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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炮灰恃强行凶(祝如意)


“宝剑锋从抹泥粗,梅花香寄哭喊耐!”
小孩嘴里咬不清楚的字和极其严肃的神色形成了强烈对比,在一旁看热闹的柳闲只能蹲着捂着肚子背过身子藏起脸憋笑,又在谢玉折屁颠屁颠跑来一脸担忧问“哥哥你怎么了”的时候,强咬着嘴皮,摸摸他柔顺的短发道:“我只是被你的凛然正气给震撼了,小玉,你未来会是个出类拔萃的将军呀。”
四岁时谢玉折在后宫,那群所谓天潢贵胄们不知受了谁的意,日日排挤虐待他。
谢玉折娘死了,爹走了,柳闲原以为他会在皇帝舅舅的庇护下过得不错,这才没有反驳沈高峯要接他进宫的提议。可他竟敢默许人欺负大将之子,是他意想不到的蠢笨。
听闻此事后,他当夜便拎了一盏灯,无视了皇宫重重宵禁制度,于雪夜走入深宫,推开掉漆宫门后,看到了躲在幽暗湿冷的深宫角落,蜷腿埋膝,缩成一小团的谢玉折。破宫殿里残弱的烛火拉扯下,他瘦成了个变了形的糯米团子。
谢玉折听到脚步声后就害怕地瑟缩了起来,可在看到是他时,眼睛突然亮了。他已经很久不会在看见他时哭泣,那时还笑出了两个弯弯的月牙。
而柳闲却看到,曾经爹疼娘爱的小孩,连擦破点皮都有人难受的小孩,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都有人想飞上去摘的小孩,在隆冬的大雪下,穿着薄薄单衣,鞋袜都已被融化的雪水浸湿了,泡得皮肤皱起。他还那么小,身边却连个照看的人都没有,甚至那破蜡烛,都完全照不清东西,只会弄瞎人的眼睛。
柳闲回之以笑。
倘若在这个人间身份真有那么重要,可在他们心中谢玉折公主之子的身份不值一提,那只能怪天子的眼线太少,谢镇南怕被人说结党营私瞒得太好,怪这本书的作者写书时压根没管逻辑,这些人的脑袋太糊涂,竟然忘了谢玉折是他的义子,外出征战的谢镇南,拥的不止一支兵。
那时他身体弱,抱不动小孩,便让弯下腰对还不及他腿长的谢玉折道:“小玉,回家路太远了,外面在下雪。你先在这里等等我,我去让你舅舅安排一抬轿子来。”
他原想去金龙殿把沈高峯从被窝里扯出来,上奏说“陛下,请您亲自为我儿抬轿”,谢玉折却怯生生地拉住了他的衣袖,不让他走。
他问:“不坐轿子吗?”
谢玉折点头:“哥哥,我想和您一起走回去……可以吗?”
“小玉想怎样就怎样。”为谢玉折披上早已备好的小披风,看到他稚嫩的皮肤上斑驳的伤痕,柳闲轻轻拿起他的手,开口时声色冷得自己都没察觉:“这些是谁弄出来的?三皇子?”
谢玉折急忙把手抽走藏到身后,连连摇头说:“不是不是,是我自己摔的!”
哪有人会在手臂上摔出指甲印和咬痕的?一直纯净的四岁小孩,已经被人欺负到学会撒谎了。柳闲蹲下身看着他,一字一顿说得决绝:“小玉,你不用骗我,也不要怕任何人。”
“无论你爹娘或我在不在你身边,你都不必害怕任何人。可以躲在角落流眼泪,但在这之前,要让他们不敢再对你动手,否则你只能边哭边躲,哭一辈子。”
他抬手捏了捏谢玉折已经瘦到陷下去许多的包子脸,笑说:“而且,我现在在你身边呢。”
谢玉折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鼻尖哭得通红,双眼泪汪汪的,却并没说出“我不会再被人欺负”“我要变强”“谁谁谁欺负我”之类慷慨激昂或是找靠山告状的陈词。
他只是又强行抑制了抽泣,哭腔让幼稚的声音完全不成调子。他连一个拥抱都不敢要,只扯住柳闲的小腿衣料,小心翼翼地哽咽着问:
“哥哥,那你能不能一直陪着我?”
见柳闲投来一个晦暗不明的眼神,他好像在怕自己说错话似的连连摆手,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用浓重的鼻音解释道:“小玉不是因为怕被别人欺负才这样说,小玉只是……”
他抬眸看着比他高一大截的柳闲,明月映在他圆溜溜的眼睛里,挣扎许久后的这句话说得无比坚定,却又带着万分的委屈:
“小玉只是,太想您了。”
柳闲的脚步乱了片刻,而后他擦去谢玉折的眼泪,点了点头说:“好。”
“我陪着你。”
他不常在府中,连个轿子都没有。
可自从住进来了个多事的小孩,他便买了辆舒适宽敞的马车。某日他得了空,领小孩去郊外看皇城里没有的春景,可在大路上,一向不多事的谢玉折却问他,能不能让马车停下。
看着街上走走停停的人,柳闲有些不耐烦地问:“你想做什么?”
六岁的谢玉折撩开帘子,指着窗外的雏菊说:“路边的花很好看……”
“所以呢?”
“想摘下一朵送给您。”
他丢给谢玉折了一柄小木剑,嘱托他要坚持强身健体——其实只是怕他乱跑会跑出事;又怕小孩太孤单会得心病,找了几个无家可归的善良人,待在家里陪他,其中有一起玩的活泼同龄人,母亲般温暖的长辈……
他把一切安排得妥妥贴贴,让谢玉折觉得好像真在自己家一样。不过那只是沈高峯送他的一所宅子,他并不常住,几乎日日夜不归宿。
可某夜月上柳梢头,他有事回府,却看到谢玉折正在树下扎马步,见他回来,又起身擦净身上的汗,端出了几盘热腾腾的饭菜,楚楚可怜地看着他,低声说:“夜深水凉,哥哥能不能不要出去了。”
菜很好吃,睡得也香,于是柳闲又养成了无论在外如何,总要回家睡觉的习惯。
再后来……再后来。
自古入夜闲愁多,今夜小院仍落雪,和他接谢玉折出宫那日一样,只是月亮被云遮住了。
累极了的谢玉折就趴在他身侧,相握的双手里还泛着微光,他睡梦中还在下意识地为他渡灵,柳闲早已干枯的身体从未有这么一刻如此充盈。
离开时谢玉折十二岁,五年过去,他脸上的婴儿肥已经褪了大半,眉眼也更加周正清冽,正是鲜衣怒马的好时光。可惜,本该在战场上意气风发的小将军,在这种好时光遇到了他。
无声瞧着这个自己陪着长大的少年,他还记得他从前的模样。柳闲眉间拢纱,其上浮着几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小玉。”
抬手抚上谢玉折温凉的脸颊,柳闲俯下身,在这人微乱的发顶落下轻轻一吻,声音轻得已被落雪掩盖:
“怎么就是你呢……”
他抬手将谢玉折的碎发拂至耳后,并无轻佻,没有戏谑,只有些别的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情绪,又后知后觉自己突然毫无缘由的冲动,起身时面色已经恢复了淡漠。
做国师时的他远没有现在这般铁石心肠。于是那时的承诺对于现在来说毫无用处,他不喜欢许诺,也不是一个总会信守承诺的君子。
[1]纵令然诺暂相许,终是悠悠行路心。他不会陪他走下去。
白夜寂静如死,无人听得一声飘渺叹息,不忍,怜悯,却又决绝得无可奈何。
屋内五指不见,柳闲的眼神本就不好,自然看不见身下人缓缓睁开的眼睛;外头的风声又很大,那人怦若擂鼓的紊乱心跳,也一起被全然掩埋。

第054章 人格分裂
此时柳闲已经没了虚脱之感, 身体被温热的灵流包裹,比当初柳二给他的还要多得多。而谢玉折和他紧紧相贴的手掌心间,隐隐显露着微光, 是他渡来的灵。
为了给我渡灵,给了我一片灵魂。
心中波澜只存了片刻,他直起了身, 把被紧握的左手抽了出来,好整以暇地靠在床头,打了个呵欠,看着窗外星星。
身体经历了一夜大落又大起,他现在的状态和宿醉差不多。以至于和那双明亮的眼睛对视之时,他都没意识到,自己的眼睛上,什么也没有。
没有易容, 没有绸缎,只有他空落落的瞳孔。
昨天谢玉折高强度地使用了自己刚结出来的灵丹,即使睡下也很不安稳,总留了一息在柳闲身上,为他的安危提心吊胆,也因此察觉到了他的醒来。
夜还长,他不愿惊扰到初初苏醒的柳闲, 便佯装熟睡。
而后他听到柳闲坐起身,有一道平静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良久, 独属于那个人的冷梅香携着一缕清风离他越来越近,最后, 发上传来轻柔浅淡的触感,那是……一个吻。
被清冽的冷香包裹, 他浑身的热血霎时齐齐向上涌动,头脑里像有人在炸烟花一样昏得不行,大脑宕机后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不知所措地睁开眼,眸色滚烫地看着眼前人,心疯狂乱跳好像下一刻就要爆炸!
他是干净至极的,仙人将我养育长大,从小教导我八年。我该有扇枕温衾的感恩,可我想做的却是为他暖床穿衣。我总会对他生出污秽的想法,想要为他熬粥对弈,闲谈嬉戏……妄图亵渎神灵。
我不止一次地唾弃过自己对他的肮脏欲望,而他刚刚给了我一个吻。
那是一个吻吗?
谢玉折狠狠地咽了咽口水,那一刻心中有无数的压抑许久的冲动破土而出,可他还没来得及辨别反应,手心就已猝不及防地空了,被剥离的那缕灵魂也慢慢归了位,他慌了神,一切逾矩的想法都在害怕再次失去这个人时消失殆尽,他连忙起身寻找柳闲的身影。
跪坐一整晚的腿脚早已麻木得没有知觉,猛起身时一不留神,他双腿一软,朝前倒了下去,砸到了个很香的东西。
身下传来一声闷哼,有个熟悉的声音冷幽幽道:“谢玉折,你是想刺杀本仙吗……”
谢玉折大惊失色,可他腿上完全用不了力,如同有蚂蚁在啃食一样密密麻麻的不适,只能迅速凭着过人的臂力,一手撑在床头支着自己,另一只手用灵力燃起一团照明的火,无措的眼神快把柳闲全身看破,他急着嗓子问:
“疼吗?”
他又口不择言地解释:“师尊,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腿麻摔倒了,你有没有伤到?”
他以为柳闲仍旧动弹不得,柳闲也真变成个薄纸片任由他拨动。等他细细检查了好半晌后,心上一颗大石落了地,终于敢直视柳闲的眼睛,懊恼道:“柳闲……我怎么总是让你受苦。”
他正自责自己的无能与莽撞,却忽地发现,自己竟然和柳闲对视了。
没有隔着一层碍眼到他时刻想扯下来的破布,不会看不见柳闲眼里真正的神色,这是自从当铺和柳闲重逢的那一刻起,自己头一次,真正地撞进了他的眼睛。
这双消失五年,他要日思夜想,要提笔画下,才不会因为长久不见,而在记忆中消散的眼睛。
这双眼睛睫长浓密,桃花眼尾微勾起一池春水,眉间朱砂,宛若一双含情目,可惜眼中无光,冷溶溶雾蒙蒙的,天地溶不进去,风花溶不进去,里面什么都没有,冷意到绝情,绝情到了无生机。
可是……
他……好看。
谢玉折的呼吸都滞了,胸膛随着柳闲的睫毛不自觉的颤动而起伏,他突然想起来了那日在青衣河边他昏倒后忘记的是什么——九剑灵心,菩萨低眉,天仙坐莲。
手上微光映在柳闲空洞的瞳孔里,他突然意识到这是柳闲几番遮掩的眼睛,他一时不知道该把目光聚焦在哪儿。
可柳闲上挑的眼尾不住出现在他的余光中,他被他引诱,却又知道不该看,只好盯着柳闲眉心那道艳红痕迹,死死盯着,连眼珠子都不敢转。
柳闲用力一把推开他,很嫌弃地问:“谢玉折,你没事儿斗鸡眼干嘛?”
和他面面相觑很久,谢玉折终于找回了呼吸,他张了张嘴,僵硬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你眼睛上的绸缎不见了。”
“……”
柳闲沉默地摸上自己的眼睛,那上面果然什么都没有。
他从床上捞起自己刚趴过的枕头,一下用力砸到谢玉折身上,瞪大了眼睛说:“现在才告诉我,你怎么敢的!?”
“逆子!!!”
呆楞地被柳闲丢来的枕头砸到了头,闻到上面浅淡的冷梅香,谢玉折终于有了直视他的勇气。
他心里暗自泛起一丝不可告人的喜悦,他高兴自己终于没有看着看不透的白布,被人骂了也不恼,嘴角反倒漾起一抹浅笑,腼腆道:
“师尊,因为你的眼睛太好看,弟子看呆了。”
“好看?开玩笑呢。”
柳闲扬着声音问。他明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瞳孔却像两个磨砂的小球。听着谢玉折有力的话语,看着他仅被一点微光照射就能熠熠生辉的眼睛,柳闲的眼珠颤了颤。
他身上的外袍在睡觉之前都被谢玉折脱了下来,碰不到芥子袋,拿不出绸缎,只能捂住自己的眼睛,没好气道:“丑死了。”
“好看。”谢玉折上前一步,握住那双冰凉的手,将它轻轻地放了下来,坚定道:“没有人会觉得不好看。”
他甚至想,倘若有人敢在柳闲面前这样说,那这个没眼光的人也不必再说话了。
被这双眼睛注视时,谢玉折的心总是怦怦跳,连胆子都被勾得大了些,他问:“师尊想听听我的想法吗?您知道,弟子不会骗人。”
他终于能亲眼看到柳闲狐疑地掀起眼皮,皱眉说:“讲。”
沉吟片刻后,“沉默寡言”的谢小将军把自己这辈子知道的形容词都用上了,他坑坑巴巴却又坚定不移地说着:“师尊蒙着眼睛的时候,薄唇挺鼻,姿容胜雪,世间公子无双……您露出眼睛的时候,弯月眼,柳梢眉,色如春晓,人间第一绝色。”
“你还挺会说。那你想听听我的想法吗?”柳闲被这一长串马屁逗乐了,他用另一只手拿起放在床头的刀,抵在谢玉折的脸颊上,不轻不重地说:“我觉得我该把你的眼睛剜了。”
谢玉折并没有躲,反倒歪头朝冰凉的利器上蹭了蹭:“您用的是刀背,不会伤我。”
柳闲笑着点点头:“为师的确还舍不得。不过,花言巧语也没用,为师爱听,可惜从来不信。”
他们面对面立着,谢玉折握着他手腕的力道更大了些,他的身体微微朝前倾,眼也不眨地直视着柳闲:“我很认真。”
“你的意思是我遮不遮眼睛都好看?”
谢玉折沉沉点头。
柳闲瞟了他一眼,嗤笑一声:“那我更想遮住了。把我的芥子袋放哪了?取过来。”
谢玉折叹了一口气:“柳闲。”
柳闲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年纪不大,胆子不小,总是直呼长辈的名字。”
“我……”谢玉折原想解释,却发现的确如此。或是在一起的时间太久,或是柳闲的好太有迷惑性,他差点忘了,站在他身边的人还有一个名字。
天下第一仙,他是没有资格和他并肩的。
“现在、立刻、马上还我。”柳闲用一只手指指着地面,恶狠狠地威胁道:“别以为你是我的谁,我就不会对你动手。”
“抱歉,师尊。”谢玉折敛了眉,他把自己贴身携带的袋子递给柳闲,委屈道:“可我说的都是实话。您明明冠世风流,为什么要怕露出自己的眼睛呢?”
怕……?
柳闲愣了片刻,而后缓缓道:“谢玉折。”
谢玉折泪眼朦朦地看着他,却并不应他的话,只把眸光定定地印在他身上,眼神虽然湿润,其中的倔强和坚定却很清楚。
“小玉……”这人在战场上不知道取了多少人的脑袋,却总在他面前惨兮兮地装可怜。可柳闲心冷似铁,想到未来他死在自己手下的凄惨模样,无悲无喜地给他打着预防针:
“有句话叫‘情人眼里出西施’,虽然用在我们两个之间不太恰当,但也就是这么个意思。这双眼睛差不多废了,你现在觉得它好看,是因为在你记忆中,国师的眼睛也差不多长这样。他对你好,你喜欢他,连带着喜欢他的眼睛。”
“可我活了很久,国师只是其中失了忆的寥寥数年,只是我上千岁中的一部分,有时我甚至觉得他不是我。人有雏鸟情节,国师养大了你,所以你现在才会因为过去的记忆,依赖曾为他的我。但我不会对你那么好,先前的一切于我而言也不过都是举手之劳,你最好不要把我当成他。”
谢玉折不知道,可柳闲自己却很清楚,曾经的国师和现在的他,从根本上就有很大的差别。
国师有情,他没有。
在想到那几年的经历时,他感受不到那时所有的快乐或伤悲,就像是个旁观者,冷冰冰地看着局内人的喜怒哀乐。
可是……
可要是他果真无情,刚才那一吻的冲动又该如何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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