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礼紧紧握着手机:“那……”
 谢温汀觉得池礼会喜欢这种狗,就把狗收养领回来了。
 “别担心,我把它领回来了。你要来看看吗?是一只挺大的比格犬了,没什么可爱的,但毕竟可怜。”
 谢温汀平时没这么有爱心。
 这次,主要是事情赶上了,可以平白给他洗形象的机会,他不要白不要。
 而且,他最近在追池礼。池礼这个年纪的小孩,爱心泛滥,还有股子想拯救世界的英雄气,这么一只落难小狗,简直是对着池礼的命脉长得一样。
 谢温汀把狗接回来,也不需要额外付出什么,就可以叫池礼过来单独相处。
 他觉得很值。
 直到他开车拉着池礼去他家庄园,真正地见到了由管家照顾了两天的狗。
 这狗是谢温汀接来的,而且是谢温汀二十八年人生里第一只宠物。管家也不敢为难狗狗,一直宠着哄着这狗,于是人就倒霉了。
 池礼和谢温汀从车库出来,路过门前院子的时候,池礼就有些难以理解了。
 这个院子是一个什么设计风格呢?怎么看不懂美学风格在哪里呀?破破的,乱乱的,草是飞出来的,这是什么潮流设计吗?
 谢温汀也蹙眉着。
 管家也五十多岁了,老头看见谢温汀回来,急忙过去。
 他一向是霸总小说的管家模样,淡定又优雅,但此时,老头真的疲惫得很老头,给这个老头一个老头乐,老头都不会乐的程度。
 “它把前院后院的草都啃光了。”管家的声音都哑了,“草皮全部秃了。”
 谢温汀反应了一下,才意识管家说的是狗。他脑回路一劈叉,居然问:“……多秃?”
 管家沉默一下,微微低下头:“和我一样秃,先生。”
 谢温汀看着管家的地中海,觉得心脏供血有点慢了,他脑子发麻。
 池礼却听见响亮的狗叫声。
 比格这种狗,叫起来不是“汪汪汪”的,也不是“呜汪汪”的,更不是“嘤嘤嘤”的。
 它叫起来是“werwerwer”的,像扯着嗓子大声骂人,像不服输的驴。
 池礼因为这狗的悲惨身世而沮丧的心情,一听见这叫声,就好转了很多。
 他积极地和谢温汀说:“哇,叫得这么大声,感觉身体很好!”
 谢温汀已经有不好的预感了。
 他在想,金毛边牧不也是很好的吗?金毛和边牧什么的,那种狗还长得好看呢,没准池礼这种十八岁小孩也很喜欢。
 为什么一定要一只啃草皮的驴呢。
 走进门廊,池礼见到了被保姆牵着的狗。
 是白底儿的一只狗,脑瓜顶和大耳朵都是棕色的,屁股和尾巴是黑色的。它看见池礼,晃着脑袋叫唤,垂下来的大耳朵在扇它自己的嘴巴子,嘴筒子鼓鼓的。
 它看起来长长肥肥胖胖的,如果不是谢温汀和池礼说了它的悲惨狗生,池礼都想不到它那么可怜。
 毕竟真的看起来怪活泼的,精力貌似也旺盛,保姆两只手拽着它,它都要使劲往外面挣。
 池礼柔和的目光落在它身上:“这么点儿大,就叫得那么大声,以后一定会很健康的。”
 谢温汀在前院看了一圈,好家伙,真的和三百头毛驴骡子狂轰过境了一样。
 他本来挺有美学要求的,庭院也仔细布置过,现在好了,现在谁看见他家的院子,都要问他是不是养了十几只狗。
 谢温汀说:“虚弱一点也没什么的。”
 虚弱一点就没力气拆家了吧?这也太健康了,健康到谢温汀这个人类自己有点不健康了。
 池礼走过去,那狗闻了闻,就撒欢地扑到池礼身上。它力气好大啊,拱得池礼往后退了半步才接住它。
 它又是甩耳朵又是甩屁股的,尾巴像木棍一样抽在池礼腿上,大叫起来都震耳朵。
 谢温汀看着,只是看着,然后退了几步,谨慎地打量着。
 池礼本来就心疼它,又喜欢狗,此刻狗狗扑过来,他就搓搓狗的脑袋,笑着看它在他怀里嗅来嗅去。
 “狗狗好可爱啊。”池礼和它玩了起来,“是不是呀,狗狗是不是特别可爱?可爱可爱——狗狗!”
 他像哄小孩子一样,耐心又快乐地和狗一起玩。
 谢温汀站在他斜后面,可以清晰地看见池礼漂亮的侧脸。
 池礼是才进校门就被po在表白墙上全校围观的大美人,侧脸也漂亮到叫人屏住呼吸的地步。鼻梁高挺,睫毛纤长,五官精雕玉琢,笑起来眸光清亮。
 看池礼多美,就看那狗多怪。
 谢温汀是个有正常审美的人,比格犬小时候真的很可爱,但他领养回来的这只,年纪已经大了,好看可爱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此刻它拱在那里,肥肥一坨,白白黄黄黑黑的,又在发出高亢的叫声。
 谢温汀有点后悔了。
 他喃喃说:“……啧,怎么越看越猥琐。”
 这话叫池礼听个正着。
 池礼捏着狗狗的耳朵尖尖,把它的耳朵遮住,不叫狗狗听见谢温汀在说什么。
 堵住耳朵!小狗不可以听这样的话!
 池礼抱怨:“怎么这样说小狗啊?比格好,小谢叔叔坏!对不对?”
 他哄完比格犬,又回头看了一眼谢温汀,语气里带了一点控诉:“坏男人不准养狗。”
 可在谢温汀听起来,池礼这么说,和撒娇没区别。
 他故意说:“不是我要养的,我捡的。我从死神嘴巴里抢下来的。”
 池礼就又把狗狗的耳朵掀开:“这个可以听,这个狗狗可以听。”
 谢温汀就望着池礼,抱着胳膊,压不住唇角的笑意。
 不过,谢温汀是总裁,他又是刚刚出差回来,有好多工作没有处理。
 他叫池礼先自己玩,等他忙完了,再带着池礼出去。
 池礼又不是乖巧的性格,怎么可能待在人家房子里什么也不干?
 他就牵着狗出去了,附近本来就是富人区,有湖有山,还有一片高尔夫球场。
 池礼牵着狗出去遛弯,有大把的地方叫他们逛。
 于是谢温汀也没担心,只是嘱咐池礼拿好手机,如果迷路了,就给他打电话。
 谢温汀目送着池礼出去了,他开了一下午的视频会,把工作处理个七七八八。
 等到池礼带着狗回来的时候,谢温汀有点愣住了。
 因为,池礼明明是牵着狗走的,现在好了,现在池礼是抱着狗,把狗扛回来的。
 那狗那么胖一只,又重,谢温汀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池礼身边,他怕池礼抻到哪里,或者是拉伤了,哪怕累到了也不好。
 累,当然是累的。
 池礼把狗一放,自己坐在连廊下,先喘了会儿气。
 小狗懂什么?有些话不能和小狗说,只能和小狗的主人说。
 池礼:“我看了微信步数才两万而已,你的狗就不肯走了。还是我把它抱回来的。”
 他有点告状的意思,对着谢温汀甩甩自己的手腕,显然是抱狗回来累到了。
 谢温汀顿了一下。
 他问:“……微信步数两万,大概是十二公里了吧?”
 “你带着狗走了十二公里吗?”
 池礼理直气壮:“把它的精力发泄掉,它就不会拆你的院子了。”
 他说完,自己还很费解,显然不太理解只是十二公里,怎么这只比格狗狗就死活不肯再走一步,非要人抱回来呢?
 池礼困惑极了:“不都说比格很活泼的吗?”
 谢温汀看看趴在那里的狗,又看看池礼轻松的神色。
 他轻笑了一声:“和比格比起来,显然你更活泼。”
 带着狗出去暴走十二公里,那也是活泼也明朗的小男孩。
 显然这种属于偏爱的想法,扎根在了谢温汀的脑海里,在谢温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伴着情绪水一样从他眼底倾泻出来。
 谢温汀走过去,弓着身子,摸了摸比格的脑壳。又直起身,仔细地望着池礼。
 池礼在他的目光下从容又自如,没有半点慌张。他不在乎谢温汀在瞧他,也不懂谢温汀眼底的深意。他看着谢温汀的眼神,和看着那只瘫在地上呼哧呼哧的狗差不多。
 都带着好奇,和那股子“好呀我们来一起玩”的天真。
 这还是谢温汀第一次,都把人家小男孩带回家了,结果一丝一毫进展都没有。
 暧昧的眼神,池礼茫然,挑逗的话语,池礼懵懂。
 要是池礼会直接和他说他此刻的心情,谢温汀就会震撼地得知他在池礼心里的备注已经不是“未来版自己”,而是“狗狗爸比”了。
 是谢温汀的错。
 他贪心地妄图占有,急于亲近,又过分狎昵。带着想把池礼吞吃入腹的馋意,又隐藏在年纪、阅历和财富的包裹下。
 或许是因为之前的经历都裹挟着利益涂抹,他用的那些招式百试百灵。可现在怼到一颗毫无经验的真心面前,所有的欲语还休和设计,都显得突兀。
 都不如那比格犬的眼睛,虽然黑溜溜的看起来一汪坏水,可直接又坦荡。
 谢温汀上了心。他都二十八岁了,他这个年纪的男人,对着什么上了心,就迫不及待地想把那东西拽到自己羽翼下呵护。
 他是做金融的,说起来笼统,其实就是把一定额的钱变多再变多。
 “你是自己考的农学?”
 “是啊。”池礼开学后遇见这种问题好几次了,他都习惯了。
 “大一结束后,也是要转专业的吧?”谢温汀猜测。
 诶,这个可就猜错了。
 不过别人是不是要转专业,池礼是没有这个想法的。
 他望着谢温汀的眼神,读出了谢温汀眼神里的认真坦然。池礼一向很喜欢朋友对他的关心,尤其是这种说到什么未来选择的话题,朋友之间的掏心窝子,是池礼一向没怎么经历过的聊天经历。
 倒不是言扶不想和他掏心窝子聊天。
 言扶自然掏心窝子的,但聊天就没什么聊的了。言扶很像是自己呜呜哇哇把心尖都掏出来了,沉默地叫池礼看。多说什么甜蜜点儿的关心话,言扶是不会的。
 他捧着鲜红的心,站着候着,静默成一堵墙。
 池礼对着谢温汀摇摇头。
 “我没想转专业去哪里,我之前就喜欢农学,现在开学快一个月了,也上了课下了田,我更喜欢农学了。”
 谢温汀显然理解不了。
 有好日子不过,不选吹着空调看书,非要烈日炎炎下地干体力活,这是什么道理?
 池礼瞧着谢温汀拧起来的眉毛,自己先轻轻笑了下。
 他一笑起来,恰如春华初绽,芙蓉泣露。谢温汀本来弥漫笼罩在眉间的不解和困惑,也都散了一些。
 池礼漂亮到叫人的心情是随着他的表情走的地步。
 他不高兴了,你心里便觉得闷着,他这么一笑,明明他没说什么,可你就是下意识觉得松了一口气似的。
 池礼真诚极了:“谢谢你……”他没叫谢总,也没叫小谢叔叔,他对着关心他未来的朋友生出一点调侃心思,跨着十年的时间,去叫他——
 “谢谢你,漂亮哥哥。”
 说完,他自己笑得更深。
 池礼掏出手机,翻出一张图片,给谢温汀看。
 谢温汀仔细去看屏幕,发现是干干瘪瘪的一根小玉米。
 都不到巴掌大的小玉米,瓤的外面就长着须子,偶尔间隔着蹦出几粒玉米粒,圆鼓鼓的大颗,在旁边干瘪的玉米瓤的衬托下,又呆又笨的。
 谢温汀看看手机屏幕,又抬头看看池礼,在脑子的一片混沌中,又低头去看手机屏幕。
 他问:“……这什么?”
 池礼耸耸肩:“学长的毕设,豁牙玉米。”
 劳心劳力去研究玉米的产粮与抗病问题,结果种出了豁牙玉米。掰开看的时候,据说学长的惨叫声从试验田飘到动科院,他们导师人倒是很乐观,说,没关系,也算是稀有品种,豁牙玉米。
 掰完了给学弟学妹了分了一些,池礼拍了好多照片,给言扶发的时候,一边发图片一边发感叹号。
 惊了,神奇玉米!
 谢温汀没明白为什么池礼给他看这个。
 他迟疑着观察着池礼的神色,试探着说:“是有点搞笑也无奈的,这和你学农有关系吗?”
 试验田里的豁牙玉米,不会被以土地为生的农民种出来,他们可以看着搞笑又无奈的毕设,而劳苦的另一些他们,不会一击敲死一季的平凡生活。
 池礼望着谢温汀的袖口,看他那么大一颗亮闪闪的蓝钻袖扣,看他手腕上新换的箍着的表,水草似的绿色闪着幽灵般的光。
 他在外面逛了一下午,瞧见了一直洒水的高尔夫球场,水幕间是人造的彩虹。也看见了整齐的花园和后山,树木都剪去了多余的枝芽。
 池礼知道,即便他和谢温汀同岁,他们的想法和生活,也天壤之别。
 他目光纯粹:“我小的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我们家没有地,在分好的地和分好的地之间,有很小块的那种贫瘠的地。”
 “我是在那样贫瘠的地里长大的小孩。”
 你有多么熟悉觥筹交错的宴会,谢温汀,他就有多么熟悉边边角角的土地,他就是烈日炎炎下生出的麦苗养活出来的小孩。
 池礼对上谢温汀的目光:“不能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去搞金融吧?那谁去种珍珠土豆,谁去种豁牙玉米呢?”
 珍珠土豆,豁牙玉米,池礼明明说着有些玩笑的话,却神采飞扬。
 他好像什么都说了,又似乎什么也没说。
 谢温汀眼睛不错神地看着他。
 他想笑他的痴心,想说学阀垄断,想说任何作物研究领域里,大把财政扶持出大把的灌水课题和论文。
 可他最后什么也没说。
 谢温汀只是喉结滚动了一下,逗他:“所以,豁牙玉米好吃吗?”
 哇你怎么知道就是这种没几颗粒粒的豁牙玉米,池礼也会高高兴兴地尝一尝啊?
 吃了吃了当然吃了!
 池礼直言:“比耗材玉米还难吃。耗材玉米就是喂猪的玉米,比猪吃的玉米都难吃。”
 他摸摸自己的下巴,有点少年气地感慨:“而且,我总觉得,感情就像土地。土地是永远不会辜负人的。”
 谢温汀又想笑了。他想笑池礼小小年纪懂什么感情。
 ……或许懂的。
 可豁牙玉米一样的感情,也做不了数。
 池礼又和狗狗玩了一会儿,在谢温汀那里蹭了晚餐后,他才回寝室。
 因为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了,他收到岁凛托他买晚餐的消息的时候,还有些惊讶。
 不过,他回寝室后,一进门就瞧见岁凛正坐在客厅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吃东西。
 他嘴巴鼓鼓的,两颊都塞着东西,也不知道是在吃什么。
 看见池礼回来了,就一下子更抓紧时间在吃似的,腮帮子鼓起来,和那个蜜蜂狗的表情包一样,肿着脸。
 池礼就很好奇:“你吃什么呢?”
 岁凛没说话,只是使劲地在嚼。他嘴巴里塞着的东西多,嚼起来的时候脑袋都在晃悠。
 好家伙,这是使了多大的劲啊?
 池礼换完鞋,拎着晚餐过去,走到沙发旁边,看见茶几上摆着一盒巧克力。
 他看都看见了,就伸手想拿一个:“我吃一个。”
 这可不得了了,岁凛嘟嘟囔囔地叫唤:“不许吃!!”
 好大声,一下子震到了池礼的耳朵。
 池礼望向岁凛的目光都是满满的惊诧。
 “……不吃就不吃,你吃枪药啦?”
 怎么了?一天没见,怎么之前很大方的小公主哥开始护食啦?
 不,岁凛还是很大方。
 即便池礼偷岁凛的钱去养言扶,岁凛都只会哼哼两声作罢。
 还会美滋滋地觉得自己罩着池礼,就应该这样。
 现在他生气,不是因为大方或者是小气,而是因为巧克力来路不一般。
 “是别人送你的恋~爱~巧~克~力~我都吃了。”
 岁凛阴阳怪气的,音调和语气都奇形怪状的,恨不得一句话拐八个弯。
 他气不过:“是告白巧克力哦!我说人家说了,说你说过之前不想恋爱的,可人家不管!人家说巧克力就是给你吃的。”
 池礼纳闷:“那你怎么都吃了?”
 不是给他吃吗?现在怎么到处都是包装纸啊?
 关键是岁凛看起来也不像是喜欢吃巧克力的啊?怎么一次库库吃一大盒?
 岁凛一听,好像下一秒就要蹦起来了:“我就吃了!你吃巧克力是要做什么?回应人家的表白,还是做一只巧克力馅儿的小土包子?”
 池礼叹口气,觉得头都痛了。
 岁凛僵持了一会儿,先低了头。
 他从沙发角落拽出来一个礼物盒,默默推到池礼面前,说话的声音小小的:“你要吃巧克力,吃这盒。这盒是我买的。”
 池礼更无语了:“有什么区别啊?你买的巧克力不是巧克力是巧克力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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