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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仙(一只猛禽)


“……”
季凌纾怔愣了一瞬,目光散了又聚,缓缓才将江御映得清晰。
杀意也随之消散得无影无踪,他眨了眨眼:“不早点吓唬吓唬木羽晖,他这一路都不会老实的。”
“是么,”江御将信将疑,刚刚季凌纾表现得可不像是只要“吓唬”,“那他已经上舟了,你还不走?还是你也想和……兰时仙尊共乘一舟?”
“我上赶着和他坐一起干什么。”
季凌纾冷哼一声,跟着江御一起上了另一架仙舟。
舟厢内铺有鹿皮软垫,浮着盏攒火流香的金炉,檀香味缭绕着舟上的琼轂错衡,将珠盖华攆熏成玉色。
江御靠在角落坐下,和季凌纾隔着一台香案。
案上摆着些瓜果清茶,无面鱼载着轿舟腾起驾雾之时不断有清风灌入厢内,珠帘被吹起时将盛茶的银壶挂翻在了桌上,茶水洒了江御满袖。
“小心——”
季凌纾怕他躺着,习惯性起身去抓他的手腕,没想到这次却被江御不动声色地回避开。
是他的错觉吗?
打从昨晚开始江御就在回避他。
玄行简交待完都皇城的情况离开花坞后,江御连半个字也没说,推开把他揽在身前揽了快一个时辰的季凌纾,一言不发地回了他暂住的厢房。
季凌纾追去想问他怎的突发奇想要淌都皇城的浑水,结果也是被拒之门外。
直到刚刚那句“你在干什么”,是那之后江御对他说的唯一一句话。
季凌纾不知怎的突然就气血上涌,堵在心头一样顺不下去,像是要寻求一个答案一般,强硬地欺身上去再度伸出手去。
江御被他赌在角落,躲也没地方躲,无奈被扣住了手腕: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我怎么了?”
季凌纾好笑道,“不是你一直在躲着我吗?昨天突然应了都皇城也是你的主意,你到底在谋划什么?以为到了平玉原就方便你逃走吗?”
“我没想躲着你,你先松开我,这样说话像什么样子……”
“你就是在躲着我。”
季凌纾执拗道。
他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刚刚师尊选了木羽晖同行他都没有这么生气。
江御却像是不知他心中沟壑万千,还在蓄着力想把手抽走。
他越是想脱离季凌纾的掌控,季凌纾越是觉得气结于心口,偏偏江御十分会使巧劲,眼看就要挣脱开他的束缚。
唰——!
剑风又起。
掀翻了江御的帷帽,冰凉的剑尖挑起他的下巴。
季凌纾看着那双恬淡无欲的眼眸,一时间心中无名的怒气包括那一丝带有期许的侥幸都褪了去,转而被酸苦的涩味填满。
连眼神都和他师尊一模一样。
像是水自然会流向低处,怜惜又平静地注视着他如同注视一草一木。
他季凌纾在那双眼中从不占独特之处。
“你这是要杀了我吗?”江御问。
“你明知答案。”
季凌纾垂下拿剑的手,这次他没问江御为什么要躲着他,而是哑着声音自嘲地笑了一声:
“是连你也厌倦我了吗。”
厌倦他这个得了一点温柔就想要把对方全都占为己有、有了一点依赖就压抑不住兽血黏人到像是“发情”了的墨族了吗。
作者有话说:
前几天一直在高铁上TUT,抱歉更新不稳定,今天开始恢复日更啦!

江御没料到季凌纾会突然没来由地这么问一句。
虽然他记得收起了兽类的尾巴和耳朵,江御却好像能看见他脑袋两边怏怏耷拉下去的狼耳。
短暂的沉默过后,江御微微别开目光,正欲开口时下巴又被季凌纾执拗地掰了回来,强迫他只能看着他似的。
江御无奈:“我没有要逃的意思。不然早把你扔在狗牙村了,还费劲带你回金霞宗解毒做什么?”
“但你刚刚就是在躲着我。”
季凌纾不满道。冷凶的语气淡了不少,显露而出的是藏在深处的撒娇意味。
面前的人到底是谁?是师尊,还是一个仅仅因为模样相同而被他潜意识当做替身的凡人?所有人都在阻碍他去分辨清楚。
蒋玉在场时他几乎感知不到江御的存在,而只要蒋玉不在,那层糊在他神智上的雾气便也随之消散,仿佛拨云观月。
哪怕敬玄、宗主、冰玉剑乃至天道都不承认,他也义无反顾地坚信面前的人才是他一直在寻找的师尊。
不凭仙骨修为,不凭体香胎记,全凭他诞生至今的一百八十年里,每一天每一天每一天都伴在江御的身旁。
感受到异常的并非只有在神殿里见证了神迹的蒋玉和江御,连天道似乎都没有意料到,季凌纾只是单凭对江御的执念,竟也探知到了一二。
他未动声色,像一只蛰伏在江御身边的雪狼,将成为被剥夺所有的江御对抗天道的第一枚弈子。
江御少见地微垂下眼睫,平缓道:
“我躲你,原因不在你。”
季凌纾跟随着他的目光也俯下身来,就是不愿意从江御的视线里出去:
“那在谁?”
“……”
江御启唇,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便又抿了回去。
原因大概在他自己。
被季凌纾揽在怀中的那一个时辰里,他平滑的心口处不可遏制地发起了痛。
滚烫的、炽热的痛感,仿佛在悬崖处被明宵星君一掌抹去的痕迹又开始发了狠地生长,不可观不可察地丰裕灵动了起来,将他的心跳连带着思绪一起搅乱得一塌糊涂。
起初江御还能调息静心,就好像他曾经习以为常的那般,但与从前不同的是此刻他身上还挂着印刻着季凌纾烙印的怡宵锁。
那锁锁的不仅是人,更是情动。
怡宵锁不允许塔中卖出去的玩物对主人之外的人动情,但若是对所属人哪怕只流露出一丝动容,由九尾狐塔主注入锁中的秘术便会发挥出催情之用。
垂在江御腰窝处的玉石变得温热,一如被人把着腰在细细舔吻。
异于常人的感知在那瞬间将点点星火吹得燎原,昨晚江御曾有一瞬克制不住,咬着唇往季凌纾怀里贴了贴。
季凌纾对他的难扼一无所知,一面询问着玄行简有关都皇城的情报,一面揽住江御的后脑,似乎并不推拒。
江御吃不消,便只能躲着他,好让那贴着腰根的石头快些降下温来。
没想到竟会惹得季凌纾露出这副可怜兮兮的神态。
“所以,怪谁?”
季凌纾依旧执拗,不得到答案便不愿松开他。
江御的下巴都被他捏得疼了,只能随口道:
“怪你的狼毛。”
季凌纾:“……啊?”
江御义正言辞,不由怀疑:“掉得到处都是,叫人老想打喷嚏,身上也起红疹子。”
季凌纾闻言拉起他的胳膊要抹开他的袖子:“起红疹子了?我看看。”
“现在已经好了……你今天不是把耳朵尾巴都收回去了吗?”
“在宗里你也不说,让敬玄给你捏个诀不就没事了,”季凌纾一副把他的话当真了的样子,“那以后我现原身还得提前和你说一声?好让你躲远一些。”
“那也不必。”
江御思忖片刻后,朝他勾了勾手:
“你现在把耳朵变出来给我摸摸。我习惯了就好了。”
季凌纾:“……”
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但又有点想被江御摸耳朵。
季凌纾:“那,尾巴要摸吗?”
江御大概知道了季凌纾该怎么哄,缓缓点了点头,又问:“从金霞宗到都皇城要多久的路程?”
“我御剑的话两个时辰。玄宗主的轿舟有灵兽,就外面那流沙鱼载动,加上他的神雾像风一样,会快一些,大概……”
“吱嘎——!”
季凌纾话音未落,轿舟已然哐当一声砸在了平玉原坚实的地面上。
不到半个时辰,他们便已抵达都皇城城外。
无面银鱼缓缓绕着轿舟游动了一圈,身旁泛起一圈涟漪,那是玄行简给他们的千里传音:
“皇城禁止灵兽入内,国师会派凡人座驾来迎接。”
季凌纾暗骂一声,“……怎么这么快。”
江御收回手,捡起被季凌纾挑落在地的帷帽,重新把面孔遮掩了起来,以免被木羽晖那个好事之徒瞧见。
季凌纾先一步跳下轿辕,伸手扶住江御,将他的帽檐压得更低了一些,低叹了一声道:
“你权当眼不见,心不烦。”
“什么?”
江御扬起眉梢,并未听懂季凌纾的意思。
直到蒋玉和木羽晖从另一架轿舟上下来,虽然蒋玉已经换了容貌,但在他的身影映入眼帘的那刹那,季凌纾的眼底便又被一层化不开的晶莹浓雾笼罩。
他松开了江御,像被天道操纵的傀儡,快步走过去挡在了木羽晖和蒋玉之间:
“师尊,他没对你动手动脚吧?”
木羽晖呸了一声:“你以为我是你吗?动不动就发……”发情的杂种。
后面几个字木羽晖没敢吐出来,出发前季凌纾身上散发出的杀意像是阴魂不散的鬼影,再度缠绕在他身旁,让人不寒而栗。
“没事,没事,就是这轿舟飞得有点快了,哈哈。”
蒋玉勉强地扯了扯嘴角。
没想到晕车的毛病还被他给带来了这个世界。
还有那个木羽晖,难怪季凌纾对他意见那么大,上舟后嘴巴就没个把门,又是打听“季凌纾揽了一晚上的美人”,又是试探“师尊你和季凌纾的婚约还作数吗”,他想闭目养养神都没机会。
说话间季凌纾的佩剑已经出鞘,浮停在了蒋玉身旁:
“师尊你脸色好像很差,在剑上歇歇,我载你走吧。”
蒋玉身旁嘘寒问暖声不断,季凌纾和木羽晖争着照护,不远处的江御缓缓挪开目光。
原来这就是眼不见,心不烦。
如果这也是天道要从他身上夺走的东西,他倒是有必要应下天道的这番挑衅了。

四人下轿后,无面流沙鱼眨眼间便载着两架轿舟隐入了远方的云海。
蒋玉见那灵兽莫名有些头皮发麻,像是没有五官的鲸鱼,也不知是谁出于恶趣味写出的几串代码,还是这个世界被胡乱改写崩坏的产物。
“什么东西这么晃眼——”天上的云雾散开了些,蒋玉忽觉像是被什么刺目的东西蛰了一下一样,下意识抬手遮住眼睛。
琉璃海内四处涌漫着神雾,将太阳都柔化了许多,前段时间又一直阴雨连绵,突然来到平玉原被阳光直射,他还真有些不适应。
“是城墙。”江御眯起眼,微微抬眸,本来就白皙的皮肤被晃得更加如冰如玉,溶金般的光彩挂在眼睫尾端。
蒋玉不觉看呆了眼。怪不得公司里的那些人会把江御看作无尽的财富,哪怕逼走原本的设计者,也要将他抢夺在手。
同时他也明白,江御也好季凌纾也好,甚至木羽晖都绝不是一串代码那么简单。
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
季凌纾挑了挑眉:“不愧是平玉原的富庶之都,连城墙都是用黄金搭建的。”
木羽晖抱着手冷哼一声:“不过和我们青阳峰比起来还是差了点。终归是凡庸之地……”
嘟——!
彻亮的击鼓钟鸣声将木羽晖的声音吞没,众人抬眼,只见城门洞开,万户千门平旦而起,彩华软毯铺地而出,迎颂声不绝于耳。
堂皇华丽的喧嚣声中,只见一身形高削之人坐于宝莲形的架攆,被八个身着吉服的壮汉抬着朝他们走来。
“国——师——到——!”
跟随着华攆的侍卫厉声呵道。
木羽晖率先不满,小声嘟囔道,“不过是平玉原里一个跳大神的,故弄什么玄虚,阵仗比海里的仙尊还大呢。”
“我倒觉得他远没有你们羡阳仙尊那么铺张。”
季凌纾白他一眼,果不其然换来了木羽晖恶狠狠的瞪视:
“你懂什么?你要有那么高的修为,指不定飘飘然到哪里去呢你!”
眼看二人又要争起嘴来,江御悄然扯了把季凌纾的袖子:
“国师不见了。”
“怎么可……”季凌纾边说边回过头去,愕然发觉停在他们十步开外的宝莲中已然空空如也。
“仙君是在找小生?”
三言两语间,那国师已然出现在了众人身后。微微俯身几乎是贴着季凌纾的后颈低笑了一声,季凌纾唰的一声弹开,警惕地盯着这突然冒出来的男人。
男子头顶上的玉冕和那金造的城墙一样耀眼,灿若流霞的玉色下是一副儒雅的面孔,笑起来若清风朗月,清俊万分。
“不得对兰时仙尊无礼!”木羽晖倒是不忘仙人架势,鼓着腮帮子咬着牙教训着这男子,“我看你身上也有几分神雾气息,是有仙骨道缘之人,既然如此,见我金霞宗门牌还不……”
“哎,小仙君,我们平玉原也有平玉原的规矩,你可别给小生乱戴帽子,”
男子弹了一指,木羽晖的嘴巴便被不知什么力道给缝住了一般,呜呜了半天再不能吐出半个字来,
“几位久等了,有失远迎,我乃都皇城的国师,仝从鹤。”
仝从鹤的双目被一条缁色的缎带严实地遮掩住,唇角虽然一直上挑着,却让人看不清他真正的神色。
季凌纾本能地想把江御往身后拉,胳膊伸到一半,脊椎骨如遭雷击一般,不知为何又转去先拉了蒋玉:
“离这个怪人远点。”
“小生只是眼瞎,人可不怪呢,”
仝从鹤呵呵两声,倒是没有生气,绕着他们四人走了一圈后,忽而在江御面前停下,霎然交手一拜:
“兰时仙尊,恭候多时了。”
江御:“……”
“你这瞎子往哪儿拜呢!”木羽晖挣开嘴巴上的小法术,气呼呼道,“我师尊搁这儿呐!”
“……啊?”
仝从鹤寻着他的声音,有些困惑地歪了歪脑袋,但下一秒他就又恢复了笑意,转而走到蒋玉面前,再次躬身,抱歉道:
“不好意思啊兰时仙尊,我眼睛不好使,您别介意。”
蒋玉尴尬地笑了笑:“哪里的话,劳烦仝国师亲自迎接,听闻异象发生在宫中,那我们……?”
仝从鹤笑道:“我这就带您进宫,路上再将异象与您详叙,此次惊动仙尊您出马,主要是因为事关我们城主的独子……”
“三皇子身上发生的事玄宗主已经和我们说过一遍了,”
季凌纾不耐道,
“你挑些要紧的说。”
木羽晖闻言,没忍住在一旁小声嘟囔道,“地位是越来越低,脾气怎么还越来越大。”
他这话倒没错,季凌纾早已不是墨族圣子,且过了这么都没有族人来寻他,以墨族内部混乱凶残的习性,愿意拥护他的族人恐怕早都变成亡魂了。
要不是兰时仙尊和敬玄仙尊都护着他,羡阳早就动手除掉这个祸患了。
木羽晖本是自说自话,没想到一旁戴着斗笠遮着面的人却点了点头:
“脾气是不太好了。”
江御隐约猜到这和那盘桓在季凌纾身旁的湖底幻境有关。
於菟赋予季凌纾的力量仿佛是破坏的代名词,能让血肉乃至灵魂神识都趋于崩坏,使用这种力量当然也会影响季凌纾的神智,破坏他的心性。
没等江御再做多想,木羽晖就因为他的搭话而来了兴致,喜眯眯地凑了过来,原本清俊的脸蛋因为过于纨绔的神色而显得俗落了不少,
“美人,季凌纾花多少钱把你从怡宵塔里买出来的?我出更多行不行?”
江御隔着面纱横他一眼,冷言道:
“你连我的面容都未见过,怎么就敢开口许诺千金。”
木羽晖撇着嘴笑,心道他可是亲眼瞧见过,这面纱下的脸和兰时仙尊一模一样,想必肯定是季凌纾得不到真正的师尊,于是请了见不得人的秘术调教,造出来了这么一个,替身。
“那要不,你先掀开给小爷看一眼?”
他说着还在掌心抖出了一道金火,
“给小爷瞧上一眼,小爷把半座都皇城买下来送给你,如何?”
江御依旧语气平平:
“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便考虑让你看一眼。”
“哦?说来听听。”木羽晖一听觉得有戏。看来季凌纾那废物完全没留住美人的心啊。
“你是如何知晓,我是从怡宵塔里被买出来的?”
江御问完便凝神等待着木羽晖的回答。
他为何会身陷怡宵塔那种艳淫之地,明宵星君只是把他击落山崖,还有谁在当明宵的帮凶?
是一直对他颇有微词、但碍于实力不敢言明的羡阳?
“噢,你说这个啊,”
只见木羽晖翘起二郎腿,如数家珍道,
“小爷我可是怡宵塔的金牌贵客,你喝过塔主的那道茶吧?常人闻不出来,我可是能嗅出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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