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是毫无廉耻呢?想念说出来,人家愿意回应,是千欢万喜,人家不愿意,就叫毫无廉耻。
敖丙没有回应他。
他掏出吊坠,念出咒诀,吊坠变成海螺。他放在手里摩挲,像摩挲自己一颗历经三千年等待的苍凉的心,心里涌起阵阵悲哀。
夫人呐,你再不出现,本座就要守不住了。
“醒啦?”杨戬也醒了,说话时,黑子也应景地打了个呵欠。杨戬看见哪吒手里的海螺奇道:“这是哪里来的?现在不拿画絮叨,改拿海螺了?”
哪吒白了他一眼,默念仙诀,海螺在杨戬眼前变成吊坠,哪吒正要收起来,杨戬突然问:“慢着,这海螺就是一直你说的夫人送的礼物?”
哪吒不想理他。
“我就说你夫人送的吊坠怪得很,其实根本不是吊坠,只是个普通海螺,你却当宝物供起来?”杨戬说着就有些想笑,原本就觉得海螺形状的吊坠丑,一直被哪吒配在胸前,特别像海边渔民巫婆跳大神时所配挂饰。
哪吒更不想理他了。
杨戬觉得有趣,三步并一步走过来,趁着哪吒一个不注意,夺过吊坠。
“还我!”哪吒跳起来抢。杨戬却叫了一声黑子,黑子马上蹿起来咬住哪吒的衣角。哪吒被黑子一绊,杨戬就有时间将吊坠恢复。
他拿着海螺对着天空左看右看,也没看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哪吒脚上挂着黑子,目眦欲裂地冲过来。
杨戬知道再闹下去,哪吒恐怕真的要跟他生死肉搏了,及时将海螺递还回去。
哪吒气的哼了一声,恨恨拿回东西。杨戬抱着手臂道:“海螺能吹的,你怎么不试试?”
“谁不知道海螺能吹响?”哪吒轻轻擦了擦螺身,又观察一遍,看看有没有被不知轻重的杨戬握坏。
“我总觉得你夫人留给你一只海螺不是为了让你当吊坠的。”杨戬摸了摸下巴,“要不你吹吹看?”
他只是信口胡诌,说到后来自己都信了,暗暗觉得自己可真是个逻辑鬼才,“真的,哪吒,你吹吹看,我觉得你一吹响,你夫人就能循着声找来。”
哪吒冷冷道:“天底下那么多海螺都能吹,各个都能吹到我夫人?这可是我唯一的念想,吹坏了怎么办?”
“就吹一次,不会坏的,”杨戬怂恿道,“一次,好吒儿,我也想听一听你夫人留下的海螺声该有多么动听。”
哪吒还是油盐不进。
杨戬阴险地笑了一下道:“你今儿不吹,我就天天惦记你的小海螺,迟早有一天拿回来自己偷偷吹。”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更何况还是个修为于自己不相上下的贼。哪吒终于万般不舍地掏出了心肝宝贝的海螺。
杨戬威胁是其次,主要是曾经醉酒的星君曾捧着海螺告诉他能吹响。不知道是不是杨戬的说辞让他心动了,他突然也想知道海螺吹响后会发生什么。
虽然知道希望渺茫,可是被杨戬带动着,竟也期待起来。
他捧起海螺,擦了擦,凑到唇边,往里吹了一小口气。
海螺极轻的嗡鸣,在沉寂了三千年后的这一天,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杨戬讥讽道:“你没吃饭么?连个海螺都吹不动?吹大点声!”
哪吒咬了咬牙,左右已经吹了,便深吸一口气,鼓足腮帮,灌了满满灵力,气体瞬间充满海螺内部,发出悠长激荡的鸣叫。海螺声绵延不绝,飞出神主庙,飞向五湖四海,穿透天宫大海,穿透一切能穿透的。
这才像话。杨戬满意地点了点头。
此时凡间正值盛夏。哪吒最喜欢夏季,因为夏季是莲花的时节,凡间的空气里也充斥着莲花清雅馥郁的幽香。
什么也没有发生。海螺声结束,什么都没有发生。
杨戬不肯相信,拧着眉道:“你再吹一下,再吹。”
这一刻,哪吒觉得无比疲惫:“师兄,你不要闹了。都说了不会有任何作用。”
他收起海螺,揉了揉眉心,踉跄着站起身,肩膀也塌了下去,似是有沉重的东西压在他的背上。他说,“我回去了。”
杨戬有些后悔自己瞎出的主意。
华盖星君府邸内,敖丙虽然从三昧真火里捞出哪吒,但也被火舌燎了一两下,正在运功调息。他似乎听见一个极轻柔的海螺声,却像一把闪着冰冷寒光的锋利尖刀,狠狠刺进他的脑中。
他头痛欲裂,运功一分神,喉间一阵腥甜,猛的啐出一口血。
听闻动静的善财忙不迭冲进房内,“星君没事罢?”
敖丙嘴角的殷红血丝尚未擦除,他茫然地望着善财:“你可听见有人在叫我?”
善财摇了摇头:“没有啊,星君是太累了罢……”
话未落地,敖丙脸色瞬间惨白,脸上是极痛苦的神色,口中不住地溢出鲜血。他抱着头匍匐下身体,身子不住颤栗。
善财被吓坏了,惊慌道:“星君星君!”
是有人在唤他,海螺一声比一声凄厉,可是是谁呢?为何饱含那么多思念?
难过得流下泪来,却不知道为何流泪,他惊颤着身体爬起来,他要循着海螺声去寻找那个呼唤他的人。
他抬起头,脸上因痛苦而冷汗淋漓,眼睛一片通红,眼角似有泪痕。
这些都没有他眉间的变化更让善财震惊,善财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星君……你……眉间……”
长出了奇怪的蓝色额纹。
第二十三章 (二十三)
洪水般的记忆铺天盖地涌进他脑海中。敖丙目光痴愣地仰面躺在床上。
是谁在海边对他说,我娘做的点心全天下最好吃,你随我回家就能吃到。
是谁在家中对他说,你要是愿意留下来,我天天耍与你看。
是谁身着红色喜服站在红烛前对他说,从今日起,全天下,噢不,全六界的莲花都只为你绽放。
再后来,是谁同他形影不离,缠绵悱恻,又陪他东躲西藏近百年。
不知从何时开始,忽然不想躲了。既然人妖殊途,若是一起封神登仙,总算殊途同归罢。
所以,究竟是谁?
脑中有什么被撕碎,又重新整合。头疼得如炸裂般,剧痛一直漫延至四肢百骸,侵入肺腑,敖丙如虾米般弓起身体蜷缩成一团,胸中气血翻涌,不住呕血,痛苦让手足控制不住的痉挛,敖丙狠狠咬住手腕,整个人被冷汗浸透,如同从水里捞出来。
善财跪在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痛哭:“星君,你怎么了呀?你不要吓唬我呀。”
耳中轰鸣不断,敖丙全部的感官只剩下脑海中那个模糊的人影和悠悠不绝的海螺声。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去找他。
他颤栗着爬起,苦楚却让他又跌回去。他咬牙挣扎。
见状,善财哭着扶起他,鼻涕泪水一道流下来:“星君你要做什么,你告诉我罢,我替你去办。”
没有人可以替他去办这件事,他要找到海螺声,才能知道那个人是谁。撑着善财的手臂,敖丙翻身下床,哆嗦着手招来一片祥云,他爬上云头。步子一个不稳,又从云头摔下来。
善财急匆匆跟上,将他扶上去,担忧道:“星君你这个样子,要去哪里呀?”
敖丙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他的目光涣散,望着天边遥远的方向,那是螺声传来的地方。
脑中的人影似乎清楚了一些,是一个劲瘦张扬的男子,有一对烁星清亮的眉眼。
想看的再清楚些,可是人影却又变得模糊,敖丙咬住唇,拼了命地在脑海中挖掘,想将男子的面貌挖掘得更清晰一点。可是越遑急,反倒越看不真切,人影缓缓退到迷雾中去。
祥云已慢悠悠地飘出一段距离,善财跟在后面,本以为一直能这样跟下去,岂料前面的敖丙在将至南天门时,突然发力,避过看守天门的天兵,乘着祥云倒栽葱式的栽下凡间。他的道行本就浅显,在敖丙跟前更是一根指头都比不上, 在天宫还能勉力一跟,出了天宫他根本不知晓敖丙能去往何方,只能担忧地站在天门前守望。
循着螺声,敖丙落在凡间的一所破庙前。
凡间的深秋总是很萧瑟,遍地草木萧疏,神主庙比之三月前更破败了,神像已塌了一半,脑袋从脖子上掉下来,滚在角落里,积了厚厚一层灰。
杨戬不甚在意,侧卧在枯草里,叼着草根看天际云卷云舒。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狗,杨戬懒散,黑子也不勤快,身后有客人,也不吠两声欢迎,连眼皮都懒得抬。
直到听见身后有个清透的声音惊疑不定地问:“是你唤我么?”
杨戬转过头,看见华盖星君脚步虚浮地向这边走来,他脸色苍白得近乎死人,唇无一丝血色,往日澄澈的双眸此时一片迷离。
他站在一丈开外,带着惶急的语气又问一遍:“是你在唤我么?”
杨戬想了一下,没明白他是何意思。
敖丙真正急了,想再问,可脑中又突起一阵惊涛骇浪,冲击得他无法做出更多的思考,他只能望着杨戬,动弹不得。
他的举止太古怪了,还有他眉间突然生出的蓝色额纹,明记得三个月前星君还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