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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蟾宫(花朝六九)


“也没少打吧。”沈扶玉替他补充道。
何大莫名觉得惭愧,更多的是丢人,他梗着脖子辩解道:“哪有男人不打媳妇的……”
“我。”危楼似笑非笑地打断了他的话,自己烂还得拖别人下水是什么意思?别说打沈扶玉,他一句重话都不曾给沈扶玉说过
危楼高大威猛,身长近九尺,何大更不敢招惹他,期期艾艾地闭上了嘴。
沈扶玉看了何大一眼,又看了那四个人一眼,问:“你们今夜是来做什么的?”
“就……吃酒。”四人藏藏掖掖道。
沈扶玉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们,手指一下又一下地点在椅子把上。屋里安静得很,一时间只能听见外面雷雨风声大作的声音。
不知僵持了多久,其中一个人终于受不住这种压迫感了,跪爬上前,道:“是、是喝酒,但是喝到兴头上时,徐三娇勾引我们,所以……”
“她勾引你们,还是你们强迫她?”沈扶玉打断了他的话。
这人哆嗦了一下,道:“是……是我们……强迫得她。但是、但是,她挣扎得太厉害了,是何大上了头杀的人,跟我们没有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何大一看他们要翻脸不认人,忙道,“你们也强/奸了她!”
“那也是你撺掇的!”
“分明是你们起了歹意!”
他们言辞间就开始狗咬狗起来,吵得耳朵疼,沈扶玉却没有制止。
石女下身发育不完整,十分窄小,他不敢想象,徐三娇临死前究竟是受了多大的折磨……
沈扶玉突然有一种很累的感觉,他按了按太阳穴,又看向那边一人一狗惨死的场景,他缓缓站起身,道:“你们把她好生安葬了吧。顺便把那只小狗也同她葬在一起。”
木已成舟,徐三娇化鬼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
说罢,他没管五人惊疑不定的目光,转身出了门。
“仙——扶玉!”危楼一惊,险些喊错,忙改了口,追了上去。
外面的风和雨都很大,每走一步,电闪雷鸣。沈扶玉胸口闷得紧,这是徐三娇的鬼域,所发生的都是再无挽救可能的既定事情。这不是普通的死亡,这是活生生的虐杀!他改变不了,他救不了!
“沈扶玉!”危楼追上了他,一把把他扯到怀里。
熟悉的气息传来,沈扶玉鼻尖一酸,他把脸埋入危楼的胸膛间,攥紧了危楼的衣襟,哭声藏入倾盆大雨中。
好苦啊。
她生在了泥泞之中,明明只是想往上爬而已,可是路过的每一个人都要踩她一脚,将她的人生踩得泥泞不堪。
危楼感受着胸膛温热的湿感,把手放到了他的头上,他问:“沈扶玉,你在哭什么?”
真奇怪,这世间居然有看重苍生比看重自己还重的人。至少在这一瞬间,危楼心底的疑问稍稍压过了他对沈扶玉的心疼。
他从来没有看见过沈扶玉落泪,仅有的几次,为苍生,为山火一战中丧命的生灵,还有就是这次为徐三娇。
想不通,弄不懂。
沈扶玉是在心疼别人,还是在自责自己,亦或是两者都有?
沈扶玉没有回答他,只是隐约可以听见呜咽的哭声。
危楼将他横抱起,他俩出来的时候都没有打伞,危楼只能尽量用身体去给他遮风挡雨。
饶是如此,两人还是被淋了个彻底。
到家收拾了一番后,危楼把沈扶玉塞进了被窝里,拿出一条还算柔软的布给他擦刚洗干净的头发。沈扶玉已经不哭了,只是眉眼中还带着一股萦绕不去的郁气。
危楼一边给他擦头发,一边道:“本尊其实不能感受到她的痛苦。魔族以实力为尊,弱肉强食。强者说什么,弱者照做就好,即便是把弱的杀了,弱的也不会有任何怨言,故而魔族从未出过怨鬼。其实你今天所看到的,在魔族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沈扶玉抬了抬眼皮,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们魔族,不会自怨自艾,更不需要旁人的同情怜悯,”危楼笑了笑,道,“若是自己觉得疼得受不了了,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变强。变得比欺凌自己的魔更强。强到可以唯我独尊,强到不会在意旁人的目光,强到欺负我的人都需要看我的眼色生活。”
“本尊不觉得徐三娇惨,相反地,本尊反倒很期待看到她屠杀千河村的那一天。”
沈扶玉定定地看着他,轻轻应了一声。
危楼眨了眨眼,像是想到了什么:“哦那我们是不是要先找到关键人?”
沈扶玉回过了神,抹了把脸:“不出所料的话,关键人是那只小狗。”
危楼:“……”
危楼:“???”
是挺有道理的,但是,狗死了啊?
沈扶玉沉吟道:“只是大概率,但还没有结束,再等等。”
此时,何家。
沈扶玉和危楼走后,这五个人才哆哆嗦嗦地互相解开了麻绳。
一人忐忑不安地开口:“我们现在去葬了她们吗?”
“好像,风险挺大的,”另一人开口,“万一他俩在白事上指认我们咋办?”那岂不是要进衙门了?
沈扶玉走是走了,给这一群留下了明显的心理阴影。
“我有个办法。”何大沉思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暗光与贪婪。
“前些日子县令的大儿子死了,正在找合适的女子结阴亲……”

一场大雨之后,次日便出了太阳,沈扶玉将昨日的事情同其他人说了。
雪烟气得一拍桌子:“姓何的该死!”
池程余也跟着骂:“畜生!啊啊啊师兄你怎么没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徐三娇如何报仇?”温沨予也很生气,但好歹还算有点理智。
他们在那里忿忿不平地破口大骂,倒是姜应转了转扇子,眉头微皱:“或许,这里根本就没有‘关键人’?”
闻言,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到了他的身上。
姜应的这句话叫沈扶玉心头一震,他猛地站起了身子,姜应说得没错,其实从一开始就错了。
从一开始,至少在徐三娇身死前,他们是能把她救下来的。救下来时,他们便凭空捏造了一个“关键人”,但是他们没有这么做,他们怕被鬼域发现外来者的行为,正好对应了千河村里村民怕惹祸上身,没有对徐三娇施以援手。
云锦书人都愣了:“那咋办啊……”
这不完蛋了吗?
“先把千水找到。”沈扶玉低声道。
无论如何,先找齐人再说。
没有关键人的话,鬼王没认出他们是外来者,还算安全,鬼王大开杀戒至少要等到鬼域结束。
沈千水至今没有露面,保不齐还有什么转机。就算没有,沈扶玉也不敢把她一个人丢在外面,太危险了。
结果沈千水还没找到,三日后,村里倒来了另一个熟人。
“你?!”
雪烟震惊不已。
赵修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雪烟姑娘……”
“你怎么在这?”沈扶玉一怔。
“京城一别后,我便一路打听你们的行踪,跟过来的……”赵修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仍是恋恋不舍地盯着祝君安。
沈扶玉:“……”
赵修良身为普通人,追人追到这个程度,也是到达极限了。
“不过你们怎么都在千河村啊?我在县令家。”赵修良生怕自己给他们带来麻烦,忙把自己知道的全盘托出。
不知为何,赵修良穿成了县令家大儿子的家仆,他在县城中寻找他们了许久都没有结果,还以为自己是找寻错了。
“县令家大儿子病死了,我这次来,是来给结阴亲的女家下聘礼的。”赵修良说。
沈扶玉一愣:“女家是……?”
“徐三娇。”
几人纷纷一愣,赵修良浑然不觉气氛的尴尬,还眼巴巴看着祝君安。不知道祝小姐穿成了什么样的人,怎么还带着面纱呀?
赵修良说罢,便急着去要给徐三娇下聘礼。毕竟县令家大儿子死了有一阵子了,尸体都有些发臭了。四日后正好是个吉时,为了让大儿子尽快下葬,便定在四日后结阴亲。误了时辰,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他走后,沈扶玉看向凤凰,问:“哥,你在县令家见过他吗?”
“不知,”凤凰答道,“县令家的大儿子病危,为了不让病气渡给“我”,县令老爷和夫人从不让“我”去看他。”
“假设他说的是真的,”姜应的表情也有些凝重了,“四日后,那可是徐三娇的头七……”
“还有一件事,”云锦书拿出来一袋子银两,“我不是仵作嘛。我去何家整理徐三娇的尸身时,何大给了我这些,叫我给尸身作假。要我用白粉等粉饰尸身,伪装成徐三娇病死的样子。还要把尸身文书写成前几日死亡。”
这样一看,赵修良说得倒像是真的。
众人面面相觑,沈扶玉当即下了决定:“来不及了,大家先去找千水。”
头七那天,就是徐三娇回来的日子!
话虽如此,可茫茫人海中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本就着急间,祝君安又被何大叫去了,连同其他几个绣娘,要给徐三娇绣新的嫁衣。祝君安怕别人起疑,只得答应了了下来。
赵修良也眼巴巴地跟了上去。
沈扶玉总感觉自己遗漏了什么地方,但又说不出来,不知不觉间,他又来到了千河旁边。
今日夜晚,就要起棺去结阴亲了,可是他们还是没有找到千水,更没有任何出去的办法。
沈扶玉看着荡漾的河水,徐三娇未婚前的话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后来我在千河旁遇见了一名道士,他给我说,会有人真的爱我。我问他是谁,他只说‘千河之畔,萍水相逢’”
道士……?
沈扶玉拧了拧眉,这个道士是谁?徐三娇是信了这个道士的话,才会一时冲动,盲目相信了何大。
莫非关键人是这个道士?
还是说,千水是这个道士?
等等——?
沈扶玉猛地从河边站起来,瞬间明白了什么,他拉了一把危楼,道:“这儿有关键人。君安有危险,去喊其他人!”
他说完,便着急忙慌地去寻祝君安。
危楼虽然不知道沈扶玉怎么得出来这个结论的,但是沈扶玉的话他向来听,于是马不停蹄地去喊其他人。
跟祝君安同绣的其他绣娘害怕棺椁,这嫁衣便由祝君安来送。
赵修良本在院子里,一看她来,眼睛都亮了:“祝姑娘!”
“赵公子。”祝君安应了一声,绕过了他,去屋里给何大送嫁衣。
赵修良也眼巴巴地跟了上来:“祝姑娘,你找何大吗?他好像不在,你放在一旁吧,他回来了我帮你告诉他。”
这屋子安安静静的,中间的棺椁安静地放着。祝君安看了一会儿这个棺椁,转头把嫁衣放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回头给站在门口的赵修良道:“那就麻烦赵公子了。”
“嘿嘿……”赵修良憨笑一声,一句“不要紧”还没有说出口,倏地瞳孔紧缩,他几乎是没有思考,迅速地把祝君安扑向一边。
他的动作幅度太大,震掉了祝君安的面纱。
“祝小姐,你没事……”他询问的话哑在了嗓子里。
祝君安视野清明了起来,就知道是自己的面纱掉了——这是怎样的一张脸呢?眼角向下,形似鸟兽,几乎可以用“丑陋可怖”来形容。
面对赵修良的震惊,祝君安反倒很平静,她道:“赵公子,我本身便是这副模样。平日里只是戴着人皮面具,而今身在鬼域,自然是灵魂本身的模样。”
“承蒙你的厚爱,叫你失望了。不好意思,我并非有心隐瞒。”
祝君安淡定地说完这句话,这才看向棺椁。没下钉子的棺盖正在一寸一寸地后移,棺身剧烈地摇晃着。
是起尸?还是徐三娇回来了?应该不是起尸,厉鬼成形前一般都会杀几个人,用以稳固鬼体,以便更好地复仇。
祝君安冷静地分析着,屋里离门外并不远,她用力跑过去的话——
祝君安判断出来,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她刚跑到门前,原本大敞的门“砰”地一下关紧了。屋里的光线一瞬间变得极暗,棺前的香火摇曳了几下。
祝君安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那棺椁已经开了一半,漆黑的棺椁里,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这一声也将赵修良唤醒了过来,他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明显是有些害怕。他看了眼祝君安,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祝姑娘!”赵修良猛地扑到棺材上,似乎是想把棺材重新压下去。
祝君安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
赵修良开口,重新说起了之前说过无数次的话语:“祝姑娘,我对你是真心的!”
棺椁中似乎有什么吸力,开始把他往里面吸,赵修良不肯,紧紧扒着棺材盖,用力到指腹都磨破,流出了鲜血。
赵修良疼得厉害,他似乎马上就要被吸进棺材里了,但他奋力抵抗着,脸色涨得通红。他看着祝君安,自知时日无多,所以用尽了此生最大的力量喊道:“祝姑娘!我喜欢你!”
他说完这句话,全身的力量都像是消失了一般,整个人都进了棺材里。
棺材里很快流出滚烫新鲜的热血来。
与此同时,紧关的门被一脚踹开:“君安!”
沈扶玉喘着气,看见屋里的情形,也是心头一愣,好在他当即反应了过来,一把拉住祝君安便朝外跑去。
外面已经到了黄昏,天光很暗,徐三娇似乎并没有追杀他们的意图,杀了赵修良后,并没有追出来。
沈扶玉和祝君安一直跑到了沈扶玉的家里,停下后,沈扶玉这才看向祝君安:“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祝君安摇了摇头,比起徐三娇杀人,她其实更震惊另一件事,她看着沈扶玉,迟疑地开口:“师兄,赵修良死了?”
沈扶玉一怔:“那摊血,是赵修良的?”
“是,”祝君安点点头,“他为了给我争取逃脱时间,被徐三娇杀了。”
沈扶玉没想到会这样。
“师兄!君安!”
其余人纷纷从各个方向赶了过来。
“这谁啊?”危楼一看沈扶玉身边还挨着个女的,醋意微起。
沈扶玉瞥了他一眼,看向祝君安,他是知道祝君安原本的样貌的,只是不知道祝君安愿不愿意暴露。
“是我,祝君安。”出人意料地,祝君安大方承认了。
雪烟的顾虑和沈扶玉是一样的,眼下看见别人眼中的震惊,生怕祝君安会难受,连忙开口:“好了!天马上就要黑了,我们现在怎么办?”
比起祝君安的真容,这个才是大家最关心的问题。
沈扶玉看了看他们,道:“去找徐三娇。”
沈扶玉带着祝君安逃走后,棺椁的血消失得干干净净,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何大等人走了进来,给徐三娇换上了嫁衣,盖好棺椁,封上铁钉。
时辰到时,一旁的人喊道:“起棺——”
抬棺的有四个人,正是之前强/奸徐三娇的那四个人,而何大则在最前面抱着一只死公鸡。
后方哀乐响起,唢呐、长笛等乐器奏起的曲子诡异又可怖,何大心底没由来打了个突,他看了看天,今日没有月亮,乌云层十分厚重。
让何大想起徐三娇死的那一天……
不不不,何大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
他心底暗暗道,徐三娇,我待你不薄,给你寻了家好亲事,你可千万别来找我。
你可千万别来找我。
他心底来来回回重复着几句,神奇地是,居然真的一路平安。
走了几个时辰,约莫到子时了。送亲的队伍这才走入一片树林中,而前面,就是挖好的坟坑。
何大稍稍放下了心。
很快了,马上就好了。
坟坑越来越大,越来越近,隐约可见那边立的墓碑。远处也响起了送亲的哀乐,很明显,那就是县令大儿子的棺椁。
太好了。
何大想,不知不觉间竟是出了一身的汗。
他喘了口气,已然走到了坟坑前。哀乐也达到了最响,似喜似悲,在林立的树林中来回回荡着。
“落棺——”
“轰隆!”
天边倏地炸起的闷雷盖过了人声,何大没听清,一低头,却发现原本应该死亡的公鸡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他打了个激灵,大叫一声,忙把死公鸡丢了出去,转身就要跑——
面前站满了人。
吹乐的、拿东西的、抬棺材的,挤在一起,个个面色惨白,空洞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啊!!”何大惨叫一声,被吓得腿软,眼见着就要栽倒在地。
“夫君,”温柔又熟悉的声音传来,何大被人轻柔地扶住,“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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