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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仙(一只猛禽)


他们还想过要向琉璃海中那些仙风道骨的仙尊们寻求帮助,可黄金糊成的城墙是那么厚,厚得罩住了仙君们的明净道心,只要城主不断向仙宗供奉香火,他们的求救声就没人听得见。
他们的信仰得不到回应,星君不是归处,金霞宗更不值皈依。
谁能救他们的命,他们便信奉谁。
江御神色复杂地看了仝从鹤一眼,难不成他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所谓国师之位偏安一隅,他是想要……肉胎成圣?
可就算整个都皇城的人都归信于他,离成圣还差的也不止一星半点,江御不信仝从鹤会算不清这笔账,况且就算身负信仰,修为不够的话也仍然无法突破最终的圣境,这仝从鹤从未进入过琉璃海,平玉原里可供他修炼驾驭的神雾少之又少,他如何能动的了这种心思?
“你们这些徒有虚名的修仙人,只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被逼死,你们凭什么受奉香火!”
不知是谁突然把矛头对准了季凌纾一行人。
更有胆子大的宫人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一无是处就算了,难道你还想问我们国师大人的罪过吗?我们的命都是国师大人救的,我们誓死……守……呃、呃……”
穿着侍卫服饰的男人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完,前面还慷慨激昂,到后半句时污血直接代替了字词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只见他的胸膛被一段白绫从背后刺穿破开。
那绫缎转眼又变得轻柔飘逸,飘忽忽地被从男人的身体中抽了回去,鲜血扑哧一声再次溅满镶金的玉阶。
男人在咽气前转过脸去,不可置信地看了仝从鹤一眼。
那贯穿了他身躯的白绸就像仝从鹤眼上的绫缎一般,在那张如绣面芙蓉的脸上描绘出星点病态的薄凉。
仝从鹤轻轻笑着:
“小生救你们的命,不过是顺水人情而已,指着仙君的鼻子冒犯仙君,就是你的不是了。”
江御见状,不禁有些怔然。
自那男人身上涌向仝从鹤的信仰就这么被仝从鹤亲手斩断了,这眼盲的男人似乎根本不屑于那能助他成圣的东西。
那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季凌纾接住倒地的男人,仝从鹤下手太重,早已无力回天,他不禁暗骂一声:
“你也是个滥杀无辜的……!”
“唉,仙君此言可是冤枉我了,”
仝从鹤将沾了血的白绫抟成一团,随手扔给了身后的白乎乎,让它一口吞了下去,
“这人是三皇子身边的红人,仗着主子喜爱可不知欺辱了多少可怜的宫女,小生这是替天行道罢了。”
季凌纾讥讽道:“虚伪。你若真是为了替天行道,得知郡主一事时就该杀了三皇子,可你偏偏要等到现在,引我们和独夏起争执不说,你此前让你身后那怪物在宫里布满白茧装作国宝又是为了什么?别忘了它可是差点吃掉了我师尊。”
“小生顺水推舟做做好事也不行呀?”
仝从鹤优哉游哉道,
“本来呢城主给的月俸那么多,还把我当贵人招待着,我是愿意在这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混日子的,可无奈家妻贪吃,偏偏瞧上了三皇子一家,季仙君你说,俸禄银子和糟糠之妻哪个重要呀?”
季凌纾看了眼那根本没人样的白乎乎,不禁寒毛竖起。
仝从鹤竟然真把这凶煞当道侣宠着惯着。
说不准此前遍布皇宫的白茧根本就不是真的在为宫人们治病,只是那个怪物在品尝口味挑选食物罢了!
“都说妖邪爱吃道心明净之人,可以增长修为,倒是第一次听闻非要吃坏胎恶徒的。”
江御忽然淡淡开口,意味深长地盯着仝从鹤,脸上倒是没看出什么惊讶的神色。
仝从鹤朝他所在的方向歪了歪脑袋,笑意更甚:
“公子可知什么叫对症下药?”
他边说边抬手聚起了神雾,他的神雾不似火也不形水,无色无味,却悍然纯粹,
“季仙君,小生本无意为难你们一行,当初也怪小生大意,差点让梦空花抢走家妻的零嘴不说,还让城主把这事捅去了金霞宗,唉,您几位要不就当没查清是怎么回事,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仝从鹤话音未落,独夏的身影已经如归巢之燕闪过众人眼前,不知仝从鹤如何躲过了这一击,只是被他的刀锋划伤了手臂。
白乎乎大惊失色,拱到了仝从鹤身边深处粉嫩的舌尖帮他舔舐着伤口。
虽让仝从鹤见了血,造成这伤害的独夏却落在房梁上,看着自己手中的弯刀若有所思。
他突然失笑道:
“好啊,都皇城真是人才济济啊。季凌纾,我那东西暂且先放你那里,你可得给我护好了,当务之急……先把这癫子和他身边那怪物给抓住!”
话刚传到季凌纾耳朵里,独夏就又隐没了身形,唯有杀意清晰可显,直指仝从鹤。
仝从鹤却迟迟没有做出防御的姿态,甚至一只手掌不断抚摸着白乎乎的毛发,低声安抚着它:
“这点皮肉伤,不算什么,你上半夜贪玩被季凌纾破了茧阵,现在正是虚弱之时,还想替我出头不成?”
眨眼间独夏手中的刀光已经逼近了仝从鹤的脖颈。
江御却忽然狠狠扯了把季凌纾:“救他!”
季凌纾本以为江御想要他救的是仝从鹤。
可在下一刹那,仝从鹤掌心中却突然迸发出炯然若电闪雷鸣的神雾,朝着独夏昭劈而去。
独夏睁大了眼睛,恍然失神。
那马上要震碎他的力量……
并不在简遐州之下。

“愣着干什么?还不躲开!”
季凌纾低呵一声,推开了怔神的独夏,旋掌替他接下了仝从鹤的那如雷击般的神雾。
“嘶……”
攻来的神雾功蕴淳厚,震得季凌纾虎口刺痛、双臂发麻。
眼看就要抵挡不住,季凌纾狠一咬牙,只见那本盘桓在他小臂上余毒般的刺青便像活了一般,顺着他的血骨攀爬而上,碾过之处无不混沌沸腾,戾气四起。
季凌纾咬住舌根,刺青绕至他的脖颈,於菟得逞的嬉笑声将他吞进无边的混乱,那湖底巨像的蛇尾仿佛张开了血盆大口,呲的一声朝着他的颈侧咬下。
轰——!
季凌纾的力量骤然增强,摧破了仝从鹤的会心一击。
浓郁锋利的神雾星火散花般飞舞开来,劈焦了宫中郁郁葱葱的百年梨木,连那黄金雕出的屋顶都近乎被融化。
若不是被季凌纾挡下,这一击足以让独夏他们灰飞烟灭。
“哦?”
仝从鹤本已回过身去捋顺白乎乎那打了结的绒毛,大约也没想到自己的神雾能被化解。
难不成是兰时仙尊恢复身手了?
他饶有兴致地转过头来,映入眼帘的却是季凌纾饱含杀欲的一双眼睛。
那野兽的眼睛像覆了雪的玄月,寒气凛然,千山暮雪,让仝从鹤也为之一震。
“闭嘴……闭嘴!”
季凌纾捂住那爬上了他脖子的刺青,他的力量越强,反噬便越狠厉。
於菟的笑声不断在耳边回旋,震得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清,红了眼只剩想摧毁一切的虐欲。
师尊……好想要师尊……
季凌纾无措地寻找着,可眼前的一切都黑乎乎的,有什么雾膜一样看不见摸不着的阻碍横亘在他心口,让他寻不到江御的气息。
坐于湖底的於菟也察觉到了这道封印,但它却并不打算教季凌纾如何冲破。
这封印是天道打在季凌纾身上的,它此刻还未恢复真身修为,远不是明宵小儿的对手,贸然出手引起了明宵的注意反而得不偿失。
还不如看明宵和江御鹬蚌相争,让它来坐收渔翁之利。
於菟森然笑了起来,古钟般低沉蛊惑的声音再度回荡于季凌纾的耳畔:
——杀了这些吵闹的杂碎。
季凌纾被兰时教得那么乖顺,正义良善到让它感到恶心,为了让他更好地修炼自己的力量,於菟要引诱他一步步感受到杀孽的乐趣。
仝从鹤觉察出季凌纾的古怪,正举棋不定要不要趁其不备再落下一击时,季凌纾忽然抬眼盯住了他。
那一眼让仝从鹤没来由地感到头皮发麻。
——对,就是这样。
於菟兴奋地低吟着,它感觉到了,季凌纾那被它唤起的杀心。
野兽就该有野兽的样子,装什么纯良仙君。
於菟冷嗤一声,江御辛苦培育了季凌纾那么久,到它手里还不是几个月的功夫就露出了本性。
——就从这碍眼的瞎子开始,他刚刚把神雾往我们身上砸呢,呵呵,我们要还他个狠的才行。
仝从鹤能用心眼看见季凌纾身边有古怪的波动。
那不是神雾,却比神雾更加强悍。
眼皮重重一跳,仝从鹤猛地抓起白乎乎的后脖颈往外撤去,然而季凌纾却眨眼间出现在他身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
有什么直朝他面门而来,仝从鹤立刻运转神雾抵挡,可他的神雾在被季凌纾触碰到的瞬间却如被死水浸烂的木渣,荒芜地变成疲软的雷花。
太古怪了。
但仝从鹤也在瞬间冷静下来,透过心眼能看见那充满破坏力的力量仅存在于季凌纾掌间,只要不被他的手抓住便可破解。
只是……要和江御的爱徒比身手,这对仝从鹤来说并不比迎面接下他混沌的一掌简单。
“吱嘎——!”
兽鸣声忽然打破了二人的对峙,季凌纾蹙着眉瞥向宫殿的一角,只见白乎乎的蛛丝如白瀑般汇聚起来,朝着蒋玉袭去。
师…尊……?
季凌纾犹豫了片刻,他分不清,但这一瞬的分神却让仝从鹤找到了破绽,削铁如泥的白绫朝季凌纾四肢袭去,眨眼的功夫就被他出剑削成了碎片。
仝从鹤当然不指望白绫能伤到他,只是趁此机会隐住了身形,避开季凌纾的手掌一脚踹中了他的胸膛。
“唔……!”
季凌纾闷哼一声,眼里也恢复了几分清明。
趁这空档仝从鹤将神雾集中于双脚,踏空如云,朝着白乎乎喊了一声。
白乎乎的茧阵被季凌纾摧毁后便一直处于虚弱状态,刚刚朝着蒋玉佯攻只是虚势而已,听到仝从鹤的命令后当即抽身,变成一团白丝缠上了仝从鹤的胳膊。
“咕呜。”
白乎乎委屈巴巴:没吃饱,而且三皇子好难吃。
仝从鹤轻握住它,叹了口气:
“本想罚你贪吃才没帮你疗伤,没想到季凌纾居然有那种力量,和他硬碰硬占不到好处,先撤。”
同时他指间有神雾源源不断地涌入白乎乎体内,替它修补茧阵被毁的亏空。
白乎乎舔了舔仝从鹤的手指,似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几分不安想要安抚他。眼看季凌纾和独夏就要虎视眈眈地追上来,白乎乎鼓起腮帮,猛地吹出了万千游丝,将整个宫殿筑成牢笼,以拦住他们二人的来路。
“这讨人厌的蜘蛛精。”
独夏骂了一声,白乎乎这些茧丝虽然伤不到他们分毫,却又韧又粘,难缠得紧。
等让他追上了非把它剃了毛煲汤。
新的茧阵将独夏和蒋玉困在了一起,那游丝虽伤不到独夏,可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蒋玉来说仍是威胁。
锃——!
眼看那白丝要绞断蒋玉的脖子,独夏旋刀出手,救下了他。
“师尊!”
季凌纾同时赶到,身后飘零着被他拆得支离破碎的丝絮。
独夏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二人一眼,忽然掉转刀锋,直朝蒋玉砍去。
季凌纾反应过来,哐当一声挡住了他的刀。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还想问你呢,你这脑子不清醒的蠢货,”
独夏冷冰冰地看着季凌纾和蒋玉,看向蒋玉时尤其犹如在看一团死物,
“你最好动动脑子想清楚,自己该护着的到底是谁。”
独夏话音刚落,再度朝着蒋玉杀来。
他最恨的就是这鸠占鹊巢还要装作无辜可怜的外来者!
蒋玉深知自己躲不开,不禁按住了自己手背上那暗色的咒令,天道给予他的神颂…只是为了封住他的嘴,还是在关键时刻能保他性命?
指尖倏然一烫,蒋玉紧张地咬住了下唇。
然而那热度很快又散了去,因为季凌纾再次拦下了独夏。
独夏往后翻了两步,面色不善地盯着季凌纾,忍不住骂道:
“执迷不悟,愚蠢至极。”
比起他季凌纾已经够幸运了,只要杀了这有自己身躯的野鬼,兰时仙尊就不会被取代甚至消失了,他竟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护他保他!
“冲动的蠢货是你,下次我才懒得再救你!”
季凌纾咬牙切齿地瞪了独夏一眼。这疯子喊打喊杀前就不能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吗!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要是独夏的刀敢碰到蒋玉的命门,天道一定不会坐视不理。仝从鹤他还勉强拦得住,要是独夏惹恼了天道,谁来也救不了他。
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经独夏提醒他才恍然意识到,江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这殿中了。
他没办法……
只要蒋玉在身边,他就无法控制地,“看不见”江御的存在。

城宫往西十里地,繁华余尽,只剩平缓起伏的山丘,遍布碎竹。
巨大的白绒怪物坠入暮霭生出的深树之中,接着仝从鹤平稳地落了地。
“好了,把兰时仙尊放出来吧,”
仝从鹤勾起唇,敲了敲白乎乎庞大的身躯,
“他可受不了你掉毛。”
“咕咕呜。”
白乎乎被人嫌弃似乎有些不高兴,但还是听话地散开了坠在它身后齐人高的白茧,刚刚趁乱被它掳走的江御正安静地呆在里头。
白乎乎松开茧丝后,江御才不慌不忙地踏出来,拍了拍纶衣上的丝屑,平静地看向仝从鹤:
“国师家这位不是嗜食为非作歹之流么?怎么突然变了性子,这是打算把我卷来吞食了?”
听出他话里的揶揄之意,仝从鹤笑着耸了耸肩:“兰时仙尊说笑了。你若不愿意,谁也没本事把你带来不是吗。”
江御淡淡应道:“国师眼盲,又认错人了。”
这会儿旁边没别人,仝从鹤便也不再藏着掖着,只继续笑道:
“小生的心眼明净,一开始便未曾错认仙尊,只不过见仙尊似乎有难言之隐,才改叫了那位兰时仙尊。不过这几天观察下来,最看不清真相的原来是仙尊的爱徒……”
仝从鹤顿了顿,撇着嘴无奈笑着,伸出指头指了指天,同时也露出了自己手背上还未愈合的焦痕:
“上头那位在季仙君身上下的功夫可真不小,小生本想帮帮季仙君,却差点挨一记天罚呢。”
江御挑眉:“还想找我讨疗伤的灵草不成?”
要是以前他也就给了,只是现在处境尴尬,连冰玉剑都不认他,花坞里他的那些宝贝自然也都动不得。
仝从鹤失笑:“听仙尊的话,终于记起我是谁了吗?”
“天道封印了我大部分记忆,只剩几分印象,”江御停顿了下,“看样子你已经找到了独属于自己的修炼之道,进步神速。”
“那哪儿能和仙尊比,仙尊说笑了,”仝从鹤抚摸着又变回小狗大小蹭到了他身旁的白乎乎,“不过我还以为再见仙尊时,仙尊会厌嫌我是歪门邪道之徒。”
“修为既有在增长,就说明天道秩序认可你的修炼方式,我无权多言。”
江御说的委婉,但仝从鹤听得出,他心底里一定还是不认同的。
不过这也不怪江御,就连他自己,在第一次发觉通过让白乎乎吞杀作恶之人能够增长自己的修为时,都觉得大吃一惊。
常理认知中修仙者想要精进修为都靠除魔卫道,保护苍生信徒,才能积攒功德得以飞升,而他在做的却是屠杀人类。
仿佛平玉原里的万千苍生于他而言也只不过是修炼用的资源。
仝从鹤所作所为和独夏那样路见不平拔刀就砍并不一样,为了能够最快地提升修为,他甚至会有意培养恶徒。
就像三皇子那样,对于他的恶欲,仝从鹤会无边纵容,直到这口粮成熟。而期间被波及的无辜弱者,比如被活活溺死的思惠郡主,仝从鹤却并不会过多在意。
江御显然已经看出了这一点。
想到自他们进入都皇城,仝从鹤就在暗中助季凌纾抵抗天道,才让季凌纾鲜少再对着蒋玉一口一个“我师尊”,又念及许多年之前他与仝从鹤间曾结过的巧缘,江御思忖片刻,还是出言提醒他道:
“口食之道虽能快速增长修为,但若基础不稳,道心不明,步入飞升之境后很可能会陷入迷思,以致走火入魔。”
“小生心中有数。”
仝从鹤笑笑,“况且不是人人修炼都是为了成圣,仙尊不就是这样吗?小生更多是为了自保,挣口饭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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