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不记得一个凡人……”他开口,敖丙的视线投过来,干净澄澈,双眼里倒映着自己的脸,他突然住了口。
敖丙疑惑,“什么凡人?”
“没什么。”哪吒本是想问他与凡人那档子事时情根还在不在。但话一出口就不想继续了。敖丙不记得不是最好么,为何还要提醒?他们分开太长时间,敖丙又这么好,有几个不识好歹的惦记他,是极正常的。他自己不就在不知他是夫人之际,沦陷了么。天上一天,凡间就是一年。那个凡人与敖丙再有瓜葛,至多不过三个月,况且现在还魂飞魄散了,兴许三天都没有。为着这三天,实在犯不着醋,往后他和敖丙可是有千万年的岁月的。等抽个空,偷偷将树上的名字抹掉,换成自己的,什么凡人不凡人,此后敖丙生命里再没有这个人,只有自己。
这么想着,哪吒有点迫不及待地想回天宫刻名。情根一事急不得,往后的日子还长,迟早他都会弄清楚,并且找回来。
时辰不早,是该回去了。回去的路上,哪吒一定要拉着敖丙的手,脑袋不搁在自己脖子上,一定要架在他肩上,不端不正,黏糊地没有规矩。敖丙边驾云边不住地挪动肩上的脑袋,一朵祥云驾得歪歪扭扭,从东忽的飘到西又荡回南,手忙脚乱好一阵,终于回到天宫。
善财候在南天门,乍一见两人亲密得只剩一个影子,心凉下去半截,不甚安心地行了礼。
知道他对自己有成见,但毕竟是夫人的仙童,哪吒大人有大量地不与他计较,心里寻回夫人的喜悦正无处可诉,逮着了善财就忍不住炫耀道:“小白蛟,你还不知道罢,星君是本座在凡间堂堂正正行过礼拜过堂的配偶!”
善财像受了伤的小兽,脸刷的惨白,看得哪吒都有些同情他了,又喜滋滋地往他伤口上撒了把盐道:“不信你问星君,他都想起来了!”
善财僵直着身体转向敖丙,看见自家星君板正地朝他点了点头。
这怎么能行?善财一口气没接上来,差点晕过去。缓了好一会,才缓过劲来,以前拜过堂,那是以前的事。他恶狠狠地瞪了哪吒一眼,心里想骂一千年前干过的好事你都忘了么?怎么还有脸站在星君身边?
可他骂不出来,到他想起这件事,就被人下了禁言咒,关于这件事,他一丁点都说不出来。
三人结伴回府,善财看着眼前两人亲密无间十分碍眼,卯足力气往两人之间插,想将两人分开稍许,可他身量比两人矮一头,哪吒提他像提小鸡子,提起来后往身后扔。如此反复几次,行至一处山石后。
听见山石那边有几个仙子声音,轻悄悄地道:“依我看,就是太师强迫的,华盖星君这些年,性情冷淡,从不与旁人有牵扯。在太师面前人微言轻,想反抗都反抗不了,太师真是太过分了,马上就要渡劫,真不怕遭天谴么,哎……”
这个哎字,愁肠满腹,不知道是可惜敖丙,还是憎恶哪吒。还有几人嗯嗯啊啊地附和,似是很赞同这些话。
三人听得清清楚楚,善财抬眼望了眼哪吒,心里巴不得那边几人再多说点,太师在天宫风评极差,好教星君及时回头是岸。而且太师听见这些,必然会发怒,叫星君好好看一看发怒的太师有多穷凶极恶,说不准就将那几人剥肤椎髓再抛下斩仙台。
想法残忍,只要星君能看透太师本质,善财顾不得了。
静静听了一会,哪吒没什么表情,敖丙却迈出一步,想同人解释并非太师强迫,是他自愿,手臂被人拉住。
笑了一笑,哪吒道:“本座宽宏大量,计较这种事做什么。嘴长在他们身上,哪管得了那么多。强迫与否,你都在我身边。”
这样通情达理,善财简直怀疑面前这人是不是真的通天太师。
下一刻,那边又有个声音道:“什么太师强迫,我看是华盖星君仗着自己貌美,出卖色相故意勾’引太师才是,天宫之中星君不计其数,华盖星君算是最不起眼的了,从此搭上太师殿下,可扶摇直上,入主星宫。”
其余几个人显然不赞同这话,纷纷反对。那个声音又道:“你们看着华盖星君冰清玉洁,都不知道以前……”
停了片刻,没往下说,斩钉截铁道:“反正华盖星君以色侍人,今儿个是通天太师,若二郎真君在,估计也能千方百计爬到真君床上去。”
最后一句尚未说完,哪吒双拳已握得咯吱作响,怒火烧的眼睛赤红,哪还有半点‘宽宏大量’的样子。敖丙未来得及阻止,他一脚踹翻面前山石,山石崩裂,四处飞溅。背后那几人吓得一跳,看清哪吒,脸色大变,哗啦一下全跪倒在地。
“刚刚是谁在大放厥词?!”哪吒气急,视线森冷地从地上一排乌黑的头顶扫过。
一排人默不出声,哪吒冷笑一声:“好,你们不肯指认,在背后妄议天神,全送去斩仙台。”
善财抬起眼眸,太师果然还是那个太师。
地上的一排人头埋的更低,哆嗦着身体。敖丙阻道:“上斩仙台未免太重了,罚去看守仙山便是。”
哪吒还在生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敖丙知道如何安抚他,也知道他这是在气别人往自己身上泼脏水,手在他胸口处自上而下抚着,哄道:“你刚才还说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怎么说没有办法控制。若是因此事惩罚得这么重,以后更有人要借故编排我仗势欺人了。”
“他们胆敢!”哪吒愤愤。
敖丙朝善财使眼色,善财老大不愿意地弯腰在地上跪着的一排人打了个赶紧走的手势。
待人走得远了,敖丙刚松口气,哪吒奇异地安静了片刻,忽然道:“本座要成婚。”
“嗯?”敖丙讶然。他们早就成过婚了。
“本座要告知六界,通天太师要娶华盖星君,”他顿了一下,“嫁也行,本座不介意是嫁是娶。第一次成婚只有咱们俩,这次,本座要全天下都知道,华盖星君是本座的!”
第二十五章 (二十五)
婚讯如一粒浑圆的小石子,投进天宫这池平静的湖里,荡起的涟漪不剧烈,却一圈一圈荡出去,一直荡到六界皆知,皆知通天太师与华盖星君不日就要成婚,然后才是轩然大波的哗然。
古往今来,阴阳调和乃正道。但天神们活得足够久,见得足够多,对一切的包容性也就强。可再强,那二人断袖断的如此高调,委实过分了些。
更要命的是通天太师,不晓得是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最近很爱在天宫各个府邸闲逛,哪儿人多就在哪儿小坐片刻。众人震慑于他的威严,原本热络的气氛,他一来,立时冷下去。太师置若罔闻,还笑着提醒大家,接着聊啊,大家接着聊。
和蔼可亲的太师远比曾经冷若冰霜的太师更令人毛骨悚然,但无人敢表现出来,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被打断的话题。说起西天世界大势至菩萨以智慧之光普渡世间,使众生能解脱血光刀兵之灾,得无上之力量,太师便笑呵呵地接话道,大势至菩萨固然能得威势自在,但当初本座一时迷失心性,险些化魔酿成大祸,让众生葬送在本座手里,若不是华盖星君临危不惧挺身而出,只怕如今也没有大势至菩萨散发智慧之光的地方。
众人急忙点头附和着,气氛陡然凉了一瞬,太师丝毫没有意识到是自己的缘故,仍满脸期待地等着他们继续往下聊。
有一人受不了尴尬境地,令起一话题道凡间有一棋痴,不甘心自己命运被天掌控,与神下棋,以自身为黑子,跪死在棋盘一角,最终胜天半子。
哪有这样的凡人,若是有,也早就飞升成仙了。众人一顿唏嘘,感叹凡人之所以为凡人,就是逃不脱神掌控的命运定数。
太师又插话了:说起下棋,本座倒是没见过比华盖星君棋艺更精湛的人,本座在他手下过不了三招,便节节败退,直至一败涂地。
他没听出众人在感叹凡人的气节,真的当在谈棋艺。
也无人敢出言提醒,氛围又诡异地安静了。风扫过众人的窘态。
终于有人打破寂静,道今日天色不错。
太师忙道,确实不错,华盖星君偏爱在这种天色里品茶参修,他道行极深,众仙对本座的三昧真火束手无策,他能深入火海化本座执念。
一群乌鸦嘎嘎飞过。
什么话题都能扯到八竿子打不着的华盖星君,众人终于反应过来,太师这是闲来无事,炫妻炫恩爱来了。
太师端详着自己的手心,等众人的话题,半晌没等到,只好施施然地起身,再加一句,和众仙谈天真有意思,以前怎么觉得没趣呢?本座下次还来找你们。对了,本座即将与星君成婚,待日子定下,诸位都得来啊,不来就是不给本座面子。
在全天宫都知道二人即将完婚后,成亲的日子却还未定下。为了这个日子,哪吒和敖丙起了争执。
敖丙的意思是待天劫过后再成亲也来得及。明知天劫将至,却在此刻分神操办婚礼,简直儿戏。毕竟是众神闻之色变的量劫,哪吒不把天劫放在眼里,他不能跟着一起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