对劲后,独夏想也没想,要把那自称来自别的世界的灵魂给当做邪祟驱除,可要动手时却被简遐州拦下。
简遐州说那灵魂被播种得很深,贸然祓除不知会引发什么后果。
独夏觉得他就是心软,他了解简遐州,这人最不缺的就是慈悲。
后来那灵魂占据简遐州身体的时间越来越长,起初简遐州还能依靠庞大的神雾将其压制,尽量在独夏睡着时才让那野魄醒来,可压制另一株灵魂要耗费的神雾何其巨大,几乎是一个无底洞,几个月后,连简遐州也开始觉得吃力。
而激怒独夏的是那灵魂开始有意无意地模仿简遐州。
“它”似乎知道独夏对自己大有敌意,也知道自己出现的时间越来越长,为了保全性命,也为了安抚独夏,“它”尝试去成为一直陪伴着独夏的简遐州。
而这一切在独夏看来却都是蹩脚的摇尾乞怜,和简遐州更是相去甚远。
那日午后,“它”学着简遐州的模样将碗里的排骨夹给了独夏,却没能忍住因害怕而带来的指尖的颤抖。
独夏嫌恶地蹙起眉心,一把打翻了面前的饭菜:
“我说过了,你别碰我!”
“对、对不起……对不起……”
“它”满面歉意地收拣着碎落在地上的碗筷,惊惶而小心翼翼地偷瞄着独夏。
独夏“啧”了一声,揪起他的领子:
“别用简遐州的身体做这种可怜兮兮的表情,还要我说几次你才能明白?简遐州呢?我已经忍了你三天了,也该把身体还给他了吧!”
“我……我不知道,”
“它”止不住红着眼,颤音落在独夏耳里,却比用钝刀一寸寸切开他的血肉还要冰冷疼痛,
“其实我已经、已经醒来有五天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独、独夏你耐心听我说……你看两天前你也没、没分清我和他,或许我们已经渐渐融为一体了,我、我下次也会更小心的,你耐下性子来接纳我们,好不好……?”
“你……你在说什么?”
独夏骤然松开了他,耳畔一阵飓风般的蜂鸣。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简遐州眼中倒映出来的自己,那是个多么愚蠢、恶心的人……居然分不清他的简遐州和那个被强塞进来的孤魂野鬼?!
这不可能。
他绝不允许。
他本该分得清的,可是为什么……?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有谁改变了他的认知,有谁……?
脑雾在思绪间蔓延开来,阻碍独夏接近真相。
那一天,出乎“它”的意料,独夏并没有大肆闹腾,只是闷闷“哦”了一声,踹开了地上的碎碗,一声不吭地出了门。
再回来时已经是半月之后。
身上带着伤,嘴角却擒着笑。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粒银白若玉的丹药,胳膊上的伤口分明还沁着血,眼里却重新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彩。
独夏把那丹药塞到了“它”唇边:
“吃啊,这是我从仙宗里偷出来的好东西,有了这个,你们都能解脱了,我保证。”
“什么…什么是解脱?你、你的意思是能送我回原本的世界?”
“对,没错,快吃吧。”
独夏近乎兴奋地捧着那药丸。
他笑得太灿烂,以至于连他发觉面前的人依旧不是真正的简遐州时,眼底划过的那一瞬失望都被悄无声息地掩盖。
“它”信了独夏的话。
因为“它”确信,独夏绝不可能毒害简遐州。
可“它”没想到,独夏压根就没打算让它能解脱。
那是一粒能消除人所有过往的神丹。
记忆,感情,甚至修为。
吃下丹药后简遐州就陷入了沉睡,独夏带着他和所有家当躲到了一处无人知晓的悬崖底下。
他打算把一张白纸般的简遐州养在身边,并期望他重新长成,他所熟知的简遐州的样子。
七七四十九天之后,独夏准备了满桌的美酒佳肴,用简遐州最喜欢的檀木香泡了一天一夜的澡,换上了新买的衣裳,细心梳好了头发。
然而在简遐州醒来的那瞬间,独夏的脸色就冷了下来。
那双眼里充满了怯懦和迷茫。
醒来的灵魂不是他的简遐州,而是那个成天喊着要回家的孤魂野鬼。
而真正的简遐州,再也,再也无法醒来。
像尘埃一般被洗去,没留下任何痕迹。
独夏动了手。
鲜血喷薄而出,溅红了他为简遐州掠来的十里白梨花。
他剿灭了那陌生的灵魂,独将爱人的血骨留在了身边。
弯刀冷光一现,独夏几乎在瞬间逼到了江御眼前,
“兰时仙尊,你说啊,为大名鼎鼎的漱冰仙尊报仇雪恨,我这是功还是德啊?”
“喂你……!”
季凌纾从后扯住独夏的衣领,不愿他如此靠近江御,他刚伸出手,手腕却被江御不轻不重地握住拦下。
江御叹了口气,静静地直视着独夏的眼睛,
“我不是漱冰,你从我这里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可他说过,你会和他做出同样的选择。”
“对你而言,这些还重要吗?”江御收回目光,拉了把虎视眈眈的季凌纾,让他乖乖在自己身旁坐好,
“你把我们带来这里,不只是想要嘲笑季凌纾和你一样可怜吧?”
“难得你是个聪明人,”
独夏细细摩挲着弯刀的刀柄,如同在感受爱人的温度,他缓缓地抬起眼睑,似在玩笑,语气却分外凶狠,
“江御,我要弑神。我要你和我一起,杀了明宵星君。”

“明宵星君”四个字还未说出口,江御眼疾手快,一掌捂住了独夏的嘴巴。
江御:“你要真有这个心思,就在利剑出鞘之前藏好掖好,别被他听见了。”
独夏乌黑深邃的眼瞳里流露出一瞬怔色,很快又恢复了机灵和无辜,他伸手隔空点了点江御的胸膛:
“那这把剑,什么时候才能出鞘?”
“现在还不是时候”
江御松开了他。
独夏往后退了两步,重新坐回他的小破木椅上,他双手撑在桌面上,下巴又垫在指节上,笑得皎洁无暇,仿佛不久前的怒不可遏已经全然褪去:
“兰时仙尊,你可没太多时间能耗。”
“你别胡说……!”季凌纾被江御按在一旁憋屈了许久,终于在独夏再次咒江御时日无多时按捺不住暴起。
独夏还是那副根本不怕他的剑锋的样子,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道,
“我说真的。外来的那野鬼会不声不响地取代原来的这个,就你们现在这放任不管的样子,兰时仙尊也只有销声匿迹的份儿。”
“天道再强横也取不走我师尊的性命。”
“我说的消失不是死,是被所有人忘记,或者说再也无法被任何人看见,这其中也包括你。”
“你……”
季凌纾本能地想要反驳,但独夏的话映入脑海,掀起一连串薄凉的涟漪,让他不寒而栗。
他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从他们在金霞宗的明宵殿里让冰玉剑认主开始,不,甚至更早,只要江御和蒋玉同时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他的目光就像被束缚了一般只能追随着蒋玉走,而江御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淡化。
他本以为自己只是会暂时分不清谁真谁假,却没想过更严重的后果——被取代的那个会彻底消失。
见季凌纾神色困苦,独夏嗤笑了一声,不住把玩着手里的弯刀,
“看到了吧,你明明有更重要的事要去纠结,所以——别拦着我杀宫里的那个人渣了。”
他的语调忽而从懒散变得陡峭,饶是季凌纾几乎没有犹豫,跃身去抓也只是扯下了独夏腰上的一条绸带。
“站住!”
“就不。”
独夏轻巧地越过二人,眨眼间已经出现在门口,他回过头眨着眼吐了吐舌头,似在挑衅,
“想抓住我?再练一两百年吧你。”
“你这疯子……”
季凌纾暗骂一声,不知不觉间窗外天色已经微明,马上就要到梦空花预告中所述、取走三皇子脊梁骨的时辰了!
正欲掷出佩剑追击独夏,季凌纾忽觉肩膀一沉,竟是江御按住了他的胳膊。
在季凌纾睁大眼睛不明所以之际,江御淡淡吐出两个字:
“趴下。”
季凌纾没来由地照做了,没什么反抗地被江御按在了桌底,江御的衣袖拂过他鼻间时,他仿佛又回到了他们的花坞。
那是江御为他构筑的桃源。
风平浪静,唯有日复一日的繁馥花香。
“轰——!”
火舌冲破木门,灼烈阵痛的热风在霎那间灌满整个陋屋,屋内的桌椅床凳都被覆上了一层火羽。
那是木氏一族专修的三昧真火。
“被小爷我逮到了吧!”
木羽晖叫喳的声音穿破火墙,只见他额间凤尾的印记正莹叠着刺目的红光。
那是服用过他们木氏一族特制的重火丹的迹象,重火丹能在短时间内令服用者修为暴增,所能操控的神雾也会是寻常的许多倍。
目光炯炯的木羽晖单手执弓,瞪视着为避开火舌而躲闪到一旁的独夏,开口尽然是虚张的悲怆和将要立功的得意洋洋:
“我都听到了!就是你这小贼杀害了漱冰仙尊!今日我就要替金霞宗清理门户,为漱冰仙尊报仇雪恨!”
季凌纾蹙眉:“他是什么时候闻着味儿找来的,麻烦的东西。”
江御不紧不慢地坐起身,拂去袖上的灰尘:“但他帮忙拦住了独夏。”
只见独夏闻声呸了一口,偏头躲开了木羽晖射来的火矢:
“哪儿来的小虫子,滚开。”
“有眼不识泰山,小爷可是羡阳仙尊座下大弟子!你有本事就再吃下我这一箭!”
木羽晖再次搭箭拉弓,这一次他往箭矢中注入了滚灼丰裕的神雾,那箭羽便变得神光流淌,如虹贯日。
季凌纾不禁替独夏捏了把汗,木羽晖那支箭的箭头用的是品相极好的火曜石打磨而成,一箭下去星火燎原,不灭不息。
看来木羽晖这次是下了十足的杀心,定要屠灭独夏,好搏得一个为漱冰仙尊雪恨的名声,估计他偷听了半天什么也没听懂,唯独咬死了独夏杀害了简遐州这件事。
季凌纾不愿让独夏就这么死在木羽晖手里,木羽晖又打定了主意必须要除掉独夏,几人就这么在火光之中乱成了一团。
“季凌纾?!你碍着小爷射箭了!赶紧滚开,不然小爷连你一起扎穿!”
“你这蠢货……我让你在宫中留守勘察异动,你跑过来了,宫里出了事谁负责!”
“那作乱的凶手就在眼前,宫里能出什么事?!让开!我这就擒拿凶手!”
木羽晖撞开挡在面前的季凌纾,执意要将箭矢对准独夏的心口,然而刚刚还在面前晃悠的少年身形一闪就不见了踪迹,再次出现在木羽晖眼前时,竟“哐当”一声踩在了他的弓弦上。
“就凭你也想擒拿我?”
独夏笑得充满邪气,
“简遐州说过,金霞宗里玩火的没几个好东西,这话果然不错。”
“呔!”
木羽晖气得龇牙咧嘴,抬起运满了神雾的右手想要给独夏一掌时,那身形鬼魅的少年却又一脚蹬在了他脸上,果断地把他当做跳板跃出了熊熊燃烧着的火墙。
“哪里跑!”
季凌纾欲追,一只腿却被火鸟环绕住,绊住了脚步。
“木羽晖你做什么!”
“我还问你想做什么!刚刚要不是你碍事我就把那恶徒射杀了!季凌纾,小爷早看你不爽了,不让我杀是吧?那你也别想杀!大不了谁都不得赏了!”
“你这猪脑子犯蠢也真会挑时候!他是去杀三皇子的,你还不快撒开手?!”
“就不,谁让你刚刚坏小爷好事!”
木羽晖死死拖住季凌纾的衣角,季凌纾本就恼火,一转头还发现江御不知何时也不见了踪迹,心头的戾气不觉又大了三分。
他眼睛也不眨一下地略过木羽晖周身环绕着的真火,狠厉地揪住了他的头发:
“我最后说一次,松手。”
“………………”
木羽晖没来由地颤抖起来。
依靠重火丹的他修为暴增,按常理来说根本不必再把连神雾都不会操控的季凌纾放在眼里,可被季凌纾掐着脖子时,他却还是毫无反抗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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